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宋玄机看着他,“我看你对此事似乎很执着。”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很执着!”贺兰熹生气地从宋玄机手中抢走契约之笔,在“宋浔”二字旁写下了“贺兰熹”三字。
不同于宋玄机制定契约的言简意赅,陆执理的契约写了又写,改了又改。半个时辰过去了,祝如霜,白观宁和长孙策的铜币不断增加,三人轮流坐了一次全宗第三的位置,陆执理这才大功告成。
密密麻麻的三页纸,贺兰熹看了一眼便晕得不行,果断将契约塞给了宋玄机。
不知为何,宋玄机意外地尊重律理道院的道心,不但看完了契约还提出了几个需要修正的地方。
等契约终于定稿的时候,贺兰熹脑袋枕着宋玄机拿着契约观看的手臂,都快睡着了。
“快醒醒,贺兰道友,万事俱备,我们可以进入考场了。”陆执理斗志昂扬道,“此次考核的名称只有两个字——六国。”
狼烟滚滚,铁骑轰鸣,两国交战,寸草不生。
类似的景象在这片大陆上已经持续数月了。唯有夜幕降临之际,震撼的大地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染血的战旗将英灵覆盖,与之同色的残阳缓缓沉入地平线。硝烟散去,战鼓平息,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蓝二白三个身影穿梭在尸海之中,空气里弥漫着人血的腥气。贺兰熹脚下一个不小心,风化的残骸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碎得七零八落。
即便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考核中的幻境,直面数万人生死的惨状依旧令人感到不适。
贺兰熹给被自己踩碎的残骸施了一个还原术,抬头望向不远处透着点点灯火的军营:“这幻境是不是做得太真实了?修道盛行,人妖共存,六国混战,每一个细节均和现世无异。维持如此庞大的幻境,灵力的消耗必定极大。”
陆执理道:“是的,这些灵力都来自律理道院初任院长——明法仙君的神像。”
贺兰熹“咦”了一声:“你们道院的神像不是已经被鬼界污染了么?”
在已经被污染的四座神像中,律理道院在太华宗排名第七,仅次于排名第三的太善道院。
陆执理解释道:“明法仙君的神像不但镇压了鬼界七殿下,亦是支撑每年综合考核所需灵力的来源。所以纵使镇压的封印被鬼界破了,神像的位置依然不能动。”说完这里,陆执理满面沧桑地叹了口气:“神像的位置本该是太华宗的机密,可惜封印已破,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贺兰熹心想果然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明法仙君的神像身兼双职听上去已经很辛苦了,北洛上神的神像和浣尘真君的魂魄还要掌控整个鬼界,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累。
在三人亲眼目睹的大战中,战败的一方是六国中实力最弱的淮国。他们的任务便是助大淮一统五国,在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上建立新的律法和秩序。
考题的关键在“秩序”二字,这就是每支参考队伍必定要有一位律理道弟子的原因。
六国中每个阵营实力不等,各有立场。若想一统六国,兵法,谋略,钱银,甚至是运气,缺一不可。
以往通过考核的二十人小队,大多兵分六路,各司其事,多方游说,呕心泣血才能将那一千个铜币抱回仙舍。
大淮军营上空,三名少年御剑悬停。连绵不绝的营帐错落有致,战旗低垂,败兵沉寂,伤者的呻吟不绝于耳。
陆执理深吸一口气,道:“两位道友准备好了吗?六国之考,正式开始!”
贺兰熹被漫长的等待消耗了一大半的兴奋又回来了:“好!开始!”
得到了无情道美人的热情回应,陆执理的情绪愈发高昂:“我这就去找御驾亲征的大淮皇帝毛遂自荐,你们等我消息!”
贺兰熹化身太华宗第一会捧场的甜豆:“好!我们等你消息!”
半炷香的时间后,主账中传出一声淮帝的怒喊:“哪来的混账修士,竟妄想教朕做事!来人啊,拖下去!”
陆执理虽然能靠自己脱身,却不想在考核一开始就失去自己人的信任。被拖出去的时候,他面朝苍天,用口型对着贺兰熹和宋玄机悬停的方向道:“道友救我——”
贺兰熹连连摇头:“陆道友就这么被惨兮兮地拖走了。”
宋玄机道:“正常。”
大半夜擅闯军营,对着一国之君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满嘴的律法明理……淮帝没有直接就地处决他已经算得上是仁君了。
按照契约上所言,同伴遇险,其余人等不可袖手旁观。趁着军中守卫深夜懈怠,浔熹二人凭空出现在关押陆执理的马厩里。
见到他们,陆执理满意点头:“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契约上都写着了!”
“你快算了吧,”贺兰熹手中比划着说,“没那个长长长长的契约我们也会来找你好吗。”
陆执理微微一怔,看贺兰熹的目光漾起光芒,不出意外地被感动了:“真、真的吗?”
同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早该见怪不怪的宋玄机闭了闭眼,对贺兰熹道:“当心。”
贺兰熹:“啊?”
宋玄机:“最佳好友和义弟的位置你已然送出,你没什么能给其他人了。”
贺兰熹刚要反驳,北濯天权忽然有些蠢蠢欲动。眼下的小小困境远远未到北濯天权出鞘的地步,这一声声只有贺兰熹能听到的剑鸣之音是北濯天权在告诉他,它来过这里。
“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对不起师尊的教诲。”陆执理惭愧地说,“当年的师尊,绝不会和我犯同样的错误。”
“那倒未必。”贺兰熹盯着地面,道:“司契真君不但和你一样被拖走了,还连累了其他三人和他一同被关在了这里。”
陆执理一怔:“你说什么?”
贺兰熹继续道:“之后,绯月真君嫌弃司契真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举从他手中夺过了话语权。”
陆执理惊叹道:“时雨为何知道得这么详细?”
宋玄机道:“北濯天权?”
贺兰熹召出北濯天权,用剑在地面上划出一个方形:“你们来看。”
北濯天权的剑气与马厩中残留的灵识共鸣,一道由契约之笔书写的四人契约穿越数十年,在三人面前缓缓铺展而开。
契约四人:宋流纾,沈絮之,江隐舟,王昭权,即现在的司契真君。
契约的内容总结一下大概是:
宋流纾为六国考核的统筹者,其余三人在考核一事上必须对宋流纾言听计从;
无论四人遭遇何种困境都不能出卖色相,宋流纾也不能用合欢道的双修之法解决问题;
宋流纾不可和沈絮之说任何与考核无关的话,两人非必要不见面,更不能当众打起来耽误正事,私下最好也别打;
宋流纾不能开江隐舟的玩笑,必须认可王昭权事事提前制定契约的道心;
宋流纾不能使用风月宝匣,最真实的春宫图,春情茧……等一切自创的法器;
王昭权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宫制定律法即可,再乱出馊主意没人会救他;
江隐舟担任此次考核的护卫,务必确保大家的安全,让每一个人都能活下来。
看这份契约的措词方式,应该是出自绯月真君之手。这些只是四人契约的一小部分,剩下还有许多条条框框,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完。
契约中大多都是对绯月真君言行的约束,看来沈江王三位院长对绯月真君真是既信任又不信任啊。
他们相信宋流纾能带着他们通过考核,也相信这个过程能把他们气死。所以,他们才在马厩里签下了这份契约。
原来,江院长以前经常被绯月真君开玩笑;
绯月真君和浣尘真君少年时期的关系果然很差;
风月宝匣和最真实的春宫图居然只是绯月真君十几岁时的杰作;
不敢想象,如今代表着昭昭天理,高处不胜寒的司契真君曾经也是个冒失鬼……
这一刻,贺兰熹仿佛看到了四个青涩稚嫩的少年坐在他们所站的位置,围成一圈对着契约删删减减。大战前的月光倾泻洒落,将少年们的影子缓缓拉长。
陆执理认认真真地看完契约,感叹道:“我一直以为无情道院是十二道院当之无愧的王者,没想到四位院长以前考核的时候,居然是合欢道院的宋院长主导。”
贺兰熹努力为自家院长找回场子:“那还不是因为统筹全局需要说很多话,沈院长和江院长肯定是因为不想说太多话才勉强同意让绯月真君控场的。”
陆执理恍然大悟:“有道理!”
“我觉得,接下来我们还是用实力和淮帝说话比较好。你觉得呢,宋浔?”贺兰熹朝宋玄机看去,“——宋浔?”
宋玄机的目光在那句“江隐舟要让每个人活下来”的契约上停留了许久,回过神道:“好。”
离开马厩之前,宋玄机问陆执理:“此契约只在考核幻境中生效?”
陆执理道:“这是自然,契约上不都写清楚了作用的范围么。”
“这随便想想都能知道吧。”贺兰熹惊讶于宋玄机竟然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如若不然,就绯月真君那张嘴,早就不知道违约多少次了。”
宋玄机轻一颔首:“嗯。”
贺兰熹的办法显然比陆执理的靠谱得多。大淮境内不乏修仙世家,但能力出众者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近日大胜他们的徐国则是能人异士辈出。
徐国接连大捷,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攻入大淮国都,淮帝连亡国时自己该在哪棵树上吊死都想好了,不料从天而降三名神通广大的修仙少年,给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陆执理在淮帝面前小露一手后,淮帝对陆执理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不但以礼相待更是奉为上宾。
贺兰熹看得出来淮帝对陆执理推崇的法理没什么兴趣,不过是想借他们的力量对付徐国而已。
此刻的大淮深陷内忧外患,安内与攘外只能同时进行。如何说服淮帝推行法理不需要贺兰熹考虑,根据契约,他和宋玄机负责的是外患事宜。
对如今的大淮而言,继续陷入和徐国的苦战绝非明智之举。贺兰熹建议淮帝派遣使者前往徐国国都与徐国和谈,同时与邻国结成同盟,为大淮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贺兰熹的建议淮帝一早便尝试过,无奈徐国仗着胜券在握始终不肯接受和谈。大淮派去的使者全部命丧黄泉,更有人被徐国炼成了活尸,再被送回大淮大开杀戒,祸害平民。
在淮帝的明示暗示下,贺兰熹同意亲自去一趟徐国,宋玄机忙于结交联盟一事不能相陪。
至于为何是话最少的宋玄机负责结交邻国,那当然是因为他字字珠玑,几个字就能把人说死。
出发之前,贺兰熹换上了大淮官员的赤色官服,身体被藏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只有手和脸。可大家都知道,贺兰熹的脸才是最大的问题。
穿着大淮官服的贺兰熹端庄典雅,宋玄机看着他,想到的却是当日一身楼兰装,腰间尽揽月色的少年。
徐国国君虽然不像当初的楼兰王好色,但只要是上位者,谁会不想把难得一见的绝色占为己有。
贺兰熹察觉到宋玄机的异样,问:“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宋玄机:“在想,没有实力的美貌只是一种累赘罢了。”
贺兰熹:“是吧,但我很有实力。”
宋玄机:“嗯,幸好。”
贺兰熹:“你对这种事似乎很有感触。”
宋玄机:“确实。”
贺兰熹偏过头:“好一个不谦虚的高冷美人。”
“记住,你不是在楼兰,也不是在现世。”宋玄机掰过贺兰熹的脸,和贺兰熹对视:“你无须投鼠忌器。”
贺兰熹想起了宋玄机在【灵植大战妖兽】中的所作所为,不禁粲然一笑:“明白!”
第106章
六国之中,徐国势力最盛。徐国皇室世代修仙问道,只有强者方能继承大统。受到皇室的影响,徐国境内的修仙者俯拾皆是,连负责为贺兰熹带路的小官吏都会简单捏个诀。
贺兰熹以大淮使臣的身份出使徐国国都。入宫觐见皇帝前,官吏命令他卸下武器,只能携带大淮的求和书进殿。
贺兰熹交出了一把载星月,官吏却没有放过他:“还有一把。”
贺兰熹:“……厉害。”
贺兰熹多瞧了官吏两眼,把两把剑都交了出去。官吏确认无误后,带着他来到徐国皇帝所在的大殿。
宫殿巍峨,两只凶猛的麒麟石像镇守左右。身着铁甲的禁卫手持长矛排列在宫殿两侧,宛若一尊尊不可侵犯的雕像,藏在头盔下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追着贺兰熹的身影。
徐国皇帝新得了一头蝶形异兽,正悠闲地喂食调教;一众姿色过人的乐师轻捻慢挑,悠扬琴音自她们的指尖流淌而出。
听闻淮国使臣求见,皇帝兴致缺缺道:“想要求和,光派人送些破烂来有什么用。”皇帝伸出手,轻轻拨了拨蝶兽晶莹剔透的蝶翅:“别吃得太饱,待会说不定有加餐。”
皇帝斜睨一眼,守在他身侧的近臣立即心领神会:“宣淮国使臣觐见——”
蝶兽听懂了主人的话,期待地立在皇帝肩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淮国美味。
可它等了许久,等到不耐烦地振起了翅,那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少年依然好端端地站着。
徐国皇帝无视蝶兽不满的抗议,盯着面前身穿淮国官服的美人,嘴角一点点勾了起来:“你是淮国求和的‘贡品’?”
垂首的少年面上一顿,尽量耐心地说:“我不是。”
皇帝的反应像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居高临下地打断少年:“朕说你是,你便可以是。”
徐国皇帝自认并非好色之徒,年近三十后宫里几乎没人,别国送到徐国的绝色美人他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现在却忽然有了兴致。
在绝对的美貌前,饶是他也不能免俗。
贺兰熹朝龙椅的方向望了过去,仿佛没听见皇帝的话一般,依照流程呈上求和书:“陛下请阅。”
皇帝手指一勾,求和书便从贺兰熹手中飞了出去,被皇帝轻而易举地接住。
皇帝打开求和书,只轻描淡写地瞄了一眼,求和书便被他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火炉中,敷衍得像是在打法看路边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贺兰熹瞳孔微微一缩,眼底浮现出一丝丝的心疼。
皇帝欣赏着少年略显难过的神情,饶有兴味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贺兰熹轻声道:“求和书是我道友一夜没睡写的。”
皇帝嗤笑一声,在龙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瞧瞧,淮国给朕送来了什么——好一个愚蠢天真的宝贝。”
“宝贝”二字似乎触碰到了少年的逆鳞。少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方才真情流露的脸忽然没了表情。
“生气了?朕还以为淮国人早就习惯了被当成狗一样对待呢。”皇帝吹了声口哨,懒洋洋道:“宝贝,过来。”
贺兰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平静地直视着龙椅上的人。
近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帝的反应,惊讶地发现皇帝竟然没有动怒。直视天颜地抗旨,若少年没长这张脸,此刻早该是那只蝶兽的盘中餐了。
皇帝挑了挑眉:“朕让你过来,没听见?”
贺兰熹凉凉道:“我听到了,但我不想过去。”
“不必担心自己没有名分。”皇帝对贺兰熹表现出来的耐心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杏果,抛接着把玩:“过来伺候朕。你若伺候得好,朕说不定愿意赏你个后妃当当的。”
贺兰熹沉默片刻,走到了皇帝跟前。
“这就对了。”皇帝露出被取悦了的满意笑容,“你越乖,淮国的希望越大。”
“你要封我做什么,”贺兰熹面无表情地问,“熹妃?”
皇帝张开双腿,眼神微妙地示意:“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贺兰熹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在楼兰,甚至也不是在现世。
那他是不是想怎么玩都可以?
在绯月真君等人四人契约中,写明了不能用美貌解决问题。若是当年的浣尘真君,他会怎么做?
贺兰熹睁开眼,心平气和地说:“我有个问题,陛下。”
皇帝道:“你问。”
“你真的只是幻象吗。”贺兰熹垂眸打量着皇帝,有些怀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熟悉得让人厌恶。”
皇帝微怔:“什么?”
“算了,你是什么东西暂时不重要。”贺兰熹向前一步,学着皇帝的样子从果盘里拿出两个杏果:“听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地接受求和书,要么被这个戳瞎眼睛丢去淮国喂狗——你选哪个?”
此话一出,蝶兽猛地振翅,虹吸式的口中发出无形的声浪;铁甲禁卫一拥而上,将贺兰熹围得水泄不通。
“口气倒不小。”皇帝眼中折射出冰冷嘲弄的光芒,扬手示意禁卫按兵不动:“朕听说了,淮国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三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做帮手。可像你这样的剑修,一旦没了剑,和街上四处逃窜的蝼蚁有什么区别?”
贺兰喜淡道:“杀你,何须用剑。”
皇帝当然不信像贺兰熹这样的纤细少年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掀起风浪,不以为然地笑了:“哦?那就让朕看看你有多大的……”
咔——!
骨骼偏离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皇帝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头皮阵阵发麻,脖子被一阵巨力拉扯着,逼迫他高高仰起了头,惊惧的瞳孔中映出少年惊人的美貌。
下一刻,少年冷漠的面容陡然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贺兰熹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不容反抗地将两颗杏果活生生地插进了皇帝的眼窝!
“啊啊啊啊啊!”
皇帝的怒吼响彻大殿,两行刺目的血泪在他脸上划过。惊恐万状的乐师尖叫着逃散,蝶兽猛烈地振翅,扬起不输沙尘之暴的狂风。
“有刺客!”
“保护陛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没人能看清贺兰熹的动作。禁卫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仍旧阻挡不了贺兰熹抓着皇帝的肩膀,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毫不留情地从龙椅上扔了出去。
皇帝怎么也想不到贺兰熹的力气能大到他完全无法挣脱的地步。他勉强在半空中调整身姿,妄想免受重摔之苦,不料上一刻还在龙椅旁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闪到了他面前,一手揪住他的龙袍,一手成拳,狠狠地对准了他的脸。
皇帝重重摔下,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无数裂痕犹如生长的藤蔓,迅速朝四面八方延伸,其中一根的尽头来到了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
只听砰地一声,龙椅轰然炸开。
“当年我师尊是不是也是这么揍你的?”贺兰熹在狂风中如履平地,一只脚冷冷地踩在皇帝的胸口,转身眺望天际。
“求援!速速求援!快——”
象征着最高危机的号角声回荡在国都的每一个角落。所有听到号角声的修士,无论是谁,无论在干什么,必须第一时间前往皇宫护驾。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但此刻对贺兰熹威胁最大的却是东边那只没有被满足食欲的巨大蝶兽。
蝶兽完全展开的翅膀如同突如其来的夜幕,将整座宫殿缓缓笼罩。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散发着幽光,朝贺兰熹投下冰冷的视线。
逐风巨蝶,擅长风之力,振翅则狂风起,蝶翅上的花纹能让人陷入幻觉。
听着有些厉害,但在贺兰熹眼中,它不过是一道有关《异兽论》的考题而已。
考核前,白观宁曾言之凿凿地告诉他:“逐风巨蝶去年没考,今年肯定考!多练几次《镇蝶曲》肯定没错!”
——小白,你就是太华宗的押题真君!
贺兰熹摊开掌心,被乐师遗弃的古琴受召而来。贺兰熹的手指在琴弦上熟练地游走,平平无奇的古琴犹如枯木逢春,在灵力的浇灌下焕发新生。
琴音自贺兰熹指尖扩散,好似一根无形的锁链将逐风巨蝶的翅膀牢牢钉在了空中。为了挣脱锁链,逐风巨蝶不断地剧烈挣扎,甚至不惜缩小了身体。
贺兰熹眸光微沉,曲调忽地一降,琴音形成的锁链变成了一张蛛丝密网,猛地将逐风巨蝶扑在了地上。
逐风巨蝶的翅膀无力地挥动着,怒火随着密网的紧缩逐渐消失殆尽,最终臣服地垂下脑袋,彻底安静了下来。
西面,全副武装的禁卫已经冲到了贺兰熹身旁,一根根扬起的长矛宛若铜墙铁壁,一眼望去找不到任何破绽。
“谢了。”贺兰熹抛出古琴,把古琴还给了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乐师,空出的左手竖起双指,捏出一个在实践考核中把萧问鹤害惨了的召唤术。
一张引雷符在他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凭空出现:“——引。”
引雷符如利刃般飞了出去,贴在了离贺兰熹最近的禁卫身上。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禁卫头顶,铁制的头盔登时滋滋作响,铁甲和长矛成了最好的导雷利器,顷刻间将铜墙铁壁瓦解。
禁卫一个接一个倒了下来,人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符录学》。
北边,第一批听到号角声赶来护驾的修士见情况不对,立刻结出了阵法把贺兰熹围在了阵中。
五行封印阵,借五行之力,封印阵内之人。
——要考我《阵法学》是吧?
贺兰熹脑海中浮现出祝如霜生无可恋的脸,嘴角不由地轻轻扬起。下一瞬,祝如霜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精密的机关内部图。
由无数个齿轮和引线汇聚而成的图案在贺兰熹的瞳孔中显出实质,他蓦地抬起冰蓝的眼眸朝镇守宫殿的麒麟石像看去,将瞳孔中的图案深深地刻了进去。
——《机关学》。
麒麟石像无法窥见的内部飞速地碎裂重组,强大的灵气顺着机关的纹路全身扩散。麒麟至此被赋予了生命,灰白的眼睛变成了和它的主人一样的蓝色,咆哮地冲向五行封印阵。
敌人被麒麟石像冲得溃不成军,五行封印阵已是摇摇欲坠。石像抬起沉重的巨足,对准五行封印阵的阵眼牢牢踩了下去。
啪——和阵眼一同被踩碎的还有敌人的骨头和血肉。
天际的南方,更多的修士正陆陆续续御剑而来,密密麻麻,犹如万箭齐发,势不可挡。
望着根本看不到尽头的御剑大军,站在尸堆中的贺兰熹快要没耐心了:“你们能不能一起上?”
【千军万马】四字在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
徐国国都所有的修士尽归于此,还有更多的人正在从稍远的地方源源不断地赶来。
御剑大军所到之处,云雾被冲散,炫目的日光也失去了应有的色彩。
飞在最前面的是徐国京中几位德高望重的修道者,一个个白须飘飘,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他们听到号角声受召而来,本以为要面对的是哪个只在传闻中出现过的修仙大能,谁能想到血泊尸海中只有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皇宫里的惨状让修士们不敢放松警惕,更不敢贸然出手。一名为首的老者问:“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贺兰熹,字时雨,”贺兰熹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将载星月和北濯天权召了回来:“年方十八,尚未婚嫁——不过应该快了。”
修道者们:“……?”
北濯天权回到贺兰熹手中,发出兴奋的剑鸣,告诉贺兰熹它也来过这里,它在这里和一把名叫【无处相思】的剑一起杀了好多人。
贺兰熹心下了然。
原来当年来到徐国国都的少年一共有两名,看来这些老东西确实不好对付。
而今只有他一人,他又该如何破局呢?
一个冰蓝色的身影不仅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更是出现在了他心里。
冰冷美貌的青年,仿佛立于遥远寂静的雪峰之巅,向他投来神性的注视。
贺兰熹胸口一阵轻轻的悸动,学着记忆中的样子尝试施法:“法相天地?”
修道者见状大惊:“不好,他要召唤法相了!速速退开!”
狂风自贺兰熹脚底而起,刹那间长发飞扬,衣袂飘飘,甩出一片翻腾的雪浪。
暴涨的灵力在贺兰熹身后炸开,修道者连连后退自保,慌乱之中欲图看清少年的法相。
然后……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贺兰熹:“。”
很好,果然一点用都没呢。
之前看宋玄机的法相那么漂亮,他心动得不行,也想看看自己的法相是什么。可无论他怎么尝试,他的法相就是不肯出来。
不过没关系,他学不了宋玄机,宋玄机也学不了他。
有件事,放眼整个太华宗,只有他一人能做到。
“他召不出法相!”一个年轻的修士如蒙大赦地喊了起来,“大家别被这个虚有其表,装腔作势的小子骗了!”
此话有如当头一棒敲醒了呆若木鸡的众人。为首的老者自以为受到了蒙骗,面子上挂不住,脸色变得铁青:“宵小之徒,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话落,御剑大军如闻号令,在空中围成一个大圈,同时朝圈中那抹染血的身影俯冲而去。
贺兰熹扫了眼老者脚下的剑。那无疑是把好剑,想必早就炼成了灵识,可以听懂他的话。
徐国的狗皇帝说的不错,对某些剑修而言,一旦没了剑,和街上四处逃窜的蝼蚁有什么区别?
一把把长剑仿若急雨,载着它们的主人一路风驰电掣。剑主们在剑上纷纷使出看家本领,无数符咒,阵法,法器汇聚成呼啸的洪流,足以将整座宫殿瞬息淹没。
贺兰熹站在洪流的正中心,一对麒麟石像挡在他面前,不安地来回逡巡,巨足踏破大地,发出阵阵低沉的轰鸣。
“别怕,”贺兰熹摸着石像的脑袋,低头轻声安慰:“鼠雀之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