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熹在宋玄机身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最终,“林澹”的视线落在了祝如霜,竟是勾起了嘴唇,微微一笑:“美人,下次换我娶你啊。”
说罢,“林澹”闭上了眼,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化成了一团黏液。
和之前不同,这团黏液再不能蠕动翻滚,只能像水一般,缓缓四散而开,不多时便停止了流动。而黏液的中间,静静地躺着一个被截断了的暗红色龙角。
天际初亮,东方既白,原本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林府人去楼空,只剩下了满地的狼藉。
长孙策依旧是有家不回,跟着无情道三美回到了之前落脚的客栈。
朝阳之下,长街寂寥。贺兰熹走在中间,左边宋玄机,右边祝如霜,前面长孙策。三个无情道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沉默,长孙策当着他们的面和混天道院长大肆使用传音符,全方面向无情道们展示了怎样的才是正常的师生情——
“事情解决得很顺利,【鬼相语】也没丢,宋浔保管着呢。院长你大可放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对对对,我在其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什么?您问我和无情道们谁的作用更大?这得看从哪个角度来说了,比如说,若不是最后我提点了宋玄机一次让邪祟开口说话,可能就要丢失一个重要的线索……”
贺兰熹实在听不下去了,步伐一顿:“祝如霜。”
宋玄机和祝如霜同时停下了脚步,朝他看来。
贺兰熹道:“来我房中,有事。”
祝如霜迟疑一息,点了点头。
贺兰熹又转向宋玄机:“你理应向江院长说明此事。”
赶紧去赶紧去,千万别让长孙策把功劳全抢了!
贺兰熹原以为自己又将收获一个“嗯”字,没想到宋玄机居然一口气说了四个字:“无须你教。”
祝如霜跟着贺兰熹回到了房间,不等贺兰熹开口问询,他便道:“事情的经过,你和宋玄机应当都知道了吧。”
“嗯,”贺兰熹谨慎地给房间施了一个隔音术,说:“一些细节除外。”
“细节……”祝如霜偏过头,轻声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贺兰熹的确想仔细问问祝如霜是如何碰见“林澹”,又是怎样和他一同在浮生若梦中过了三年,但祝如霜显然不愿多提此事,他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好,我们说些别的。”贺兰熹憋了一路,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你不觉得,今日你的话格外的多吗?”
“哦,你问这个。”祝如霜目光微微游移,似有几分心虚:“长孙经略的话多多辣椒水,我借来用了。”
“少来!”贺兰熹牢牢盯着祝如霜,不肯放过对方任何情绪的外泄:“我已查验过,根本就没有什么‘话多多辣椒水’,那只是普通的辣椒水而已,长孙策买到了假药!”
祝如霜微微一愣:“怎会如此?”祝如霜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可是你的话也……”
贺兰熹果断打断他:“现在,是我在问你。”
祝如霜嘴唇微张,数次的欲言又止,最终化成一声轻叹:“好吧。”
贺兰熹隐隐有了某种预感。祝如霜看着他,略带羞愧地莞尔一笑:“其实,我并非是像你和宋玄机那般真正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之人。不过是为了静心修道,不得不如此行事。”
贺兰熹:“……”
“总归此事过后,无情道院也容不下我了。等跟你们一同回太华宗复命后,我应该就……”祝如霜长睫垂下,自嘲一笑:“现在想来,最后几日若能以真面目和你们相处,似乎也不错。但你可以放心,我知道你和宋玄机喜静,若非必要,我断不会打扰你们。”
贺兰熹:“…………”
祝如霜见贺兰熹脸色红了白,白了红,还以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自白把人给吓着了,关切地问:“贺兰时雨?你没事吧?”
贺兰熹手捂着胸口,几乎快吐血,话也说不好了:“你……我……我们……祝云你怎么不早说啊!!!”
第11章
虽然早就猜到了祝如霜可能和自己一样在无情道院隐藏着本性,但听对方这么亲口一承认,贺兰熹还是悲从中来,悲喜交加,悲天跄地。
一年了,他在太华宗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已经整整一年了。
还没辟谷的时候,别的道院的弟子成群结队地去膳房吃饭,他默默把饭带回仙舍一个人吃;
遇到棘手的功课,他找不到人请教或讨论,只能靠自己查阅古籍,慢慢摸索;
刚入宗时,他被合欢道院的“色鬼”道友纠缠,他不能痛快骂人就算了,连个站在他身边听他倾诉的人都没有,搞得他十几岁了还要半夜三更用传音符找他娘亲诉苦告状。
如此种种,往事不堪回首。他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也强大到了在太华宗无人敢惹的地步,现在突然告诉他,他本来可以再无情道院交到朋友的。
他真的,他想哭。
祝如霜又不傻,看贺兰熹这么大的反应,顿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难道你也……”
贺兰熹含泪点头:“我也,我也!祝云,你……你知道我过去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
祝如霜内心的震撼丝毫不比贺兰熹少,甚至多得多:“可是……可是你完全看不出来啊。我一直以为,你和宋玄机那样的人,才是无情道的天选之人,我只是选来凑数的。”
“是吗,”被祝如霜这么一说,贺兰熹还欣慰上了:“可能是因为我太会装了,把你骗到了。其实我很喜欢说话,我的话多起来能把长孙策的嘴皮说破你信不信。”
祝如霜不由地盈盈一笑。
贺兰熹第一次见祝如霜这么笑,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百感交集:“我一直想和你们亲近,入宗之前我就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宋玄机过生辰的时候我深更半夜趁他睡着了跑去给他送点心,结果被他以为是小贼追了几条街……我很想和你们多说话,可是你们一个比一个高冷,我怕打扰你们,更怕你们不理我……我我我我我心里苦啊!”
祝如霜颇为怜爱地看着贺兰熹,道:“我虽然不讨厌说话,但也没有很喜欢说话,独处之时倒也觉得清静自在。即便如此,在无情道院难免也有难熬的时候。你如此活泼的心性,过去一年是如何过来的……”说到此处,祝如霜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我听家兄提起,有闻名金陵的医修主动上门求诊——可是你安排的?”
贺兰熹想将此事瞒下来,但祝如霜这么聪明,他自知瞒不过,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嗯”完之后又惊慌失措地唾弃自己,怎么回事啊,他居然还“嗯”习惯了?!
贺兰熹连忙换了种回答方式:“嗯嗯,是我是我!是我啊!”
祝如霜唇边笑意微敛,露出愧疚的神色:“怪我,一年来始终没有在太华宗内以本性示人。对不起,时……时雨。”
贺兰熹第一次听道友这般叫自己的字,有一点点害羞:“唉,别别别,你道什么歉啊。你要这么说,我也对不起你。”
他方才不过是一时激动才“怪”祝如霜没有早点告诉他,可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伪装了一年。两人同窗这么久,日日见面,几乎是朝夕相对,可直到今日,贺兰熹才发现祝如霜原来是个内心这么温柔的人。
猝不及防的,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宋玄机,然后敦地站了起来。
祝如霜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贺兰熹表情严肃:“祝云,你说宋玄机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有着不为旁人所知的一面?”
祝如霜想了想宋玄机平日里仿佛独立于冰原之上的清冷,沉默片刻,道:“应该不会吧?”
贺兰熹一边低头思考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行,我可太好奇了,我必须弄清楚这件事。”
祝如霜稍作思索,提议道:“或者,你可以问问宋玄机的家人,他入无情道院之前是什么样的。”
“可宋玄机是姑苏人氏,除他之外我不认识其他姑苏人。”贺兰熹脑中一条白线穿过,灵光一闪,脚步一顿:“看来,是时候展现我在三界之中强大可靠的人脉了。”
金陵贺兰家,莫说在金陵城,纵使放眼九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祝如霜期待地看着贺兰熹从灵囊中拿出传音符使用,在心中猜了几个九州之内响当当的名字,也不知贺兰熹要找的是其中哪一位。
传音符生效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熹儿?”
贺兰熹:“娘!”
祝如霜:“……哦,好吧。”
贺兰夫人:“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这个时辰找我?”
贺兰熹:“娘,你在姑苏有玩得好的小姐妹吗?我有件事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急急急,十万火急!”
贺兰夫人:“嗯嗯?”
传音符烧尽后,祝如霜好笑道:“时雨,你怎么这么着急,你很在意宋玄机的本性吗?”
贺兰熹稍稍怔了怔,十分诚实地说:“也没有很在意,一点在意而已。”
祝如霜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倘若宋玄机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高冷,我离开太华宗后你至少还有他相伴,你也不至于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贺兰熹不开心地皱起了眉:“不懂,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一定会被退学呢?事情已经解决了,【鬼相语】也没有丢,即便你在浮生若梦中和林澹成了亲,那也只是幻境中的事,做不得数,更算不上破无情戒了。”
祝如霜眼神一暗,似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我会这么说,自是有我的缘由。”
一时之间,贺兰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祝云……”
见贺兰熹情绪又低落了起来,祝如霜打起精神,笑道:“先不说此事了,退学与否,等我回到太华宗后江院长自有定夺。对了时雨,你功课做完了没,能给我借鉴一下《机关学》吗?”
贺兰熹和祝如霜来了一个促膝长谈,贺兰熹恨不得把过去一年没和同院道友聊过的天一下子全补回来。
两个时辰过去,祝如霜虽然没有像解弘那般痛苦求饶,但也到了双目无神,意识涣散的境界。贺兰熹也不想这么折腾人家,但他的嘴真的闭不上。
在金陵家中时,虽然有娘亲解弘等人轮番陪他闲聊,但那些人到底不是太华宗的弟子,很多事情都无法共情。祝如霜就不一样了,他能精准地理解贺兰熹说的每一个点,比如《九州史》的课有多无聊啊,合欢道院的院长为何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们,无情道院的仙舍什么时候能重新装修一下就好了,宋玄机这一年究竟有没有越看越漂亮……
在祝如霜实在说不下去了之后,两人又说起了正事。从祝如霜口中,贺兰熹得知了【鬼相语】之事较为完整的全过程,和他之前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祝如霜唯一的兄长身患恶疾,每日都需以昂贵的药材续命。太华宗的弟子每年只能在过年之时回家一趟,为了给兄长筹集药费,祝如霜没有回家,而是远赴西洲,在赤璋堂接下了林家的悬赏令。
之后,祝如霜深入沙海,根据林家提供的线索找到了林澹的下落。
“我见到林澹时,他已是筋疲力尽,奄奄一息。”祝如霜喝了一大口茶水,道:“我欲将他带出沙漠,他却坚称自己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除非找回,否则绝不离开。”
贺兰熹:“然后他故意引你去了浮绪仙君的陵寝?”
祝如霜:“是的。回头想来,我应当从未见过林家小公子。从初遇伊始,我便是和……和‘它’一路同行。‘它’知道自己无法通过浮绪仙君设下的考验,故而必须要找一名太华宗的弟子伴他左右——‘它’找到了我。”
此刻贺兰熹不得不感叹浮绪仙君用心之良苦。换做旁人,巴不得设下重重艰难险阻,各类凶猛异兽和能轻易置人于死地的机关要术通通用上,但浮绪仙君终究只讲究“善念”二字。这让“它”无论有多神通广大,都无法靠自己闯入最终的神殿。
“但有一点我想不太通。”贺兰熹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姿态十分自然放松:“宋玄机固然厉害,但‘它’也并非没有苦战之力,为何宋玄机一出手‘它’就放弃了挣扎呢?”
祝如霜一怔,又抿了口水:“你的意思?”
“‘它’好像不介意我们把【鬼相语】带回太华宗。”贺兰熹道,“或者说,‘它’希望我们把【鬼相语】带回太华宗。”
祝如霜细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你们这些天之骄子还真是千百年来如一日的面目可憎’……‘它’似乎很憎恶太华宗的弟子。可那可是太华宗,九州三界,又有谁能在太华宗撒野呢。”
“想不明白。”贺兰熹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但我都能想到这点,宋玄机一定也想到了,他会和江院长说的,之后的事情就交给院长们操心吧!”
翌日,是太华宗弟子返校归宗的日子。贺兰熹原计划和两个道友一同御剑回去,不料长孙家突然狂尽地主之谊,不但命人送来了不少西洲的特产,还把长孙家日常出行用来撑场面的仙舟牵来了。
长孙家的仙舟和金陵民间的画舫大体不差,只是风格更粗犷些。雕梁画栋和丝织锦缎是没有的,一共有两层楼,长孙家的家徽迎风而立,气势如虹,尽显威武之姿。
长孙策已换上了混天道院独有的黑金色校服:“道友请上车。”
无情道三人并肩而立,白衣如雪,面色如冰,一动未动。
祝如霜:“无事殷勤。”
贺兰熹:“非奸即盗。”
长孙策:“……”他就该随身携带话多多辣椒水,有事没事便让无情道三美闻两口。
宋玄机:“有话?”
贺兰熹情不自禁地接话:“不妨直说。”
长孙策深吸一口气,道:“这次我也帮了你们不少忙,你们是不是该报答一二?”
贺兰熹:“宋玄机已把功课给你抄了。”
“……那个先不作数!”长孙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要你们诚挚邀请我去无情道院玩上一天。”
贺兰熹还以为长孙策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呢,结果就这?兄弟你的愿望会不会太卑微了点啊。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孙策,转身踏上仙舟,意味深长地丢下三个字:“别后悔。”
第12章
乘坐仙舟虽然舒适惬意,但远没有御剑飞行来得快。从西洲到太华宗,仙舟得在天上“慢悠悠”地飞上一整个白日。好在天际之景相当不错,贺兰熹和祝如霜并肩而立于船头,享清风吹拂,观云海灿烂,倒也十分惬意。
然而离太华宗越来越近,两人的表情也越来越沉重。
贺兰熹知道祝如霜在忧心自己可能因为破无情戒而被退学,他一边为祝如霜担心,一边因即将到来的新学年郁郁寡欢。
又要开始了……每日三四堂课,每堂课一个时辰,晚上即便没课也要做功课;除了清明中秋等大节,每月只有两日的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他之前还听师兄们提起过,入学第二年是最重要的一年,不仅功课的难度直线上升,考试的频率也是第一年的两倍……
贺兰熹越想越忧郁,嘴都闭上了,开始幻想自己从仙舟上跳下去,牺牲他一人,唤起太华宗众院长对学生们的怜悯之心,从此让太华宗的弟子脱离苦海,然后为他“歌功颂德”,将他的“恩情”谨记于心。
不远处,长孙策和宋玄机站在长孙家的家徽下,前者看着贺兰熹祝如霜并肩而立的画面,觉得甚是养眼之余不由纳闷:“我怎么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一夜之间亲密了不少呢,是我的错觉吗。”
宋玄机不置可否。
太华宗一年就这么一次回家和亲人团聚的机会,不少弟子都是在家待到最后一日才动身回宗。一路上,四人也偶遇了不少其他道院的弟子,大多是四大道院以外的弟子。别说无情道三美了,长孙策和他们都不算熟,只能依靠他们身上的校服分辨他们是哪个道院的。
直到一群穿着黑金色校服的少年御剑而来,笑嘻嘻地冲长孙策挥手打招呼——
“长孙经略,听闻你在西洲抢无情道祝云的亲了?”
长孙策一哽,耳朵都红了:“你们这些混账怎么知道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真没想到你喜欢祝云那一款的,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憋死吗?”
长孙策急赤白脸地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抢亲是为了大局,我又不喜欢男的!”
“经略啊,听为兄一句劝,收心吧,无情道院的美人你把握不住的,连合欢道都拿不下他们,何况是你啊!”
长孙策气急败坏昏了头,居然转头求助宋玄机去了:“宋浔,你快告诉他们,是你道友要我去抢亲的!我是被贺兰熹逼的!”
宋玄机:“不。”
长孙策:“……很好,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现在就去拿话多多辣椒水。”
宋玄机:“不。”
宋玄机转身走到两个同院道友身旁。贺兰熹不动声色地侧眸看了眼宋玄机,心想今年能不能多和我主动说几次长句啊,宋同学。
无情道三人一起沉默地看着太华宗的轮廓逐渐在视野中清晰。
太华宗群山叠峦,四季变换莫测,十二座道院各自依山而建,井水不犯河水。其中,四大道院离太华宗主峰最近,列阵四方,因其充沛的灵力能保持一个季节不变化,这也算是四大的特色了。
合欢道院在南,四季如春,人间芳菲,如梦似幻。哪怕只是偶然路过,也会沾染一身的淡粉樱花,花香甜美清新,经久不散。
混天道院在东,夏山如碧,骄阳似火。混天道院的弟子天天在日头下晒着,长孙策的小麦般的肤色在他们道院都算白皙的了。
太善道院在西,秋高气爽,硕果累累,桂子飘香。院内安静却不寂寥,平淡却不平庸,温润却不单调,置身其中,再浮躁的心都能慢慢静下来。
而无情道院的地盘位于宗门极北,山峰高耸入云,终年积雪,远远看去就能感觉到一股股寒意迎面而来,叫人心生胆寒,望而却步。
剩下的八小道院,诸如养了一山奇珍异兽,成日鸡鸣狗吠之声不止的万兽道,和灵兽双修的风气就是从他们道院开始的;又或是追求自由快活的逍遥道,我最重要他人算屁的唯我道……一一各具特色,各有所长。
其他十一道院的弟子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互相串门是常有的事。唯有无情道院,好像和其他道院有壁垒一般,从不欢迎外院弟子造访,以至于长孙策入学一年连无情道院的门都没摸过。他可太好奇无情道院里面是什么样了。
去年,长孙策曾几个同院道友尝试过半夜去无情道院探险,结果才靠近大门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拍飞了出去,搞得他摔得不轻还不敢吭声,被道友们嘲笑了大半年。
不多时,长孙家的仙舟在太华宗大门口停下,引得不少弟子频频侧目。
在院外见到无情道三美合体本就难得,更难得的是他们是乘坐长孙家的仙舟返校的。长孙经略什么时候和无情道院走这么近了?竟然有人能和无情道走得近??
四人下了仙舟,长孙策连先回自家道院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跟着贺兰熹等人直奔无情道院。
他们一路御剑向北,最终在无情道院的大门前降落。
方才还明媚耀眼的阳光到这里立即暗淡了下去,只剩下区区萤烛之辉。向里看去,目之所及皆是空旷静谧的纯白,纤尘不染,超脱尘世,俗世的喧嚣荡然无存。
长孙策在无情道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门顶上的“閇”字,狐疑地问:“是我聋了吗?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贺兰熹对长孙策现在的感受感同身受。他在无情道院待久了,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有事没事就“啊”一声或者制造出一些动静,以便确定是四周很安静,而不是他聋了。
长孙策心有余悸地跟在三人身后踏入大门。这次有三美带着,他没有再被拍飞出去,双脚稳稳地站实了。
长孙策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只见一座巨大的丰碑屹立在冰霜中,上面刻着一个异常圆润的圆圈,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混天道院也有这样一座丰碑,上头刻着混天道的院训,长孙策不知见过多少回了,但这个……
长孙策走近丰碑,左看右看,又绕了两圈,依旧没发现这个小圆圈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问:“这什么啊?”
宋玄机,贺兰熹,祝如霜三人不约而同道:“院训。”
长孙策一头雾水:“啥意思?”
贺兰熹:“。”
宋玄机:“。”
祝如霜:“就是这个意思。”
长孙策:“???”
长孙策一愣一愣,好像是傻了。贺兰熹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刚入院的自己,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是的没错,【。】就是他们无情道院的院训。想也知道,一个“閇”字已经让初任院长那么不耐烦了,他哪还有闲情逸致想什么道训,一个【。】已是他最大的耐心了。
不得不说,【。】其实还蛮贴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嘛。
长孙策盯着那个小圆圈,喉咙滚了又滚,欲言又止老半天,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贺兰熹道:“你现在想出去,还来得及。”
“谁、谁说我要出去了。”长孙策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四处张望着:“你们道院其他人呢?”
贺兰熹语气漠然:“没有其他人。”
太华宗十年一次弟子大选,无情道院多则进五人,少则进三人。在贺兰熹寥寥无几的师兄中,十有八九都在闭关修炼,贺兰熹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一两个。
别的道院动辄几百人,无情道院就那么几个人,无情道院的地盘还是全宗最大的。别说在院内只溜达一天了,哪怕是溜达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见到一个活物。
这时,贺兰熹注意到宋玄机目光稍有偏移,他也跟着看了过去。接着是祝如霜和长孙策,全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狩猎细犬,四肢修长有力,毛发柔软洁白,双目晶莹剔透,透着某种熟悉的平静,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四人缓步而来。
长孙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是瞎了吗,居然在一条狗身上看到了“清冷端庄”四字!
长孙策问:“你们道院养狗了?!”
贺兰熹颔首:“对。”
他之前天天拿无情道院的狗作比喻,什么“无情道院的狗一年都叫不了三次”,“哪怕自己在无情道院脱光了学狗叫”“每天睡得比无情道的狗还晚”……不要以为他是顺口一说,无情道院是真的有狗啊!他全是认真的!
准确来说,这条细犬不是无情道院主动要养的,而是它自己闯入了无情道院的地盘,然后自然而然地住下了。可能是此狗气质太过突出的缘故,无情道众人竟然也没赶它走。
长孙策喜欢养狗,在西洲家中就养了几条威武雄壮的大狼狗。他弯下腰,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绸缎般的毛发,却被人家一个转身,冷冷地躲开了。
长孙策:“它叫什么名字。”
贺兰熹:“无名。”
长孙策:“无名,过来过来,哥哥给你大骨头吃。”
“它没有名字。”贺兰熹忍不住多说了几个字,“你觉得,我们会有闲情逸致给一条狗取名字吗。”
长孙策:“……那他会叫吗?”
贺兰熹:“一年一次。”
长孙策:“。”
四人继续向前,贺兰熹故意走慢了一些,和祝如霜一同落在后面,压低声音悄声道:“其实我自己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雪雪肚’,因为它的肚子真的太雪白雪白了。”
“‘雪雪肚’?好可爱的名字。”祝如霜轻声笑道,“我一直在心里叫它‘无言’。”
没想到祝如霜也和他一样偷偷给狗取了名字。可【无言】固然好听,但完全没有【雪雪肚】贴切写实,贺兰熹还是觉得自己的取名水平险胜了祝如霜一筹。
走到一处亭台楼阁前,宋玄机忽然停下脚步,道:“院长。”
长孙策为之一振:“江院长来了?在哪呢。”
贺兰熹知道宋玄机说“院长”意思就是“该去见院长了”。现下【鬼相语】还在宋玄机身上,这东西的确应该早点交到院长手上。贺兰熹对长孙策道:“你先逛,稍后见。”
撇下长孙策后,三人来到了无情道院长平日的住处。
无情道院长常住之处位于一片冰湖之上。湖面光滑如镜,纯净无暇,映出山峦雪景。山空云净,江远天浮。
三人并未看见院长的身影,而是看到了不应该在无情道院出现的,一身绯红的男子。
男子容颜如樱,双眸弯弯似月牙,衣着极是华贵,明明是男子头上的发饰却和女子一般华丽炫彩,浮光跃金;那一枚象征家族身份的双流苏金簪与他其他的发饰相比,都算不得什么了。
红衣青年扬唇一笑:“哎呀哎呀,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这样的装束实在太过浮夸奢靡,颇有雌雄莫辨之感,不少人欣赏不来,但放在合欢道院就十分合理了。
此人便是合欢道院院长,宋溶,字流纾,号曰:绯月真君。
宋玄机和绯月真君应该是有点血缘关系的,但具体是什么关系,贺兰熹不得而知,两人的容貌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总之姑苏宋氏多美人,这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绯月真君的目光从无情道三人组身上一一掠过:“如霜似乎清减了些许,颇有楚楚可怜之感。玄机倒是越来越美貌了,当真是羡煞本座啊……咦,时雨是不是长高了一点,要从小美人变成大美人了吗。”
三个白衣少年排排站好,面面相觑,发出无声的询问:怎么是您,我们院长呢?
“你们江院长去闭关了,这一闭,没个十年八年怕是出不来。不过你们别担心,闭关之前,他已把你们托付给了本座。”绯月真君笑吟吟道,“所以啊,从今日开始,你们三个小美人就算我合欢道院半个临时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