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明还是有分寸。
“起这么早?”
男人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下意识要去挠后背,却发现昨天红肿的地方已经消了肿,瘙痒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
“这么有用?”他瞪着眼睛感叹了一句,一边说一边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觉得这一觉睡的格外沉。
韩骥冷淡地嗯了一声,视线控制不住地往浴室飘。
几分钟后陶阮走了出来,迎面撞上同样要进浴室的韩骥。他顿了一下,很快错开眼神,接着面无表情地和韩骥擦肩而过。
周围的空气似乎停滞了几秒。
陶阮没在病房多待,傅医生昨天给他约了今天一早的血检,还特意嘱咐要空腹,他洗漱完就直奔检验科。
他前脚刚走,后脚韩骥也从浴室走了出来。病房里早就没了陶阮的身影,只剩“护工”仰在沙发上,见他出来视线便立刻黏了上来。
“喂,你们这医院没有早餐吃?”男人问。
他不问还好,一问韩骥便想起了之前,每天早上醒来陶阮都会问他想吃什么,然后跑到食堂去打。担心医院食堂没营养,陶阮偶尔也会在头一天晚上提前拜托宁柯家的做饭阿姨多做一份。
而现在……
不要说早餐,连人他都见不到。
看来是真生气了。
“不至于吧,问个早餐而已,脸色难看成这样?”男人表情复杂地看着韩骥。起初他还以为老板交给他个肥差,既不用在外面打打杀杀,光在医院守个人就有钱拿,哪知道这活儿连饭都不包。
还不如真干护工呢,起码一日三顿管饱儿。
说话间傅修明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韩骥最近的复查报告,他把大致内容说了一遍。皮外伤愈合的不错,各项指标也正常,唯有脑袋里的血块他下不了定论。
血已经止住,但记忆迟迟没有恢复,连他这个大夫都说不出所以然。
“护工”一把抢过检查报告,掏出手机一张不漏地拍了下来,立即发送给李漆。
傅修明和韩骥对视一眼,均是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
“血常规呢,检查结果怎么样?”男人顾着低头和李漆汇报,这边韩骥突兀地抛出一个问题。
血常规?最近韩骥的检查项目里并没有血常规这一项啊。傅修明正不解,然而下一秒,他却像想到什么,了然一笑:“出来了,一切正常。”
做血常规的不是陶阮还有谁,也难为他这么拐弯抹角。
傅修明笑了笑,本来想卖个关子,但一想到昨晚韩骥着急担心的样子,还是算了。
韩骥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陶阮回来了。
“傅医生。”
傅修明对着他点了点头,“结果已经传过来了,放心,一切正常。”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陶阮把他送到门口,回来就开始一言不发地收拾行李。
韩骥沉默地看着,几次想开口,但每次都咽了回去。
李漆安插的人在旁边,他又能说什么?
陶阮很快收拾好了自己带来的所有衣物,期间一次都没有抬头看韩骥。所有的东西全装在一个箱子里,陶阮单手拎的有些吃力,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站得笔直:
“我走了。”
这是从昨天到现在,陶阮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韩骥眼神落到他鼓起青筋拎着袋子的手上,眸光黑沉。
“咔嗒”一声,陶阮拧动门把手。
“等等。”
韩骥突然开口,“把你的衣服带走。”
陶阮皱眉,什么衣服?所有的他都已经收走了,除了……
“我没有这样的衣服。”韩骥拉开衣柜,把里面那件浅灰色卫衣扔了出来,“带走。”
陶阮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辨认,直到眼眶传来酸涩的感觉。他眨了眨眼,沉默地把衣服装进袋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嗬。”一旁看热闹的男人发出一声嗤笑,很快把陶阮被轰走的消息也传达给了屏幕那边的李漆。
韩骥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下午,病房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李漆慢悠悠地打量了一圈病房,见真没有陶阮的身影,不由得戏谑道:“真让人走了?”
他一直对韩骥失忆这件事持怀疑态度,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捡回一条命,却唯独丢了记忆?但韩骥所有的检查报告他都看过,也交由专家鉴定过,确实能证明那个姓傅的医生没造假。
直到安排的眼线在上午传回消息,说韩骥把陶阮都给撵走了。
这才有了几分可信。
“之前那么宝贝,为了他连命都差点丢了,现在是怎么了,翻脸不认人?”李漆啧了一声,“早知道你这么不珍惜,还不如把他让给我。”
“我和你可不同,一定会好好疼他的。”李漆似笑非笑。
“李少这话说的,”韩骥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走了就走了。再说了,你身边应该不缺人吧?”
李漆哈哈大笑,不过笑归笑,现在的他根本无心什么人不人的。
“替我办件事。”李漆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微眯的眸子令人捉摸不透:“和我去一趟海港。”
韩骥眼神一暗。
“叫上你的兄弟周齐,他知道你们行动的路线。按照当时的路线,原路返回。”
“这是大海捞针。”韩骥皱眉。
“那又如何?”李漆反问。
李漆转动扳指,拇指突然往下一压,指间关节发出又沉又闷的一声脆响,“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
“至少等我恢复记忆再说。”
李漆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说不清是讽刺还是什么,“我可以等,但你觉得,李烨能等吗?”
“如果这次扳不倒他,我绝对会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你可以试试。”
---------------------------------------
“什么?重新去一趟海港?我不同意。”宁柯倏地站起来。
周齐拉了他一把,“先坐下。”
“那么危险的地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为什么还要去?”
“老大有他的打算。”
“什么打算,不是说好了我去请爷——”周齐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眼神示意宁柯不要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病房距离韩骥一墙之隔,但那间病房里现在不止有韩骥,还多了个李漆安插的眼线,隔墙有耳,说什么都要谨慎。
宁柯只能忿忿地把话憋了回去。一想到隔壁的那个大块头他就不爽,不仅逼走了陶阮,甚至就连刚才韩骥过来和周齐说话,他都要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听漏了一句。
这样的监视,和关犯人有什么区别?韩骥能忍他都不能忍。
“好了。”周齐安抚地搂了搂他,可自己眉心也是一片郁色。宁柯卖乖地把脑袋挤进他颈窝用力蹭了蹭,边蹭边叮嘱道:“你快把汤喝了,我给小陶打个电话,不知道他到家了没有,也不让我送……”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头的幸福家园。
陶阮疲惫地回到家,一路拎上楼的行李袋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他五指并拢又张开,屈起胳膊缓解了一下酸痛。
好几天没有回家,陶阮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小窝甚至感到一丝陌生。他反而习惯了病房里的小床,虽然小,可挨在病床旁,会让他觉得很踏实。
只可惜病房里的那个人好像并不这么想,对失了忆的韩骥来说,自己就如同地上的行李一般,可以随意丢弃。
陶阮仰着头,闭上眼睛,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些画面……
很快,他甩了甩头。
早晨为了验血没吃早餐,胃里空空如也,早就叫嚣着,甚至还出现了一丝灼烧感。陶阮蜷起身子,现在他根本没有胃口,只想要放空,什么也不想地睡上一觉。
他挣扎着坐起来,把行李袋提回卧室,打算把它扔进柜子里的时候,陶阮突然犹豫了一瞬。
最终,他还是打开了袋子,拿出了那件浅灰色卫衣。
韩骥曾经穿过的,他明明带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件,却不想韩骥连这一件都不想留。
陶阮盯了片刻,站起身想要把它丢进衣柜的最深处,可下一秒,卫衣口袋里却掉出一样东西——
一个草莓熊。
陶阮瞳孔一缩,这个草莓熊他认得,是韩骥曾经“赔”给他的,他嫌太丑了没要。
熊脑袋上粘了血迹,不知道是谁的。
陶阮颤抖着手指,看清了背面的一行小字——
“朋城公安局,去找林仲景。”
陶阮深深吸了一口气。
陶阮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立刻拿了钥匙出门,去往朋城公安局。
与此同时,另一边,韩骥等人乘坐的潜艇也在加速驶向海港。
“老大。”
周齐走了过来,韩骥正望着海面出神,神情里有股说不出的寂寥。
印象里,韩骥一直以来都是杀伐果决,可为了抓一个李漆,牵扯了太多人进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你伤还没彻底痊愈,万事一定要小心。”周齐不放心地说。
韩骥沉默着。眼下是风平浪静,可两人心里都明白,期限将至,必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带了多少人?”半晌,韩骥问道。
这次出海李漆用了自己的私人潜艇,潜艇很大,至少可以容纳百余人。从上船到开船,李漆一律用了自己的人,除了周齐提供的路线,他们在这次行动中没有丝毫的主动权。
就连靠在甲板上说话,身后都随时有人在跟。
周齐神色冰冷地看向甲板右侧,眼见被识破,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左顾右盼,在假装看风景。
周齐冷哼一声,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怎么不去里面坐,一个二个全跑甲板来了。”李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端着一杯红酒,身后还跟了个人,“这么好的夜景,陪我喝一杯?”
一杯酒被强行放入手中,李漆先行举杯,周齐和韩骥对视一眼,也各自抿了一口。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李漆笑着说,“从法国运回来的香槟。”
韩骥并不言语,周齐冷笑一声,“李少选的,自然不会错。”
“哟,气性不小呢。”李漆幽幽地看他一眼。
周齐丝毫不惧地回视。
李漆招呼都不打一个,雷厉风行地替他们办好了出院手续,两人旧伤还未愈,就不得不再次踏上开往海港的游轮。
“我也是迫不得已,二位多体谅。”眼中的冷意转瞬即逝,李漆一副笑模样,“如果今天运气不错,让我找到了那批货,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到时候,李烨下台,整个李氏集团由他一手掌控,他李漆想要什么没有?
韩骥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那就多仰仗李少了。”
摇晃间酒杯腾起绵密的气泡,香槟复杂的口感持续而浓烈,韩骥仰头一饮而尽,气泡消失的瞬间,他嘴角的笑意也消失殆尽。
潜艇继续向海港航行,三人看向海面,各怀心事。
想到昨晚,韩骥眼神深沉。
那几个字,不知道陶阮有没有看到?
---------------------------------------
朋城市公安局。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神奇,陶阮着急赶到公安局,指名要找林仲景警官,在看见身穿警服的那个人时,才恍然自己早在半年前就见过这位警官。
“谁找我?”林仲景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往外走,局里一水儿穿警服的同僚,唯独门口站着的青年。
只见青年微喘着气,神情却很坚定:“林警官,我有重要的事找你。”
没由来的,林仲景呼吸一紧,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跟我来。”他沉声说。
林仲景将陶阮带到自己单独的办公室,确保将门反锁后才沉声问:“什么事?”
陶阮将随身带了一路的草莓熊递给他,林仲景看见上面的字,果不其然眉头紧皱。
“现在是什么情况?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自从韩骥出事,傅修明私下找过他一次,简单说了海港的事和韩骥的受伤情况,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好不容易恢复记忆了,又被李漆在身边安插了这么一个眼线,再想联系更是艰难。上一次他们互通邮件,还是韩骥告诉他找机会再见面。
林仲景也是事后才知道,当时韩骥还处在失忆的状态,纵使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去了海港。”陶阮沉声说。
就在一个小时前,宁柯打来电话,说周齐和韩骥已经被李漆带上潜艇,要原路搜寻那批货的下落。
“海港?”
林仲景皱起眉,目光落到陶阮带来的那只玩具熊上。以他对韩骥的了解,如果没有重要消息,韩骥是不会冒这么大风险、以这种方式联络他的。
他在草莓熊身上再次翻找,不出所料的,很快在背面发现了另一串字符。
“这些长短不一的线条是什么意思?”陶阮忍不住问道。
“摩斯电码。”林仲景沉声说,他立马从办公桌上找来纸笔,一字一顿地对照着。破译到第三个的时候,林仲景嗓音更沉,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
“他想告诉我一个密码。”
林仲景飞快在纸上推出了六位数的密码,可这个密码的作用是什么?
他再次陷入了沉思。
需要用上密码的东西,会是什么?
陶阮同样拧起眉毛,在脑海中迅速回想了一遍。韩骥之所以会以这种方式传递给他消息,一定是顾忌李漆在医院安插的人,那么既然如此,会不会是和那批货有关系?
“和货有关,货的下落……有了!”陶阮眸子倏然发亮,几天前周齐的话突然出现在耳边:
“只有老大能联系上那两个人,也就是说,那批货的下落只有老大才知晓。”
迎上林仲景的目光,陶阮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会不会是和那批货的下落有关?带着货逃生的那两个人,只有韩骥知道他们的下落!”
林仲景眼神一凛,刹那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飞快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迅速输入了刚才退出来的六位数密码——
密码正确!
是一个位置追踪的程序,紧接着,屏幕上一个标红的红点出现在两人面前,而红点所处的位置,正是距离沉船所在地不足一百海里的码头。
陶阮和林仲景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喜。
然而下一秒,红点闪烁两下,屏幕上接着又出现了一串字符,和韩骥写在草莓熊上的如出一辙。
林仲景拿起纸笔再次破译——
“货和人都安全。”似乎是看到了韩骥时隔已久的再次登录,那边也很迫切地发回了消息。
默念出这几个字时,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陶阮问,“李漆已经出发去了海港,如果让他先一步找到那批货,局势对我们只会更加不利。”
林仲景同样眉头紧皱。即使有韩骥和周齐一起,在对方人多势众的局面下他们也不好施展,再说了,两个人前脚才刚从医院里出去,都有伤在身,万一再有个突发情况……
要是出动警力?林仲景更是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要是警方出面,且不说能不能人赃并获,要是打草惊蛇,难保李漆不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
正一筹莫展之际,陶阮蹙起眉,在下一秒拨通了宁柯的电话——
他怎么能忘了,自从宁柯开口求宁政华帮忙,宁家的人一直守在海港。宁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听见陶阮明显低沉的声音时还一怔:
“你现在在哪,周围安全吗?”陶阮低声问。
“刚从医院回来,”宁柯意识到什么,也压低了音量,“我一个人,很安全。”
李漆风风火火地跑到医院来把人带走了,也不许他跟着去,甚至连他提出把周齐送到码头也不允许,他只好开车回家。
陶阮很快念了一串地址,还不等宁柯疑惑:
“货就在这里,务必赶在李漆之前尽快转移。”他沉声说。
宁柯愣了一下,很快“嗯”了一声。来不及在电话里说什么,他挂断了电话,转头把号码拨向自己的亲爷爷。
“他是谁?能信任吗?”出于职业警觉,林仲景皱起眉向陶阮确认。
陶阮笑了一下,说,“你尽管放心。”
林仲景想了想,毕竟能让韩骥如此信任交付的人,他也没什么理由再怀疑,只说:“麻烦你把这件事的所有始末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陶阮点了点头。
二十分钟后,他和林仲景对接完了所有的细节,尽职尽责的林警官把他送到公安局门口,陶阮却在踏出大门的瞬间,转身看向林仲景。
“林警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林仲景一顿,接着点了点头。
陶阮的目光直勾勾的,带着探究意味:
“韩骥他,为什么会懂得如何使用摩斯电码?”
第72章 危机四伏
看不懂的摩斯电码,加密的通讯,还有退伍的医生朋友,再加上眼前的林警官……韩骥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他心中隐隐有预感,但——
林仲景挑了下眉,显然已经猜到他想问什么。
“不如等他回来,你亲自问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林仲景口中的“等他回来”取悦到,陶阮眯起眼睛,露出很浅的酒窝:
“好。”
半晌,他想起自己似乎还没向这位警官解释半年前的一面之缘,于是笑着说:“其实我们之前就见过,林警官。”
被堵在酒吧后门的那次,当时给他做笔录的两个警官,其中一个就是林仲景。
“是吗?这么巧。”
林仲景轻笑,也朝他挥了挥手。
目送陶阮上了出租车之后,他返回办公室。离开之前他把云端上的位置信息转到了自己的手机,正准备再次确认红点的位置时,屏幕那头再度亮起——
“附近有枪声。”
“有人正在向我们靠近。”
林仲景瞳孔一缩。
---------------------------------------
凌晨时分,海与夜色连成大片大片的黑,一声枪响响彻海港。
潜艇在几分钟之前才刚靠岸,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交火,李漆脸色阴沉,嘴角却诡异地勾了起来。
既然有人埋伏在这里,就说明他来对地方了。
“李少,”有人面色凝重地走上前,“死了一个兄弟。”
李漆充耳不闻,朝码头方向露出嗜血的微笑,宛若一匹饿了十天半月的狼,终于在此刻锁定猎物。
“走。”他沉声下令。
男人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兄弟,咬了咬牙,跟上了李漆的脚步。
韩骥和周齐走在队伍中间,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周齐低下头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弹壳。
“简形,无凸缘式,目测9mm。”
周齐捻起弹壳在手里滚了一圈,还有余温。
“格洛克手枪用的就是这种子弹。”韩骥从周齐手里接过弹壳,面色一沉:“白人在附近。”
周齐闻言也是眉头紧皱。如果货真在码头,今晚必然有一场腥风血雨。
“跟上。”韩骥不动声色地握住弹壳。
靠岸的地方距离码头还要徒步五百米,这五百米的距离,不知道对面还会有什么动作。刚才的那枪只是试探,同时也是警告,白人很谨慎,李漆也不敢贸然与之交火。
双方都在观望。
海港面积高达数千平方公里,他们现在身处的码头是离海港最近的一个,码头上有不少渔民靠出海捕鱼为生。同时这里也是距离公海最近的码头,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海上常有海警巡逻。
谁都不想把警察引过来,尤其是李漆。他眯着眸子扫视周围,码头附近全是渔民居住的简陋房子,“分头行动。”
按照韩骥的说法,如果那两个人有幸死里逃生,出于求生本能,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地往岸上走。刚才潜艇一路沿着原路行进,这个码头离两船相撞的地点最近,他不介意押上所有人孤注一掷。
“你们几个跟着我。”李漆扛上一把冲锋枪,视线在韩骥和周齐身上扫视一圈,“剩下的人,跟着他们。”
“李少。”周齐面色不虞地盯着他,“连枪都不给一把,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李漆反而一笑:“用不着。”
“不是你们自己说的,旧伤未愈,哪还拿得动枪?走。”话音刚落,李漆带着几个人迅速从一条小路抄了进去。他带的几个人几乎集中了大部分的火力,剩下这几个跟着他们的,每个人手里只拿着一把二十发的92式手枪。
周齐脸色阴沉地捏紧拳头,还不及发作,一侧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老大……”
韩骥捏了捏他的肩膀,“先走。”
周齐拳头紧了又松,半晌,才彻底松开。
李漆那个渣滓明摆着是故意的,不仅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不给他们一丝一毫单独行动沟通的机会,甚至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不给他们留,这和让他们白白送命有什么区别?
“他不会让我们死的。”韩骥沉声说。
周齐不解。
“如果在海港他找不到那批货,你说,他会怎么做?”
“只有你知道货的下落。”周齐恍然大悟。
韩骥点了点头,“自己保持警惕,万事小心,别忘了我教过你的。”
“是。”周齐应道。
他们绕朝另一条小路,“文森这个人极其残暴,如果今晚迫不得已和他交手,千万记住先保命。”韩骥边走边低声对周齐说。
“文森?那个白人?”
“对。”
周齐点了点头。虽然疑惑韩骥似乎对白人很了解,但既然是老大说的话,他无条件的相信和服从。
转念一想,在船舶上他没和文森交过手,可韩骥却是从他的手下死里逃生,对白人的残暴有所了解,也合乎情理。
越接近渔民的住房,同行的李漆手下就愈发局促起来。韩骥看破了他们的恐惧,沉声道:“怕就别跟来。”
其中一个还算镇静的男人立马出声反驳:“怎么可能,李少让我盯紧——”
“呵,”周齐冷笑一声,“说漏嘴了吧。”
男人自知败露,干脆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韩骥皱紧眉头,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与此同时,他们来到了第一个渔民家里。这个点,几乎所有渔民都守在码头准备收网,家里空无一人。
刚才说话的男人率先在房子里搜索,但简易的砖瓦房里,所有的陈设都一览无余。别说藏下两个人,就是他们进去都要弯着背弓着腰。
附近的房屋都很低矮,屋顶也大多是砖瓦加上橡胶顶,见这家没有收获,男人示意大家继续前往下一处房屋。
“慢着。”韩骥厉声喝住男人,警觉地微偏过头。
“附近有人。”
男人立马顿住了。他神情紧绷,连动都不敢动,僵硬地问韩骥:“哪里有人?”
韩骥不语。他刚才听到了子弹上膛的细微声响,几不可闻,可还是没逃过他的耳朵。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韩骥厉声说。他们对码头的地形不熟悉,文森和他的雇佣兵却极有可能在附近蹲守已久,敌在暗他们在明,局势对他们十分不利。
“那那那现在怎么办?”
到底是没见过大场面,说话的男人刚才还振振有词说要盯着他们,现在却将希望全寄托在韩骥身上,毕竟眼前这个叫韩骥的男人看上去十分冷静,一点不慌乱,像个厉害的人物。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地寻找心理依托,而现在,韩骥对他来说就是那个可靠的依托。
“双手抱头,走出去。”
“啊?”男人惊讶地张大嘴巴。
“啊什么啊。”韩骥蹙着眉,男人顿时感觉压迫感迎面而来,恰巧周齐踢了他一脚,语气十分不耐烦:“不想死就照做。”
男人于是愣愣地举起双手。
“往外走。”韩骥沉声命令道。
子弹不长眼,真实的杀戮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什么都不如保命重要。但既然对面那伙雇佣兵没在他们抵达码头的第一秒就动手,反而容许他们进入了渔民居住地这个更加关键的范围,就说明对面尚还有顾忌。
又或者说,有别的打算——
“头儿。”房屋背面的土坡上,雇佣兵眼神锁定瞄准器,“开枪吗?”
文森同样举起手中的望远镜。
对面几人正从方才进入的房屋里走出来,为首拿枪的男人举起双手,把枪和脑袋都暴露在了狙击枪的范围之下。
文森见状露出微笑,缓缓说:“不,盯死他身后的男人。”
雇佣兵照做,却在透过瞄准器看清男人的脸时,瞳孔猛地一震:
“是他!他还没死?”
红点之下,正中韩骥眉心。
文森眯起眸子,微微泛着绿光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愈发令人心惊。只见他幽幽一笑,嘴角冒出森然冷意:
“终于被我逮到了。”
狙击手想到在船上惨死的兄弟,眼神也透出一股狠意:“我现在就,杀了他!”
他扣动扳机,可没想到,下一秒文森比他更快一步,一记横踢把他踢翻在地上。
“……头儿?”雇佣兵不确定地看着他。
“坏了我的好事,我饶不了你。”文森阴沉地说。
“我不懂您的意思。”被踢倒的雇佣兵也起了情绪,“他帮着吴启吞掉了您的货,现在又和姓李的扯上关系,你还留着他干什么?”
文森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无法接受自己手底下还有这么蠢笨的人。“你,去替他的位置。”他转头对另一个雇佣兵说。
“把他杀了,谁带我去找那批货?嗯?”
咔嗒一声,上膛的声音和文森冰冷的话语同时响起,“蠢货,我的话,你照做就是了。”
他用枪口抵着雇佣兵的脑袋,雇佣兵咬紧牙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