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明白就滚回去。”文森重新举起望远镜,韩骥一行人已经转移到下一处房屋。
“跟上他们。”
另一边,手持92手枪的男人生怕别人看不见,一路上把枪高高举在头顶,拼了命的证明他没有反抗意图。
其实也不怪他怂,这次李漆一共带了百十来号人,身手好的全被挑了去跟他。剩他们一些没怎么摸过枪的半吊子,之前在场子里顶多帮人卖卖“货”,哪见过这种场面。
妈的,说是分头行动,其实根本是让他们过来搞监视的,可谁又能想到,连这种差事也会被人拿枪指着脑袋啊!
男人在心里狠狠咒了一把,边走边小声询问韩骥下一步该怎么办。
韩骥扫了一眼他打着颤的小腿,冷声说:“放松。”
“我怎么放松啊!!”男人毫无预警地吼了一声。
韩骥皱起眉头。
不对劲,红点没了。
“别喊,继续走。”他沉着声,示意男人推开眼前的木门。
这间房子比刚才那间还要小,也更加简陋,才是五个人踏进去就显得捉襟见肘。屋子里没有人,韩骥迅速扫了一眼周围陈设,却在扫过冒着热气的炉子时倏地一顿。
屋子里有人。
第73章 又死了一个
韩骥朝身后的周齐做了个手势。紧接着,他放轻脚步,朝屋子里唯一一个没有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的角落走过去——
“嘭!”
一声巨响突然迫使韩骥回头,趁着这个间隙,炉灶边藏着的人猛地站起身往外跑,边跑边紧紧搂住胸前的箱子
“周齐!”
周齐收到信号,瞬间跨步闪至正欲逃跑的人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在干什么?”韩骥眼神唰地变了,直勾勾盯着响动的来源。
是李漆的手下。
如果他没看错,方才的动静,来自于那人手里紧紧攥着的信号弹。
韩骥的眼神黑洞洞的,男人不禁感到一阵心虚。在巨大的压迫感面前,他梗着脖子故作镇定:“发现可疑的目标人物,我立刻通知同伴,有什么问题?”
然而韩骥一眼就看穿:“李漆让你这么做的?”
男人不说话了。
韩骥没时间和他废话,转头察看被周齐扣下的人。是个身材偏瘦、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男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咸湿的海腥味,在烈日长年累月的烘烤之下,更是像被腌入了味。
看样子是个渔民。
只见他拼命护住胸前的箱子,脸上神情说不出的紧张。
韩骥皱着眉头和周齐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要藏起来?”
不知为何,渔民松了一口气,继而很快说道:“我还没问你们为什么平白无故闯进我家里来,你们想干嘛?”他一脸戒备。
码头最近不太平,早在几天前,大家一起出海时就有人声称见到过蓝眼睛黄头发的老外,不止一个,个个凶神恶煞,身上还随身带着枪。
那群白人强行霸占了同行渔民的屋子,用枪抵着脑袋威胁渔民替他们送吃的喝的,只要看出渔民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半个小时前,码头上传来一声枪响,离自己的房子很近。他以为白人动手杀了渔民,当即就收拾好全部家当准备离开码头,哪成想还没走出去,就迎面遇上了韩骥一行人。
为了保命,他只好躲起来。
“箱子里装的什么,鬼鬼祟祟的,快打开!”拉动烟雾弹给李漆通风报信的男人走上前,面色不善地盯着渔民手里的箱子。
渔民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见来人不是金发碧眼的老外,他还感到一丝庆幸,可面前说话的男人作势竟要强行破开他的箱子!
渔民劈手想要夺回来,见他竟然敢反抗,男人抬脚狠狠踹向他,渔民踉跄了几步,最终狼狈地趴倒在地上。
“还给我!”
渔民嘶吼着,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却被夺走箱子的男人一脚踩住了整只手。
钻心的疼痛袭来,渔民低低地哀嚎一声。
可下一秒,男人的脚被另外一股更大的力道一脚踢开,韩骥眼神冷冷地扫过他,弯腰伸手把渔民扶了起来。
“喂,”男人不爽地皱眉,“你这是什么意——”
“砰!砰砰!”
声音戛然而止。
“老大!!”周齐低吼。
“……”
韩骥动作有些迟缓地抹了一把脸,湿热的血迹顺着他脸颊往下流,很快就沾了满手。
“把箱子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李漆悠然走了进来,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韩骥缓缓转过头,黑沉的目光穿过众人,直直落在李漆身上,“你开的枪。”
“扑通”一声,渔民的尸体瘫倒在地,手也从韩骥手中无力地滑落。
他手上的皮肤早已皲裂,裂开的无数道口子像极了女性身上密密麻麻的妊娠纹。血顺着肩膀流进那些口子里,瞬间变成血红色的一道又一道,宛如恶鬼吃人的符咒,狠狠刺痛了韩骥的双眼。
“有什么问题?”李漆满不在乎。
渔民的眼睛还没闭上。
韩骥蹲下身,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已经彻底被鲜血浸泡,再也看不出原貌。
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箱子也被人暴力地破开来,然而里面除了两叠皱巴巴的现金、几件旧衣物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给我从里到外全部翻过来。”李漆语气阴沉。
周齐握紧拳头,忍不住开口道,“李少做事未免太过冲动了。
无辜惨死的渔民死不瞑目,韩骥一言不发地蹲下,替他阖上了双眼。
李漆眯起眼睛:“冲动?”
“就算他手上真有东西,我们这么多人,他也未必能逃得出去。”周齐冷声。
李漆笑了声,半晌才意有所指地说,“韩总的手下果然不一般,竟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跑来质问我。”
“你!”周齐正欲发作,却被韩骥不留痕迹挡了挡:
“那枚烟雾弹,是你让他放的。”
“是又如何?”李漆反问。
没过多久,将屋子翻了个遍的人对着李漆耳语,李漆脸色越来越差。
屋子里什么也没搜到。这间屋子已经是码头上的最后一处房屋,都已经把范围缩到这么小,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李漆咬了咬牙,“撤!”
“是。”
然而带头的手下刚走出屋子,才露了个头,就被“砰”的一声爆了头。
“房顶上有人!!”
“是雇佣兵,他们朝我们包过来了!”
话音刚落,屋外传出密集的枪声,光听声音就知道对面火力很足,起码有两杆以上的冲锋枪和重型机枪。
“老大。”周齐和韩骥对了个眼神。
李漆身边的人形成一个包围圈,很快将他掩护住,而早先和韩骥一行的几人早已方寸大乱,躲在门背后不敢出去。
周齐飞快侧身横踢,劈手夺下了其中两人手里的92手枪,随即扔了一把给身后的韩骥。
“你们要干嘛?你不能见死不救把我扔在这里,我还不想死……”
“少废话!”
周齐恶狠狠地抵上男人的喉咙,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掼到渔民的尸体旁,“你想没想过他想不想死?!”
“想活命就待在房子里,哪都别去。”
韩骥匆匆看了一眼渔民已经凉透的身体,飞快从地上皱巴巴的钱里捞了一把,“走,跟上他们。”做完这一切,他沉声对周齐说。
外面交火声猛烈,双方火力相当,暂时还分不出优劣。然而高台之上,一架狙击枪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着射击。
浓烈的夜色被子弹射出时的火光短暂照亮了,韩骥和周齐互相掩护,成功转移到另一座相邻房屋。对面的子弹像长了眼,几乎同一时间,一颗子弹直直擦过周齐颧骨。
韩骥沉下呼吸,朝他扔过去一发弹匣。
周齐默契地换弹上膛,举起手枪朝相反方向开了一枪,在其响起枪声的间隙争分夺秒更换了掩体。
“老大,李漆他们走远了。”周齐闪身躲进门框,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妈的,”他低声咒骂,“这孙子自己跑了。”
韩骥也皱起眉,照现在的局势,他们根本撑不了多久。
“我掩护,你先想办法冲出去。”
“老大。”周齐提高了音量,继而脸色一沉,“你知道我的。”
韩骥没时间和他废话,只能用比他更低沉的声音厉声道:“文森一开始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就是因为他清楚只有我能帮他找到那批货的下落,他不会对我下杀手。”
“说这些没用。”周齐不想听,表情阴翳地朝对面房顶补了一枪。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别忘了我教过你的。”
周齐当然不会忘,自打他踏进恒域的第一天,韩骥教给他最重要的一条——任何情况下,先保命。
“知道还不照做!”韩骥吼了一声。
但很快,局势发生了转变——
场上的枪声变得愈发杂乱,且火力比几分钟之前还要猛。
韩骥看向周齐,“不用了,”沉声道,“支援的人来了。”
周齐点头:“应该是宁家的人。”
“走!”
有了宁家的火力掩护,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码头,夜色越来越深,只有岸边挂在桅杆上的几个灯泡幽幽发着光。
李漆一行人早就上了船,潜艇尾部的发动机发出巨大轰鸣,排水管溅起的水花不断往岸上拍,竟有马上就要离岸的迹象。
李漆毫发无损地站在甲板上,冷眼看着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的两人。
“李少,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带我们一起走?”周齐冷着脸。
“本事不小啊。”见他们完好无损地归来,李漆眼神闪了闪。他双手撑着栏杆凑近,声音似笑非笑:“这不在等着你们吗。”
“行了,上来吧。”
周齐暗自握了握拳。
反倒是韩骥神态自若,脸上半点情绪都没有。
李漆现在不可能和他撕破脸皮。
巨型潜艇缓缓驶离码头,枪声也逐渐停息,巨大的海面又重新归于平静。
韩骥从紧贴胸口的位置轻轻抽出一张照片,是刚才他从渔民钱夹里翻到的。
他将照片紧紧捏在手心。
李漆隔空朝他望了过来,眼神写满探究,韩骥迎上他的目光,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却在李漆转头的下一秒,眼神里闪过瞬间的杀意。
稍纵即逝。
快凌晨三点的时候,小熊酒吧打了烊。
大批大批的顾客从散客区鱼贯涌出,有几个熟客和凯文打招呼:
“走了啊凯哥!”
“咦,这不是小陶吗,还没下班儿呢?”那人露出惊诧的目光。
陶阮蜷在高脚凳上,不冷不热地仰起脸冲他打了个招呼。
那人见状一屁股坐下来就要和陶阮搭讪,可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凯文扬起冰桶给轰走了。
“谢了。”陶阮懒洋洋地说。
凯文看他一眼,“怎么回事,平常你第一个溜,今天倒好,陪我一起下班了。”边说边从吧台柜子里抽出大门钥匙。
陶阮的场子早就结束了,复工第一天,刘潼担心他身体受不住,只给安排了一场,结果他倒好,硬生生拖到现在。
这也就算了,偏偏坐在吧台也不喝酒,就那么枯坐着,俩大眼珠子里什么都没有,空得令人心慌。
“那么早回去干什么。”回去也是一个人,空荡荡的。
陶阮说,说着眼神落到凯文身后的酒柜,“给我调一杯吧,凯哥。”
“干什么,你还想喝酒?”凯文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就一杯。”陶阮伸出手指比了个“一”,比完又冲他笑,语气软乎乎的:“不然我今晚睡不着。”
笑得比哭还难看,凯文心里不是滋味儿,但还是转身给调了一杯。他只当俩人吵架了,认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陶阮这样儿过?
吵架归吵架,怎么还能让人难受成这样?凯文嘴上不说,心里默默给韩骥记了一笔。
“赶紧喝,喝完送你回家。”
“不用送。”
“少废话!不然你别想喝了……”
见状陶阮也不再推辞,有凯文送他回家,起码回去的路上不再是孤单单一个人。
另一边,天空泛起鱼肚白之际,视线里终于出现可供停泊的口岸。
李漆站在甲板上,神情晦暗。
“那群雇佣兵,和你有没有关系?”
韩骥并未立刻回答。
“你可别告诉我全都是巧合,”李漆撩起眼皮,“谁信。”
“如果李少不信我,那我说再多还有什么意义。”韩骥无谓地挑眉,“对面是什么人你不会不清楚,要是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又何必处处受限于你。”
潜艇越来越靠岸,发动机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大。李漆沉默许久,半晌才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还能相信你吗,韩总?”
韩骥闻言摊开双手,整个人呈一种极度舒展的姿态,“信不信由你。”
“不过,”韩骥话锋一转,“既然文森和他的雇佣兵选择在码头埋伏,就说明他们手上也没拿到那批货,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李漆嗤笑一声,“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我的生死,现在可全掌握在你手里了。”李漆阴恻恻地说。
韩骥闻言也笑,“我说了不算,得它说了才算。”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那韩总可得好好养伤了。毕竟,我还指着你恢复记忆,你说是不是?”
潜艇靠岸,轰鸣声戛然而止。李漆盯着他,皮笑肉不笑。
韩骥报以微笑目送,在李漆走下甲板的刹那,眼中的笑意顷刻间消失殆尽。
“老大,后面还有人在跟。”
回去的路上周齐开车,路虎后面紧紧跟着一辆黑色大众,从他们上车的那一秒开始就一直在跟。
“让他们跟。”韩骥冷冷扫过后视镜,“进地下停车场。”
“好。”
路虎在下一个左转路口拐进商场入口,韩骥干净利落地抽出手机里的电话卡,换上车里准备好的另一张,很快便编辑好了一条短信。
阿杰的回复同样很快。
周齐专心开车,在偌大的地下停车场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身后黑色的大众消失在后视镜。
“老大,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周齐问。
“阿杰会过来找你,你先跟他走。”
“那你呢?”周齐皱眉。
韩骥停顿了,片刻后才说:“我要去找陶阮。”
周齐略有些惊讶地挑眉,但也没说什么,反而勾起嘴角:“放心,包在我和阿杰身上。”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周齐重新发动车子,在负三楼F口成功和阿杰汇合。阿杰开了辆牧马人,下车的瞬间把手里的钥匙抛向韩骥,两人很快交换了位置。
牧马人扬长而去,透过后视镜,阿杰瞟见黑色大众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走吧,玩玩儿他们。”他混不吝地笑。
周齐偏头看他,两人会心一笑,“坐稳了。”周齐低声说。
话音刚落,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在地下停车场里发出回声,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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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祖宗,”凯文哀嚎,“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五点,凌晨!”
他追悔莫及,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后悔过。还说什么只喝一杯,他就不该相信陶阮的鬼话!
“行了,你真的不能再喝了,”凯文一把夺过醉鬼手里的酒杯,“陶阮!”
陶阮被他莫名拔高的音量吓得一愣,愣完又下意识找酒杯,发现杯子在凯文手里,伸长了胳膊就要去够。
“祖宗!”凯文又叫了一声。陶阮伸的是受了伤的那只胳膊,知道疼了,嘴巴一瘪,眼睛里立马汪了好大一泡眼泪。
凯文知道他难受,重话都舍不得说,气叹了一声又一声,只能低声哄着:“不能再喝了,再喝回不了家了,还要进医院。”
“医院,不要去医院!”哪知陶阮一听这两个字,立马反应很大地坐起来。
“好好好,不去医院,我们回家。”
“他不让我去医院,他赶我……”陶阮自顾自地说。
“谁赶你?!”凯文不明所以,但立刻像只护犊子的老母鸡,“谁敢赶你?”
陶阮不说话了,趁凯文生气的间隙又抱起酒杯偷偷喝了一大口,待凯文反应过来的时候,酒杯已经见了底。
“……”
“你真是我祖宗。”
这回凯文说什么也不纵着他了,两手往陶阮胳肢窝下面一抄,把人提溜起来就要往酒吧门口走。
架着陶阮他不好关门,只能虚揽着,让陶阮的脑袋暂时搭在他肩膀上。
但即使是这样,怀里的人还不安分,一双爪子虚空乱挥。“我警告你陶小阮,要是你再不老实我就把你扔这儿了,爱喝多少喝多少,我才不管你……”
凯文絮絮说着,酒吧大门的锁是U形锁,贼沉,他一心二用,废了好大劲才锁上了。
“得嘞。”他伸手去揽陶阮,肩上的重量却蓦地一轻——
头顶鸭舌帽的男人接过陶阮稳稳揽在怀里,高大挺拔的身影瞬间将怀里的人完全笼罩。
韩骥一身黑,身上还残留着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视线相撞,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凯文松了一口气,但脸色却不太好看,甚至在韩骥伸手触碰陶阮额头的时候冷哼了一声。
“现在知道紧张了,早干嘛去了。”
韩骥一顿,沉声说了句“抱歉。”
“和我说干嘛,和他说啊。”凯文用下巴指了指陶阮,窝在韩骥怀里的陶阮浑然不知,不自觉地偏头朝韩骥胸膛埋得更深。
“……”凯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韩骥单手撑住他,朝怀里紧了紧,“麻烦你了,我带他回去。”
凯文摆了摆手,伸手从陶阮外套里掏钥匙交给韩骥,“快带走快带走。”
察觉到有人碰自己,陶阮不高兴地皱起眉,一边躲凯文的手一边往韩骥怀里缩,一通动作看得凯文眼睛都直了,恨铁不成钢地戳他脑袋:“小白眼儿狼。”
“快给整走!”
韩骥点了点头。
“等等!”凯文突然在身后叫住他,收起了脸上的调笑表情,无比郑重地说:“对他好点。”
“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身边很少有什么人。别总让他难受。”
韩骥沉默了,良久,“我会的。”
凯文闻言冲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韩骥立在原地,表情沉重。直到怀里的人发出一声嘟囔,他一开始没听清,凑近了,才听到陶阮说:
“说好了下次要请你喝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韩骥呼吸一紧,“你说什么?”
“要请你喝酒。”
“我是谁?”
陶阮不说话了。
“……”韩骥叹了口气,在台阶前蹲下身子,将陶阮背到背上,缓缓走了出去。
牧马人停在酒吧门口的拐角,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走了很久。
甚至想慢一点、再慢一点。
背上的人像是睡着了,呼吸很轻,但一呼一吸之间的灼热仍旧不可避免地喷洒到后背。韩骥单手撑住车门,在车前停顿了很久,疯狂贪恋着背上来自陶阮的温度。
直到晨光熹微,路上已经开始有了行人,韩骥才打开车门。他作势要将陶阮放下来,可脖子上的一双手却猝不及防收紧了——
紧接着,颈窝传来一阵湿意。
陶阮带着哭腔的声音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开:
“你骗我,韩骥。”
被他紧紧抱住脖子的男人身体瞬间僵硬,久久没有动弹。
背上的人又没了动静,韩骥无声笑了笑。
但猝不及防的,环在脖颈上的手一松,陶阮捂住了他的眼睛,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你是不是哭了?”
不等韩骥回答,陶阮又闷闷地说,“你别难过。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韩骥心头一阵苦涩。这个傻子,自己都难受成什么样了,还让他不要难过。
“坐好,我们回家了。”
韩骥终于把他安置在副驾,小醉鬼抱着他的脖子不让走,灼热呼吸间全是浓烈的酒气。
苦涩至极的味道。
韩骥抱着他安抚地拍了拍,陶阮于是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韩骥看了他一眼,勾起身子替他系上安全带,良久,发动车子驶离了街道。
韩骥没有照顾醉鬼的经验,只能学着曾经的老二照葫芦画瓢,忙活了好一阵。
索性从上车到现在,陶阮一直很安静。床上的人呼吸平稳,韩骥用手探了探,没有发烧。
他私心没有将手收回,就这么轻轻贴在陶阮脸侧,感受着陶阮清浅的呼吸。
突然,呼吸变得急促。
陶阮皱着眉,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接连发出好几声梦呓。他翻了个身,双手无意识地往枕头下面摸,又过了几秒,压抑的呜咽声传来。
那声音极轻极细,却像铁锤,一下又一下地凿进韩骥心口。
陶阮很快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韩骥摩挲着他后背,陶阮在轻柔的动作下渐渐平静,韩骥刚要松口气,下一秒却发现不对劲——
他黑色上衣的胸膛处,濡湿了大块布料。
陶阮一直在默默流眼泪。
韩骥眉头紧皱,转身想去拿纸巾,还没起身就被拉住了手臂。
“别走。”
陶阮带着哭腔,“你身上的味道好难闻,比烟味还难闻。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你骗我,但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陶阮脸色发红,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你别再受伤了行不行,我害怕。”
最后一句,陶阮嗓音发颤,紧紧攥着韩骥的手臂,怕他一转眼又会消失。
哪怕是在梦里,是幻觉,他也不要韩骥再离开他。
可能真的是幻觉,韩骥竟然把他抱在怀里,亲他额头,还对他说:“别怕。”
梦里的韩骥好温柔,还说会一直陪在他身边。陶阮心安地朝他怀里缩了缩,甚至在闭眼之前还能感受到韩骥灼热的呼吸就在耳畔。
再没有比这更能令他心安的了。
此刻窗外早已天光大亮,韩骥小心翼翼地缩回被陶阮当成枕头的手臂,静静注视良久,终于起身。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被陶阮握在手里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
是草莓熊。被他留下讯息的那只。
而且可能是陶阮家里所有草莓熊中最丑的一只了。
曾经那么嫌弃,现在却视若珍宝,韩骥无声笑笑,俯下身克制不住地又在陶阮额头烙下一吻。
关了静音的手机已经收到来自周齐的两条短讯,提醒他不得不走了。
“咔嗒”一声,安心熟睡中的陶阮并没有听到。
牧马人一路疾驰,回到了地下停车场。
周齐猛踩一脚油门,“喂大哥,后面那辆车上小孩哭个不停,别是人贩子吧?”他探出头对入口的保安说。
“什么?人贩子?!”保安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对着指挥器说了句什么,随即放下杆子挡住了黑色大众。
“操……”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身后响个不停,周齐看向后视镜,轻蔑地吹了记口哨。不到半刻钟,身后便再也没了大众的影子。
周齐摁了下喇叭,见牧马人跟了上来,这才放心地看向身边的韩骥。
“看什么呢?”周齐狐疑地问。
只见韩骥皱着眉头,从上车起就揪着自己胸前的上衣布料,来回嗅了半天。
“衣服上有味道。”
“味道?”周齐自己也揪起来闻了闻,没什么奇怪的味道,“血腥味是重了点,其他也没什么吧?”
原来是血腥味。韩骥顿了顿,难怪陶阮会说难闻。
在码头,渔民死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李漆连开了几枪,大量的血迹几乎浸透了上衣。他赶着去见陶阮,竟然没有察觉。
对他来说,这股味道再熟悉不过,可陶阮不是。
想到渔民惨烈的死状,韩骥周身气息骤然低沉,连带着周齐都感觉到了,冷声说:“迟早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车内气氛沉重,然而只是一瞬,很快,后视镜里又出现了那辆黑色大众。
“妈的,阴魂不散。”周齐视线扫过那辆车,右手已经准备重新挂档——
“不用,让他们跟。”
“怎么说?”
韩骥捏碎了曾用来联络阿杰的电话卡,“以李漆的手段,要是身边没他的眼线,我们只会更麻烦。”
话音刚落,黑色大众猛地加速后一个漂移横亘在路虎车前,周齐猛踩刹车,车前盖堪堪擦过大众门把手。
“叩叩叩。”
车窗玻璃被叩响,黑色大众下来两个男人,面色不善地亮明身份:
“想甩了我们,做贼心虚啊?”
周齐嗤了一声,“我有什么好心虚的,逛商场不行啊?”
“你他妈逛的哪门子商场,有你这么逛商场的么?”
“我怎么逛关你屁事!”周齐不耐烦,冷着脸看向对面两人,其中一个他见过,正是李漆派到医院的“护工”。
“我是管不着,但我们也是听人吩咐办事儿,”男人递过来两枚芯片,“二位怎么着,配合配合?”
韩骥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
李漆的手段他太了解了,这种定位芯片不同于普通的芯片,是需要种植在人体内的。也就是说,除了割开皮肤,否则无法轻易取出。
“来。”韩骥语气淡漠。
男人愣了几秒才拿起芯片。植入时有专门的工具,像手枪似的器械避开大动脉往脖颈上一扎,短时间内会产生剧烈的疼痛,但不会流太多血。
“他就不必了吧。”韩骥全程没眨眼,却在男人拿着东西走向周齐时皱了眉,“对我们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有什么合作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