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絮之:“好,晚辈告辞。”
至此,贺兰熹以为自己能看到沈絮之将鬼界即将失控的事情告知其他十一位同僚的画面。然而两年过去了,人间依旧海晏河清,太华宗的院长和长老也是该干嘛干嘛,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逍遥道的院长更是足足睡了一年,虽说睡觉对逍遥道来说也算一种修行,但一点紧迫感都没有怎么可以!
贺兰熹有些坐不住了,偷偷现身无情道院,主动找到了沈絮之。
归虚谈室中,沈絮之平静地面对神明的造访。
贺兰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鬼界的事?”
“没有必要,”沈絮之对上贺兰熹警告的目光,被迫多添了两个字:“因为。”
“少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贺兰熹直言不讳道,“昨夜,无情道院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絮之给贺兰熹斟茶的手微微顿了顿。
贺兰熹道:“你就算和绯月双修成百上千次,就算双修之法能让你的修为突飞猛进,十年后你也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镇压鬼界!”
沈絮之直视着神明:“您说过,我或许能和北洛上神一样飞升成神。”
贺兰熹一点头:“我是说过啊,怎样。”
沈絮之缓声道:“但现任合欢道院长也可能和当初的藏玉仙君一个下场。”
贺兰熹愣住了。
“我知道让每个人活下来不现实,”沈絮之道,“但我想尽力一试。”
贺兰熹说不出话来了。他不喜欢无情道一个“嗯”字走天下的说法方式,更不喜欢无情道突然说大长句,因为这总意味着没什么好事。
贺兰熹抿了口无情道院长亲手沏的茶,认输般地说:“好吧,那你说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沈絮之:“以魂魄为祭,与北洛神像共守鬼界。”
贺兰熹气得给沈絮之倒了杯茶,还非要人家当场喝给他看:“你这样只是在拖延时间,鬼界终有失守的一日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絮之:“宋流纾,江隐舟,王昭权等人多一年修行,届时活下来的希望便能多一分。”
贺兰熹纠结了半天,最终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我愿意帮你。但正如我先前所言,以神明的身份插手人间劫难只会越帮越忙。我需要一个活人的身份。”
沈絮之:“指转世投胎?”
贺兰熹摇了摇头:“我和北洛明法等神明不一样,我生来便是死物,没有生门,没有阳寿,自然也没有转世轮回一说。你如果想要我帮忙,必须让天道法则认同我身而为人的身份,我才能帮你。”
沈絮之思量片刻,刚要开口,归虚谈室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沈吟你睡了就跑是几个意思?敢睡不敢认吗?”
贺兰熹:“……哦豁。”
沈絮之手中的杯子无声裂出一道裂痕。他闭了闭眼,镇定道:“此事,交予我处理。”
贺兰熹迟疑地问:“你是说外面的人交给你处理,还是说我要做人的事情交给你处理?”
沈絮之:“后者。”
沈絮之的回答没有超过五个字,贺兰熹大方地没和他计较:“好,你若准备好了,可来阆风塔找我。”
说完,贺兰熹咻地一下消失了。
十月后,正月初九。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太华宗弟子尚在休假,阆风塔内外空无一人。
阆风塔的神明放弃了全部的神力,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化身成一个刚刚诞生在人间的婴儿。
沈絮之抱着小小婴儿出现在茫茫雪地中,常年沉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丝的局促。
他知道怎么拿剑,知道怎么拿下自己的生门放在别人身上,却不知道怎么……抱孩子。
没有了生门意味他已经死了,他的肉身和魂魄将渐渐分离,他的灵力勉强够他最后在人间行走一月。
在那之前,他必须妥善地安顿好这个孩子。
他的时间不多,他的目标很明确——金陵贺兰家。
沈絮之抱着熟睡的婴儿来到了金陵,却得知金陵少城主此刻正外出远游。
沈絮之正要缩地前往贺兰若芙所在的洛阳,婴儿忽然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沈絮之:“?”
小宝贝哭得可怜又可爱,惹得路人频频侧目。一位好心的大婶提醒沈絮之:“宝宝是不是饿了呀,快给他喂点奶吧!”
沈絮之:“?”
大婶见沈絮之没有反应,心道这年头当爹的真是越来越不负责任了:“奶你不知道是什么吗,娃娃都是要吃奶的!”
沈絮之:“。”
生门,魂魄和肉身三者齐全就能算是活人。既然是人,自是要进食。
沈絮之脸上人生中第二次出现了局促的神色:“我……该如何喂他?”
第122章
沈絮之暂时搁置了前往洛阳的计划。在为孩子找到合适的养母之前,他必须先确保这个孩子不会被饿死。
热心的大婶给沈絮之列了一个清单,把小宝贝所需的物品全写在了清单上。
堂堂无情道院长对着清单沉默许久,在大婶的催促下去市集采购了。
大婶一路陪同,对貌美父亲带可爱宝宝的组合甚是好奇,一个劲地问孩子的母亲去哪了。
沈絮之本不欲理会,但大婶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势头,他勉强吐出二字:“跑了。”
大婶朝沈絮之投去谴责的目光:“这么好看的夫君和孩子都忍心不要,你一定做了非常对不起人家的事。”
沈絮之:“。”
这个孩子事关重大,沈絮之不放心将他交予旁人,只能随身携带。
东西买好后,大婶教沈絮之怎么用奶瓶给小宝贝喂奶,沈絮之也必定自己抱着。此举被大婶犀利地评价:“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护崽的。”
沈絮之:“。”
吃饱喝足的小宝贝在沈絮之怀里安安静静地昏昏欲睡。沈絮之正要带他前往洛阳,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一个身影。
姑苏宋氏的家主携孕妻来金陵办事,还带上了最近心中郁闷无处发泄的弟弟,美名其曰带他出来散散心。结果宋流纾才下仙舟,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让他郁闷的人站在桥头,面容隐藏在帷帽下,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方向。
宋流纾犹豫须臾,对宋夫人道:“大嫂,我看见了一个……熟人,我去和他打声招呼。”
“熟人?”宋夫人顺着宋流纾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青年清隽的身形,奇道:“这你都认得出来?”
宋流纾嗤道:“他没穿我都认识……”对上宋夫人无奈的目光,宋流纾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忽然,沈絮之胸前的长发被怀里的小东西揪了一下。
沈絮之低头看去,只见小宝贝不知何时睁大了眼睛,透过帷帽好奇地望着宋氏一行人。他似乎对宋夫人的肚子很感兴趣,看了很久又去看宋流纾发间的金簪流苏,努力地朝流苏伸出手,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宋流纾隐约听见帷帽后的动静,步伐迟疑地一滞。
沈絮之当机立断:“缩地成寸。”
看着沈絮之消失在原地的宋流纾莫名其妙:“……玩我?”
一月后,沈絮之在洛阳城如愿找到了贺兰若芙。
关于将孩子交予谁抚养,沈絮之最先有四个选择:金陵贺兰家,姑苏宋氏,西洲长孙家,以及由江隐舟亲自照看。
江隐舟可以最先排除,此人一年有十一月在闭关,不可能带好孩子。
西洲长孙家并非中原世家,富可敌国,家风……淳朴,但光是袒胸露乳的装束就足以劝退以高冷端庄著称的无情道人。
姑苏宋氏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宋流纾太聪明了,若把孩子放在宋家,宋流纾迟早会看出端倪。
金陵贺兰家掌天下传音网,财力和实力在九州首屈一指。贺兰若芙需要一个孩子稳固自己未来的城主之位,沈絮之相信她能照顾好这个孩子。
白白像个软团的小宝贝人见人爱,贺兰若芙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彻底沦陷了。小宝贝也很喜欢她,咯咯笑个不停,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比春光还要灿烂。
“你就叫熹儿——贺兰熹,好不好?”贺兰若芙爱不释手地抱着小宝贝,问沈絮之:“恩人,不知宝宝的父母……?”
沈絮之道:“他只有你一个母亲。”
贺兰若芙愣了愣,又问:“那我们熹儿的生辰是哪一日呀?”
沈絮之道:“正月初九。”
十九年后,阆风塔七层。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掠过,贺兰熹站在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神像脚下,双眸失神地沉浸在汹涌而来的回忆中,直到一只手覆在了他头顶。
贺兰熹如梦初醒,瞳孔的视点慢慢回归。他愣愣地看着宋玄机,眼眶蓄满了泪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哭。
也许是因为天地不仁,因为浣尘真君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又或许是因为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不是沙虫,而是某种神器了;
因为他不曾抢过浣尘真君的阳寿,因为他娘亲那么那么地爱他;
还可能因为——
“宋浔……”贺兰熹哇地一声掉下眼泪,“你知道吗?我差点就要在西洲长大和长孙策做兄弟了!”
贺兰熹一哭,宋玄机就不摸他的头,改为用衣袖给他擦眼泪了:“不可能。”
宋玄机本想等宝贝哭完再问他想起来了什么,但贺兰熹自己是个急性子,不用别人问就忙不迭地把自己恢复的记忆和盘托出。
听贺兰熹说完这段往事,几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祝如霜声音微微颤抖:“时雨,你知道你几岁了吗?”
贺兰熹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想起来,但我肯定不是沙虫就是了。祝云,你千万别怕我,我不会咬你的。”
祝如霜稍显崩溃:“我怕的不是沙虫啊!”
他怕的是和他一起上课,一起做功课,一起偷灵泉,一起交流私密感情问题的人是绝世无敌至尊大长辈……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绯月真君和祝如霜就不一样了。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过去把神明的转世当成小屁孩有什么不妥,甚至还沉冤得雪般地说:“我会怀疑一些离谱的事也在情理之中——沈絮之和我双修完十个月你就出生了,这如何能让我不多想?”
宋玄机都懒得让自家亲戚闭嘴。有了长辈准许顶撞的诺言,宋玄机对贺兰熹身世的反应异常淡定:“去鬼界。”
贺兰熹不哭了,迅速跟上宋玄机的思路:“对,我们应该去鬼界。”
按照之前他和浣尘真君的计划,浣尘真君以魂魄为祭,和北洛上神的神像一同镇守鬼界。浣尘真君把自己的生门给了他,让他在人间以人的身份正常长大。
等到必要时,无情道院会齐心协力逼迫他自取生门,恢复过去的记忆。
一旦生门被拿走,他虽然不会死,但也不能再算活人。如果以此种人不人,神不神的微妙身份插手人间的劫难,究竟是算“人渡”还是“神渡”?
浣尘真君恐怕也不能确定。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江隐舟断不会将他逼入绝境。
江隐舟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判断此乃“必要之时”,才率无情道院对他在此时下手。
必要时,即万不得已时。
若他没猜错,浣尘的魂魄和北洛的神像至此已到极限,封印将破,鬼界即将失守了。
浣尘真君的魂魄再留在鬼界没有任何意义。如今绯月真君手握浣尘真君的肉身和生门,只要去鬼界寻回浣尘真君的魂魄,浣尘真君就能重返人间。
贺兰熹做出决定:“我们马上去鬼界,就现在。”
“这个主意不错,”绯月真君道,“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贺兰熹:“什么?”
宋玄机:“浣尘禁止他入鬼界。”
贺兰熹“哦”了一声,对此深表同情:“那小叔,你留在阳间等我们消息吧。”
“你似乎有点小看我了。”绯月真君笑道,“沈吟虽有禁令,但我强行突破也不是不行,就是要费点功夫。”
贺兰熹还没来得及夸绯月真君厉害,一道来自沂厄真君的传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宋流纾?”沂厄真君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无论你现在在哪里,立即回太华宗一趟。”
绯月真君收起笑意,问:“发生什么事了?”
沂厄真君言辞闪烁:“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绯月真君不再犹豫:“知道了,等我。”
今日是太华宗开学的第一日,除了无情道三人,其余弟子均已归宗。此时太华宗若有变故,白观宁等人恐遭波及。
贺兰熹连忙道:“小叔我们和你一起回去!”
绯月真君想了想,道:“不,你们依计划去鬼界,我回太华宗。”
虽然不能亲自把熟人接回来有点遗憾,但宝贝徒弟们同样很重要。
绯月真君把浣尘真君的生门和肉身一并交给了宋玄机:“替我把他——把你们的沈院长带回来。”
绯月真君说完便消失在了阆风塔七层。
贺兰熹深知情况紧急,废话不多说:“你们谁画六道轮回阵比较快?”
宋玄机在阵法中利落收剑:“我。”
“是你呀宋浔,好厉害!”贺兰熹掏出三张以身相代符,分别贴在了自己,宋玄机和祝如霜身上。如此宋玄机和祝如霜无论在鬼界待多久都只会消耗他的阳寿,而他根本没有阳寿一说,自然也不会消耗。
绯月真君若早发现这点,也不会把自己弄得满头白发了。
贺兰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的记忆由浣尘真君的生门封印,那他神力又被封印在了哪里?
贺兰熹余光一撇,冲到阵法外面,小心翼翼地从神像的手掌上取走了那枚冰蓝色的菱形灵石。
阵法即将起效,贺兰熹快要来不及了,宋玄机唤了他一声:“贺兰熹。”
“来了来了,”贺兰熹飞奔回来,脚下一个没刹住扑在祝如霜身上,和祝如霜抱了个满怀:“我来了!”
祝如霜:“——!”
熟悉的拥抱,熟悉的语气,熟悉的人……祝如霜忽然释然了。
他在担心什么?时雨他并没有变啊。
无论前尘如何,贺兰时雨永远是贺兰时雨,永远是他最好的道友。
祝如霜莞尔一笑,和宋玄机一起扶稳了贺兰熹。
一道亮光闪过,无情道三人一同来到了鬼界。
第123章
这是贺兰熹第二次来鬼界,宋玄机的六道轮回阵将他们带到了鬼界第十一站——鬼界堡。
绯月真君临走前把可以隐去活人气息的桃花面交给了贺兰熹。这是一把挂满了小铃铛的粉色花伞法器,之前来鬼界贺兰熹和宋玄机就用过。
贺兰熹已经不是人了,他不需要法器的庇护,却还是乐此不彼地挤在宋玄机和祝如霜中间,时不时贴贴这个,拉拉那个。
鬼界堡是尚未投胎的亡灵等待轮回的地方。居住在此的鬼深知投胎机会的来之不易,大多都是遵纪守法的乖乖鬼。倘若鬼界秩序不再,鬼界堡或将首当其冲。
乍看之下,鬼界堡居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井然有序,众鬼各司其职,互不干扰,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平静的表面下暗藏许多诡异之处——
本该在地狱十八层服役的厉鬼堂而皇之地在街道上游荡,竟然也无鬼阻止;
两个鬼民于路边若无其事地聊着天,商量着改日去供养阁偷一些阳间烧来的祭品;
一栋还算气派的冥宅正在举办一场婚宴,喜娘从纸轿上背下来的是一个活人女子。那女子被掳进鬼界的不久便被阴气吞噬完了阳寿,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和贺兰熹等人预想的一样,北洛神像和浣尘魂魄即将来到极限,鬼界的秩序正在坍塌。
贺兰熹很想管管这些目无尊法的鬼,但他知道目前的所见所闻不过是冰山一角,只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才能扭转乱象,回归正道。
“我们该如何找到浣尘真君的魂魄呢?”第一次来到鬼界的祝如霜看上去一点不紧张,单刀直入道:“招魂术有没有用?”
贺兰熹摇摇头:“区区招魂术肯定入不了浣尘真君的眼。”
宋玄机道:“上回浣尘现身是欲壑之口打开之时。”
贺兰熹耸了耸肩:“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为了找到浣尘真君再去开一个欲壑之口吧。总之,若要引浣尘真君现身,不能靠法术法器,必须用某件他在意的事情。”
“在意的事情……?”祝如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浣尘真君是无情道院长,自然对无情道心奉为圭臬。要不你们两现在亲一个,用违背道心作为引他出来的诱饵?”
宋玄机:“?”
贺兰熹:“!!!”
且不说浣尘真君自己就没少违背无情道心,祝如霜这熟悉的贱兮兮之感是哪来的?
“祝云,你好像学坏了。”贺兰熹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你跟谁学的?”
祝如霜连忙摆摆手:“我没有跟谁学,我只是看气氛紧张想着开个玩笑。”
贺兰熹眯着眼睛将祝如霜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把人家都看得不好意思了才道:“好吧,我勉强相信你,等事情了结我再好好‘审问’你。
祝如霜受不了贺兰熹看透一切般的目光,加快步伐走到两人前面去了。
贺兰熹望着祝如霜匆忙逃走的背影,正暗自叹息着,下巴忽地被宋玄机抬了起来,金簪流苏扫过他的脸颊,紧接着嘴唇就被亲了一口。
贺兰熹:“……!”
宋玄机亲完之后环顾四周,没看到浣尘真君的身影,平静地丢下“没用”两个字继续向前走,留下贺兰熹一人耳朵涨得通红。
这下贺兰熹不叹息祝如霜被带坏了,改为叹息自己的没用——都已经亲了那么多次,睡了那么多次,怎么突然被宋玄机亲一下他还是这没出息的反应啊……他真是没救了。
贺兰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浣尘真君的魂魄附在北洛神像上,找到北洛神像就能找到浣尘真君。”
见话题又回到了正事上,祝如霜轻轻松了口气:“可我们又该如何找到北洛神像呢?”
贺兰熹看了眼握在手心的菱形灵石,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认为你可以试试。”才走没多久的绯月真君去而复返,款步朝三人走来:“十三座神像皆由太华宗初代院长所立,既然这枚灵石是从你的神像上取下来的,或许它能带你找到北洛上神的神像。”
贺兰熹讶然道:“小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绯月真君道:“太华宗的事情解决了,我当然要回来。”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那你……好快啊。”
之前听沂厄真君的语气,他还以为太华宗出了棘手的变故,没想到绯月真君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应该没什么大事?
可没什么大事的话,沂厄真君又为什么会那么着急呢?
宋玄机问:“何事?”
“一个合欢道弟子走火入魔,我已帮他稳住了情况,你们不必担心。”绯月真君不以为意道,“时雨,你不试试那枚灵石吗?”
贺兰熹有些犹豫:“可我们还不知道这枚灵石究竟是什么,贸然尝试的话,万一是陷阱……”
“即便是陷阱,只要能找到沈絮之,亦要一试。”绯月真君眼眸一暗,低声道:“十九年了,我已经……等不下去了。”
这是贺兰熹第一次看到绯月真君如此急切寻找浣尘真君的样子,他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是宋玄机失踪了,他搞不好会比绯月真君更着急。
绯月真君用了十九年的时光,好不容易拿到了浣尘真君的肉身和生门,现今只差一轮魂魄就能再度将浣尘真君带回人间,绯月真君怎么可能不急。
一切均在情理之中,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呢?方才和宋玄机的对视告诉他,宋玄机也有同感。
说起来,浣尘真君的肉身和生门还在他这里。
“你还在等什么,时雨?”绯月真君催促道,“你难道不想早些找到曾经养育过你的沈院长吗?”
贺兰熹慢吞吞地说:“我倒是很想了,但小叔你居然用了‘养育’这个词也是我没想到的,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曾经喂过我奶的沈院长’呢。”
绯月真君安静一瞬,道:“时雨,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说这些。”
祝如霜也隐约感觉到了绯月真君的异样,忐忑道:“宋院长,太华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您在刻意瞒着我们?”
绯月真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鬼界都这样了,你们觉得太华宗又能好到哪去?我本不欲让你们担心,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看穿了。”
祝如霜脸色一变:“太华宗内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弟子们都还好吗?”
“我只能说,若不抓紧,长孙经略等人怕是要撑不住了。”绯月真君盯着贺兰熹手中的灵石,向前一步,再次催促道:“时雨,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沈絮之和北洛神像。”
贺兰熹望进绯月真君的眼睛里,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感油然而生。他似乎在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该属于绯月真君的贪婪和欲望。
绯月真君不会放过任何调侃浣尘真君喂奶的机会,就像宋玄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他的机会一样,哪怕泰山将崩都阻止不了这对叔侄。
“你不是小叔,”贺兰熹紧握着灵石后退一步,脱口而出:“你是谁?”
“绯月真君”扬了扬眉,这个动作倒是和绯月本人如出一撤:“你这是何意?”
贺兰熹不好意思说出他判断的依据,临时换了个理由:“你和我们汇合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让我把浣尘真君的生门和肉身还给你,你太可疑了!”
祝如霜:“!”
这个理由显然比喂奶一事更具有说服力。无法反驳的“绯月真君”沉默了下来,眼中暗藏的贪欲逐渐放大,艳丽的面孔也随之变得扭曲。
祝如霜拔出揽八荒对准“绯月真君”,凛声逼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绯月真君”低声笑了起来,缓缓抬眸看向祝如霜:“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吗,小美人?”
熟悉的,如附骨之疽般的恶心感陡然遍布全身,祝如霜瞪大双眼,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你、你是……”
不可能,怎么可能?!那个人明明已经……
祝如霜的反应似乎让“绯月真君”十分满意。“绯月真君”露出被取悦了的神色,转向贺兰熹道:“不错啊,上回你直到最后才识破了我,如今却能一眼看穿,想来这一年你的确长进了不少。”
贺兰熹自认脑子还行,他极少落入敌人的圈套,唯一被蛊惑的一次是在一个梦里。
当时,鬼十三将他们拽入梦境,制造出北濯天权误杀祝如霜的假象,使他险些因愧疚丧失神志,最后还是靠宋玄机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尚在梦中。
面前的“绯月真君”说的“上回”想必就是那一次了。所以——
“鬼十三,”贺兰熹紧紧握住了祝如霜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你果然还在!”
可如果此人是鬼十三,当日被江院长封印在鬼界审判台上的又是谁?
江院长的封印应该不会出错,的确有一个鬼界殿下被封印在了审判台下,但未必是那个和祝如霜在幻境中待了三年,设计在梦境中逼他们就范的鬼殿下。
亦或者说,曾经的西洲林府小少爷,在合欢道院夺白观宁身体取而代之,大闹阆风塔,在梦境中诱他们入万兽道后海遗迹的从来都不是在鬼界排名最末的“十三殿下”,只有最后在鬼界现身被江院长封印的鬼殿下才是鬼十三本鬼。
而此时妄图以绯月真君之形蒙骗他们的是另一位鬼界殿——那个他们自以为没见过,实则是他们的老熟人的鬼界三殿下,阎獜。
他早该想到的,有本事把太华宗搅得天翻地覆的鬼界殿下怎会那般轻易地被江院长一招封印。
还好,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真是不好意思啊,鬼三殿下。”贺兰熹凉凉道,“之前一直称呼你为‘鬼十三’,被连降十级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吧?”
亏阎獜这么能忍,要是换成白观宁,明明是全宗第二却天天被人称为全宗第十二,白观宁早就爆发了。
阎獜无所谓地笑了一笑:“这你就误会我了,我并不在意这些虚名。许久不见,诸位——”阎獜的视线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别来无恙啊。”
贺兰熹冷哼一声:“你藏得如此之深,此刻却主动暴露身份,你是觉得自己已经吃定我们了,是不是?”
阎獜饶有兴趣道:“不然呢?三个无情道弟子,其中一个还没有金丹和灵脉,和废物有什么区别。你们该不会以为此刻在鬼界对上本座,你们还有胜算吧?”
贺兰熹无法得知这位鬼三殿下真正的实力。之前他们数次交手,阎獜为了营造出自己只在鬼界排名十三的假象肯定刻意藏拙了,现在他们又在鬼殿下们的地盘,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太华宗的变故恐怕也是阎獜所为,为的就是拖住绯月真君等人,让院长们无暇分身,从而把他们三人孤立在鬼界。
可阎獜的目的是什么呢?阎獜化成绯月真君的形象后,一直在催促他使用那枚灵石……
“嗯,你们想到了?”阎獜朝贺兰熹微微一笑,“只有神明大人愿意拿回他的神格,神明才能保护好他的道侣和道友。”
贺兰熹握着灵石的手骤然一紧:“我和宋浔还没有成婚呢!”
宋玄机:“?”
贺兰熹没有猜错,这个东西果然是他的神格所在。
当他取下浣尘真君生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丢失了活人的身份。在天理法则看来,他如果拿回了自己的神格重归神位,便是以神明之力插手人间之事,三界的平衡将再次向人间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