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
陶阮绕过他,用力撑着病床沿的护栏,“你走。”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韩骥面上浮现几分愠怒,上前两步把床摇起来,揽着后背把人安置到了床上。陶阮涨红了脸用力挣他,“我死了都不关你事!”
“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韩骥眉头紧皱,“误会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不行!我没发脾气!”
“不气你抖什么?”
“……”
陶阮实在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虚,光是和男人嚷几句就眼冒金星,他拼命抠着床沿,脸色却越来越白,最后,两眼一白,晕倒了。
“陶阮!”韩骥瞳孔猛地收缩,冲上前扶住了意识涣散的青年。
这简直是陶阮人生最屈辱的一幕。
他先是被韩骥抱上担架床,又被闻声赶来的一众医生护士各种监测心跳脉搏,最后得出个低血糖的结论。
床边挂了瓶葡萄糖,医生表情不是很好看,语气也严肃:“低血糖不是闹着玩的,年纪轻轻的不要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看见韩骥全程站在旁边没挪眼,医生自然而然的以为他是病人家属,叮嘱道:“一会儿病人醒了一定要给他吃东西,本来就伤到脑袋,再这么一天一夜不进食身体怎么受得住?”
说完医生就走了,病房里就他和陶阮,陶阮昏迷了将近半小时,见他睁眼,韩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自认为用了平生最温和的语气,“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陶阮躺在床上像根软面条,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懒得睁:“想你滚。”
韩骥却没和他争执,大概是怕把人又气出个好歹,“白粥?”刚才陶阮一闻见味道就吐了,老骆做饭喜欢放猪油,熬粥也是,这样熬出来的粥又香又稠。白粥虽然清淡,但闻了总不会又让人想吐。
可陶阮现在什么也吃不下,撞到脑袋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出来,想到刚才晕倒在韩骥面前,陶阮有一瞬间想还不如就这么一直晕下去算了。
他不配合,韩骥也不强求,反正刚刚才吊了葡萄糖,总不会这么快又晕过去。陶阮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在等男人离开这间病房。
可韩骥非但没走,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沉声开口道: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要砍下陈福寿的一根手指吗?”韩骥说,“是李漆。”
“他说要杀谁,我就去杀谁,他要谁的手指,我就取谁的手指交差。”韩骥语气平淡,仿佛这些事不是他做的,而他也真的能随随便便就去杀人。
陶阮早就料到眼前的男人不会是什么善茬,可当他亲口承认,陶阮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头一颤。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很快就察觉到韩骥话里的不寻常之处:
“你在帮李漆做事,为什么又要让我往他身上装监视器?”
终于肯睁眼看他了。韩骥弓起脊背,盯着眼前似乎很想知道答案的青年。
“因为我和他有血海深仇。”
陶阮皱了皱眉,韩骥脸上的表情像在逗他,却又不像,夹杂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陶阮心头莫名浮现几分异样,想再去看,韩骥神情早已恢复如常:
“还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第20章 意外
陶阮确实有很多想知道的,就算韩骥以为他和李漆是那种关系,有些事儿也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
“你的职业?”想了想,他换了个问法儿,“你是做什么的?”
“无业游民。”
“……”
半晌,“讨债的。”
陶阮皱眉。
“讨债公司听说过没有?”韩骥欺身,“那些欠钱不还的人,我先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把辣椒水灌进去,再把眼珠子抠出来,直到他们把钱吐出来为止。”
韩骥盯着他,可陶阮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惊讶表情,韩骥自觉无趣,只好直起身。站直以后他视线要比陶阮高出许多,自然也就能看到陶阮泛着淤紫的手背。
“都到现在了,骗我有意思吗?”陶阮冷冷地说。
韩骥挑动眼角:“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
“那你走吧,我不想听你编的谎话。”陶阮抬起手又欲摁铃,看见这个动作,韩骥才猛然回过神。
他是疯了,竟然会去逗一个脑袋开瓢的病号。“监视器的事,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据我所知,李漆死了对你并没有什么坏处。当然,前提是你希望他再也不来骚扰你。”韩骥收起玩笑神情,沉声道。
“别拿这个来试探我。我是讨厌他,可还没到可以随随便便杀人的地步。”陶阮冷笑一声。
这是实话,虽然他曾经想过要和李漆同归于尽,但眼前的男人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要人命的话,才更叫人不寒而栗。
韩骥也笑了,“骗你的,我怎么可能杀人。”
“你和李漆什么过节?”陶阮问。
如果只是简单的纠纷,应该不至于让韩骥一边委身于李漆一边又暗地里找上他来装监视器。况且现在还牵扯出陈福寿……陶阮神情严肃,不像是好忽悠的样子。
可韩骥却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那你是指望什么也不告诉我,就想让我替你卖命?”陶阮冷笑,“哪个道的规矩。”
韩骥挑眉,平静地说:“所以我让你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想再继续的意思。
对话进行到这儿就算完了,陶阮还想再问,韩骥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走了。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用热水浸热了捂在陶阮刚拔了针的手背上。
水温正好合适,暖暖的,很舒服。陶阮看着眼前的男人,有点搞不清他的意图。毛巾上的热气顺着飘上来,袅袅的白雾遮很快挡住了他的视线,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韩骥是在接完一通电话后走的,走的很急,走之前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已经全然不见方才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陶阮从未见过的凝重。
陶阮心头一跳。
韩骥匆匆忙忙往一楼大厅里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老二,看见他,老二眼神略微放松,不过也只是很小一点。
“老大。”
韩骥微微颔首,表情也并不轻松,“人还清醒吗?”
老二点了点头。
周齐今天凌晨的飞机从旧金山飞回国,四点左右抵达朋城,他押着马国安在候机室等待前接机的老二和阿杰,谁也没料到马国安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下逃跑。
要过安检,周齐身上不能带枪,但靴子里却别着一把匕首随时准备待命,马国安显然是知道,所以才没和他硬碰硬。
“怎么伤的。”韩骥沉声问。
老二这才和盘托出。
马国安使诈,临近登机时便在M国的机场闹过一次,抱着肚子表情痛苦地喊疼,机场里的白人警察相当警觉,还未靠近两人便蓄势待发地准备掏枪。
落地朋城的时候马国安故技重施,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哀嚎,周齐心头一凛,内心第一反应是盛泰的人先他们一步动手了。
马国安死了对他们没好处,周齐矮身正欲察看,马国安冷不丁地用脑袋狠狠朝他砸了过来,然后趁机逃跑了。
周齐眼睛眯成一条缝,抵在地上的手顺势摸到靴子里的刀鞘,又缓缓移开。
“来人啊,抓小偷了!”周齐朝周围大喊了一声,下一秒便以惊人的速度猛地追赶。
论速度,就是十个马国安都跑不过,马国安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发现周齐快要追上自己时他扯破嗓子大喊:
“他身上有刀!!!”
这一喊很快惊动了航站楼里的协警,身穿警服的男人迅速在通讯器里互相报告位置,其中,距离周齐最近的警察已经在全力朝着他追赶。
“妈的。”周齐狠狠咒骂一声。他并不减缓速度,只要能在警察之前截住马国安,就算要进局子他也认了。
“站住!”
后方的警察试图用喊话来叫停他,周齐顾不上,他们已经跑出两百米,接近二楼人流量最密集的电梯口,就差一点,他就能揪住马国安的领子然后狠狠把人掼在地板上!
但他斜侧方突然冲出一名手持警棍的警察,周齐眼神沉下来,在靠近电梯扶手的地方单手猛地一撑,顺势翻上了电梯。可马国安那个狗娘养的竟然临时变卦掉了个头,等周齐跳下来再去追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好几个警察。
“草你妈的,我看你怎么追!”马国安粗喘着,得意地朝后面看了一眼。
可他太低估周齐的速度了。才不过短短十数秒,马国安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出口的指示牌,自身后而来的一股强大压力已经将他推倒在地。周齐身体腾空,而后飞扑上来,肘部强势锁住马国安咽喉。
“你特么想死别拉我垫背。”周齐恶声说。
才几下马国安就已经呼吸困难,近乎窒息。他的脸很快由红变为青紫色,双手狠狠抠着周齐小臂。
“别动!”警察赶过来,举着警棍把地上的两人围在正中。
“嘿,别紧张。”周齐扬起脸冲几人挑眉,“他是个偷窃惯犯了,我见义勇为呢。”
“你们两个到底谁偷谁?”警察面色严肃,显然没有轻易相信他的话。
“还用问吗?”周齐用膝盖抵了抵马国安的肋骨,额头上被汗水沾湿的头发挡住他一部分阴狠的视线,才让他在抬起头的时候人畜无害,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青年。
两个警察半信半疑地对视一眼,“先拷起来——”
突然,一阵极短暂的白光刺啦地划过,匕首脱鞘发出“呲”的一声,马国安面目狰狞地,将匕首狠狠刺向周齐的大腿!
一瞬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周齐最先反应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马国安连滚带爬地从二楼电梯口跳了下去。
“放心,那一刀扎在大腿,对周齐来说算不得什么。”
韩骥面无表情,“马国安呢,死了没有?”
说到这个人,老二不再淡然,语气很是厌恶,“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摔死。从二楼跳下去,还是当着警察的面儿,他压根就是故意的。”
马国安这个人,心计太深。机场外全是恒域的人,或许还掺杂着老东家盛泰派来的打手,出了机场,他就真得被人捏死在手里了。落在警察手里也行不通,他有出境记录,警察一查就知道潜逃国外前他身上背着的巨额金融债务,再顺藤摸瓜,李漆的那笔黑钱,足够他吃一辈子牢饭。
怎么办?
马国安大脑飞速转动。
要是他受了伤被送到医院,这期间他总有办法联系到在盛泰时的人脉,不管怎么说,总归不会比现在更被动。
“先去看看周齐。”韩骥沉声说。
内外科都在同一栋医学大楼,但分属不同的楼层,老二走在前面,见身后没人跟上来,扭头一看,自家老大正停在一间病房外。
“怎么?”
韩骥又看了一眼病房内,才沉默地走上来与他并肩。
陶阮恍惚觉得刚才好像有人站在门口,不过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没人会来看他的。
除了韩骥。脑海里出现这个名字,陶阮下意识摸了摸搭在手背上的毛巾。温度已经冷下来了,贴着皮肤,风一吹反而有些凉。
陶阮把它揭了下来,毛巾在离手的一瞬间又散发出回光返照般的热意,陶阮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把毛巾扔在了洗手间。
另一间病房里,周齐摩挲着刀鞘,神情冷淡。
韩骥和老二走进来,老二一眼就看见那把匕首,周齐十八岁生日那年韩骥送的,他带在身上一带就是好多年。刀刃早被警察收缴回警局,只留下光秃秃的刀鞘,被经年累月地磨出一小块亮色。
“老大。”看见来人,周齐下意识就想起身。
“好好躺着。”
“……是我的问题,我让马国安给跑了。”周齐说,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韩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老二扫了一眼他扎起厚厚一层止血绷带的小腿,正要开口,却听韩骥淡淡道,“你当然有问题。”
“出院以后再告诉我为什么行动失败,现在,先把伤给养好。”
韩骥说话向来管用,周齐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状也默默咽了下去。
机场动乱一出,马国安也很快被送往这家医院,按理说从二楼摔下去再怎么也不至于要了命,可马国安至今都还处在昏迷当中。他的病房又被警察重点看护着,连老二都是赶来的时候趁乱看了一眼。
机场的突发事故已经不仅仅是公共治安的问题,警方那边大概率很快就会找上周齐,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这个马国安,真是太狡猾了。”老二捏了把拳头。不得不说他这招虽险,但一旦入境,落入警方手里反而更加安全。恒域、盛泰,再加上一整个李氏集团,马国安就像个人可刀俎的活靶子,盛泰那边好歹还顾忌着被他吞进肚子里的钱,李氏这边可就不好说了。
光李漆那个活阎王就能扒掉他一层皮。
“缓兵之计罢了。”韩骥沉吟,“警方必然也会查他,马国安到哪里都跑不掉的。”
但这恰恰又是问题所在,当初他向李漆保证的是追回这笔被马国安私吞的黑钱,要是警方先追查到了这笔钱的下落,那他苦心接近李漆就白费了。
老二明白他的顾虑,“应该不会这么快。”
一来马国安之前并没有案底,从头查起对警方来说也有难度,二来,马国安涉及跨国犯罪,李氏在里面也脱不了干系,警方一旦有动作,李氏集团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争取赶在警方之前,从马国安嘴里撬出那笔钱的下落。
“要不,我去一趟?”老二说。警方那边看守严密,韩骥和周齐不方便出面,但老二已经很久没代表恒域露过面,一次普通的探视,应该不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先别轻举妄动,”韩骥目光一沉,“去查他的妻女。”
现在这个节骨眼谁露面都不合适,在警方手底下马国安暂时也跑不了,不如先按兵不动,只要人还在眼皮子底下,他有的是办法让人张嘴。
听见这话,老二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惊讶。祸不及家人,恒域这么多年来和无数的债权人打交道,不是没遇到过穷凶极恶的,可再怎么棘手,韩骥从未对他们的家人下过手。
看来这次是真动了怒。
周齐沉默着,韩骥眼风凌厉地扫了他一眼,“这就自信心受挫了?对方要是亡命的暴徒,我看你还有没有命在这里矫情!”
话说的有点重了,周齐抬起头,也没解释什么,“是。”
其实他并不是矫情,穷凶极恶的暴徒他更是不怕,跟着韩骥这么多年,真刀真枪的火拼不在少数,他只是气自己,那么轻易就将连日以来的苦心毁于一旦。
他宁愿马国安是个身手不凡的暴徒,以这种方式让他给逃了,周齐心里憋屈。
他脸上藏不住事,更别说跟在身边这么多年,一起出过多少次任务,韩骥连他撅个屁股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斜眼觑着,势必要让他长个记性。
面对马国安这种阴险狡诈的人,硬碰硬是行不通的,他耍心眼,你只能用比他还多的心眼子来提防他。韩骥一直教他做事要谨慎,周齐终究还是年轻,比起老二来还是少些沉稳。
“好了,人都受伤了。”老二适时出来打圆场,“谁年轻的时候不是一身蛮劲只晓得闷头往前冲,你也是从混小子过来的。”
韩骥脸色有所缓和。
老二岔开话题,“你怎么也在医院?”方才他一接到周齐的电话就急着往医院赶,到了才想起来给韩骥打电话,却得知他已经在医院。老二现在才想起这事儿来,顺嘴问了一句。
“……”
韩骥没说话,病房突然间诡异地安静下来。老二这一问,把他在陶阮病房的那点回忆全都勾了起来,韩骥神情不太自然。
他神经病一样的去逗人,甚至鬼使神差地找护士要了条毛巾,捂热了扔人手背上。
那么娇气的人,指不定私底下怎么和护士哭天喊地。韩骥想。
“陶阮也在。”
“谁?”老二一脸莫名。
韩骥停顿片刻,万年沉稳的脸上出现了几分迟疑,“……李漆的人。”
“我打算利用他来监视李漆。”韩骥没有细说,草草几句带过了,老二听罢皱起眉头:“李漆身边的人,值得信任么?”
韩骥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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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层之下的病房,陶阮手指在通讯录刘潼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但号码始终没有拨出去。
他挺不想麻烦别人的。
可继续在医院住下去,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陶阮在麻烦别人和委屈自己之间犹豫不决。
年少时的经历使然,他很少麻烦别人,也很怕别人觉得他麻烦。他可以和小熊酒吧的每一个人都相处融洽,可这只建立在大家彼此之间没什么利益纠纷,凑在一起只是为了好玩儿。
人人都说凯文对他跟养儿子似的,却没人知道凯文刚跳槽来小熊酒吧的时候女朋友跟他闹分手,是陶阮掏出小半积蓄借给凯文交首付,才稳住了这段关系。他这个人,别人对他好一分他便还十分,从不欠别人人情,也从不把自己个人的事情带到工作中去。上次李漆的事,已经叫他欠了凯文和刘潼一个大人情,他实在不想再朝刘潼开口。
最终,电话也还是没能拨出去。
“再忍忍吧,小陶。”陶阮对自己说。话音刚落,病房门“咔挞”一声被打开,陶阮有点被吓到,手里的手机哗地落在寡白的被子上。
“……”
韩骥走进来,“忍什么?”
陶阮简直叹服:“你怎么又来了!”
来就来,门也不知道敲,还真当这儿是自己家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懒得理他,陶阮翻了个白眼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只留个眼睛。
韩骥目光落在他刚才露出来的手背,那上面空空如也,热毛巾不知道被扔去了哪边。
“手不冷了?”韩骥走进卫生间,只见盆里果然甩了一条毛巾,他伸手摸了摸水温,凉透了。
陶阮哼了一声,并不搭理他。
韩骥只好又重新去走廊尽头打了壶热水,把热乎乎的毛巾递到他面前。
陶阮闭起眼睛:“不用,不冷。”
韩骥随手把毛巾盖在他脑门儿上。
“靠!你干嘛!!”
陶阮弹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掀开脑袋上的热毛巾,扑面而来的热气糊了他一脸,额头更是夸张,瞬间就已经红了一大片!
看得韩骥一愣一愣的。
陶阮皮肤白,红彤彤的印子在额头上格外明显,他掀开被子噔噔噔地下床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看,又怒气冲冲地折返,站到罪魁祸首面前:
“你有病啊?!”
眼前的人才齐自己下巴,人小气势倒不小,仿佛下一秒就要连房顶也一起掀了。
韩骥皱眉:“娇气。”
“你说什么??”陶阮瞪大双眼。好家伙,还倒打一耙。
韩骥绕过他。细胳膊细腿的,两截病号服袖管儿跟唱戏似的空落落,那么大动静,韩骥都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
“什么意思啊你?”陶阮跟在他身后,对自己竟然被忽略很是不满,正准备撸起袖子和他好好理论,霎时间,熟悉的一阵眩晕感又猛地窜了上来。
陶阮瞬间老实了,扶着栏床栏坐回去,闭着眼睛喘气。
见他这动作,韩骥皱起眉,拿起刚打过热水的水壶到了杯水递他手里。陶阮暂时顾不上和他计较,接过来小口地啜,半晌才缓过劲来。
期间韩骥就站在旁边,脸色莫名有点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陶阮瞟了一眼,“你想说什么?”
“你吃饭没有?”
陶阮一愣,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继续喝他的水没说话。
韩骥脸色更黑了。
“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陶阮放下杯子,“你这么关心我死活,是怕我死了没人替你对付李漆吗?”
韩骥冷哼一声:“我怕没人替你收尸。”
陶阮满不在乎,“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
韩骥一噎,脸色阴沉的就差滴出水来。陶阮眯起眼睛,难得见男人吃瘪,他看得津津有味,眼尾愉悦地翘起一小条弧度。
韩骥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他了,看着人畜无害的,气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你来这么勤,不就是为了让我答应你吗?不拿出点诚意来,我怎么答应你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陶阮弯起眼睛。
“我说过,事成之后会帮你彻底解决掉李漆。还有王家明那帮人,只要你答应,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韩骥沉声说,“对了,还有你那个吸毒的爹,我也可以一并帮你解决了他。”
“就这?”
韩骥皱眉,“你还想要什么?”
难不成要钱?对他来说,钱反而是最容易解决的事,韩骥正欲开口,却听陶阮轻声说——
“我饿了。”
“……什么?”
“我说,我饿了。”
韩骥深吸了一口气,“想吃什么,我去买。”
“馄饨。”陶阮说。
“……”韩骥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有这么耐心过,他甚至唇边还勾起抹笑,“好,我去买。”
这抹笑在陶阮看起来有些瘆人。不过管他呢,只要看见韩骥不爽,他就高兴。
盯着韩骥离开的高大背影,陶阮又眯起眼睛人畜无害地笑起来。
一个小时后,韩骥冷着一张脸,把从家里打包带来的馄饨摆到小桌板上。
老骆中午不出摊儿,他只好又到菜市场现买了馅料和面粉,等着老骆从擀面到调料一步一步来,出锅后再马不停蹄地送到医院,端到这位祖宗面前。
陶阮抬起下巴瞄了一眼,汤面上薄薄的撒了一层葱花,这次没怎么放油,看上去格外清爽。陶阮满意地眯起眼睛,用勺子舀起一个皮薄馅儿大的一颗,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才终于有了点胃口。
“嗯?”陶阮眼睛亮了。这味道好熟悉,总感觉在哪儿吃过。他又喝了口汤,越咂巴越觉得熟悉,好半晌才想起天桥底下的那个小摊儿。
“就是少了干虾仁,不然更像了。”陶阮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慢慢悠悠开始吃馄饨。他吃东西墨迹,一颗馄饨咬成两半儿还要往里再蘸点汤汁混着吃。
韩骥皱着眉看他,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了回去。
吃个馄饨花了半小时,陶阮才终于放下勺子,然后眼神示意自己吃好了,快点端走。
韩骥往那饭盒里扫了一眼,还剩半碗没吃。皱着眉一言不发地把余下的倒进垃圾桶,末了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眼神有点凶。
“吃太撑了会吐。”陶阮眨眨眼睛,把手背缩回被窝里。
“你可以走了。”吃饱了,陶阮开始撵人。
然而韩骥眼皮都不抬,坐在单人沙发上闭眼假寐。这沙发太小了,他连手都伸展不开,只能憋屈的拢在身前。病房里安静了片刻,病床上的人没再出声,韩骥眉头稍微舒展了些。
陶阮奇怪地看着他,半晌,冷不丁的声音突然响起:
“其实我骗你的,我就是李漆的情人,还是个男小三儿,在我前面还有个大房。”陶阮说,边说边直勾勾地盯着沙发上的男人。
“真可惜,你插眼线插到小情人头上喽。”
他坐起来,韩骥还是毫无反应,陶阮心一横,干脆说道:“等出院了我就去告诉李漆,说不定他高兴了,转头再送我一套大别墅呢。”
韩骥倏地睁开了眼。
哈,我就说吧,陶阮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你知道了就赶紧走,别在我眼前晃,心烦。”嘴角却撇下来,显得有些难看。
“说谎。”韩骥拆穿他。
“我没有。”
韩骥睥了他一眼,坐姿分毫未变,“你要真是李漆的人,就不会是那个反应。”
“我什么反应?”陶阮应激似地捏起拳头,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韩骥说的是什么。他的反应?他发抖、愤怒,甚至被气昏了头晕过去。铺天盖地的难过快把他淹没了,仅仅是因为韩骥误会了他和李漆的关系。
陶阮有些难堪,不愿面对的东西就这么被韩骥云淡风轻地指了出来,最可笑的是,他还无法反驳。他就是生气、难过。
可有什么好难过的?不就是在酒楼撞见他被人掐着脖子吗,不就是以为李漆包了他。宁柯刚拜他作师父的时候还以为他和酒吧老板刘潼有一腿呢,他当时干了什么来着,好像狠狠给了小屁孩一肘击,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偏偏那个人是韩骥,撞破了他的难堪,又恶毒地擅自定论他和李漆。偏偏是韩骥。
这个他第一眼就鬼使神差想带回家的人。
韩骥也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青年其实也就是个小孩儿,生病了可怜巴巴一个人在医院都没人陪,也就嘴上逞逞强。
而且,和那个人也不一样。
“是我的错,误会了你。”韩骥意识到自己还差陶阮一个正式的道歉,“你和李漆不是那种关系。”
说完,韩骥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陶阮也呆了,半晌没出声。
这么一丝诡异的不自然让韩骥脸上的表情难得多了起来,他眉弓硬挺,鼻梁也高,本来就是极冷硬锋利的长相,眼神闪烁时却生动得让陶阮忘了眨眼。
但小陶公主从来不肯吃嘴皮子上的亏,仍然嘴硬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他用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在空中挥了挥作势驱赶,“走走走,”
“你待在这儿我不自在。”
“你一个被伺候的不自在什么?除了我,谁还会来看你。”韩骥毫不留情地说。他眉毛挑起来,又恢复那副冷冰冰的沉闷样,仿佛刚才的生动表情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