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道by比卡比
比卡比  发于:2024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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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熹看着长孙策,漠然道:“你也曾言,‘那么多钱足够让很多人豁出性命’。”
对钱完全没有概念的西洲小霸王有些困惑:“什么意思?祝云很缺钱吗?”
贺兰熹犹豫须臾,轻轻“嗯”了声。他原本不预备将此事告知其他两人,但现在祝如霜已走火入魔,他们三人若想查清此事的前因后果,线索理应共享。
宋玄机看向贺兰熹:“你为何知道此事。”
贺兰熹心中叹气,当然是因为我曾经想过和你们做朋友啊,高冷怪们。
当初,得知与自己一同入无情道院的还有另外两个同龄少年时,贺兰熹对未来修道之路的恐惧忽然被冲散了——原来受苦受难不止他一个人!
兴奋之余,他还央求娘亲为他打听未来道友的喜好。
他知道祝如霜家中的难处,也知道祝如霜唯一的亲人身患恶疾,每日需要依靠昂贵的药材续命。
他知道宋玄机的生辰,也知道宋玄机在未辟谷之前喜欢吃甜食。
入学的前一天,他逛遍整座金陵城,亲自为两位素未谋面的道友精心挑选了药材和甜甜的糕点。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在入无情道院的第一天,在还没见到两个道友的时候,就被一位师兄没收了药材和糕点。
虽然有点可惜,但仔细一想也没什么。毕竟他们三人修的都是无情道,友情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累赘的一种罢了。无论是宋玄机,祝如霜,还是未来的他,都不需要。
贺兰熹对宋玄机的询问避而不答,对长孙策道:“继续。”
“继续?哦哦,让我继续说是吧。”长孙策花了点时间回忆刚才自己说到了哪里,“祝云接下悬赏令后,独自一人去了沙漠。三日后,他竟然真把林家小公子找回来了!”
这有什么可“竟然”的,找个人而已,对他们无情道人来说本就是轻而易举。
“更竟然的是,祝云将林澹带回林府后,你们猜怎么着?两人立即宣布了即将成婚的消息!”
啊??这下确实很竟然。
贺兰熹内心震颤不可言说,这不是两个男人吗?!
不得不说祝如霜不愧是他无情道中人,第一次成亲就直接奔着搞断袖去了。
不过这算意料之中的事情吗?谁让太华宗男修和女修分别在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两个地方呢,完全就是滋生断袖的温床啊!身在太华宗,睁眼闭眼全是男人,搞得他看宋玄机都觉得越来越漂亮了。
“这个‘喜讯’传到我家时,惊得正在练枪的我差点捅死自己。”长孙策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啧啧称奇:“没想到,真没想到,无情道院号称断绝七情六欲,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多余的感情,无情道三美……三怪!无情道三怪之一的祝如霜却在短短三日内就被一普通人勾得失了道心。我说,你们三个在无情道院这一年到底修了什么东西啊?”
宋玄机视长孙策的挑衅于无物,问:“祝如霜现下在林府?”
“是啊。”长孙策图穷匕见,懒洋洋地翘起腿:“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对此,宋玄机的反应是:离席走人。
长孙策看着宋玄机离开的背影,目瞪口呆:“宋浔不听听我是什么条件吗?”
内心总算震颤完了的贺兰熹凉凉道:“他需要吗。”
区区一个林府,他和宋玄机闯进去和回自己仙舍有什么区别。
“至于吗,我只是想你们帮我做点功课而已。”长孙策怒道,“《九州史》的功课我还一个字没写呢!”
听到“九州史”三字,贺兰熹紧随宋玄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丢在原地的长孙策气得想吐血:“你们两个,多说几个字是会缺胳膊还是会少腿?”
长孙策出生显赫,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混天道院,他永远都是人群的焦点。可只要一遇到无情道的人,他说话没人理,挑衅没人应,完完全全成了个透明人。
西洲小霸王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和冷遇,他骂骂咧咧地走出客栈,招手叫来随从:“你赶紧去赤璋堂发布一条悬赏令,小爷我要斥巨资寻一味神药!”
“药?”随从惊慌失措地将长孙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公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吗?您要找什么药啊!”
“是啊,我很不舒服,我快要憋死了。”长孙策咬牙切齿道,“有朝一日,我定要无情道三美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上赶着和我说话,以泻我心头之恨!”

贺兰熹和宋玄机走出客栈时,长孙策居然还没走,似乎是打算一直跟着他们。
贺兰熹用最为简洁的言语告知长孙策,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无情道院自己人去办就好,你回去歇着吧。为了表示对你提供消息的感谢,等我做完《九州史》的功课,可以考虑给你参考一下。
长孙策臭着一张脸表示:说什么屁话呢,万一你们背着我把事情闹大,我西洲少主的脸面往哪搁?我有责任盯着你们。再说了,是我们院长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师命不可违知不知道。
贺兰熹想问他,你要求我们帮你做功课的时候,有想起过“师命不可违”吗?
稍后,三人一同来到了林家大宅。
林家家大业大,所修府邸自然也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普通凡人虽不能像修仙者一样千年百岁,但若能像林家一般一辈子锦衣玉食尽享奢华,那肯定是上辈子没少积德。
祝如霜和林澹大婚在即,林宅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随处可见高挂的红绸和大红的喜字。贺兰熹和宋玄机一袭白衣,格格不入地站在大门口,长孙策则充当两人临时的嘴,敲门向林家说明来意。
长孙策一旦自报家门,西洲全境无人敢怠慢。很快,三人就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穿过九转回廊,三人来到一处凉亭前。坐在凉亭中等待他们的却不是祝如霜,而是一位看似弱不经风的少年公子。
此人即是即将和祝如霜成婚的林家小公子,林澹。
林澹貌似有病缠身,面色苍白如纸,瘦削的肩膀仿佛连一件外衣都挂不住。他看到贺兰熹与宋玄机,明显错愕了一瞬,被身旁的侍从提醒过后才起身行礼:“两位仙长,便是我哥哥的道友?”
长孙策主动替无情道们回答:“是是是,他们就是。”
贺兰熹在林澹身上没有察觉到能让人走火入魔的不祥气息,乍看之下确实是个普通人。宋玄机目光淡淡地掠过林澹,问:“祝如霜在何处。”
宋玄机语气平淡,却令林澹畏缩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他似乎很怕宋玄机,在侍从的搀扶下强撑着身体,脸色煞白道:“哥哥他……马上就来。”林澹顿了顿,鼓起勇气:“仙长,你们是来带他走的吗?”
长孙策再次发声:“不然呢?林小公子,你是不是不知道祝云是什么人啊。”
林澹无声地攥紧指尖,露出一个我见犹怜的虚弱浅笑:“哥哥不会跟你们走的。他答应过我,他会为了我留下来。”
长孙策还要代表无情道院发声,贺兰熹立刻给了他一个“无关人员请闭嘴”的眼神。
“我们不带他走,”贺兰熹说,“我们来喝喜酒。”
长孙策“咦”了一声,奇道:“你还压上韵了。”
贺兰熹绷着脸,险些破功笑出声。
不可以,除了非必要不说话,不苟言笑也是无情道院传统艺能之一。
林澹倏地一愣,刚要开口,一个沉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澹。”
几人循声看去,来者正是贺兰熹和宋玄机共同的道友,祝如霜。
长孙策看着三个白衣少年同框的画面,心情不由复杂了起来。
只看宋玄机皎如明月,冰肌玉体;贺兰熹容色无双,金风玉露。而祝如霜虽然不像浔熹二人有着让人一眼错愕的美貌,他气质却是清雅淡然,犹如雨中青竹般清俊挺拔,自有一番风骨。
无情道院选人当真只看心性和资质,不看脸的吗,这三人都把合欢道的小色鬼们馋成什么样了。长孙策甚至一度怀疑,合欢道院长就是为了伺机接盘无情道三美,才把自家道院搬到了无情道院隔壁。
贺兰熹凝视着祝如霜的眼睛,对方眼神清明,神态也是无情道院特有的淡漠,并无走火入魔之相。
林澹对着祝如霜唤道:“哥哥。”
祝如霜没有应声。他看向贺兰熹,问:“你们来此地,所为何事。”
这还用问?祝哥你是不是傻了。
贺兰熹道:“你心知肚明。”
祝如霜:“若如我所想,请回。”
宋玄机:“为何如此。”
祝如霜:“与你二人无关。”
贺兰熹:“我们同为道友。”
祝如霜:“日后未必。”
贺兰熹:“可有苦衷。”
祝如霜:“无。”
宋玄机:“走火入魔?”
祝如霜:“没有。”
贺兰熹:“你道心何在?!”
祝如霜:“……请回。”
长孙策的脑袋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人都转晕了话还没听懂,终于忍无可忍:“我去你们姥姥的,都给我好好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长孙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猝不及防地朝三人掷去。
宋玄机反应迅速,立刻抬手将贺兰熹护在身后,两人动作如出一撤地后退了半步。贺兰熹的脸颊不慎擦过宋玄机的肩膀,刹那间,他竟被眼前微微晃动的华贵金簪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好像是同窗一年来,宋玄机离他最近的一次。
长孙策掷出的东西滚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那是一个白色瓷瓶,里面缓缓流出了某种不知名的,呛鼻的鲜红液体。
贺兰熹回过神,一句“你有病啊什么鬼东西”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及时改口:“解释?”
祝如霜低头看着那鲜红的诡异液体,问:“何物。”
“话多多辣椒水。”长孙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冲动了点,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三个无情道群殴了,但他决不能输了气势:“据说无论是谁,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话就会比平时多一倍,我为了你们斥巨资收购的。行了,你们继续说吧。”
宋玄机:“……”
祝如霜:“……”
贺兰熹:“!!!”
不是,长孙策受不了高冷怪,喷宋玄机和祝如霜就够了,喷他干嘛?长孙策要是喜欢听他说话,他陪他聊个三天三夜都不带喘的好吗!
他真的,他冤死了。
贺兰熹不露辞色地暗中观察两个道友的神色。祝如霜似乎有被长孙策愚蠢的行径稍稍惊讶到,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而宋玄机则一如既往的冷淡,眉眼之间如聚霜雪,旁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如果这个什么辣椒水真的管用,他岂不是可以和他的道友们进行一场正常人之间的对话了?
贺兰熹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他是很想多说几句了,但两个真惜字如金的人还是不说话,那他是不是最好也闭上嘴?毕竟就凭长孙策的脑子,买到真药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过了一会儿,祝如霜率先开口了。他对林澹说:“你先回房休息。”
林澹惊慌失措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我想留下。哥哥,你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祝如霜:“……没有。”
林澹牵起祝如霜的手,哀求道:“既是没有,我为何不能留下?”
祝如霜:“……随你。”
长孙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辣椒水放在鼻口细闻,狐疑道:“这到底有没有用,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贺兰熹快憋不住了。要是祝如霜真的成了亲,肯定不会再回太华宗,到时候无情道院就他和宋玄机两个同届弟子。宗门道院有任何需要组队完成的功课,他都要和宋玄机一起,每天生活在宋玄机的“嗯”和“哦”之中……
祝如霜好歹会和他说“来年再见”,宋玄机却只会跟他说他把“坚冰”听成了“煎饼”。
——祝如霜不能退学!不能退学啊!
思及此,贺兰熹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地问祝如霜:“所以,你并非走火入魔,也没有受人胁迫,是自愿和林澹成亲的吗?”
长孙策猛地抬头望向贺兰熹,眼中满满的惊喜:“来了来了,要来了!”
祝如霜迟疑一瞬,点了点头:“是。若你们不信,尽管来探。”
贺兰熹走至祝如霜跟前,放出一缕灵识从祝如霜眉心钻入。灵识在祝如霜体内肆意畅游,探头探脑地查看祝如霜的金丹和灵脉。
不多时,贺兰熹转过头,冲宋玄机摇了摇头。祝如霜所言非虚,他的确没有走火入魔,灵脉也没有被损害的迹象。
宋玄机沉吟片刻,道:“你同他相识不过数日,何至于此。”
长孙策:“……哇哦。”居然连宋浔都中招了,这钱花得太值了!
贺兰熹忽略无关人士的惊叹:“祝如霜,你在无情道院已有一年。这一年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熬过了头一年,你确定你要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放弃你的学业以及你的道心?”
“道心……呵。”祝如霜眼帘微垂,轻声道:“我道心已毁,即便我想回去,院长也不会留我。”
贺兰熹心中蓦地一沉,有点想和宋玄机交换一个大事不好的目光,但又觉得他们没那么熟,对视对他们来说好像太亲密了一点。
修无情道者,最重要的便是道心。道心一旦被毁,无论资质多好,根基多深,那条无情之路都再也走不下去了。
宋玄机问:“值得吗。”
祝如霜沉默片刻,淡道:“事已至此,谈值得与否,又有什么意义。”祝如霜转过身,背对着三人:“我不会跟你们回太华宗,但我们三人终究是同窗一场,若不嫌弃,你们便留下观礼罢。”
说罢,祝如霜在桌上留下两封请帖:“恕不远送。”
林澹没有血色的唇角扬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天真的光:“哥哥,我们回去吧。”
三人又被恭恭敬敬地请出了林宅。长孙策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幸灾乐祸地嗤笑:“看来祝云是真的没救了,这下无情道院必出大宗师的‘诅咒’总算不攻自破,真是大快人心啊。我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无咎真君和道友们……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把祝云绑回太华宗?”
贺兰熹道:“你可否先回太华宗?”
长孙策道:“那怎么行,这泼天的热闹我还没看够呢。”
贺兰熹好想抽他,可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还是如何拯救坠入情网的道友。
虽然祝如霜亲口所言,一切皆为他自愿,但事情还是太蹊跷了。他和祝如霜同窗一年,两人即便没说过多少话,但无情道三人仙舍同在一处,课也是一同上的。贺兰熹可以断言,祝如霜绝对是他们之中最为刻苦的弟子,每天睡的比无情道院的狗还晚。
就算祝如霜为了林澹愿意断绝修行之路,那祝如霜的兄长呢?祝如霜的兄长身患恶疾,所需的续命药材可不是光靠银子便能解决的。
贺兰熹一直认为,如果哪天他们三人之中有谁受不了要弃无情道而去,那个人肯定会是自己。现在连他都坚持了下来,祝如霜有什么理由放弃?
贺兰熹想到了什么,脚步蓦地一顿,正要开口,却被宋玄机抢先一步。
宋玄机道:“请帖。”
长孙策问:“请帖?请帖怎么了。”
贺兰熹拿出祝如霜留给他们的请帖细看。宋玄机站在他身侧,也稍稍低头将视线落在了请帖上。
请帖表面上没什么特别之处,宋玄机在其上施了一个显形术,请帖并没有肉眼可见的变化。
贺兰熹想了想,也在请帖上用了一次显形术。只见请帖上一列列黑字化成了一摊水墨,水墨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了一条条蜿蜒的曲线。
长孙策看得目瞪口呆:“为什么同样的术法,宋浔的没用,你的就有用?”
贺兰熹的嘴角几乎快压不住了:“因为我的灵识方才进入过祝如霜体内,他一早便锁定了唯有自己能解开此法。
长孙策挠挠短发,道:“厉害。”
请帖上的一条条曲线各自归位,最后静止不动。
“是一张地图!”长孙策震惊道,“难道祝云是要我们去地图上的地方看看?”
贺兰熹从请帖上抬眸,恰好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祝哥没那么傻。

祝如霜所赠请帖上显示的地方正是林澹当日走失的沙漠,祝如霜定然是在那里遭遇了什么,才不得不跟着林澹回林府,甚至同意和林澹成亲。
林府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逼得祝如霜要用这等隐秘的方式向他们传达线索。当时他们四人同在一处,祝如霜却始终不肯直言真相,是为了避着林澹?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为今之计,沙漠自然要去,林府也要派人盯着,以防祝如霜在里面遭遇什么不测。
贺兰熹和宋玄机回到客栈,预备稍作休整,明日天一亮启程。长孙策在西洲有家不回,也在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就在贺兰熹隔壁,这便给了贺兰熹下手的绝佳机会。
月黑风高,客栈房间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贺兰熹确定隔壁没有动静了,下床来到墙边,面朝长孙策房间的方向简单施了一个隔墙取物术。
墙壁凭空出现了一个空洞,一个白色的瓷瓶穿越空洞,从长孙策房中径直飞进贺兰熹手中,这正是白日长孙策对他们使用过的,话多多辣椒水。
贺兰熹的《丹药学》学得很不错,每次考核都能独占鳌头。一般灵丹药水,只要他稍加鼓捣,一定能找到其中奥妙。
贺兰熹披上外衣,坐于灯下,对着那瓶辣椒水反复端详,认真钻研,又翻出自己的《丹药大全·中级》仔细对照,最终断定:这就是普通的辣椒水。
很好,不愧是你,长孙经略,又被骗了。混天道前途堪忧啊。
可那个时候祝如霜和宋玄机的话确实比平时多了不少,这又如何解释?
贺兰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甚至有了一个过于离谱的猜想。
难不成,为了修无情道被迫惜字如金的人……不止他一个?大家都和他一样,为了修行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本性?
他想象了一下宋玄机和祝如霜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模样,头皮一阵发麻。
翌日,天际初亮,睡梦中的贺兰熹忽然被一阵猿猴般的嚎叫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只听嚎叫声连续不断地从楼下传来,中气十足,甚是难听。
“——贺兰熹!出来!”
是长孙策的声音。长孙策一大清早叫魂一般地喊他名字,莫不是遭遇什么意外了?
贺兰熹顿觉不好,伸手召来【载星月】,也顾不上无情道人应有的端庄仪态,直接踏窗而出,手握长剑飞身向下。
客栈大门口,长孙策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嘴旁,正欲再叫,一抹胜雪白衣轻盈地落在他面前。
来人拂袖映着朝云,及腰的长发随晨风而动,半遮于发丝下的脸庞纯净如白羽,手中出鞘的长剑流淌着淡淡华光。
长孙策愣愣地望着贺兰熹,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神色竟有一丝错愕:“你……贺兰熹?!”
贺兰熹眉目清明,警惕地看向四周,没有看到邪祟之类的东西,倒瞧见了宋玄机。
他那无情道友依旧是那副不染世俗的模样,面色微冷,逆着朝阳孤身而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逼得人不得不暂时忽视他过人的容貌。
贺兰熹看看长孙策,又看看宋玄机,有些疑惑:“何事。”
长孙策如梦初醒,垂首挠了挠头,张嘴时又结巴了起来:“没、没事。”
贺兰熹:“……”没事?没事你叫那么大声干嘛,招魂呐。
宋玄机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毫无情绪波动:“为何不束发。”
因为我担心你们出事了着急啊,笨。“忘了。”贺兰熹冷冷道,“可是要启程?”
“啊……对对对。”长孙策总算恢复了正常,撩起衣摆擦了把汗:“咱们提前出发,说不定还能赶上摩洛驿站的早市呢,早市上的煎饼堪称西洲一绝,你们一定要尝尝!”
贺兰熹这才注意到长孙策已经脱光了上衣围在腰间,小麦色结实的胸膛上布满汗水,他看着都替长孙策热。
去沙漠一事的确事不宜迟,贺兰熹也想早点查出真相:“稍等。”
贺兰熹转身朝客栈大门走去,听见长孙策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对宋玄机道:“贺兰熹为什么会被分入无情道院啊?他长成那样,不应该去合欢道院吗?对了对了,我听说,当日分院之时,合欢道院长因为没抢到贺兰熹差点和你们江院长提剑相见,这是真的吗?宋浔?宋玄机?你吱一声啊,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宋玄机:“……”
长孙策这话不似平时一般阴阳怪气,听着像是有几分真心。贺兰熹没有吭声,内心叹气。
是啊是啊,他也想问他为什么适合修无情道,他怀疑这大概会入选太华宗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吧。
贺兰熹再下楼时,已是长发束起,衣冠楚楚。他看见宋玄机与长孙策面对面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本《九州胜览》。长孙策的目光在宋玄机和《九州胜览》来回流连,脸上写满了纠结和犹豫。
贺兰熹不明所以。这两人在干嘛呢?
长孙策咬了咬牙,语气艰涩:“就算你给我抄……给我借鉴《九州史》的功课,我也……”
不等长孙策说完,宋玄机又拿出一幅卷轴放在了长孙策眼皮底子下。长孙策打开卷轴,被一列《论与灵兽双修十之危害》闪瞎了眼。
他们《异兽论》的假期功课,就近来逐渐在修仙界盛行的修士和自己灵兽双修之现象,写一篇不少于千字的文章。直至目前,长孙策一个字都没动。
长孙策盯着那副卷轴,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猛地一甩头,狠下心道:“功课我可以自己做。我告诉你,宋浔,你少用这些来诱惑我,这回我跟定你们了,你别想赶走我!”
宋玄机余光看见贺兰熹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轻一挥手,桌上又多了一本《机关要学》。
长孙策一个激灵,身体不受脑子控制地往桌上一扑,将三门功课抱了个满怀:“那什么,贺兰熹不是说林府那边还需要人手吗?我留下替你们盯着林澹和祝云,沙漠之行有你和贺兰熹足够了。”
宋玄机站起身,对走来的贺兰熹道:“启程。”
贺兰熹:“长孙经略不去?”
宋玄机:“嗯。”
贺兰熹心情复杂地跟着宋玄机出了客栈。
他虽然欣赏不了长孙策的脑子,但有个话多的人一路同行至少能排解旅途的寂寞。现在好了,他又要和宋玄机独处,他那个如何从一介平民成为金陵首富的故事又可以被迫继续了,上次好像是到他靠卖太华宗校服大赚一笔的情节来着。
“别忘了我帮了你们多大的忙!”长孙策在两人身后嚷嚷着强调,“你们无情道院欠我的——欠我的!”
贺兰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略微加快脚步凑到宋玄机身旁,问:“不想与长孙经略同行?”
宋玄机侧眸瞥他一眼:“是。”
贺兰熹问:“为何?”
宋玄机收回目光,目视前方,淡道:“吵。”
贺兰熹不开心了,心道嫌弃话多的人是吧,你厉害,你清高。
宋玄机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一个理由:“而且,他尚未辟谷。”
这个理由贺兰熹倒是接受度良好。
混天道院对弟子辟谷与否的要求不高,你要是乐意,十年八年不辟谷都没人管。哪像他们无情道院,入院后首先要做的两件事就是非必要不说话和辟谷。
沙漠之中环境恶劣,饮食难寻,像长孙策那样未辟谷的人想要进去,一般都会在沙漠入口的驿站做好万全的准备。
摩洛驿站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驿站。贺兰熹和宋玄机到达摩洛驿站时,长孙策心心念念的早市刚开市不久。往来商队络绎不绝,街道两侧摊位林立,进入沙漠所需物资应有尽有。
贺兰熹很快便瞧见了长孙策念叨过的煎饼,饼皮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浓郁的麦香。若是宋玄机不在他身边,他定要买一个尝尝。
贺兰熹正想着,袖摆忽然被拽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
那孩子衣衫褴褛,瘦得吓人,一手拽着他的衣服一手挎着一个花篮,扬起的脸蛋脏兮兮的:“仙、仙长,要不要买花?”
男孩的声音怯生生的,似乎鼓尽了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他花篮里的花色彩斑斓,形态各异,都是些贺兰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路边草丛中随处可见。
贺兰熹陷入了两难。
一方面,这孩子实在可怜;另一方面,泛滥的同情心对无情道的修行没有益处。若宋玄机不在还好办,但现在宋玄机就在一旁看着呢。
男孩见贺兰熹不说话,又唤了声:“仙长?”
对上男孩因太瘦而格外突出的眼睛,贺兰熹再顾不上其他,俯身从花篮中挑出一朵浅蓝色的小花,正要掏钱,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贺兰熹抬头,疑惑地看着小男孩手捧铜板,结结巴巴地向宋玄机道谢,而后赤着脚撒欢一般地跑远了。
贺兰熹:“……?”
宋玄机:“时间紧迫。”
用正常人的话来说就是:时间紧迫,不要为没有意义的事情耽误行程。
贺兰熹看着手中的小蓝花,没太反应过来。
这花是宋玄机付的钱,那以后他是不是也算收到过道友礼物的人了?
嗯……宋玄机送他花了啊。
贺兰熹想起了自己去年没有送出去的糕点和药材,默默地把小野花放进灵囊里收好了。
两人没有在摩洛驿站过多停留,依照祝如霜所给的路线图,一路深入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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