几人回家时,已经临近傍晚,宁柯作为感动全国好老板,早早就把宋洋打发回家了。
所以返程的时候,是宁柯亲自开的车。
虽然上辈子因为他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驾照已经落灰很久了,但所幸肌肉记忆还在,不至于丢人现眼。
但自从谢行坐到他车后座开始,就显得十分沉默,即便他从前话也不多,也能看出现在的心不在焉。
不是都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的吗?至少从前他公司里的年轻小姑娘都这么说。
每次他请全公司的员工喝下午茶,他们都开心得要命,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会变好一点。
但是到了谢行这里,这法子好像就不管用了,宁柯已经透过后视镜瞟了他好几眼,他竟然一次也没发现。
不过十七八岁这个年纪,有点莫名其妙的心事也正常。
宁柯本来没想管,直到车子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旁边搁着的手机弹了一条消息出来。
是谢明珏,问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宁柯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指示灯,看见时间还比较富余,才松开了扶着方向盘的一只手拿起手机去回消息。
过了几秒,谢明珏接着问他,阿行今天心情怎么样?
……开始了开始了,今天他宁柯就是青少年心理学专家。
但还没等他酝酿一下怎么回复,对面的老父亲就又发了条消息过来:小宁,你能不能帮我探探阿行的口风,他母亲怎么样了,我能去看看她吗?
末了,还附上一个猫猫啪叽一下扑倒的动图表情包,也不知道在哪一个群里偷来的。
……这个家没他得散。
宁柯随手回了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看见信号灯亮了,便直接挂挡启动。
等到辉腾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中之后,宁柯才又抬起眼,看向后视镜里谢行和他生父足有六七分相似的脸:“阿行,和父亲一起吃饭,会不会紧张?”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谢行似乎才终于回了神:“嗯?不,不会吧。”
也许是宁柯的问题太过突然,谢行还有点懵,本来线条凌厉的眼型此时瞪圆了,显得更像小狗了。
宁柯偏过头,轻轻笑了笑,桃花眼越发潋滟生光:“阿行,我还没问过你呢,你对父亲印象怎么样?”
闻言,谢行便愣了愣,半晌才眨眨眼:“还,还好?”
宁柯又侧了下头看了有点迷茫的谢行一眼,才笑着转过头,降下车窗把胳膊支在了窗边,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十分松弛。
不知不觉的,他好像又回到了谢行熟悉的那副样子,温和从容,毫无攻击性。
“阿行,你知道的,我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你虽然能叫我一声哥哥,但我自认当不得你的长辈,做朋友倒更合适,你觉得呢?”
谢行不太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像是要和自己撇开关系,心下又起了点不安,下意识揪住了后座上自己的书包背带。
“所以,在我面前没必要太拘谨,想说什么就说,说出来才能解决问题,嗯?”
谢行没想到他会安慰自己,但是这份关照让向来孤寂的他更惶然了:“先生,我……”
此时辉腾已经上了高架桥,落日十分耀眼,宁柯随手把宋洋平时搁在挡风玻璃后面的墨镜摸了过来戴上:“所以,阿行,这么多年,你有怨过他吗?”
那对桃花眼被镜片遮住,让谢行看不见了,但是他就觉得,宁柯一定还在看着他。
他在这个男人面前,好像总是无所遁形。
可是,怨……他怎么会不怨呢?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知见证过母亲的多少次绝望,多少次痛苦。他一个大男人,摸爬滚打怎么样都能活,可是母亲呢?
谢行从前看见过母亲年轻时留下的照片,她从过去温柔知性的年轻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每日为了柴米油盐发愁的中年妇女。
他有时候都会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除了成为母亲的烦恼和累赘,还有什么用?
筒子楼里人多口杂,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听到过不知多少人背后的闲言碎语。
说母亲一定是年轻时勾引了有钱人,后来手段败露,才被抛弃沦落至此。
可是他并不相信,千错万错,也一定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错。
说到这里,关于那个男人是谁的问题,还是他背着母亲自己发现的呢。
要谢行说,他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谢行垂下头避开了宁柯的眼睛,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翼,声音也有些不自觉的发闷:“我不知道。”
模棱两可的回答,向来是他遮掩内心的一种方式,即便宁柯刚刚已经那样掏心掏肺了,他也并没想敞开心扉。
但是宁柯是谁啊?他两辈子加起来在名利场上游走十来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自然能看出谢行还在含糊其辞,但是显然,如今并不是戳破的时候。
只不过是今晚心碎的人要加上谢明珏这位老父亲了。
宁柯终于转开了眼神,开始专心开车。
啧啧,为人父母真是艰难,以自己这幅心性,以后还是不要去祸害小孩子了。
两人刚进家门,就闻见一阵浓郁的香味。今晚吴姨特意准备了火锅,因为家里的宁柯和谢明珏都吃不了辣,谢行的口味也还没摸清楚,便准备了菌菇和番茄两个口味的锅底。
谢明珏正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看财经杂志。
看见他们进了客厅,便立刻向宁柯投来了渴望的眼神。
宁柯:“……”
趁着身后的谢行正在挂衣服,宁柯对着谢明珏耸了耸肩,递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啪的一声,谢明珏就把那本用来摆拍的财经杂志丢到了茶几上。
开饭之后,宁柯坐在这对父子中间,更是选择性忽视了谢明珏的几次试探,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正在埋头干饭的谢行的时候,宁柯终于坐不住了。
他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从衬衫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了几行字,从餐桌下面递给谢明珏看:
“十几年前把儿子弄丢的是您又不是我,要我冲锋陷阵能有什么意义呢?您说是吧。”
谢明珏:“……”他就知道,这事指望小宁完全不行,这孩子只会给自己添堵。
怪不了人,又咽不下这口气,激得他直接把宁柯碗里已经涮好的毛肚抢走了。
宁柯:……啧,他好像一气之下气了一下。
但是餐桌边倒终于安静了下来,宁柯开始慢悠悠享受热气腾腾的火锅。
说出来不怕丢人,他都快忘了上次吃火锅是什么时候,商务洽谈时合作方只会请他吃一些填不饱肚子的精致西餐。
至于家里……成年之后,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回自己家吃过饭了。
一顿平常的团圆饭,对他来说却是可望不可即的一场梦。
等到这顿饭快吃到尾声,宁柯依旧不为所动,谢明珏似乎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道理。
他又如坐针毡了一会儿,便越过宁柯用公筷给谢行夹了一筷子已经煮好的排骨。
等到谢行抬起头,那对黑亮的瞳仁终于对上他的时候,谢明珏才终于开口:“阿行,最近你妈妈怎么样了?”
闻言,谢行没有立刻回答,他定定地看了谢明珏一会儿,才终于应道:“医生最近和我说,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还是不太乐观。”
“毕竟确诊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
他的语调很平淡,乍一听倒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琐事,但是宁柯知道,那是谢行对他这位生父,不知压抑了多久的谴责。
宁柯虽然对这本书的情节并不算了解,但他还记得,这位男主角虽然在最终走上这条断情绝爱,只搞事业的人生道路上遇见过诸多坎坷,但他母亲的离去,绝对是添了最大的一把火。
因为那是他在这人世间唯一的牵绊了,失去了,那便没有留恋了。
谢行说完这句话,餐桌边的氛围就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谢明珏一时有些语塞,但谢行显然并没有解围的打算,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的父亲,没有情绪,却足以让人不安。
宁柯没有掺和进这对父子尴尬的氛围里,一时之间,就只能听见火锅锅底沉默地冒着泡泡。
半晌,谢明珏才终于讷讷开口:“阿行,过去那么多年没能好好照顾你们,确实是我的错,所以,我是真心想补偿你们,要是有机会,能让我去见见你母亲吗?”
“……”谢行抿了下唇,低头把筷子搁到了调料碟上:“医生说,母亲需要休息,不方便见人,况且……她应当也不想见您。”
“谢叔叔要只是愧疚,想要补偿,那大可不必,这么多年不管怎样,都磕磕绊绊地过来了,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
“况且……”,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宁柯:“谢叔叔应该也是个好人,毕竟您让哥哥这么优秀,一来您没做错什么,二来,您应当也不缺我这一个儿子。”
这还是谢行第一次叫宁柯哥哥。
不过,宁柯没想到自己已经这么降低存在感了,这火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刚挑了下眉梢,就看见谢行拿起公筷又把那块排骨夹回了谢明珏手旁的空盘子里,抽出几张餐巾纸擦了下嘴,便站起身:
“我吃好了,先去写作业了。”
说着,他便推开椅子,捞过自己放在客厅沙发上的书包,直接上了二楼。
“……”一阵静默,让气氛更加沉重了。
人都走了一会儿了,谢明珏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有点无助地转过头看向宁柯:“小宁,我说错什么了吗?”
……宁柯只想说,他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是一团乱麻,如今换了个世界,倒要当起情感大师来了。
他抬手把那块命运多舛的排骨又夹到了自己碗里,又给谢明珏捞了个鱼丸,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您没说错,但是阿行也同样没错。”
宁柯又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父子之间,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呢?”
谢明珏被他说得彻底懵了,堂堂谢氏集团的董事长,在西京叱咤风云数十年,也没有如此迷茫又无助过:
“所以,小宁,现在该怎么办,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应该就是他们母子俩了。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我真的……”
宁柯叹了口气:“爸,您和阿行认识应该还不到一个月吧。你们都需要时间。”
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谢明珏的后背:“放心,我会好好和他谈谈的。”
上一世时,他最隐秘的渴望便是一个圆满的家,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手不管。
“……”谢明珏看了宁柯好一会儿,久到宁柯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才斟酌着开了口:“小宁,你好像真的变了好多。”
这不是简单地能用懂事了来解释的,从前的宁柯是个工作狂,在家里除了工作上的事,不会和他多说一个字。
但是如今,却多了不少人情味。虽然不像段家那个小子那么张扬,但是会安慰人了,话语间也生动了很多。
要不是他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都会觉得他这个儿子已经被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闻言,宁柯倒没觉得紧张,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眼尾微扬:“那父亲觉得,现在是好还是不好呢?”
谢明珏不觉愣了一下:“自然是好的。”
相比于从前那个和谢氏研发的AI机器人不相上下的小宁,显然是如今的更好相处,这个家也更有一副家的样子了。
宁柯又弯了下眉眼:“那不就好了。”
他说完,就转开了眼神,自顾自地捞了一勺煮好的青菜,开始接着吃晚饭,像是中途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一旁的谢明珏还没回过神来,他刚发现他这个儿子笑起来的时候居然能这么迷惑人,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总能摆平一切。
唉,他的眼光果然不错,小宁天生就是混迹商场的料,也不知道以后能骗到多少小姑娘。
一直到了晚上八九点,谢行也没从他二楼的房间出来过。
宁柯晚上又绕着山庄跑了两圈,在书房里抱着电脑草草回了几封已经不能再拖的工作邮件,才又回到了客厅里。
谢明珏还坐在那里,电视里放着没有营养的晚间肥皂剧,但是他显然是在发呆,没看进去一点。
看见宁柯裹着白色的真丝浴袍下了楼,他似乎才终于回了神:“小宁?你下来干什么?”
宁柯应了一声,接着没怎么停留就向着厨房走:“我来替您去关心一下阿行。”
“啊?”谢明珏没反应过来,等到人都走没影了,才一把扔了手里的电视遥控器,追到了大理石面的料理台边上:“小宁,你这是要干什么?”
“给他做碗粥啊,阿行晚上根本没吃多少吧。”
宁柯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看着手机里的菜谱,这是他今天刚刚向百味轩的厨师长要的,虽然找吴姨做也是一样,但是他对做饭还是有点好奇,想自己亲自试试。
“小宁,你?做饭?”谢明珏一时无言以对。
要知道,虽然宁柯是十岁那年被他在孤儿院挑中收养的,但自那之后,就是被他专心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和圈子里其他富家子弟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估计连醋和酱油都分不清。
宁柯没听出他语调里深深的不信任,含糊应了一声,又扫了几眼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以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记住一个短短的菜谱还不是手拿把掐。
大米是他半小时前已经叫吴姨帮他淘好的,其他蔬菜和肉类也是冰箱里应有尽有,呵,他就不信他一个在斯坦福都能连跳几级的男人,能驯服不了这小小厨房。
一个小时之后,宁柯和谢明珏对着糊了的锅底陷入了沉默。
“啧。”宁柯咂了下嘴:“没关系,只是下面有点糊了而已,问题不大。”
他说着,就把热粥盛到了碗里,乍一看居然卖相还不错。
“这不就好了。”宁柯把碗搁在了木质托盘上,还放了一碟之前吴姨腌好的榨菜,抬起头看向谢明珏:
“放心吧爸,阿行是个好孩子,我和他好好聊聊,他总能想明白的。”
“……”,他能说,他现在有点担心了吗?他怎么感觉小宁和段家那小崽子待久了,也变得有点不靠谱了呢?
宁柯站到二楼谢行的房间门口,屈起细长的手指敲了几下门。
但是他没想到门并没有关严,插销那里发出一声轻响,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本来背对着他的谢行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宁柯的时候愣了一瞬,下一秒就把自己怀里抱着的什么东西飞快塞到了抽屉里,发出咔哒一声响。
宁柯:……嗯,小家伙有点隐私倒也正常。
他装作一副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的样子,径直走到了书桌边,把手里装着热粥和小菜的托盘放到了谢行旁边。
“今晚的夜宵,我亲手做的,要不要捧个场尝一下?”
谢行:……宁先生亲手做的?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毕竟他那副模样,看起来可和灶台半点不相干。
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宁柯简单看了一眼谢行的书桌。
因为用的次数并不多,所以桌面十分整洁,除了几本明显已经写了一半多的练习册,就只有一沓打满了草稿的A4纸,旁边几支中性笔摆放得十分随意。
显然在他进屋的上一秒也并没有被抓在谢行手里。
宁柯把托盘又推了推:“作业做完了就吃点东西吧,另外……”
他用指骨敲了敲书桌:“我能坐这里吗?”
谢行把那碗粥捧到了自己面前,又对着宁柯点了点头:“可以。”
宁柯唇角勾出一个柔和的笑,便顺势坐到了书桌边,他今晚穿着的真丝浴袍衬得他整个人白到发光,在白色的布料映衬下也丝毫不显逊色,倒衬出一股玉色的温润来。
从谢行的高度,还能看见他纤瘦的小腿和脚腕,腕骨凸出,青色的血管交缠,无端显出几分脆弱和旖旎。
沐浴露的香味在空中浮动,存在感十分强烈,谢行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低了头不敢再看他,舀了勺粥就塞到嘴里。
……总感觉好像有股淡淡的糊味,不确定,再吃一口。
宁柯看见谢行表情还算正常,不觉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他的厨艺也没有太烂。
他又欣赏了一会儿专心吃饭的小孩儿,才慢悠悠开口,切入了正题:“阿行,我能问问,今天晚饭的时候,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气话呢?”
闻言,谢行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咽下那勺粥,把瓷碗搁到了托盘上,仰起头,眸色中罕见地带了点认真:“都有。”
仰视的姿势,让他的眼睛褪去了平时的锋锐深邃,变得有些许青涩和可爱,在吊灯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几乎无法让人不喜欢。
宁柯的心下不觉蠢蠢欲动起来,又有点想逗人了。
他撑着桌子,微微俯下身,桃花眼弯出了一个迷人的弧度:“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阿行并没有讨厌我?”
谢行的心性虽然在同龄人里已经很成熟,但他到底太小了,见过的人,见过的世面太少,在宁柯这副容貌的威慑下,几乎毫无反手之力。
而且,他原本以为宁柯来找自己是想训斥自己一顿,毕竟他也知道晚饭时自己有些过于不知好歹了,所以他万万没想到,如今的话题会转到这里。
谢行不觉向后缩了一下,靠到了椅背上:“我……为什么要讨厌宁先生?”
“嗯?”宁柯歪了下头,摆出一副有点委屈的神情来:“我以为阿行在怪我,这十几年占据了父亲眼前的位置。”
“没……没有。”谢行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在他面前委屈,但是还没有一个人能像宁柯一样,能让他束手无策。
“被父……被他收养,也不是宁先生的错。”
宁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就知道,阿行这么明事理,怎么可能真是那么想的?”
说着,宁柯便善解人意地直起身子,收起了他惯常用来迷惑人的那一套,他感觉再这样逗下去,小家伙就要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谢行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宁柯接着说道:“其实,阿行,我们两个是很像的人,不是吗?”
他细白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我从没和你说起过我的过去,是因为它听起来并没有我看起来那么光鲜。”
闻言,谢行仰起头,发现宁柯的视线已经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了,侧面看过去,目光一下变得有些幽远。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明明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为什么在他们口中我还是一无是处……”
他的话语逻辑其实有些混乱,因为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原主,还有他自己。
他说他和谢行很像,那他和原书里的宁柯又何尝不像呢?拼命工作,只是为了得到父亲口中的一句认可。
只是幸好,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谢行愣愣地仰头看着宁柯,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宁先生也有不那么游刃有余的时候,他也有烦恼,也有执念,就好像天上的神仙,突然沾染了红尘。
让人不觉想再靠近一点。
但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宁柯就又看向了他,桃花眼依旧像平常一样潋滟生光:“可是阿行,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他随手拿了谢行几张草稿纸到自己手里,但是目光依旧是看着谢行的:“在你回来之前,其实我们整个圈子都知道,父亲心里对一位姑娘情根深种。”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谢氏也依旧没有一位女主人,即便曾经有那么多人打过父亲的主意,也都没用。”
“……”说起来,谢行并不知道这些,他对谢明珏这位父亲的了解,都仅限于媒体报道,这些私下里流传下来的八卦,他又从哪里知道呢?
看着小家伙愣愣的眼神,宁柯心下有点发软,指骨匀亭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抚上了他的耳垂,像是在安抚一只惊惶的幼崽:
“所以,阿行,父亲和你妈妈的过去,一定是发生了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你我的过去一样,谁都怪不了,只能去怪命运。”
宁柯的指尖触感温凉,因为没有茧子,所以十分柔软。
在宁柯摸上他耳侧的那一刻,谢行的大脑就宕机了,从前他虽然也被宁柯摸过头,但是耳垂显然是个意义不同的地方。
脆弱又亲昵。
他看着面前那张温和又昳丽的脸,宁柯说的话倒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阿行,你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好不好,父亲需要适应他父亲的角色,你也同样有真相要去了解,对不对?”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谢行下意识就点了头:“好。”
看着懵懵的小孩儿,宁柯不觉轻笑了一下,也许连谢行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耳垂红得像要滴血一样,再配上那对氤氲着水光的黑眼睛。
活像是被欺负惨了一样。
真是可爱。
宁柯终于适时地收回了手,给谢行一点空间好好平静一下。
他的目光兜兜转转,落在了刚刚捏在手里的几张草稿纸上,上面用黑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写满了算式。
上一世时,宁柯在斯坦福修的是双学位,除了主修的商学之外还辅修了人工智能专业。所以,他最擅长的学科之一便是数学。
他歪头盯了那张草稿纸一会儿,倏然看向终于回过神来,又开始专心喝粥的谢行:“阿行,你的数学成绩应该很好吧?”
一个学生的思维,往往最能体现在手稿上,虽然宁柯的学生生涯比常人要短很多,但是他依旧深谙这一点。
“嗯?”谢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嗯……我确实比较喜欢数学。”
宁柯微微挑了下眉梢,以这个小家伙的性格来看,他显然是谦虚过头了。
至少宁柯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清晰,能得到他一句真心赞扬的人,可以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宁柯温和地笑了笑:“还没问过你呢,阿行有想过大学读什么专业吗?”
谢行微微抿了抿唇角:“我想,我想去西京大学,读数学专业。”
他的目光还透露着一点小心翼翼,像是怕遭到嘲笑,但即便如此,宁柯也依旧能看出来,在那对黑曜石般的瞳仁深处藏着的渴盼。
他是真的很喜欢。
宁柯不禁心下一软,他突然想起来,从小到大,对于去哪里读书,读什么专业,他好像都没有过第二个选择。
因为他是宁家唯一的儿子,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为了公司而活的。
包括去斯坦福也一样,因为那里背靠硅谷,能得到最丰富的人脉和资源,为宁氏的新兴科技打开市场。
但是谢行和他不一样,宁柯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如今的谢氏不需要后继者再那样拼命了,路在他们手上就能铺好,而谢行只需要做一个守成之君。
他比他要自由。
宁柯随手抓起一支笔写了点东西,便低头把那几张草稿纸又放回了原位:
“我记得谢氏是在赞助西京大学和北欧几所名校的交换生项目的,里面就有数学专业,阿行有兴趣吗?”
“……”谢行愣住了,他没想到宁柯会支持自己,他从前和母亲说起过自己的梦想,但是因为如今基础学科的就业形势并不好,而且培养年限很长,母亲并不赞同。
就算回到谢家之后,他也以为这种家族的要求会更为严苛。
他原本以为没人会理解自己。
“不过,以后阿行要不要接我的班,很清闲的,还可以去投资你感兴趣的课题。”
说到这里,宁柯倒有点心虚了,毕竟众所周知,人染上班味儿以后就戒不掉了。
趁着谢行还没反应过来,宁柯轻巧地从书桌上滑了下来,顺手又摸了一把小家伙的后脑勺:“现在说这个还早,不过不管如何,好好努力,嗯?”
“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一会儿记得把空碗拿下去。”
青年步履轻快地离开了,门又被重新合上,徒留下谢行望着宁柯已经消失的背影发呆。
空气中还留着些许沐浴露的清香味,半晌,谢行终于回过头,拿起了那张宁柯刚刚看过的草稿纸。
几分钟的时间,宁柯就帮他画好了他晚上一直在纠结的一个函数图像。
……从小到大,在数学这个方面,他从来都是自己摸索,没有人教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和他的思维如此契合。
谢行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一下,晚上一直郁结的情绪几乎一扫而空。
他这位哥哥,好像比他预想中还要好一点。
第二天一早,宁柯是被手机叮叮当当的消息提示音叫醒的。
他抱着被子,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摸到手里,指纹解锁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段原的消息轰炸。
“阿宁,你看微博了不,我就说我靠谱吧。”
“啧啧啧,这个舆论方向都不需要我们砸钱去引导。”
“最近国际局势本来就紧张,民众积怨已久,你信不信等明天股市开盘,腾云的股价就会跌一截。”
“嘿,阿宁,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下这么大一盘棋要出结果了你该不会还在睡觉吧?”
“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啊?”
宁柯:……啧,当然是因为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他随手回了个猫猫重拳出击的表情包,就退出了微信,打开了原主八百年不用的微博。
热搜第一就是“徐昭”这两个大字,后面还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
宁柯顺手点进去,点赞最高的营销号已经把瓜条理清楚了,从徐昭连续一年的酒店开房记录,到通过最近曝光的照片挖出的金主身份,就是腾云的一个高层,写的那叫一个直观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