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骥眼神一暗,握紧了手中的铁棍。
十五分钟后,刺耳尖锐的鸣笛声打破了幸福家园深夜的宁静。
不少住户从窗户探出头来,只见居民楼下面停着一辆警车,身形高大的男人扶着车门,好像正在接受问话。
“你是说,你们刚刚在小区里遭受了暴力袭击?”警察问。
男人身形挺拔,一只手捂着腰侧,露出疼痛的神色。
“是。夜太黑了,我没看清具体的人数,他们从后面扑上来,用玻璃瓶打晕了我朋友,我反应过来后正要自保,又被他们用刀刺中腰腹。”韩骥抽了口气,一边说一边微微弓下身子。
警察听后简单记录了几句,随行的医生拨开他的手检查了一番,随即目光肃然:“先上救护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例行笔录的警察似乎在转身的瞬间看见男人恍若被碾平的眉角,那双冷淡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沉得令人心惊。
刚才就觉得这男人冷静的有些反常,这一幕更加重了他心中的怪异,仿佛那些痛楚是男人装出来的。
不过繁重的工作任务很快让他来不及细想了。
救护车上,陶阮静静地躺在急救床上,身边守着一位医护人员。
韩骥盯了几秒,直到随后上来的医生出声喊他:“这位先生,我们先替你简单处理下伤口。”
“好。”
韩骥扭头,脸上又恢复那种隐隐吃痛的表情。
“放心,我会轻一点。”医生安慰他,边说边动手缠止血绷带,手下古铜色的腰腹劲韧,伤口不算深,很快就处理好了。
“一会儿到医——”
“怎么了?”韩骥收回落在陶阮身上的视线,“您说。”
“一会儿到医院还要缝个针。”医生摇摇头,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哪有人在把止血钳杵进肉里还能面色不改的。
王家明这人虽然无耻,但下手还算有点分寸。
陶阮的脑袋缝了七针,缝针之后就转到了普通病房,可能有轻微脑震荡,但要等醒了再做检查才能知道。
韩骥看着陶阮脏污的手机壳出神。毛绒的,沾上了大块大块的深褐色斑点,都快看不出曾经的颜色。
“四十三床,出门直走第一间清创。”护士探头进来喊人。
韩骥站了起来。
警察不在,韩骥懒得再装,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搞得医生频频抬头看他。
“平常有健身的习惯?”
男人腰腹肌肉紧实,块垒分明的腹肌并不夸张,充满了遒劲的力量感。
“没有。”韩骥垂眼看着伤口,一个指节那么深,看着还怪唬人。
“也是,不太像。”医生麻利地收拾好用具,叮嘱道,“一个星期之内不可以沾水,忍着点儿。”
回到病房的时候,陶阮已经醒了。
乌黑的眼珠子似乎有点懵,提溜提溜转了两圈之后才看到走进来的人,陶阮愣了几秒,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是你。”
“是我。”韩骥看了他一眼,“要喝水吗?”
“……不喝,头疼。”
“缝了七针,醒了之后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韩骥一板一眼地转述他的“病情”,说完又坐回椅子上。
陶阮把眼珠子转回来,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眼前这诡异的场景。他在心里默默回忆,昨晚王家明又带人来堵他,一酒瓶子把他给敲晕了,晕倒之前,他看见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韩骥。
“你衣服呢?”
“嗯?”韩骥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那件黑夹克。”
“扔了。”
“……哦。你为什么老穿黑色的?”
韩骥打断他无聊的问题:“你要是脑子还清醒的话现在就去检查。”
陶阮好长时间没说话,半晌,声音有些闷,“你怎么会出现?”
其实这才是他最想问的,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为什么韩骥会出现。
“昨晚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
“什么?!!”
陶阮倏地一下瞪大了双眼,要不是脑袋发晕,他差点从病床上鲤鱼打挺。“昨晚那通电话是你给我打的?”
说是咬牙切齿一点不为过,他就差把牙齿咬碎了喷面前这个男人脸上!
“怎么了?”显然韩骥也觉得他这反应不对,破天荒多问了一句。
“你、说、呢、”陶阮闭了闭眼,无力地攥紧拳头,“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我看你现在脑子就挺清醒的。”韩骥挑眉。
陶阮又提溜着眼珠找手机,“我手机呢?”
韩骥用下巴点了点桌子。
“……”
片刻后,他起身把黑乎乎的东西拿到陶阮面前,陶阮两眼一黑,这下连牙都咬不动了,“你赔我一个,算上次的。”
韩骥不置可否,陶阮转过头看他,发现男人取下了手机壳,正在把脏了的草莓熊扔进垃圾桶。
“……说吧,你找我干嘛。”
“先做检查。”韩骥说。
护士推来一张轮椅,陶阮丝毫不扭捏,接受良好地坐了上去,进电梯的时候还顺手替韩骥摁了楼层键。
直到电梯开始缓缓上升,陶阮才从飘渺的感觉里找出了一些实感。
可还是很奇怪。
韩骥大晚上打电话找他,他哪里来的手机号码,又怎么会直接跑到他家小区楼下?是,他是带他回过家,可这也并不代表韩骥出现在他面前这个行为是合乎常理的。再说了,韩骥几天之前才出现在陈福寿的家中,不明缘由地砍下一截手指,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陶阮至今都还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韩骥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陶阮无意识地抠着轮椅边缘。昨晚,他是真的想过要和王家明拼命。酒瓶子砸向脑袋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几年前,那间狭小逼仄的出租屋,他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希望有人能推开那道门,又希望那道门永远不会再打开。
“哥哥,你也坐轮椅吗?”稚声稚气的声音把陶阮从回忆里拉回来,他看着扒住他轮椅的小男孩儿,懒懒地说:“是啊。你也有吗?”
小孩儿举起胳膊画圈:“有,但我的轮椅没你的大,轮子只有这么点儿。”说完他指着陶阮的后脑勺,“我也缝了针,脑袋上,丑丑的。”
陶阮一愣,随即立马去摸后脑勺。七厘米长的口子不算长,但伤口附近竟然空了一大圈!
摸上去还硬邦邦的,陶阮险些崩溃:“我头发呢?!”
韩骥不理解他的大惊小怪,谁脑袋上缝针不剃头发的?电梯楼层到了,他淡定地推着人走了出去。
“是不是很丑?”陶阮不死心地追问。
韩骥低头瞟了一眼:“还好,没人会盯着你的后脑勺看。”
“你现在不就能看见?”
“我也可以不看。”韩骥淡道。
陶阮忿忿地捶了下轮椅扶手。别说头皮秃噜了一大块,从小到大,他头发就从来没丑过!
无言的愤怒一直持续到被推进ct室,韩骥在外面等他,陶阮恨恨地瞄了一眼。
男人没再穿黑夹克,单穿一件薄薄的背心,贲张的肌肉线条呼之欲出。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轻微脑震荡,不过并不影响正常生活,只要脑袋不经受二次撞击就没太大的问题。
“出院以后还是要静养一段时间,期间别做剧烈运动,保持心情平静舒畅,时间到了按时来复查。”
“哦对了,还有你,”医生转头打量诊室里的另一个高大男人,“怎么不穿病号服?伤口不想留疤的话切记要饮食清淡,尽量不要吃海鲜。”
交待完,医生便低头开处方,陶阮心神不宁,视线落到韩骥身上,“什么伤口,你受伤了?”
男人没回答,推着他原路返回病房。
陶阮皱着眉伸手去撩他背心,可还不及碰到衣角,韩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你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不用。”
陶阮充耳不闻,换了另一只手,很快又被韩骥单手捏着,牢牢锁住不动。眼前的青年穿着天蓝色的病号服,身形单薄瘦削,肩胛骨的位置微微凸起,脸色堪比那寡白的病床,甚至比那还要白上几分。
跟个瓷娃娃似的。
瓷娃娃除了脑袋,身体其他部位也受了一些伤。肚子上被人踹了一脚,片子显示脏器有轻微出血的迹象,医生给开了点止血的药,同样勒令他卧床休息。还有脚踝,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肿起高高的一截,叫人看了都心惊。
韩骥攥着他手腕,两只捏拢还没他一条小臂粗,垂眼看着他拼命挣脱,韩骥觉得这瓷娃娃有点意思,为了一个手机壳、一撮剃掉的头发嗷嗷叫唤,受这么重的伤却一声不吭的,还有闲心来管他。
莫不是真叫人打坏了脑袋。
“放开!我不看了不看了!”陶阮冲着他吼。
把自己折腾的气喘吁吁,陶阮看着岿然不动的男人,恼怒地躺到床上翻了个身,把秃噜皮的后脑勺对着他。
“我才不管你伤不伤的,死了别赖我身上就行。”
陶阮炸毛,翻身的动作哐当哐当的,“轻点,别把线崩开了。”韩骥声音染上一丝笑意。
“不用你管!”
身后很长时间没人说话,陶阮能感觉后背一直有道视线,但他眼皮越来越沉,已经没有再翻身的精力,不一会儿便彻底阖上了双眼。
恍惚间他听见病房门发出咔挞的一声。
就这么走了吗?
陶阮嘴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起来自己还有话没来得及问韩骥,昨晚来找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很累很累,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韩骥退到病房门外,把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往回拨——
是阿杰的声音。
“老大,监控录像我已经处理好了,警察那边没发现什么。”
韩骥嗯了一声,“王家明那拨人呢?”
“放心吧老大,我知道轻重。”阿杰停顿了下,“老大,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挨那一刀的,我可以处理的不留痕迹。”
韩骥伸手抚了下腰间的伤,对他来说,这种程度跟挠痒痒似的,“做得很棒,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周齐下周二回国,到时候你和老二去机场接他。”
“得嘞。”
韩骥神情放松下来:“空了就多去帮帮爷爷,最近天热,别让他太辛苦了。”
“知道了老大。”阿杰笑嘻嘻的,接着婆婆妈妈嘱咐了他一大堆伤口注意事项,韩骥没能听得下去,中途掐断了电话。
病房里很安静,他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看向病床,青年弓着腰,被子滑落至腰际,贴着身体形成一段柔软的弧度。
韩骥想起昨晚见到他的时候,汩汩的鲜血从陶阮脑袋上流下来,陶阮眼神有些空洞,直到看向他的瞬间,突然燃起一簇小火苗。
回想起那个眼神,韩骥眼神一暗,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破天荒的感到心口一紧。
第18章 “滚。”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从病房的透明玻璃看出去,走廊的光黄澄澄的,时不时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走过。
病房里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别人了,陶阮叫住前来查房的护士:
“……他去哪了?”
小护士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输液管,“你说推着你去做检查的那个男人吗?他走了快两个小时啦,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
“冷吗?用不用给你加床毯子?”
走了吗?
陶阮把手缩回被子里,摇了摇头,“不用,”视线在病房里绕了一圈,最后回到自己挂着点滴的手背上,呆呆地说:“谢谢。”
查完房,护士准备退出病房,床上的青年突然抬起眼睛看向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
“他也受伤了吗?”
“啊,”护士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谁,“刀伤,和你一样也缝了针。”她耐心地回答他,“不过不是很严重,比起他,你才更应该好好休息。放心,你的朋友肯定还会再来看你的,快躺下吧,小心不要碰到伤口。”
“他不是我朋友。”
护士有些错愕,“嗯?”
陶阮抠着床单,重复了一遍,“他不是我朋友。”
“那是?听昨晚接急诊的姐妹说,那脸那身型!我交班晚,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两眼……”她语气陡然兴奋起来。
陶阮抿唇,嘴边翘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谢谢,护士小姐。”
看得护士小姐心软软,当即为他抱来一床小薄毯。等她走后,陶阮伸长胳膊够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手机壳已经被人剥了,他划拉着,要给刘潼打通电话。
他没说自己受伤的事,随便找了个借口请了一星期的假。刘潼一听他声音不对,立马追问他,被他以心情不好为由搪塞过去。
前有李漆的事,刘潼本就有意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便也很好说话地点了头。
挂断电话,陶阮一时找不到事情干,无聊地发了会儿呆后,他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韩骥的名字。
结果显示什么也没有。
“不会是假名字吧。”陶阮自言自语。这间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朝向背光,有些阴冷。虽然小护士送来的毯子很保暖,可屁股底下的床板又冷又硬,寡白的被子面料粗糙,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
小陶公主有点受不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他按了呼叫铃,护士去而复返,看着他一脸关切。
“我可以回家吗?这里的床不舒服。”
护士小姐温柔笑笑:“不可以哦。”
“开玩笑的,可以是可以,但必须留院观察三天,然后由家属亲自签字确认。”
陶阮才刚翘起唇角,在听到后半句后又突然沉默下来。
“好的,谢谢你。”
护士推着车走了,病房又空下来,走廊的光渗进来几缕,把门口的一小块儿地板也染黄了。
陶阮没由来的有些烦躁。
猫是一种对气味很敏感的生物,一旦周围的环境里没有熟悉的气味,就会变得不安,甚至烦躁、易怒。陶阮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傍晚七点零八分,他正式被确诊为一只猫。
早知道刚才不如和刘潼实话实说,让他三天以后签字把自己领走。
离了窝的猫脾气不好,想到害自己躺在医院里的罪魁祸首,陶阮后悔自己昨晚应该穿双铆钉鞋才对,直接让王家明那个渣滓断子绝孙。
光是想到这个人他都生理不适地发出一声干呕。陶阮狠狠咒骂,拿起手机翻看今日的新闻推送。昨晚的动静也不小,他倒要看看这几个坏种有没有被当场抓进警察局。
“十一日凌晨六点,我市景观河附近发现几名裸体男子,疑似大量酗酒引发的神志不清……”
陶阮指尖顿了一下,没有看到有关昨晚的报道,反倒见距离幸福家园不远处的景观河,他点开新闻配图看了一眼,画面被打了马赛克,但可以看出人数有五个人。
“奇怪了……”
陶阮退出了页面,才刚要点开跳一跳,宁柯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没接,等着电话自己断了。
一般来说,要是他没接宁柯的电话,那小子就会以为他在睡觉,一般不会继续打来。
果然,铃声停了之后就没再响,陶阮也暂时没心情应付小屁孩儿,想着先缓缓,过两天再说。
然而,病房的门在他百无聊赖划着手机的时候,开了。
韩骥走了进来,身上又换回那件黑夹克。
陶阮眼睛亮了一下,语气反倒不怎么好,“你来干嘛?”
韩骥站到病床前,看了一眼输液架上还剩一瓶的针水。他伸出手,陶阮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
韩骥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问你呢,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嘛?”
陶阮脸上的情绪格外明显,像幼童睡醒没看到亲近的人时无理取闹的起床气,韩骥压根没搭理,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食物放在小桌板上,“吃饭。”
“你给我下毒怎么办。”
韩骥抽出椅子让自己坐下,“杀你还不至于下毒。”
陶阮:“……”
“这个给你。”韩骥无视了他的表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玫红色的手机壳递给他。不知道哪里买来的草莓熊,鼻子歪了一半,脸颊上多了两团莫名的红晕,从陶阮这个角度看,两只眼珠子甚至都不对称!
“……你哪里买的?”
“医院门口。”
“那家十元精品店?”
“嗯。”
陶阮看着男人手心那只四不像的熊,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远点。”
“不喜欢?”韩骥纳闷,但也没说什么,默默又揣回兜里。东西他是买来了,至于喜不喜欢的,就不关他的事了。
陶阮无力地侧躺回床上,眼睛里的光熄了个彻底,他用后脑勺对着人:“说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要是没什么事,麻烦帮我把门关好,谢谢。”
“李漆,”韩骥终于步入正题,“认识吗?”
薄毯下,陶阮身体僵直。
韩骥不动声色地停顿片刻,“我知道你和他的关系,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他拿出一枚很小的监视器,芯片般大小,拿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而这个,正是他此行的目的。韩骥摩挲着,沉声说,“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可能有风险,但继续跟着他,可比这要危险的多。”
韩骥实话实说,李漆的手段无人不晓,他的小情儿,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想起那天意外在酒楼里撞破的场面,青年脆弱的脖颈在李漆手里如同莬丝一般不堪一握,轻易就可摧毁。他道陶阮应该知晓李漆的暴劣才对,可床上的人半天没反应,好像完全没听见他说话。
“要是你答应了,我可以——”
“你刚才说什么。”
陶阮翻了个身从病床上坐起来,他眼睛大,瞳仁儿也要比常人要大一些,乌溜溜的没有一丝杂质,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韩骥竟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挪开眼,“如果你愿意帮我——”
“我不愿意。”陶阮朝他腰侧看了一眼,讽刺一笑,“我说怎么会突然找上我呢。你以为我是什么,酒吧陪睡的?我是李漆养的小情儿?”
陶阮偏头指着病房门口,冷冷地说:“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原来如此。
原来男人从头到尾都默认他和李漆是那样的关系,而他呢,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还巴巴地给人点歌。
在酒吧走廊的那一晚,韩骥是怎么看他的?李漆床上的玩物,舞台上卖唱的鸭子?他送歌给他,韩骥是不是以为他是在蓄意勾引?
陶阮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晚韩骥会对他露出厌恶的眼神。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陶阮牙齿都在打颤,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胃里明明很空,却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想吐但又吐不出来。
此时病房外的光线已经变成橘红色,太阳落山,自然光已经不足以照亮昏暗的病房。韩骥皱着眉打开墙壁上的开关,在白炽灯亮起来的一瞬间,他看见陶阮惨白的脸颊,还有不停发抖的身体。
“你怎么了?”韩骥语气严肃。此刻他顾不上监视器,俯下身就要查探。
陶阮似乎也发现自己在发抖,他转过头把手缩回薄毯里,然后按响了呼叫铃。
护士来的很快,陶阮没有再看站在病床前的男人,而是语气平静地对护士说:“我要休息了,能不能让他出去?”
护士看了一眼韩骥,认出他就是同事口中的男人,面上带了几分惊讶和犹疑,但她还是遵守职业原则,礼貌地说:“这位先生,病人要休息了,请您改天再来探视。”
“不用来了。”陶阮冷声打断道。
“这……您先出去吧。”护士为难。
韩骥站在原地没动,陶阮不再看他,他就盯着陶阮脑袋后面光秃秃的一小片。人还是那个人,但他却感觉不一样了,起码单薄脆弱的背影,不像他印象里的“阮阮”。
韩骥最终还是离开了病房,没带走桌板上的那一份馄饨,还有那个劣质的草莓熊手机壳。
等人走了,护士又给他测了测体温,陶阮脸色发白,体温却也正常,护士交待了几句也离开了病房。
走之前,陶阮拜托她扔掉那份馄饨。
“都冷掉了,下次记得早点去食堂哦。”护士说。
陶阮疲惫地眨了下眼,他屈起腿抱着薄毯,把下巴埋进毯子里,大眼睛突然变得很空很空。
就像此刻的病房一样。
第19章 晕倒
出了医院,韩骥没回家,也没打算去公司,而是开车去了天桥附近。老骆还没收摊,大老远就看见他的车,擦了擦手往锅里下馄饨。
“你那车停好了没,别一会儿过去给贴罚单了。”老骆先叮嘱了一句,而后又问道,“给你多下了一撮儿面条,你看够不够?”
韩骥饭量大,光吃馄饨吃不饱,每次来他都要给人弄成馄饨面,量大,管饱儿。
“够了,随便弄点就成。”
“刚才就让你先吃一碗垫垫肚子,你倒好,非要急着走。”老骆数落他,半个小时前韩骥就来了,打包完一碗馄饨又急匆匆地走了。眼下时间一晃又到八九点,天天这个点儿吃饭,非把胃熬坏了不可。
韩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对着桌子出神。
难道真的是他误会了?
想起刚才在病房里陶阮全身发抖的样子,韩骥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想什么呢,还不快趁热吃。”老骆喊了一声。
“嗯。”
老骆摇起蒲扇,“阿杰那小子最近在忙什么?老不见人影儿,没给你添乱吧?”
韩骥吃饭很快,三两下一碗馄饨面就见了底,“没有。公司里的事,等忙完今天我就让他休息。”
“也不是这个事儿。就是几天没见怪想他的,别影响你们工作。”
吃完,韩骥站起来替老人收拾摊子,利索地把所有桌子折起来扛到三轮车上去,他撸起袖子,眼睛里总算有了点温度:“您要是想他了今晚就和我回去看看,省得惦记。”
“也行,明早我去菜市场买点菜,给你们做顿好的……”老骆嘀咕道,韩骥来了他就什么也不用操心,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等,手里的蒲扇摇来摇去,好不惬意。
回去的路上经过医院,韩骥摇下车窗,高高矗立着的住院大楼窗户密集得如同蜂巢,他看了一眼,有的窗户前是空的,有的面前立着个小黑点,也看不清到底是不是人。
韩骥收回视线,没再看了。
陶阮抱臂站在窗户边,现在还不到十点,朋城正是热闹的时候,医院位置靠近城区,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偶尔夹带着几声喇叭,令人烦躁不已。
看了一会儿陶阮很快就觉得无聊,掀开被子钻上了床。
风有点大,今晚他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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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醒了啊,正好,这是早上的药,待会儿用温水吃了。”护士过来晨检,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眼睛睁得大大的。
“有安眠药吗?”
护士闻言走过来,把电子体温计塞进他手里,“昨晚没睡好?”
陶阮答非所问,坐起来指着自己眼下一圈:“眼袋是不是很丑?”
“噗,”小护士被他逗笑了,“你哪有什么眼袋!”青年皮肤很薄,眼睑下方却缀有形状饱满的两条,显得他眼睛更大,脸也更嫩。
这样一张脸,原谅她是真不能把他和眼袋俩字儿联系起来。
陶阮扒拉了几下头发,“如果没人替我签字,我还得在医院待多久?”
护士想了下,实话实说道:“这得问主治医生,我说了不算。”
“谢谢,麻烦你了。”陶阮礼貌道谢。
护士又有些于心不忍。从昨天到今天,除了送他到医院的那个高大男人,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他。青年神情有些失望,护士也不忍心,但这终究超出了她的职能范畴,“我去找医生给你开点安神补脑液,希望今晚你能睡个好觉。”她有些抱歉地说,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宁柯没再打电话来,连消息都没发一条。
“小没良心的。”陶阮垂着眼揪薄毯上的毛球,平常嫌他烦,现在倒是想他能发个消息,哪怕是随便说上几句话也好。
陶阮发现自己有时候也挺欠的。
“不就是住个院,矫情什么。”他对自己说,自己给自己催眠——只是因为受伤,所以才难过的。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他没想到还能在医院见到韩骥,在他又睡醒一觉的时候。太阳光刺眼,陶阮睁开眼睛,男人就站在床边。
两人就这么盯着对方,几秒钟之后,陶阮脸色冷下来:“我说了不想看见你。”
韩骥没立即说话,把手里拎的保温袋放到桌板上,发出“咔”的一声。
“拿走,我不需要。”陶阮看都没看是什么,“你听不懂人话是吗?我说不——”
“抱歉。”
陶阮抿唇看着他。
韩骥手里拎着老骆熬的粥。听说他要到医院来探望,老骆特意煮了点病人能吃的蔬菜粥,配上开胃的小菜,虽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但老骆的手艺一向很绝,就算是清粥小菜也卖相十足。
陶阮盯着桌面上的东西,半晌后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要给我道歉?我们很熟吗?你怎么看我,怎么想我那是你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用不着你假惺惺地跑过来。”
“说起来,你还算救了我一命,刚好,我们扯平了。”
说话间,一股油香味飘出来,很淡,但陶阮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掀开被子跑进了卫生间。
“呕、”
陶阮打开水龙头,他当然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不想里面的声音被人听到。水流声哗哗的响了很久,久到韩骥十分不耐地想要敲门,陶阮才从里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