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从“人渡”归为“神渡”会引来更大的灾厄,阎獜正是因为这个法则,才用尽阴谋阳谋逼他拿回神格,重归神位。
不拿回神力就无法保护他在意的人。如此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不得不说,阎獜还真是了解他啊。
“还没考虑好么?”阎獜啧啧道,“你是忘了自己当日在梦境中看到祝如霜的尸体有多难受吗?你如果不想悲剧重演,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回去吧,神明大人,”阎獜的嗓音带上了惑人心弦的引诱,“找回你的神力,将我再次封印,你才能拯救他们啊。”
“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确定?”贺兰熹后退一步,带着祝如霜一起站到了宋玄机身后:“我看未必吧。”
宋玄机说过他很厉害,他相信宋玄机——他再不相信宋玄机又要哭了。
宋玄机侧眸看了贺兰熹一眼,忘川三途遽然出鞘。
第124章
宋玄机对上鬼界三殿下,祝如霜曾亲眼目睹宋玄机击退江院长的一幕,他当然相信宋玄机的实力,却仍旧为即将到来的一战感到些许担忧。
阎獜在鬼界排名第三,实力等同于两千年前的浮绪仙君。宋玄机再如何厉害,到底还是凡人之躯,在鬼界难免受到掣肘,而他又不能上前帮忙,因为他要护好尚未拿回神力的贺兰熹。
此时的阎獜占据天时地利鬼和,他们三人真的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么。
祝如霜望着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的阎獜,锁骨上沉寂多时的彼岸印再次隐隐作痛起来。
阎獜顶着绯月真君的脸,垂在脸旁的流苏随着他的步伐嚣张地晃动着。他瞥了眼忘川三途,嗤笑道:“你现在,不过是个需要仰赖神明青睐的凡人而已。”这句话阎獜像是说给宋玄机听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凡人唯一的作用,便是换取神明的怜悯之心啊。”
“……”贺兰熹有话必回的老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但宋玄机让他不要和敌人废话,他就忍住了没开口。
宋玄机用余光扫了贺兰熹一眼,看出小话痨忍得难受,便道:“想回便回。”
贺兰熹登时如获新生,迫不及待地躲在宋玄机身后开口反驳:“你可别放屁了!北洛上神曾经也是凡人,不也压了你们两千年吗?”
阎獜冷冷道:“没有人能成为第二个北洛。”
说罢,绯月真君的容貌在阎獜脸上如蜡水般地融化。阎獜现出真容的刹那,绯月真君似凤尾般的衣摆变成了一缕缕暗红色的血雾围绕着阎獜盘旋上升,仿佛无数条从他身上长出来的触手,高高扬起伸展着身躯:“区区凡人,自以为是,不敬鬼神,其罪——”五条最长触手同时向下弯曲,形成一个鬼爪的形状:“当诛。”
宋玄机:“……”
宋玄机不说话贺兰熹就探出个脑袋帮他说:“大言不惭,你以为你是浣尘真君吗?你根本诛不到——宋浔,杀了他!”
巨型鬼爪猛地朝宋玄机扑去,宋玄机竟然还有时间先回贺兰熹两个字:“在杀。”
宋玄机凌空翻腾,飘忽的身影不着重量地来到了桃花面的伞顶,足尖轻轻一点又陡然变转方向,和贺兰熹祝如霜拉开了距离,主动朝阎獜的本体迎了上去。
鬼爪当即掉转反向,紧跟宋玄机而去。
祝如霜虽然和宋玄机的默契只能算一般,此刻也能看出宋玄机这么做是为了让他们二人远离战场。
可他们毕竟是在鬼界,在阎獜的地盘上。没有了北洛神像的镇守,这里的一树一木,一鬼一物均是他们的敌人。
原本在街边悠哉散步的一群鬼突然面露凶相,对准两人一拥而上。祝如霜拔出揽八荒,仅凭荡起的剑风便将第一波厉鬼掀翻在地;“时雨,跟紧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贺兰熹握着自己的神格,配合地乖乖点头:“好好好,辛苦你们了。”
一般的厉鬼应该不是祝如霜的对手,贺兰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宋玄机和阎獜身上。
阎獜周身的血雾时而是一团蠕动的粘稠,时而凝聚成形。密密麻麻的触手追击着宋玄机,挥舞扭动之时无数粘稠如雨点般洒下,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血雨。
无情道三人对这些恶心的粘稠再熟悉不过。一旦被血雨沾染上,他们身上便会被烙下彼岸印,成为阎獜诸多替死鬼中的一员。
宋玄机侧身躲过一根触手,手腕又旋出一个剑花,行云流水地斩下另一条从侧面袭来的触角。刹那间,血浆从整齐的剑口迸射,形成数道瓢泼血弧似闪电般涌向宋玄机。
“宋浔小心!”贺兰熹情不自禁地喊道,“别把自己弄脏了!”
宋玄机“嗯”了一声,挥臂横剑。忘川三途的剑锋划破长空,剑身的一面映照出宋玄机镇定的面容,另一面为他挡下了迎面而来的血弧。
血弧没有像雨一般从剑身上滑落,而是迅速凝结成了血色的冰。忘川三途爆发出骇人的寒意,冰点自血弧开始蔓延,所有的“雨滴”受到冰霜的侵蚀立时减速,不多时便被悬停在了空中。
宋玄机利落收剑,血色的雨滴就像是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刷地一下全坠了下来。
裹在“雨滴”外层的寒冰坚如磐石,地面被砸出一个个圆形的坑,还顺便把正在尝试包围祝如霜和贺兰熹的厉鬼砸了个人仰马翻。
宋玄机这一招让阎獜损失不小,阎獜却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这里可是万鬼夜行的鬼界,你觉得鬼界能有多少灵气供你这么调动挥霍?”
宋玄机没有回答,也没有听见小话痨帮他回答。他目光回扫,只见贺兰熹正在指导祝如霜如何利用《机关学》唤醒恶犬石像。
虽然由于技艺不佳祝如霜没有唤醒恶犬石像的尾巴,但不妨碍恶犬石像嘶吼着扑进战场,从倒地的厉鬼身上撕咬下一块块腐烂的血肉。
贺兰熹忙着夸祝如霜厉害:“祝云你下次《机关学》的考核必得甲等!”
倘若贺兰熹听见了阎獜的废话,大概会给一句“你这操的是什么心,谁要你管啊”之类的话罢。
思及此,宋玄机对阎獜道:“无须你管。”
“?”阎獜面色迟疑地一顿,旋即面露尖牙凶相:“那便让我瞧瞧,你打算在我的地盘怎么玩。”
鬼界灵气稀缺,阴气却是应有尽有。阎獜不断吞噬着周围的阴气,身影淹没在血雾中,只剩下一双猩红的眼睛贪婪怨恨地注视着宋玄机。
宋玄机单手快速结印,低吟道:“——雪域封天。”
正在夸祝如霜好棒的贺兰熹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首:“哎?”
贺兰熹有那么一点担心,在鬼界使用雪域封天,灵气会不会不太够啊?
宋玄机很快便给了贺兰熹答案。
冷淡俊美的青年又一次以法相的形态站在了宋玄机身边,忘川三途一剑挥出,周围的阴气瞬间冻结成冰。
剑光以一人一相为中心急速扩散蔓延,寒意肆意横流,所过之处皆被横扫。
雪落无声,千里冰封。
宋玄机和他的法相一起,在鬼界开辟出一个无情道独尊的新世界。
冰天雪地之中,唯有一把桃花伞是纯白以外的淡粉色。
贺兰熹站在伞下,看粉色的桃花和雪花一同簌簌而落。
春光与冬雪交织,烂漫与寒冰相融,有那么一瞬间,贺兰熹还以为自己是在无情道院看到了一株盛放的桃花。
雪域封天阵内不但能向宋玄机提供充沛的灵气,白雪还能隐去忘川三途的剑踪,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忘川三途隐匿在雪域中,残留的剑影被落雪覆盖。原本激烈的战场突然安静了下来,诚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阎獜立在雪中,与宋玄机隔雪相望。他找不到忘川三途的踪影,只能从少年冰冷的眉眼中窥探一二。
——在哪?宋玄机的忘川三途在哪?
忽然,阎獜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陡然向后转身。
只听轰地一声,增大数十倍的忘川三途剑破地而出,一条由灵力幻化而成的青龙紧随其后,咆哮着朝他扑了过来。
宋玄机站在风雪之间,双指并于胸前:“青龙祓恶。”
青龙獠牙大张,龙吟之声瞬间响彻鬼界。
阎獜躲闪不及,只能硬抗下这一击。寻常的形态恐怕招架不住,阎獜第一次在三个无情道面前暴露出他的本体。
那是一朵暗红色的巨大彼岸花,恶心的触手原来就是彼岸花一朵朵细长卷曲的花瓣。
这朵生长在鬼界的彼岸花吸腐尸和阴气为养料,早已失去了正常彼岸花应有的色泽。花瓣异变成泥泞粘稠的触手,花蕊上长出了两排恶犬般的尖齿。阎獜将身躯的要害包裹在花蕊深处,收拢全部的触手,生生抵挡住了青龙和忘川三途的攻势。
这时,一个混沌的巨球从天而降,直直砸向青龙的腹部。
青龙发出愤怒的龙吟,龙尾扫向巨球,一个摆尾将巨球甩了出去。
咚——巨球在雪地里砸出一个深坑,一个身影于混沌的球体中现身,不是别人,正是鬼七殿下,阎狴。
祝如霜:“……他竟还没死?”
贺兰熹:“当然啊。”
阎狴当日在太华宗的综合考场以半条命为代价,用傀儡之术脱身后不知所踪,敢情是回到了鬼界。
眼前的鬼三殿下理论上来说不会对宋玄机构成太大威胁,但再加上一个还剩下半条命的鬼界七殿下就不好说了。
阎狴混沌的一击让青龙有些失控了。它收到的是宋玄机“祓恶”的命令,阎狴强行混淆了宋玄机的指令,他虽然无法让青龙将贺兰熹等人视为“恶”,却能让青龙不再将他和阎獜视为“恶”。
阎狴冲阎獜喊道:“老三,你没事吧?”
“废什么话,”阎獜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花蕊中传来,“杀了他!”
宋玄机轻一抬手,青龙旋即掉转龙身,朝远离阎獜的方向飞了过去,来到贺兰熹和祝如霜身边帮忙了。
“怎么青龙又跑来保护我们了?”即便相信宋玄机能处理好现在的局面,贺兰熹还是关心则乱,忍不住道:“祝云,要不你去帮帮宋浔?”
祝如霜在宋玄机和贺兰熹之间果决地作出决定:“不行,我必须保护好自己和你。”
贺兰熹不由感慨:“啊,好冷静的祝云,以后无情道的未来就看你的了。”
祝如霜当仁不让:“好说!”
贺兰熹明白祝如霜的选择没有错,唯有保护好他们自己,宋玄机才能专心对付两位鬼殿下。
贺兰熹低头看了眼散发着幽光的菱形灵石。
道理他都明白,但只能被人保护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他快受不了了啊!
好在宋玄机以一敌二,在雪域和法相的相助下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渐渐占了上风。
但见宋玄机召回忘川三途,乘风而起,找准落点后俯冲下去。空气中凝结出锋利的冰凌,冰凌扒开层层触手,阎獜藏起来的身躯就此暴露在忘川三途剑下。
——噗。
忘川三途刺入胸膛,触手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疯狂扭动后相继摔在了地上。阎獜失去了他的外壳,本体也受了重伤。他用赤红的眼睛瞪着宋玄机,吐出一大口粘稠的血浆。
贺兰熹看得目瞪口呆。
宋玄机的法相今日居然停留了这么久,持久得让人惊叹!
贺兰熹惊喜之余还有些奇怪。宋玄机的法相强大是强大,但召唤一次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上次在太华宗的考场上,宋玄机的法相只挡下了江隐舟的一剑便消散了。
可现在数个回合下来,宋玄机的法相不但没有被削弱的迹象,反而越战越勇越来越强了,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源源不断地支撑着他。
贺兰熹奇怪的是,鬼界怎么会有可供宋玄机驱使的力量?
除了他手里的神格,还有什么能具有如此庞大的威力?
莫非……是他们二位?
贺兰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北洛神像和浣尘真君的影子。
但贺兰熹很清楚,北洛神像的神力遍布于鬼界的每一个角落,两千年如一日地镇压着鬼界。
即便天道法则不再允许鬼界受制于人间,北洛的神力依旧无处不在,无处不有。
贺兰熹虽然还没有想起自己和北洛之间的往事,但他相信北洛上神如果在鬼界感受了无情道弟子的存在,他会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的。
“时雨你快看,”祝如霜的声音将贺兰熹的思绪拉了回来,“鬼七在画什么?”
贺兰熹这才注意到阎狴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六道轮回阵,似乎是想带着阎獜逃出鬼界。
阎狴这一诡异的行径正好印证了贺兰熹的猜想:鬼界殿下们正妄图将宋玄机引回阳间。他们应该也意识到了,身处鬼界的宋玄机才是最可怖的那个。
贺兰熹:“宋浔,别让他们回阳间!”
宋玄机:“嗯,知道。”
忘川三途如万钧雷霆之势冲向阎狴,瞬息间将六道轮回阵劈了个粉碎。
阎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别让他拿回忘川三途剑!”
对剑修而言,剑的重要性无需多言。没有剑的剑修就如同断翅之鹰,实力必将大打折扣。
阎狴咬了咬牙,竟主动朝忘川三途扑了过去!
噗嗤——
忘川三途破骨而入,阎狴惨叫着化为无序的混沌,死死缠绕着忘川三途。
阎狴用仅剩的半条命拖住了忘川三途。宋玄机若要将剑夺回,少不得要费一些功夫。
但宋玄机只道了一声:“——剑来。”
忘川三途听到主人的召唤,在混沌中努力挣扎了起来,却受混沌所迫,始终无法听召而去。
“没事没事,我这里有剑!”贺兰熹毫不耽搁地拔出了北濯天权。他无法确定北濯天权会不会听宋玄机的话,北濯天权在宋玄机手中未必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但总比没有剑要好。
要是现在有一把更适配宋玄机的剑就好了,贺兰熹心想。
贺兰熹正要把北濯天权丢给宋玄机,却发现自己死活丢不出去。
北濯天权一个劲黏着他,在他手中瑟瑟发抖,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怎么都不肯接近宋玄机。
北濯天权似乎是在……害怕?
它在怕什么?在场的人和鬼,神兵和利器,除了自己哪一个能让北濯天权害怕成这样?
只见一把浅蓝色的长剑凭空幻化,以天为剑,以地为柄,缓缓在宋玄机手中凝成了实质。
长剑自虚空而出,宋玄机横剑挥下,带出一阵轰鸣的雷电。
刹那之间,整个鬼界像是一座失去了承重之山的大陆,天地为之失色,山海为之震颤。
剑出破混沌,剑落斩九霄!
阎獜的双腿被晃得不受控地后退半步,喃喃道:“……是它,它果然也认出你了。哈哈哈,还真是,许久未见了啊。”
祝如霜激动地晃起了贺兰熹的肩膀:“【不识风月】?时雨,是【不识风月】!”
“什么?竟然是【不识风月】!”贺兰熹十分配合地惊叹了一声,问:“话说【不识风月】是上古名剑吧?”
祝如霜难以置信地反问:“你不知道吗?”
贺兰熹一脸沉痛:“我《九州史》学得烂你又不是不知道!”
祝如霜的声音中带着每一个无情道人,甚至是每一个修仙者最原始本能的敬畏:“【不识风月】是北洛上神的本命剑!”
“啊?!”贺兰熹有点蒙了,“可我明明记得北洛上神的剑名叫【莫问黄泉】?我没记错吧!”
他的《九州史》学得再差也不至于不知道自己的祖师爷用的是什么剑啊。
祝如霜:“【莫问黄泉】只是北洛上神的佩剑,【不识风月】才是他的本命剑啊!”
贺兰熹:“!!!”
贺兰熹此刻有三惊:
一惊自己的《九州史》还是如此稀烂;
二惊北洛上神怎么会给自己的本命剑取一个这么不霸气的名字,听起来不像无情道的剑,倒像是合欢道的剑;
三惊宋玄机竟然能在鬼界召出北洛上神的本命剑?
“神力,神剑……哈哈哈哈……”阎獜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迹,恨恨地笑了起来:“拿回去吧,统统拿回去!”
等北洛神像留在鬼界的神力耗尽的那一刻,鬼界法则不再是桎梏的枷锁,众鬼才能获得真正的新生。
“你还看不出来吗,宋玄机?你中计了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拿走你的剑?”阎獜盯着宋玄机的脸,期待可以在上面看出哪怕一丝丝懊恼悔恨的神色:“攥取神力,召回不识风月……你这么做,只会让鬼界解封得更快。我想,你们马上就要和我大哥碰面了。”
宋玄机单手持剑,神色平静地朝阎獜走去。
“……你想做什么?”阎獜强撑着镇定,不断后退的脚步却出卖了他:“杀了我么?呵,你不会忘记了祝云身上还有彼岸印吧?”
彼岸印等同于以身相代符,只要阎狴乐意,他可以把身上所遭受的一切悉数转移到祝如霜身上。
不仅是祝如霜,还有其他被他烙上过彼岸印的太华宗弟子。倘若他灰飞烟灭,那些人全要为他陪葬。
阎獜的嘴角再次勾了起来,这是他最后一张底牌,亦是他最好用的底牌。连当初的江隐舟都因此没有对真正的鬼十三痛下杀手,他肯定宋玄机也不敢——
然而,阎獜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宋玄机并未因他的威胁停下脚步,少年的神色甚至没有半点起伏。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阎獜捂着伤口,一边后退一边高声喝止:“你敢杀我,先死的只会是祝云。”
为了让宋玄机意识到后果,阎獜咬牙一发力,欲图发动彼岸印的效果。
彼岸印一旦生效,祝如霜就将被迫承受阎狴身上的剑伤。不识风月斩下的剑伤每一道都足以要了祝如霜的命。
贺兰熹心口一跳,想要开口提醒宋玄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祝如霜是阎獜的唯一一张免死金牌,阎獜绝不会轻易让祝如霜在这个时候替自己去死。
况且刚入鬼界的时候,他在祝如霜身上贴了一张以身相代符。哪怕阎獜真敢发动彼岸印,最先出事的不是祝如霜,而是他。
宋玄机绝对不会让他受伤。
他相信宋玄机,他相信北洛上神的不识风月。
宋玄机对阎獜的威胁置若罔闻,继续向前。
“停下,快停下——!”眼见威胁无用,阎獜再顾不上鬼界三殿下应有的姿态,如同一直在低陷的陷阱中直面猎人的困兽,无能地怒吼道:“你想祝云死吗?就算你不在乎祝云的死活,贺兰熹呢?如果祝云因你而死,贺兰熹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你?!”
在离阎獜只剩一剑之遥的地方,宋玄机终于停了下来。
阎獜紧紧抓在胸口的手随之一松,喉间溢出如释重负的,轻蔑的笑。
果然,他没有猜错。对宋玄机来说,一般道友的生死无关痛痒,贺兰熹才是宋玄机仅有的软肋。
宋玄机微微低眸,长睫似蝶翼垂下,最后看了一眼曾经叱咤风云的鬼界三殿下,终于对他施舍了三个字:“你很吵。”
阎獜一僵:“什么?”
不识风月划出一道寒光,宋玄机的声音带着俾睨众生的神性,眉梢的寒芒和剑光一起落了下来:“一剑破万相。”
在阎獜因恐惧放大的瞳孔中,不识风月朝他直挥而下,冰蓝的剑光充斥了他全部的视野。
剑光中,宋玄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无波无澜的神情和他身后的法相完全重合。
神威之下,一切反抗皆为徒劳。
一如当年,他什么都做不了。
阎獜哑然失声,被迫直面神明最终的宣判:“不、不可能!北——”
不识风月斩落的霎那,祝如霜也在强大的威压之下软了双腿。
贺兰熹眼疾手快地抱住了祝如霜,亲眼看到了那朵鲜红刺目的彼岸花在祝如霜的锁骨上一点点褪色凋零,直至完全消失。
贺兰熹抬头望去,漫天剑光渐渐散开,阎獜原本所在的位置空荡荡一片,除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什么都没有留下。
“祝云!”贺兰熹喜不自胜道,“祝云你看到了吗?你没有彼岸印啦,你自由啦!”
祝如霜的凡人之躯无法抵御神明和神器的压迫感,在贺兰熹怀中昏睡了过去。他在昏迷前也好似感觉到了解脱,嘴角浅浅地上扬,像是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没有得到回应的贺兰熹又想去夸宋玄机厉害,只看宋玄机仍然站在原地,握在宋玄机手中的不识风月却已经消失了。
不识风月似昙花一现,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听从主人的命令重新归于寂静,再度陷入了沉睡。
宋玄机摊开手,一枚熟悉的小蓝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无风之地的鬼界忽然吹起一阵清风,将小蓝花吹了起来。
花瓣在风中轻舞,一路摇曳着身姿,最终降落在了贺兰熹的发间,在贺兰熹的头顶扎根了下来。
贺兰熹微微一愣,头顶散发着微光的小蓝花,眼里望着宋玄机的身影,遥远零星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骤然闪回——
“北洛北洛!听藏玉说你的莫问黄泉剑不慎被鬼王毁了?”
“没有剑怎么行呢?我把我头顶上长出来的小蓝花送给你当本命剑好不好?”
“那我的花以后就是你的啦,你要好好保护他,我努力了几千年才开出了这么一朵小蓝花。你快给它取个名字吧!”
“黄泉莫问。”
“什么啊!你自己听听好听吗?不可以这么省功夫,你重新取!”
“……识风月。”
“哎,只有三个字吗?厉害的剑一般都有四个字的,你重新取!”
“不识风月。”
难怪我的神像上会有这么一朵可爱的小蓝花,原来真的是我长出来的呀。
贺兰熹蓦地回过神,宋玄机已经取回忘川三途来到了他身边。宋玄机的法相,鬼七殿下和鬼三殿下则全都消失了。
贺兰熹恍惚地开口:“宋浔……?”
“不识风月是在你本体上开出来的花,”宋玄机的指尖轻轻抚过贺兰熹头顶上的小蓝花,“对么。”
贺兰熹略带茫然地点了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宋玄机:“它现在就长在你头顶,我没瞎。”
贺兰熹:“你又是怎么让不识风月乖乖听你话的?”
贺兰熹之前以为,北洛神力之所以会帮助宋玄机,是因为宋玄机是无情道院的弟子。如今想来,祝如霜也是无情道的弟子,北洛的神力却没有在祝如霜身上显现。
为什么呢?宋玄机和北洛上神之间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要不是绯月真君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全家看着宋玄机出生,贺兰熹都要怀疑宋玄机和他一样不是人了。
宋玄机答非所问:“你把你的花送给了北洛。”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不免心虚了起来:“好像是他的莫问黄泉剑毁了,我才送的。以后我如果还开花,我一定送你!”
宋玄机轻轻地挑了一下眉,似乎并没有为此吃醋。
“先去找北洛神像和浣尘真君,”宋玄机道,“找到了,或许便能得到答案。”
“好!”贺兰熹想起了阎獜说过的话,指着头顶上的花,道:“那我要不要先把它还回去?它似乎也是镇压鬼界的一环,可我不知道把它还去哪里怎么办。”
宋玄机道:“不必,不识风月本来就是你生的。鬼界的失控早已注定,早一刻未必是坏事。”
贺兰熹“嗯嗯”两声,惊觉自己还没有夸赞宋玄机,赶紧展颜笑开:“宋浔,你好厉害啊!”
宋玄机:“认真的?”
“认真的呀,”贺兰熹晃了晃宋玄机的袖摆,“你就这样那样,鬼三和鬼七在你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太厉害了!”
宋玄机:“……”
贺兰熹似乎总是这样,旁人稍微做出一点进步他就会亮起眼睛,漾出灿烂的笑容夸人家厉害,明明那些事他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一朵花便可让天地变色,”宋玄机轻笑一声,“最厉害的不是你么,宝贝。”
不多时,祝如霜在贺兰熹的怀里醒了过来。
祝如霜被彼岸印折辱了整整一年,直到现在不敢确定自己真的已经解脱了,按着锁骨反复向贺兰熹确认:“时雨,彼岸印消失了吗?它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不管祝如霜问多少遍,贺兰熹都会耐心地回答:“是的,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投鼠忌器中的‘器’啦!”
当初江院长曾有机会彻底将鬼十三击杀,却因彼岸印的缘故不得不剑下留情。而今不识风月一剑破万道,绕过彼岸印,直接斩在了阎獜身上。
贺兰熹的一句话让祝如霜胸口猛地一颤。贺兰熹一直知道,知道他在意的不是自身生死,而是成为众人对鬼界下手的拖累。
终日悬挂在祝如霜心尖上的刀于此刻落地。祝如霜露出一个轻松释然的浅笑,抬起手温柔地朝贺兰熹探去:“时雨,你头上沾了东西——哎,怎么拍不掉?”
祝如霜加大了力气。贺兰熹连忙捂住自己的脑袋:“别揪!它本来就长在这里。”
祝如霜很是惊奇:“啊?”
“你昏迷的时候错过太多了。”贺兰熹扶祝如霜站起身,“错过了彼岸印消失,错过了我头上长花,还……”
还错过了宋玄机叫他宝贝。
以前他和祝如霜交流感情问题的时候,他告诉祝如霜宋玄机偶尔会叫他宝贝,祝如霜嘴上说着“玄机叫你‘宝贝’?我当然相信你啊”,眼底却保留着一丝基于理智的怀疑。
这倒不能怪祝如霜,就宋玄机平日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样子,换谁谁都会怀疑。
今日宋玄机总算在有旁人在场时开了一次金口,祝如霜却昏迷着没听见,真是太可惜了。
祝如霜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鬼界的失控进一步扩大,连表面的秩序都不复存在。
本应各司其事的鬼界十三站混乱不堪:恶狗岭互相撕咬着,犬吠忽远忽近,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