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修了无情道,这辈子也就和风月嫁娶之事无缘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应当是他离成婚最近的一次。虽说是假的,他的“成婚对象”还是个高冷怪,但他以后都不会再有穿喜服的机会了。
抛下这些不谈,他在外面累死累活地为太华宗办事,他又没偷懒,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地就让他做功课啊。
他这人有个毛病,本来对做功课不排斥,也会主动去做,但如果有人要求他做,他反而不愿意做了。
贺兰熹越想越不爽,冷着一张脸:“不。”
宋玄机:“不?”
贺兰熹闹起了脾气:“不做功课。”
宋玄机:“为何?”
“没有为何。”贺兰熹冷冷道,“就是不做。”
宋玄机静了一静,声音似乎没平时那般冷淡了,反而带上了一点莫名其妙:“看不懂你。但你可曾想过,浮绪仙君为何要设下此幻境。”
贺兰熹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宋玄机话中有话。
普通人在自己的陵寝里设置各类陷阱无非是为了击退,甚至击杀来者,但浮绪仙君不一样。
浮绪仙君秉性纯善,非必要不杀生。哪怕有人擅闯他的陵寝,他也是先用沙蟒震慑,再考验来者的善恶。
然后呢?浮绪仙君检验了他们的实力和善恶之后,还需要确定什么才能放下心来允许他们深入自己的陵寝?
贺兰熹心念一动,隐隐明白了宋玄机的意思:“你的意思,我们只需像平日在太华宗时一样即可?”
宋玄机颔首:“嗯。”
“好,我信你一次。”贺兰熹撩开喜服的下摆在椅子上端庄坐好,接着从灵囊里拿出了《九州胜览》。
宋玄机在贺兰熹对面坐下,取出一本《符箓学》。他没有立刻翻开书,而是看着贺兰熹头顶上的喜帕,问:“不取下?”
贺兰熹轻描淡写地说:“别管。”
宋玄机:“。”
原本用于洞房花烛的红烛被迫为两个少年的功课服务。不知为何,两人均没有换回无情道的校服,贺兰熹头上还顶着一方掀开的红盖头。
贺兰熹奋笔疾书之余情不自禁地想,这世上穿着喜服还在做功课的,恐怕只有他和宋玄机两个人了吧。
蓝黑色的夜幕缓缓而降,人在幻境中时间的感知和现世一样。两个时辰后,贺兰熹靠着埋头翻书把《九州史》的功课做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了一篇人物小传。
贺兰熹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论鬼王于九州之影响》几字,而后期待地看向宋玄机:“所以,鬼王于九州之影响是什么呢?”
在太华宗时,无情道三人组各有不擅长的科目。他是《九州史》,宋玄机是《丹药学》,祝如霜则是《机关学》。但他们即便各有所长所短,却从未向旁人请教过功课,这还是第一次。
反正是宋玄机自己提出来要在《九州史》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他不问白不问。
“拿出《九州胜览》,翻至首页。”宋玄机垂眸停笔,道:“你要从此处重新开始学。”
贺兰熹默默低下了头。他真是深感耻辱,深感耻辱啊。
对贺兰熹而言,《九州史》就是一剂催眠的猛药,哪怕讲解人是身穿大红喜服的宋玄机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听着鬼王平生的事迹,贺兰熹的眼帘渐渐变得沉重,意识也随之混沌模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贺兰熹发现自己没有趴在桌子上,而是背靠着一根高大的柱子坐于地面。
幻境的木屋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稍显昏暗的密室。墙壁上挂着仿佛永远烧不尽的火把,地面的触感粗糙而冰冷,一股陈旧压抑的气息涌入鼻腔,贺兰熹下意识去寻找宋玄机的身影:“宋玄机?”
宋玄机的声音响起:“在。”
贺兰熹扶着柱子站起身,在密室的角落里看见了宋玄机。宋玄机手持火把,面朝墙壁而站,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
贺兰熹仗着宋玄机看不见,开心地朝对方小跑了几步:“幻境已破?”
宋玄机头也不回地回了他一个“嗯”字。
如此看来,宋玄机的推断是正确的。浮绪仙君之所以在陵寝内设下浮生若梦之术,是为了判断来者是否有不轨之心。
浮绪仙君带着鬼王之角一同下葬,并非是想让鬼王之角和自己的尸首一样永远不见天日。或许他早就想到了未来的某日,有人会为了鬼王之角闯入他的陵寝。
浮绪仙君首先需要知道来者的实力能否驾驭鬼王邪物,更要确定此人不会与自己背道而驰,最后还要判断来者闯入陵寝的原因。
宋玄机突然拉他一同做功课,就是为了告诉浮绪仙君的亡魂,他们是太华宗正正经经的弟子,此行只为了调查道友忽然成亲的真相,别无他求。
贺兰熹相信单凭祝如霜一人也能完成浮绪仙君设下的三重考验,他之所以会被困在浮生若梦中三年,问题一定出在林澹身上。
是林澹,三年来始终无法得到浮绪仙君的认可,连累祝如霜陪他一起困在浮生若梦中,直到他和祝如霜在幻境中完婚的那一日。
也许是三年的时光终于让林澹对祝如霜动了真情,林澹褪去了心中不被浮绪仙君认可的邪念,才得以和祝如霜一起逃出幻境。
可如果祝林二人真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祝如霜又为何要瞒着林澹暗中指引他们来到这里探寻真相呢。
整件事疑点丛生,但贺兰熹隐约有种预感,他和宋玄机应该离真相不远了。
贺兰熹来到宋玄机身旁,火把映照着墙面,原来上面画了一连串古老的壁画,场面宏大,色彩繁多,人物栩栩如生,静静地讲述着两年前浮绪仙君与鬼王那一场惊天动地的万世之战。
浮绪仙君眉眼霁明,面沉如水,身着一身天青色道袍,持剑屹立于滚滚硝烟之中。那是和现在太善道院服一样的青色,仿若汪洋大海,无声地流入山川河流,恩泽万物。
贺兰熹认出了浮绪仙君手中之剑,名为【清平乐】。倒不是因为他对太善道院的历史很了解,而是因为浮绪仙君的本命剑一直流传至今,目前已是太善道院现任院长的佩剑。
站在浮绪仙君对面的则是传说中的鬼王。
一般这种记录陵寝主人生平的壁画,都会刻意丑化他们的对手,比如什么“面目可憎”,“其状如犬”,“白首赤足”云云。但太善道院最不屑的就是说谎,所以贺兰熹看到的是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青年,一袭玄衣,面容因壁画的褪色已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清他头顶上断了一截的龙角。
一剑【清平乐】,犹照万古夜,这无疑是【清平乐】的杰作。而断下那一枚龙角,被浮绪仙君反手丢入鬼界,成为了他压制鬼界的利器。
贺兰熹不由睁大了眼睛:“这是……”
宋玄机接过他的话:“被浮绪仙君断下的鬼王之角,可招千鬼,号万魔,世人又称其为——”宋玄机话音停在此处,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了贺兰熹一眼,意思是:你来说。
这一眼让贺兰熹想起了自己在《九州史》的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恐惧,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若他没记错,在幻境中的时候宋玄机就和他讲过这个问题。他当时明明已经记下来了,怎么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鬼王之角,鬼王的角,能叫什么名字呢?
脑子,他的脑子好痛。
贺兰熹强作镇定,试探答道:“天涯鬼角?”
宋玄机闻言,轻一闭眼,双肩似乎也微微沉了沉。
贺兰熹:“……”
宋玄机刚刚叹气了吧,宋玄机刚刚是不是叹气了?无情道的天选之子竟然为他糟糕的《九州史》叹气?!他可真厉害啊。
宋玄机不急不缓地吐出三字:“【鬼相语】。”
贺兰熹一点头,硬撑着名家点评的姿态:“好名字。”
林澹闯入浮绪仙君的陵寝,十有八九便是为了这【鬼相语】。一个世代经商家族的小公子没有理由对【鬼相语】下手,恐怕他已不是原本的那个林澹了。
事到如今,哪怕他们不是太善道院的弟子,也要确保【鬼相语】没有落入奸人之手,这也正是祝如霜想要他们做的事情。
贺兰熹环顾四周,四面均是厚重的墙壁,没有一丝光亮从外面透进来,自然也找不到出口。整间密室除了墙上的壁画之外只有九根支撑着天花板的柱子,柱身上刻有古老神秘的浮雕。
贺兰熹觉得这些浮雕很是眼熟,若他没有记错,他在《机关要学·进阶》中看到过它们。
浮绪仙君乃太华宗《机关学》的奠基人,有不少相关的著作,这次给他们出的便是这一道机关题了。
宋玄机的目光快速扫过九根柱子,稍作沉思,召出随身佩剑,用剑光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复杂的曲线。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解题,提醒他:“祝如霜不擅《机关学》。”
不是他在背后偷偷说同院道友的坏话,但祝如霜在《机关学》上的糟糕的确和他在《九州史》上的不相上下。这等难度的机关,祝如霜再解三年都未必解得出来。
假使来到这里的只有祝如霜一人,那他的脚步应该到此为止了,但他身边还有个“林澹”。如果“林澹”能顺利解开密室机关,更加证明他并非等闲之辈。
“嗯。”宋玄机划出最后一剑,密室上方传来咔嗒一声响,紧接着是一阵机械锁链转动的声音。
——轰。
一行阶梯从上方缓缓落下,通向前方未知的黑暗。
贺兰熹自然而然地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宋玄机朝他轻轻颔首,先他一步踏上了阶梯。
贺兰熹紧随其后。两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视野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宏伟空旷的大殿,贺兰熹和宋玄机置身其中,宛若茫茫沙海中唯二的白色兰花;一座巨大的神像矗立在大殿正中间,仿佛是这庞大空间中唯一的存在,即便抬头也无法仰视其全貌,但凭借神像的穿着便可知这是浮绪仙君的神像。
贺兰熹双眼骤然睁大。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巨大的神像,寒意犹如一双冰凉修长的手,渐渐爬上他的双腿和脊背;他的头皮阵阵发麻,胸口也无法控制地泛起了恶心。
本应庄重神圣的神像此刻竟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只见“浮绪仙君”的胸口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恶臭因此而来;黏腻污秽的黑色液体从洞口不断蠕动蔓延,形成一条条腐烂的藤蔓,遍布神像全身,好似一截截被人刻意扭曲的肢体。
神像双手已被折断,脸亦是面目全非,双耳只剩下了一只,两行血迹从空洞的眼中滑落,眼珠掉落在神座旁,像是被谁轻飘飘地踩了一脚,带着灰尘的脚印清晰可见。
宋玄机微微侧眸,道:“贺兰时雨?”
贺兰熹面色苍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时都忘了要言简意赅:“放心吧我没事——【鬼相语】在哪里?”
宋玄机略微顿了顿,才道:“找。”
即便知道希望不大,贺兰熹还是强忍着恶心,和宋玄机一起在神像上和大殿中仔细找了个遍,果然不见【鬼相语】的踪影。
一般人欲图【鬼相语】,到手之后走人便是,实在没有必要对浮绪仙君的神像如此恶心的凌辱。那人这么做,是为了泄愤,还只是单纯觉得……好玩?
祝如霜不可能对浮绪仙君不敬,能做出这等事情的只有一人。
祝如霜和林澹从浮生若梦中脱逃后,和他们一样来到了密室。林澹不知用什么方法,暂时让祝如霜失去了意识,自己则破解机关要法后来到了神像大殿。
林澹拿走了【鬼相语】,并对浮绪仙君的神像疯狂地施虐凌辱。做完这一切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祝如霜身边,将人从陵寝中带了出去,并声称自己只是无意间歪打正着地破了密室之谜。回到西洲后,林澹天真无邪地继续扮演着林家小公子的角色,甚至还要在现世和祝如霜再成一次婚。
林澹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无情道院从不养废物,祝如霜能被选入其中,就意味着他绝不会乖乖令人摆布。
贺兰熹猜测,祝如霜已经在怀疑【鬼相语】在林澹手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暗中调查真相,他假意留在林澹身边,并同意和他完婚。
祝如霜深知,只要他成亲的消息一传出去,无情道院不可能放任不管。他知道他的道友们会去找他,也知道他的两个道友能轻而易举地来到陵寝终点,为他彻底证实他的怀疑。
无情道三人在一起生活学习了一年,哪怕在言语交谈上“不熟”,他们依旧是太华宗内最了解,最信任彼此的人。
贺兰熹眉间紧蹙,神色异常沉重。他盯着神像脸上唯一完好的双唇 ,只觉那嘴角轻轻勾了起来,朝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西洲,林宅。
今日林家小公子大喜,林府上下淹没在一片喜庆的大红色之中。林家世代经商,人脉自是遍布天下,此刻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其中更是不乏西洲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当然了,要是论有头有脸,放眼整个西洲又有谁能比得过西洲少主长孙经略呢。
西洲小霸王一句“本少主不欲与旁人同桌”,林府就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桌。喜堂前,一对新人已经开始“一拜天地”了,长孙策却还在鼓捣他带来的一堆传音符,鼓捣得满头大汗,心急如焚。
他厌恶无情道院,也看不惯那三个哑巴似的冷美人。他之前的幸灾乐祸和阴阳怪气也句句发自肺腑,但真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情道的弟子被迫成婚放弃修行,他又好像不乐意了。
所以宋浔和贺兰熹究竟死哪去了!这几日他不要钱一般地不知道用了多少张传音符,愣是联系不上那两人。
太华宗年轻弟子中最强的两个,总不至于几日之间就死在了沙漠里吧?
长孙策骂骂咧咧地正要再用一张传音符,忽然听见了贺兰熹的声音:“长孙经略?”
长孙策嗖地抬头:“贺兰熹?”
贺兰熹:“嗯。”
长孙策怒松一口气,骂道:“你们是去沙漠里成亲了吗,这都多久了还不回来!”
贺兰熹那头停顿了一下:“在回去的路上。林府情况如何?”
长孙策:“不如何!刚‘夫妻对拜’完,马上要送入洞房了!”
贺兰熹正御剑而行,听见长孙策这么说就放心了——没入洞房的成亲算个屁。
贺兰熹道:“你去抢亲。”
长孙策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什么?!”这一声叫得实在太大声,引来了不少宾客侧目。长孙策赶紧又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道:“你疯了?我在西洲是什么身份你让我去抢祝云的亲?”
贺兰熹无声地笑了一下:“怎么,祝如霜配你难道不是绰绰有余吗?”
“这是配不配的问题吗,我又不喜欢男的!等下,”长孙策脑子一转,突然意识到一件大事:“贺兰熹,你刚刚是不是和我开玩笑了?!”
一不小心忘了形的贺兰熹哽了哽:“……话多多辣椒水。”
长孙策恍然大悟,十分得意:“我找的药好用吧,好用你就多用点。”
贺兰熹:“我马上到林府,你拖住。”
长孙策:“你让我怎么拖住啊!贺兰熹?贺兰熹!”
传音符化成了灰烬,贺兰熹那头也彻底没了声息。
长孙策气急败坏地暗骂了两声,抬头朝喜堂的方向张望。
这场婚礼是在林府办的,按照传统嫁娶的规矩,应该算林府娶妻,但凤披霞冠的却不是祝如霜,而是林澹。长孙策之前听人在席间议论过此事,说是林澹甘愿如此。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头戴喜帕的林澹在喜娘的搀扶下往内厅走去。祝如霜面色平静地跟在林澹身后,忽然停下了脚步,朝外头看了一眼。
长孙策咬了咬牙,霍地站起身,高喊道:“等等,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此话有如惊雷落下,满座宾客的目光都聚在了长孙策身上,原本嘈杂喧闹的宴席骤然鸦雀无声。祝如霜也向他投来了视线,他竟在那常年寡淡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讶的味道。
长孙策倏地瞪大了眼睛。什么玩意儿,无情道的人原来能有表情的啊。
“长孙公子。”林澹的父亲站了出来,脸色虽然不善但言辞还算客气:“敢问你何出此言?”
“祝云修的无情道。”长孙策张口就来,“他不能成亲。”
林父沉声道:“此事如霜先前已告知我等,他愿意放弃修道,和澹儿一同留在西洲。”
长孙策:“反正祝如霜不能成亲。”
林父:“长孙公子可否给在下一个理由?”
长孙策最烦和这种文绉绉老一辈说话,说了两句已是极限:“得了吧,我抢亲便抢亲,还需要理由吗。”
全场哗然,满座皆惊。
长孙策伸出左手,召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长枪,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朝喜堂走去。
宾客们一个个面色惊恐,噤若寒蝉,为高大的短发少年让出了一条空路。
长孙策在林澹面前停下脚步,扬了扬下巴,道:“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好像只要解决了你,事情就了解了,无情道院也就欠我人情了。所以,很遗憾。”长孙策持枪的手腕利落一转,枪尖直指头戴喜帕的少年:“喜宴到此为止,你该退场了。”
林澹一动不动,谁也看不见他藏在喜帕之下的神色。
祝如霜却是脸色微变,低声道:“切莫轻举妄动,【鬼相语】可能在他手上。”
“【鬼相语】……什么玩意儿——什么?!”长孙策手上一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怎么不早说!”
这时,一声轻笑突兀地从喜帕下传了出来,长孙策立即后撤半步,如临大敌地看着“林澹”。
长孙策瞪着眼睛,问祝如霜:“他到底是谁啊?!”
祝如霜摇了摇头。
“在别人的大喜日子跑出来捣乱……”红装少年说的慢条斯理,声音中带着冰冷又残虐的笑意:“不觉得自己太扫兴了么,嗯?”
长孙策深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管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不打怎么知道打不打得过。
上就完事了!
长孙策枪法和他本人一样张扬轻狂,长枪如惊雷,裹挟着精纯强势的灵力暴闪而至,直击“林澹”的左胸!
顷刻间,狂风骤起,金光璀璨,照得一方天地有如白昼般明亮。
普通宾客根本无法直视这般暴烈耀眼的光芒,“林澹”来不及躲闪,瘦弱的身躯淹没在金光的中心,一动不动。
长孙策手握长枪,疑惑道:“这就完事了?”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祝如霜焦急的声音在一片尖叫和惊呼声中响起:“你们混天道鲁莽行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就不能从长计议吗!”
先是被贺兰熹开玩笑,又是被祝如霜指着鼻子嘲讽,长孙策感觉自己认识了两个假无情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你也用了话多多辣椒水吗?还有我怎么就鲁莽了,是贺兰熹让我抢亲的!”
“我道友判断没错,你方式错了。”祝如霜道,“当心!”
“……嗯?”长孙策忽然觉得枪的手感不太对,枪尖不像是刺入了血肉之躯,反而像陷入了一团泥泞的沼泽中,无法继续向前,也无法抽枪后退,一时间竟是进退维谷,硬生生被卡住了。
金光散去,“林澹”的身体重新展现在众人眼前。只见他依旧戴着喜帕,繁丽喜服的左胸口破出一个大洞,洞口却没有任何鲜血流出,有的只是一团蠕动黏腻,黑中隐隐带着暗红的液体,嘶嘶地冒着陈旧腐败的热气。
离“林澹”最近的喜娘吓得连滚带爬,发出因惊恐而凄厉的尖叫:“不、不是人!这不是人啊!”
长孙策亦知事情不对,使出了吃奶的劲,枪却纹丝不动。西洲小霸王的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冲祝如霜怒道:“你要娶的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祝如霜道:“闭嘴。”
第10章
暗红色的粘稠蠕动翻滚,形成了一条条状如孩童手臂般粗细的触手藤蔓,其中两条还真长出了手指,一左一右,轻轻地为“林澹”挑开了喜帕。
明明是和先前见到过的同样一张脸,长孙策和他四目相对时,却觉遍体生凉。这种“凉”和无情道人带给他的“凉”不一样,好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身上攀升爬行,叫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林澹”看着长孙策,卸下伪装后,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混天道院。”
长孙策剑眉紧皱:“你丫报我道院作甚。”
“林澹”慢条斯理地抓住了胸口的长/枪,像是好玩一般,一点一点地插入自己的胸口:“那两个无情道没和你一起来?”
长孙策发现枪身无法被他控制地从手上脱开,干脆松开了手,冷笑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就没意思了吧。”
话落,长孙策猛地后撤一大步,随机挑选了一位现场宾客,从对方腰间抽出了两把尖刀。
在他拿到双刀的瞬间,这两把刀便仿佛有了生命和意识一般,通身金光暴起,和他新认的主人一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林澹”自上而下直接一分为二!
祝如霜双眸中映着短发少年高大却不失迅敏的身影,总算有了长孙策乃混天道本届弟子第一人的实感。
长孙策从来不说自己擅长哪一种武器,因为他擅长任何武器。百武精通,这一点哪怕是他们无情道三人也未必做得到。
只可惜,这对双刃的结果没有比先前的长/枪好到哪去。
“林澹”被生生劈开两半后,那粘稠的暗红色液体犹如水漫金山一般,猝不及防地朝长孙策喷涌而去,长孙策连捏个防护术法的时间都没有,连忙朝一旁闪去。
为了不碰到那恶心人的东西,长孙策的动作十分勉强,几乎是重重摔到了地上,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两滴漏网之鱼径直朝他眉心飞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飞驰而至,不偏不倚,刚好打在了两滴黏液上。
那两滴黏液落在地上,嘶嘶地将地面烧出了两个焦黑的印记,而后蠕动翻滚,和其他黏液汇聚在一起,重新变成了“林澹”的模样。
长孙策抬头看去,只见两个纯白色的身影掠过茫茫夜空,宛若流星双子,正一前一后,乘星踏月而来。
长孙策眼睛一亮:“贺兰熹,宋浔!你们还知道回来!”
贺兰熹跟着宋玄机在屋檐上轻盈地落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屋檐,可能这样比较有冷傲的气势吧,和无情道比较契合。
贺兰熹看了眼长孙策,居高临下道:“废。”
长孙策“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灰尘,不甘心道:“行,你厉害!你行你上啊!”
贺兰熹还没有动作,祝如霜先有了反应,不知何时召出的长剑遽然出鞘,剑气如霜,在“林澹”脖颈之间划出一道霜染般的弧线。
“嗯?”“林澹”的头颅在身体上摇摇欲坠,却还能眯起眼眸看向祝如霜:“这么狠心的吗?”
祝如霜清俊的面容冷若冰霜:“无情道中人,从来就没有心。”
“这样吗?”“林澹”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甜美的笑,“那我倒要看看,若你唯二的两个同院道友死了,你会不会替他们伤心。”
祝如霜脸色微变:“你……”
贺兰熹站在宋玄机身后,从他肩膀上探出脑袋观看战局。
祝如霜拼尽灵气的一剑似乎仍然没有对“林澹”造成实质的伤害。“林澹”又一次融化了身躯,黏液渗入地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兰熹公平公正地给出评价:“嗯?真是强劲的对手。”
话落,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贺兰熹——我去你姥姥的!”长孙策被贺兰熹的双重标准气得几近吐血,“你把你刚刚那个‘废’给我憋回去,再给我道歉!”
贺兰熹十分痛快:“抱歉。”
长孙策:“……”奇怪,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被侮辱到?
祝如霜眉间蹙起,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忽然瞥见了什么:“小心!”
长孙策快速四周张望,脑袋几乎晃出了残影:“又要小心什么啊!”
贺兰熹耳尖一动,敏锐地捕捉到黏液翻滚的声音。他陡然回头,果然看到了宋玄机身后的地面正诡异地上下起伏,似乎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
贺兰熹忙道:“宋玄机!”
两位道友轮番提醒,宋玄机却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微一侧眸。
“林澹”再次幻化出人形,想要抓住时间差打宋玄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就在他倾尽全力即将扑出之时,画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风雪凭空骤起,呈千里冰封之势眨眼间席卷天地。地面结起厚厚一层冰霜,呼出的气仿佛都凝成了实体,冰晶映着月色,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雪落无声,冰寒彻骨,千百年来一直炎热异常的西洲,在这一刻终于见到了隆冬。
宋玄机垂眸扫了眼狼狈不堪的长孙策,冷淡的目光仿佛无声嗤出了一个“废”字。
长孙策一脸憋得通红,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彻底闭上了。
看着被牢牢禁锢在原地,维持着可笑的姿态的“林澹”,贺兰熹甚至懊悔。他刚刚不应该说“宋玄机!”的,他应该“宋玄机。”这样才对。
宋玄机转过身,看向“林澹”:“【鬼相语】?”
冷得直哆嗦的长孙策总算找到了发言的机会:“你要给他的嘴‘解冻’啊,不然他怎么说话?”
宋玄机给了“林澹”一个说话的机会。“林澹”脸上的冰层刷地碎开,他的目光从一一掠过贺兰熹,宋玄机和长孙策,忽地一声笑。
“无情道院的得意门生……呵。”“林澹”面目扭曲,仿佛有无数条细蛇在他皮肉下蠕动:“你们这些天之骄子还真是千百年来如一日的面目可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