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宋洋说了一连串话,终于试探着问道:“您给宁总打电话打通了吗?”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但凡谢行要是打通了的话,现在他也不会在这里了,
谢行自然没有回答,他随便瞥了一眼辉腾降下一半的车窗,便转过身,大步走向丰田,一把拉开了紧闭的车门。
几乎是一瞬间,谢行就知道了宋洋确实没有猜错,原本还抱着点希望的心是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对哥哥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每一瓶常用的香水或者沐浴露他都熟悉。
这确实是哥哥开过的车。
谢行有些艰难地眨了下眼睛,几秒钟之后才哑声说道:“……这是绑架。”
“……”
“小少爷,我们要报警吗?”
谢行一时没有回答,他扶着车门有些无力地蹲下身,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追悔莫及。
偏偏就是今天,偏偏就是自己回学校的这一天
他为什么要打这个破比赛,明明知道最近西京不安稳,怎么能放心哥哥一个人在这边?
“啪”的一声响,他猛得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小少爷?!”
宋洋被谢行的动作吓了一跳, 一时也不站着了,直接小跑到谢行身边也蹲了下去,顺便握住了谢行刚刚抽过自己一巴掌的小臂。
“小少爷, 您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
谢行偏过头嘶声吼道,一下就把宋洋吼愣住了, 因为谢行那对平常向来古井般无波无澜的黑眼睛,此时却有些发红, 充满了悔恨和无助。
就好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
“对不起小少爷, 都是我的错。”
宋洋松开了握着谢行小臂的手,垂眸盯着被车灯照亮了的土路低声说道。
其实跟着宁总这两年, 宋洋也知道自己不是全方面都符合宁总要求的一名助理。
有时候犯了错也要靠宁总担待。
要是自己早早被炒了鱿鱼, 说不定今天宁总就不会出事了吧?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静默, 只能听到风声簌簌。
谢行看了这名年轻的特助好几秒钟, 才终于移开眼,抬手抹了一把脸, 垂眸低声说道:
“抱歉宋洋哥,我不是在怪你,我是在怪我自己。”
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好像莫名让谢行冷静了下来。
他抬手扶着丰田的车门挣扎着站起身,“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回过头去仔细看这条被两辆车的车灯照得恍如白昼的泥土路。
路面平整,有不少的碎石块和枯枝落叶,但是并没有打斗过或者被人为破坏过的痕迹。
“你刚才说……报警。”他低声说道。
“对。”
听见谢行转移了话题,宋洋也连忙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他站起身站到谢行旁边,接着说道:
“尽快报警立案就能快一步进入调查程序,宁总的危险也能少一分。”
说着, 他便要摸自己西装裤口袋里的手机。
“可是你有证据吗?”谢行突然出声问道。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辉腾轮胎下的路面上,嗓音沉沉。
“啊?”
宋洋刚刚打开手机, 听见谢行的话便又愣住了。
“成年人失踪24小时以内是不能立案的,除非失踪人员确信存在人身安全。”
谢行像背法条一样说道,紧接着便别过头看向宋洋:
“可是宋洋哥,你今天连哥哥的面都没有见到,先不说你怎么证明你今天下午不是自己睡着,连哥哥今天到底有没有来这里我们都没有证据。”
“……”
“可是小少爷……”
宋洋半晌才终于艰涩地开口说道:“你刚才,不是已经确定这是宁总开过的车了吗?”
“那是因为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
谢行眉眼沉郁地说道:“虚无缥缈的香味并不能让人信服,况且这味道和酒店供应的香氛和沐浴露气味是一样的。”
……小少爷,你是非要在这种时候也要秀一下恩爱吗?
别人闻不出不一样,只有你能闻出宁总的气味是吧。
“那……我可以去做血检!”宋洋接着说道。
“血检?可是现在国外市场多的是各种无色无味的吸入式麻醉剂,很快就能被身体代谢……”
说到这里,谢行却突然停下了,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宋洋的脸,好几秒钟都没有说话。
宋洋被这眼神看得打了一个激灵,他踌躇了一会儿才终于哆哆嗦嗦地开口问道:“小少爷?”
“国外……”
谢行喃喃低语道。
此时脑子已经短路了好久的宋洋终于反应了过来:“小少爷是在说……腾云吗?”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
谢行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才重新掀起眼睫问道:“我记得最近容廷的麻烦事挺多的。”
话题转移得有点快,但宋洋怔了一下便点头应道:“是的,最近因为罢工游行活动,北美政局不稳,也有不少人想要弹劾他。”
“……所以他顾不上国内的事,那就只能是秦煜了。”
提到秦煜的名字,谢行脸部的一块肌肉便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好像是在拼命忍耐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秦煜是喜欢哥哥的,所以至少现在哥哥的基本人身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即便这是唯一一件在如今这种糟糕透了的情况下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是谢行还是控制不住地感觉憋屈。
就好像小狗好不容易叼回家的老婆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谢行定了定神,又转过身看了一眼丰田的车标,直到这时头脑才终于清醒起来:
“这么普通的车型不是哥哥的品味,应该是从酒店借的……”
“……我知道怎么和警察说了,报警吧宋洋哥。”
“现场确实提取到了三种不同的属于成年男性的脚印,有两种是属于你们两位的。”
“但是第三种……我们现在只能确实属于一位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男性,至于具体身份,还要等现场指纹提取完成之后送回技术部分进行鉴定和比对。”
此时是四十分钟之后,谢行和宋洋被拦在城西区警方拉起的警戒线之外,昏暗的夜色被红蓝相间的警灯照亮,一旁的民警翻着手里的笔记本说道。
“我们联系了酒店的工作人员,宁先生是在下午四点二十分登记借用了这辆丰田,这之后便失去了行踪。”
谢行原本一直沉默着,直到这时才终于开口说道:
“可是我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定这件事的主使是谁。”
闻言,民警不觉叹了一口气:“我很理解您的心情,谢先生。”
“不过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在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们也不能随便出警。”
“……那要是找不到证据,就算我哥哥倒霉吗?”
谢行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警察说道。
“……”
“就算没有证据,我们也会对秦先生进行传唤的,但是问题在于……没有证据,我们就不能对他进行扣留。”
“不仅意义不大,甚至还可能打草惊蛇。”
“……我知道了。”
谢行没再说什么,径自转过身向自己开过来的牧马人走去。
“小少爷?”
宋洋愣了一下便赶紧追了上去:“小少爷,你去哪?”
谢行一时没有回答,他一路走到车前,最后扶着车门把手站定:“秦煜那种人,有千百种办法从警局脱困。”
“我们得先找到点线索才行。”
闻言,宋洋不禁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面前高大俊朗的青年。
他还记得,一年之前宁总出车祸的时候,小少爷还是一个一时之间方寸大乱,大脑一片空白的青涩少年。
甚至还需要段瑶小姐拉着才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短短一年的时间,居然就能让人成长得这么快吗?
现在大脑一片空白的人变成了自己,毕竟当时入职的时候,前辈也没告诉他特助还需要做侦探的啊?
“……可是小少爷,他不会承认的。”宋洋不禁皱着眉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们得从别处入手。”
谢行猛地拽开车门,在坐进驾驶座之前对着宋洋说道:“我需要萨拉·帕特里克的联系方式。”
宁柯的意识逐渐回笼的时候,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全身酸软无力,活像刚刚跑了一个五公里回来。
颈侧还残留着不容忽视的刺痛感。
这种感觉通常只有他在前一天晚上吃了安眠药的时候才会有。
……天杀的秦煜,居然还用麻醉针搞偷袭。
宁柯挣扎了好久才勉强掀开眼帘。
现在他整个人都陷在了柔软的被褥里,干燥又温暖。
房间的光线十分昏暗,好像是生怕刺痛了久睡初醒的人的眼睛。
但是他还是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视线才逐渐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他刚试探着动了一下手指,却突然从一旁的黑暗里传来一道沉郁的男声:
“醒了?”
“你这身体是不够好的,我算的麻醉剂剂量是只打算让你睡几个小时的。”
“没想到你生生睡了半天,我的医生还给你挂了一袋葡萄糖。”
“……”
宁柯别过头,在他床头边贴着墙壁的位置摆着一把天鹅绒扶手椅。
秦煜一身深灰色的笔挺西装,正双腿。交叠着坐在上面,十指交握搁在膝头。
面上的神情分明是用来探视病人的温和神色。
……两面三刀。
宁柯反手撑着床垫坐起身,注意到自己右手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布,显然是刚刚拔了注射针头没有多久。
他琥珀色的瞳孔盯着秦煜的灰眼睛,静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闻言,秦煜却是耸了耸肩膀:“我并不想要什么。”
他倾身向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想要碰一下这面色苍白的美人的脸,却被宁柯厌恶地偏头避开了。
不过秦煜似乎并不在意,他微微歪了下头,收回手接着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
要是谢行对他说这句话,可能宁柯会觉得可爱而心生怜惜,说不定小狗还会得到一个主动的亲吻。
但是这句话是秦煜说的,他就只会觉得虚伪恶心。
“滚。”宁柯淡声说道,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排斥。
秦煜却不禁轻笑了一身:“我们宁总骂人的话总是就这么几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活了二十多年,他听过的更难听更刻薄的话要多的多。
——肮脏的杂种,连狗都不如,和他那个母亲一样。
就宁柯这点水平,在秦煜看来一丁点攻击性都没有。
他又越发凑近了宁柯,仔细看着那双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透漂亮的眼睛,好像是要把它们深深烙刻进心里。
半晌,他才终于轻声开口说道:“其实我也感觉我疯了,honey。”
第126章
欧美人的性格相比于华国人总是要更外放一些, 不管是对熟人还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以致于“honey”这样亲昵的称呼也不算罕见。
从前宁柯在北美读书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会这么叫他,男生女生都有。
但是秦煜这么叫显然并不会让宁柯高兴,他终于还是没顶住教养的约束,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疯不疯和我有什么关系?有病就去治病,我记得我应该和你说过西京最大的精神病院怎么走。”
宁柯并不怎么会骂人, 硬要说的话也只是有点毒舌。
所以这些话对于秦煜来说趣味性要远远多于攻击性,他听起来只会觉得有意思。
于是秦煜不觉轻笑了一声, 重新直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接着说起来了另一个话题:
“宁柯啊,自从两年前开始, 不论是我还是……我父亲, 都在你手底下吃了不少亏。”
“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事, 但是我父亲不一样, 他现在对我很失望。”
秦煜端坐在那华贵的天鹅绒扶手椅上,嗓音平淡, 灰眼睛里却莫名地带着几分笑意。
好像他说的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宁柯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他心中突然觉得有几分古怪——
秦煜现在给他的感觉和从前不太一样。
就好像对任何事都有一种疏离的漠然。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就和他上辈子时一样。
秦煜似乎并不关心宁柯的回应,他接着说道:“现在北美政局不稳,再加上华国警方的监视,我想不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太久安生日子了。”
“……”
宁柯垂下眼帘,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也敛住了那对极为迷人的桃花眼。
半晌他才接着开口说道:“所以你说这些, 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你过得安不安生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秦煜唇角不觉勾起了一个寡淡的笑:“其实很简单。”
“我想现在做一些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宁柯。”
“比如把你留在我身边,然后……”
“讲一个我想讲了很久很久的故事。”
不同于华国,北美没有很完善的社会救助机制,所以贫民窟与富人区相比,简直是有着云泥之别。
那一年纽约的秋天似乎格外冷,天色暗沉,阴雨连绵,在贫民窟崎岖不平的路面上积起了不少水洼。
衣衫褴褛的男孩儿身形瘦削,但单薄的上衣下面却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团东西,被几乎能看见骨头轮廓的双手牢牢护着。
他踩着水坑一路狂奔,边跑边回头看,直到被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的一只野猫绊倒——
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到了坑坑洼洼的巷道上,溅起了星星点点的水花。
但是他一声都没有吭,只是挣扎着半撑起身子想要爬起来。
然而下一瞬,却骤然被一只脚踩在了后背上,又被重重地按了回去。
肋骨与冷硬的地面相撞,痛得钻心。
他没忍住闷哼了一声,但那对尚还青涩的灰眼睛里却并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恐惧,只有几近于漠然一般的平静,就好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干系。
那只脚在男孩儿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又碾了碾,抑制不住地透露出了一股得意。
「狗杂种,你跑得还挺快。」
「说,去白人区干什么去了,偷东西?」
身后的少年嗤笑一声,终于挪开了脚,抬手一把揪住了男孩儿的后脖领,挨近了说道:
「果然和你那个吉卜赛亲妈一样,是个天生的小偷。」
「不过……」
他话锋一转,尖刻的绿眼睛里透着点狡诈的光:
「小贱种,你要是把东西分我们一点,我们今天说不定就放过……啊!」
毫无防备的,男孩儿猛地别过头,张开嘴死死咬住了少年的小臂,锋利的犬齿蓦的嵌进了皮肉里,让人发出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终于松了手,趁着这个空当,男孩儿一骨碌从少年身下爬了起来,抱着怀里的东西直直窜了出去,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
徒留身后的少年龇牙咧嘴地扶着渗着血丝的手臂,对着地面上啐了一口。
「该死。」
男孩儿沿着贫民窟崎岖的巷道一路七弯八绕,终于跑到了一幢摇摇欲坠的破烂木房前。
身上单薄的衣服刚刚被水坑里的雨水打湿了,秋风一吹便冷得刺骨,但是男孩儿好像并不在意。
他推开几乎已经有些腐朽的木门,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
屋内跪坐在床边的女孩儿闻声回过了头,那对灰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哥哥!”
男孩儿的脸上一改方才的冰冷淡漠,唇角勾起了一点浅淡的笑意。
他关上房门,走到女孩儿身边,抬手温柔地揉了揉那乌黑色的长发:“嫣嫣。”
“哥哥今天去哪里了?”
男孩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头望向床榻的方向:“妈妈今天怎么样了?”
如果不是他说,可能都不会有人发现此时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极为瘦削的女人,身形几乎完全隐没在一条单薄的毛毯下,细看过去才能看出那一头同样是乌黑色的长发。
不过色泽黯淡无光,显然主人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
“今天还没醒过。”
说到这个话题,秦嫣似乎就失落了下去。
她抿了抿唇,似乎踌躇了一会儿,才终于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翻出来了几枚硬币,还有一小卷毛边的小面额美钞。
她把钱捧到男孩儿面前,嗫嚅着说道:“药店还是不肯卖药给我们。”
“……”
“没事。”
男孩儿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面色依旧平静如常,只是把钱塞进了裤子口袋里,然后顺着上衣下摆掏出了自己护了一路的东西。
是他从白人区的垃圾站里翻出来的一些临期或者已经过期了的吃食。
袋装三明治,几盒罐头和麦片。
他把那对吃的全部推到了妹妹面前:“吃吧。”
“我明天再去药店试一试。”
听到这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宁柯却是眸色微滞。
……他在北美的读书的时候,似乎接触到的都是上层社会,还未曾想过,原来有一些对所谓血统的歧视是已经深深刻入这个民族骨子里的。
“不过第二天我到底没这机会了。”
秦煜平淡地说道:“因为那天晚上——我的母亲便去世了。”
“又过了几年,我的妹妹也走了。是在学校的时候被几个白人小孩儿推下了五楼。”
“校方甚至还想隐瞒这件事,没有叫救护车,直接把她丢到了隔壁的消防通道里,那天也下了雨。”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她,但是那时我没有能力也没钱去打官司,就只好把她抱走,埋在了一片河边的荒地里。”
那对已经褪去了青涩的灰色瞳孔此时平静如水,就好像这是一段属于局外人的故事。
也许,在十余年前,他埋葬的不仅仅是他的妹妹秦嫣,还是那个单纯的,对这个世界有过向往的少年的灵魂。
“后来我被容廷收养,也找到了那几个小孩儿,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甚至死前还哀求过我饶他们一命。”
说到这里,他不禁嗤笑一声:“真是可笑,从前也没见他们饶过我妹妹。”
昏暗的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宁柯半靠在床头,因为浑身没有力气,所以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他的眉毛还蹙着,琥珀色的眼睛里神色不明。
他也许已经早早过了会被故事打动的年纪,但是……
他的心情还是有点复杂。
秦煜微微侧过头,对着宁柯微笑着:“我从没和谁说起过这段故事,但是今天,我很想讲给你听,honey。”
他倾身上前,细细看着宁柯的脸,半晌才终于说道:“说这么多,我只是很想问你……”
“我们明明是这么相像,都是被命运抛弃过的孤儿,为什么你比我要幸运得多?”
“总是有人会爱你。”
“……”
宁柯缓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却是没有回答,只是别过头,垂着眼睫,一时说不出来一句话。
然而下一瞬,他的下颌却蓦然被秦煜牢牢掐住掰了回去,直直地对上了那张冷淡的深邃面孔。
宁柯猝然一惊,猛地抬手反握住秦煜的手腕,但即便他用力到指尖发颤,也没把秦煜推开。
“干什么?”他咬着牙问道。
“我知道你讨厌我,也许这段故事也不能让你动容,宁柯。”
“但是,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亲爱的。”
秦煜慢条斯理地说道。
“什么?”
听见这句话,即便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宁柯还是怔了一下。
秦煜不禁轻笑了一声:“还记得方磊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奇怪过,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弱男人,是怎么顶住我父亲的压迫没有销毁他亲手杀死他父亲的证据的?”
“……”
关于这件事,阿行之前也和他说过,其实他也奇怪过,但是总而言之这个结果是有利于他们的,他便也没太纠结。
如今再次被秦煜提起这件事,宁柯微微蹙起了眉:“你……”
“因为是我让他保留证据的,只为了有朝一日有机会能把我父亲供出去。”
“我这几年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只想盼着他早点完蛋,当然了……”
“也许我也会跟着完蛋,但是没关系,活着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现在我唯一感兴趣的东西——是你啊,亲爱的。”
宁柯挣扎的动作弱了下去,他眸色复杂地看着秦煜几乎是带着点笑意的灰色眸子,一时好像感觉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人性好像真的是种很复杂的东西,他好像从来都没看懂过。
“……你疯了。”宁柯终于轻声说道。
“是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秦煜笑着说道:“但是逃避不太有用呢亲爱的,我还是很想听一个你的答案。”
在这一瞬间,宁柯的脑子里好像划过了很多东西。
从前被父母辱骂贬损过的自己,被以为可以信任的朋友下药的自己,还有最后那个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的自己。
最后,却是想起来了一对看着他时总是充满眷恋和爱意的黑亮眼睛。
“……”
“因为我还会爱人。”他终于轻声说道。
西京市国际机场。
萨拉刚刚拖着行李箱出了机场的玻璃闸门, 行色匆匆,即便脚上还蹬着一双五厘米的高跟鞋也是一路小跑着的。
她不同寻常的,银白色的头发在身后飘摆, 裙裾飞扬,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她几乎是一眼便看见了街边停着的一辆底盘颇高的牧马人, 越野的车型在一众家用轿车中十分显眼。
她几乎是刚刚走到车边,后座的门便被“砰”的一声打开了。
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束火一般热烈的红玫瑰, 然后下一秒, 便在花束后面冒出来了段原的脸:“欢迎回西京,萨拉小姐。”
“……”
萨拉不觉翻了一个白眼, 绕开后门把行李箱甩上已经打开的后备箱, 又“砰”的一声关好, 便上了牧马人的后排。
她顺手接过段原手里那捧玫瑰花, 看见驾驶座的谢行时终于急急开口说道:
“我最近一直在西南出差,不过秘书部这边说秦煜这两天没有什么异常, 在公司的工作和日常生活都很正常。”
谢行微微闭了下眼,抬手摩挲了一下自己脖颈上挂着的项链,这才说道:“和我预想的情况差不多。”
“如此一来,他便不可能把哥哥带到很远的地方,要么是腾云的附近,要么……”
他抿了下这一两天来几乎是滴水未进的干涩的唇角,这才哑声接着说道:“腾云有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吗?”
“有是有,但是……”
“谢行,你就这么确定是他做的?他向来谨慎,做这种事就是相当于不给自己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一旦败露……那是要坐牢的。”
“……我不懂疯子的想法, 我也不想懂,我只是想把我哥哥带回来。”谢行说道。
“……”
“萨拉小姐, 现在该是你做决定的时候了。”
闻言,萨拉不觉攥紧了手里的花束,她沉默着,透过前排的后视镜看见了谢行的脸——
那对漂亮的黑眼睛下面是明显的乌青色,下颌上也冒出来了一点胡茬。
虽然如此的不修边幅并不会影响这张脸的俊美,但是还是不同于往常的狼狈和憔悴。
……拥有情感是人类最伟大之处。
萨拉闭了下眼,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几秒钟之后,她终于说道:“我知道了。”
她抬手系好安全带:“走吧各位,现在最好别浪费时间了。”
宁柯感觉他还是低估了自己肠胃的脆弱程度。
上辈子身体还算得上是健康的时候,他是真的能做到千杯不醉。
但是如今,他刚灌了几口威士忌就感觉胃里好像有烈火在烧,痛得钻心。
秦煜关着他的这间房间明显是地下室,因为没有开窗户,前身可能是一间酒窖,因为现在也有一整面墙都是酒柜。
里面都是一瓶瓶陈年的洋酒,不少看起来还很可能是从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价值不菲。
宁柯并没有被秦煜限制人身自由,至少还能在这个房间里随意走动。
不过因为没有窗户和时钟的缘故,他对时间的概念便十分模糊。
但是无论如何,宁柯都不是会轻易低头妥协的人,更不可能把自己的自由拱手让人——
他需要尽快和外界取得联系。
没有手机电脑,更没有网络,那这唯一的媒介,便只有秦煜上次和他说话时随口提过一句的他的私人医生。
宁柯现在半跪在欧式的深色长绒地毯上,细白的手指用力撑着地面,拼命挨过腹部一浪高过一浪的剧痛。
疼出的冷汗顺着优美脆弱的颈线滑了下去,甚至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其实宁柯原本不是想故意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他只不过是想喝一点烈酒晕乎一会儿。
但是显然,他被中药还有谢行做的饭菜精心调养了许久的肠胃受不得这么突然又剧烈的刺激。
全身都痛到发颤,眼前一阵一阵得发黑,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宁柯知道这个房间里一定有微型监控,方便秦煜在工作的时候观察自己的动向。
这还是宁柯头一次希望他能快点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但是……即便到了如此地步,宁柯也觉得自己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