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瑾呆立在原地,双脚重逾千斤,舌头僵直如木,不知道该怎么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寒陵拍拍她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越过她,走向殿门。
干脆利落的脚步在光可鉴人的乌金石地板上敲击出冰冷的回响,如此坚定。
如此孤寂。
脚步声消失了。
万籁俱寂,天地是一只吞人的怪物。
长久的静穆后,章瑾转过身,眼圈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大殿门口,有个人坐在门槛上,逆着光,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轮廓,倚靠着右边的门框,向来笔挺的脊背泄了力,透出难掩的疲倦。
“你说,”猝然,沙哑的嗓音打破沉默,章瑾听见他低声问,“如果是花锦川,他会怎么选?”
她鼻子一酸。
“他?大概会选择眼前人吧。在眼前能看见的地方,力所能及地救人,一个一个加起来,也不少了。”
治标不治本,倒也算念头通达,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电车难题里扮演拿着马桶搋子路过的路人甲。
“你呢?你怎么选?”
“我没得选。”
江寒陵对着夕阳举起右手,阴影淹没了掌心指腹的薄茧,只看到指缝里漏过的光。
其实他并不像白黎说的那么好,天生就是异类,走到现在也不甚在乎什么杀孽因果,单等着哪天闭了眼,下阴司地府一一清算,只是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路,才发现自己早已被织在了天罗地网中间,无处可逃。
其实,他真的很羡慕花锦川,比小时候看见别人怀里抱着小宠物还要羡慕千倍、万倍。
“决定了?”
“嗯。”
“……”章瑾咬牙,“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种问题,从来就没有正确选项。”
很多时候,越是什么都想要,到最后就可能越是什么都没有。
千年前,魔尊末戾挑起战争,打开鬼门关,用凡人牵制修士,逍遥仙尊楚逍君拼上命才护住两界击退魔族。早在那场大战更久以前,楚逍君就已经是预言里的救世主,到最后也确实顺应天命救了世。
在那之后,末戾陨落,青羽上位不久就失踪,魔族陷入内乱,修真界又迎来了断崖式的灵气衰退,世上总不缺各种各样的灾祸苦难。
可世上不会永远有救世主的存在,人需得自渡,不能总是等着救世主降临,哪怕力量有限,哪怕要断尾求生,也得学会像凡人那样靠自己度过难关。
监察队是危险边界的第一道防线,队长的职责从来都不是作出保证绝对无害的正确选择,而是把损失降到相对最低的决策。
章瑾的胸腔重重起伏几下,几步冲到门口,对着江寒陵的背影喊:“你想想小白,他那么喜欢你,他是无辜的!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如果需要牺牲的是其他人,我们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其他无辜的陌生人,这个选择由你来做,你会怎么选?”
“可小白不是其他人!”
“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是其他人,而且处于绝对优先级。”江寒陵语气淡淡,“这一点,我以为你在决定担任副队长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
“这跟救援失败不一样!万一被别人知道了我们主动牺牲人命,修真界一定会发生混乱,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其他情况下被迫牺牲!这种后果,我不信你没想过!”
说到最后,章瑾几乎是在含着泪低吼了。
“那就,”江寒陵风平浪静道,“拿我来平息他们的恐慌和怒火。”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气息一改之前的冷峻决绝,变得出奇的舒展平和,好像想到自己被千夫所指口诛笔伐的场景反而愉悦起来。
毫无疑问,他在求死。
或许他没错,但他有罪,而且罪孽深重。
章瑾哑然。
胃部没来由地一阵绞痛,她弯下腰,闭了闭眼,重新站直身体:“还没走到最后一步,先养伤,其他的以后再说,有新消息我再来找你。”
江寒陵在暮色里回头,看向她,破天荒地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往常惯有的戏谑或嘲弄,含着一点不明显的悲哀,静谧纯良如久违的少年。
那抹微笑像落在手心的一朵雪花,转瞬即逝,只剩不起眼的透明泪珠,顷刻风干,最后什么都留不下。
章瑾头皮发麻,双手无处安放,慌不择路地插进衣兜里,摸到一包小糖豆,包装瘪瘪的,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颗。
于是她开始喘不上气,某种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她的咽喉,令她难以自抑地深呼吸来平息心脏的抽痛。舌根的甜味还没散尽,她想起白黎听到可以追人时那副藏不住的高兴模样,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诞感,不由得仰起脸逼回眼底的湿润。
梁上垂下好大一张蛛网。
网面上一只蜘蛛爬来爬去,忙忙碌碌修补残破的网,指腹大的一点黑色身影在视线里逐渐清晰又迅速模糊。
章瑾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用力擦掉泪珠,抬脚跨过门槛:“我现在就去找那个畜生同归于尽!”
刚迈出几步,背后猛然飞来细微的破风声。
她反手一抓,手心冰凉,摊开手掌,看见一枚戒指,金银交错,戒面的位置是印章,雕刻着精致的荆条花纹。
这是象征监察队长权柄的印戒。
章瑾如遭雷殛:“你干什么!”
江寒陵垂下左手,拇指指腹抹过食指指根的戒痕:“以防万一,靠你了。”
“……”
“万事都要记住,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章瑾垂眼看着手心的印戒,僵着脖颈不回头,也不应声。
残阳在戒圈上映出丝缕血光。
“去看看他吧。”江寒陵的声音像在叹息。
“……”章瑾强忍着哽咽,“我当然要去,就算……他总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身后鸦雀无声,算是默认。
她的手不自主地颤抖,攥紧印戒,快步离开。
第107章 魔界11
魔宫依地势而建,从正殿大门出去,是一大片扇形广场,两边种了不少参天大树,外侧围了一圈半人高的栏杆。越过栏杆往下看,走下三十三层高阶,又是错落的两层,除了宽阔的主干道外,安置着数不清的大小宫舍。再往下一层是花园,点缀了不少亭台楼阁之类的建筑。再往外是宫门,宫门外是大街小巷和各种宅邸,越往外围房子越低矮简陋,之前他们落脚的小柴房就在最外一圈。
江寒陵自从伤势稍有好转就一直在探索魔宫,这两天他们已经从那个小柴房搬到了魔宫第三层的一间宫舍。
白黎满脸别扭地在台阶跟前打转,双手藏在背后,手里拎着个袋子,几次想拿出来又藏了回去。
踌躇了好一会儿,他握拳给自己加了个油,扯扯衣襟,昂首挺胸,抬脚就要上台阶。
刚踏上去半只脚,面前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
白黎被吓得往后一退,踉跄好几步才站稳:……
就算是美女,那也很吓人的好吗?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毛病?监察队究竟还有没有正常人?
他正要适当地表达一下自己被吓到的不满,却发现章瑾眼圈通红,好像哭过。
于是白黎又被吓了一跳。
相处这几天,他也算是摸清楚章瑾的脾气了,绝对是宁可流血都不愿意流泪,不痛快就动手,能让这位豪杰露出这种表情,那必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谁能给她委屈受呢?
该不会是因为婚约的事吧?
白黎战战兢兢地哪壶不开提哪壶:“姐,那个……是我师兄有消息了吗?他欺负你了?”
见章瑾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他又急忙捶捶胸口表忠心:“你放心,等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教训他!怎么能对女孩子这么没礼貌呢?太不应该了!”
章瑾摇头:“你放心,找到了,他没事。”
意图被挑破,白黎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赶紧安慰她:“你没事吧?”
“……”章瑾咬了咬下唇,“你不好好在安全屋呆着,跑出来干什么?”
白黎提提手里的袋子:“江……队长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我送点东西。”
没想到章瑾忽然像个点燃的炮仗似的发作起来:“他那么对你!你还巴巴地给他送药!”
“呃……”白黎有点尴尬,“没那么严重吧。”
看这样子,难道她是因为江寒陵哭的?一提起来就火冒三丈,那肯定就是了。那家伙怎么跟谁都要闹矛盾?这样下去会没有朋友的。
章瑾绝口不提自己为什么哭,只是满脸怒气:“他欺负你!”
她愤愤不平:“你是棉花做的吗?一点脾气都没有!”
白黎无奈地赔笑。
严格来讲,那不叫欺负,那叫别人玩暧昧自己当了真,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怨不了别人。
而且……
白黎叹了口气:“我就是有点难过,又不是不喜欢他了。”
而且,喜不喜欢这种事又不像踩刹车,说停就能停的。
但没脾气是不可能的,毕竟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悄悄在心里嘀咕,药一定得吃,不过今天就不给吃糖了,苦着去吧,权当给自己出气。
“……”章瑾看着白黎一无所知的天真面庞,语塞半晌,止不住地鼻子发酸,犹豫着伸手拍拍他,轻声说,“跟姐姐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站在第一层广场的栏杆边,可以看到整个魔宫的景色,雄伟苍劲,俯瞰众生。
白黎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了江寒陵。
江寒陵半转过身,看见径直朝自己走过来的人,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拳头。
等人走到面前,他张嘴:“你……”
“脱衣服。”白黎打断他。
“什么?”江寒陵做梦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三个字,表情很难见地呆了呆。
白黎脸色如常,摊开一卷银针:“你的伤已经好了六成,需要用针灸疏通经脉。”
“在这儿?”
“嗯。”
江寒陵心情复杂,听话地脱掉上衣,手放在裤腰上,纠结了一下:“裤子,也要脱?”
“当然。”
“……”
白黎做好施针的准备工作,抬眼:“当然不用。”
裤腰半褪的江寒陵:……
他默默穿好裤子,盘腿坐下,开始打坐。
白黎捻起一根针,刺进他的胸口。
夜晚快要来临,风又刮起来了,江寒陵也不嫌冷,就这样光着上半身待在室外,皮肤上很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黎下手又快又稳,没过十分钟就把他扎成了一只刺猬,全程目不斜视,仿佛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具人体模型,身材再好也只是教具。
一次针灸需要留针一刻钟,江寒陵闭着眼运行灵力,身体逐渐恢复暖和。
一刻钟后,二次施针。
白黎把他身上的针一根根取下来,又换了一批针,继续扎。
两人始终不出声,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第二轮结束,江寒陵睁眼,静静看着白黎取针。
就算离得这么近,也感受不到一丝温热的呼吸,可面前这个人明明应该是活的。
“这个地方叫气海穴,这一针下去……”取到最后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抵在脐下正中间一寸半的位置,白黎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会怎么样?”
“经脉阻滞。”基础的穴位常识江寒陵还是懂的。
白黎摇头:“能治月经不调。”
江寒陵:……
白黎收拾好东西:“喝药吧。”
江寒陵穿上衣服,接过碗,没有像以前一样嫌苦,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最后一滴药汤滑进咽喉,白黎说:“药里加了东西。”
江寒陵放下碗:“知道。”
今天这碗药酸得要命。
“那你还敢喝?”
“夜合梅。”
“你!”
“你要是真的敢下毒,也算不辜负我教过你的东西了。可惜你就是不够狠。”
白黎沉默了很久:“……像你一样狠吗?”
“抱歉。”江寒陵心里一刺,再次攥紧拳头。
“死在我手里有什么好处?”
“至少不算坏处。”
“……”白黎小声说,“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但是我下得了手。”江寒陵从地上站起来,“现在你可以生气,可以开始恐惧、憎恶、怨恨我了。”
他微扬起下巴,毫无退缩地和那双小狗一样纯稚的黑圆眼睛对视,等待那里面涌起他所熟悉的陌生、疏远、惧怕、嫌恶。
没关系的,早就习惯了,多一个不多。
可是,没有。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亮晶晶,执拗地仰视他,似乎要把他的灵魂灼烧出一个洞来:“我喜欢你。”
偏偏是现在,偏偏是喜欢,偏偏是这个人。
如果作为江寒陵,听到这四个字,他会欣喜若狂,但是作为监察队长,他冷漠得如同脸上覆盖着万年坚冰雕琢而成的面具。
他说:“我之前一直不说,是因为要利用你找到焱玖,牵制花锦川,还有你的医术。”
他说:“该下手的时候,我一定不会犹豫。”
他说:“白黎,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
“谁管你心软还是心硬!”白黎却跟着站起来,靠近他,犟得要命,“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死也不改!”
江寒陵终于忍不住了:“你是笨蛋吗?!”
白黎不甘示弱:“我比你聪明多了!”
“……”
“这是最快,伤亡最小,也是最稳妥的办法,是不是?”
“你没必要……”
“你没必要什么事都自己死扛!”
白黎大声打断他的话:“万一这次让焱玖逃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我不是说过要拯救世界吗?现在我可以追随药仙前辈了,说不得还能得个‘小药仙’的称号什么的,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江寒陵冷声:“这不是你的责任。”
一边早就做好了选择,一边又说这不是他的责任,白黎反问:“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江寒陵撇开头。
白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空碗静静搁在地上。
他是真的希望那碗药有毒。
白黎头脑清亮,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静理智过:“我说过要加入监察队,这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是你,我相信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是很胆小,很怕死,不像你们有那么大的能耐,可我也有比自己的命更看重的东西,这份心是一样的。”
“江寒陵。”白黎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单刀直入地质问,“你凭什么默认自己就是血债累累的罪人?凭什么默认我就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你是看不起我还是不相信我?”
“……”
“不管是你,还是我,有些事总要有人做的。”
“你先回去。”
白黎满脸倔强:“我不!你老是敷衍我,叫我走,还躲我,甚至希望我讨厌你!杀你!逃避能解决问题吗?”
他骂:“你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他问:“你拼命要来魔宫,说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在替我找保住命的办法?”
他说:“你明明也喜欢我,可你就是不够勇敢,连死都不怕,居然怕说出来。”
“……”冰冷坚硬的面具终于碎裂,“你……”
“我怎么知道?”白黎笑了,“因为我了解你。你说过,想做你的朋友至少得足够了解你。我也说过,肯定要让你心服口服。”
他笑容得意:“怎么样,还不算让你失望吧?”
江寒陵神情复杂:“我以为那只是玩笑。”
“可我认真了。”白黎一字一句道,“从头到尾,我都是认真的。”
无论是想做朋友还是想做恋人,都是认真的。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不是最聪明的,但他一直都很认真,无论对待什么,都很认真。
认真地学习,认真地生活,认真地工作,认真地想要活下去,认真地找到属于自己的路,认真地学着喜欢一个人……
“我们一起想办法,只要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你也不准自暴自弃。”白黎一步一步逼近江寒陵,让对方无所遁形,“我要你答应我,像你说的那样,万一到了该动手的时候,不要犹豫。”
江寒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无声叹气,周身紧绷的冷硬气息蓦地缓和下来,像是放弃了什么,神色里多出一丝疲惫,眼底浮起深藏的悲戚,一把将眼前的人紧紧拥进怀里: “……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监察队永远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落到肩颈的眼泪也温暖。
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结局了,白黎在江寒陵怀里愣愣地想,人生真是无常,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英勇到这种地步。
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药修,短短时间里就经历了这么多,莫名其妙担起了救世的重任,可他一开始就只是想找到身体回家而已,他就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明明之前很害怕所谓的煞神来着,现在却这么喜欢这个人。
监察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那江寒陵心里呢?也会有吗?
白黎把脸埋在江寒陵怀里,吸吸鼻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好。”
“你都不问是什么就答应啊?”
“不管是什么,都好。”
“万一是我想临死拉个垫背的,让你陪我一起死呢?”
“好。”
“好什么好?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得好好活着。” 白黎破涕为笑,“我……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总觉得怪遗憾的。”
话语里的暗示昭然若揭。
江寒陵有些迟疑,稍稍退开,抬起右手,虚附上白黎的脸。
白黎握住他的手,歪头用脸蛋在他手心蹭蹭:“你是要继续浪费时间推开我,还是抓紧时间减少遗憾?”
薄茧摩擦着皮肤,细密的疼,细密的痒。
【对不起】
江寒陵深深望着眼前的人,拇指在他眼角摩挲。
白黎坦然对视,含着泪咧嘴笑了。
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样都不占,可是谁规定了结果就一定比过程重要?
猛地,腰身一紧,他的视线拔高了一截。
江寒陵握着他的腰向上一托,把他放上了栏杆。
白黎低头,第一次从俯视的角度和江寒陵对视,心里升起奇异的新鲜感,看着对方泛红的眼圈和鼻尖,莫名感觉像个受委屈的大孩子,不禁多出几分怜惜。
江寒陵仰脸注视着他,神情中饱含虔诚,仿佛正拥抱着跪叩十世求来的宝贝,一只手护住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起他的左手,试探着靠近。
有吻落在手背,轻柔,珍重,克制。
【小白,小白,白黎……】
熟悉的心声带着哭腔。
白黎用右手捧住江寒陵的脸,对准双唇直接贴了过去。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接下来属于他的知识盲区,理论是有,可惜医书没细讲,实践为零。
他想了想,探出舌尖,舔舔。
灰色双瞳波澜荡漾,眼底掀起惊涛骇浪,江寒陵微哑的嗓音带着蛊惑,低声诱哄:“闭眼,张嘴。”
白黎呆呆地听从指挥。
于是牵丝扳藤。
心那么狠的人,嘴唇竟然这么软。
但掐在侧腰和后颈上的手就不够软了,力气奇大,臂膀又硬邦邦的,挣都挣不开。
白黎舌根酥麻,久违地感受到了面红耳赤的滚烫,似乎有一股股细微的电流从头顶窜到脚底,虽然作为一只鬼没有缺氧的风险,却本能地发出了破碎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懵掉了,江寒陵还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忘情,肺活量惊人。
白黎的魂都要被吸走了,不由得按着对方的肩膀往后仰头,刚得到一点自由,立即察觉到背后悬空的处境,心里一慌,双手的推拒下意识改成了抓紧。
自投罗网。
顺理成章地,又是一轮狂风骤雨。
纠缠的拥吻中间夹杂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直白心声。
……这真的是初吻该有的强度吗?不是应该浅尝辄止吗?说好的青涩朦胧浪漫唯美呢?怎么跟要吃人一样?
独自青涩的白黎心猿意马,光顾着腹诽面前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全忘了该干什么。
反复两次后,他那迟钝的头脑终于物极必反恍然大悟,发现了死循环的规律,赶在下一轮开始前紧急叫停。
“放我下来。”
“不放。”
“你太……唔!”
“放我下去。”花锦川坐在房顶上,脑袋嗡嗡响。
魔族果然全都脑子不正常,怎么会为了听八卦就强行把一个伤患放在房顶上?药不能停,实在是药不能停!
“不。”流珂笑嘻嘻地拒绝了他的要求,“除非你答应给我讲你未婚妻的事。”
花锦川:……
这究竟有什么好讲的?年纪轻轻的怎么跟村口老头老太太一样爱打听别人私事?还能不能稍微有点魔族气质了?
流珂很有魔族气质地威胁:“哥哥,你不讲,今天就别下去了。”
“……”花锦川说,“首先,她不是我未婚妻。”
“前未婚妻。”
“……我们两家父母交好,我和她在肚子里就订了娃娃亲。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她父母意外去世了。我父母一直希望我们早点结婚,方便照顾,但是我只能把她当妹妹,后来我有了喜欢的人,就提出退婚。”
说到这里,花锦川叹气:“没想到这件事对她打击这么大,居然恨我恨到想杀了我。”
流珂好奇:“那么大一个美女,还那么厉害,你居然不喜欢?”
花锦川摇头:“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取向。”
流珂睁大眼睛:“小白是男人?”
“不用这么惊讶,”花锦川冷静道,“我从来没说过他是女人。”
“也是。”流珂摸摸下巴,“要不那天你也不会认错我。”
花锦川内心尴尬得无以复加,咬牙微笑:“能放我下去了吗?”
“哎呀,你晕了又睡睡了又晕,两天两夜了,哪来那么多觉?”
“我是伤患,我需要休息。”
“那你能马上睡着吗?”
“……”当然是不能,除非物理催眠。
流珂两手一摊:“这不就结了?闲着没事干,聊会儿嘛。”
花锦川单手托腮,木着脸看下面院子里的树:“你想聊什么?”
那天流珂背着他一路走进临渊城,两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凑了一下,拿去黑市换了点钱,租了个僻静的住处养伤。
大概是还在长身体再加上用了好药的缘故,流珂的伤势比花锦川预想中好得还要快,现在都有精力把他搬上房顶强行要求聊天了。
花锦川:……
早知道就不用那么好的药了,省得现在被问来问去。哪个伤患能比他更悲催?连药都是自己开的,伤口也是自己包扎的,强撑着处理完才敢晕。
甚至还要莫名其妙给熊孩子做陪聊。
三观都不合,究竟有什么好聊的?
流珂完全不认为无话可聊,兴致勃勃道:“不如就说说你那个前未婚妻吧。”
“……”花锦川换了一只手托腮,“关于她的事我已经说完了,就这么多。”
你跟她又不熟,别跟我说你在她要打死我的时候看上她了,什么癖好啊?
而且取向是真的不合适。
“我想聊的不是这个。”流珂说,“就是觉得好玩,我以前以为修士都是一个样,没想到还有她这种。”
“一个样?”花锦川好奇,“什么样?”
“你这样喽,滥好人。”流珂撇嘴,“千万年都没句新鲜的,动不动就喊着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其实连自己都救不了,装模作样。”
花锦川:……
什么叫滥好人?没我这滥好人你现在还不一定什么样呢。
他无语了一下:“流水线上都有残次品和优等品,人怎么可能都是一个样子的?”
流珂迷茫:“什么是流水线?”
“不重要。”花锦川并不想从头介绍工业化,掰回话题,“我的意思是,人各有志,魔族有各种各样的,修士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不可能所有人都想拯救世界。”
“是吗?那你呢?”
“我?我就算想,也没那么大本事,能救眼前看见的就了不得了,所以我不会把拯救所有人的担子担在肩上。”
“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来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也是关于修士的。”
“关于修士的故事?”花锦川面露惊奇,“魔族还会给小孩子讲修士的故事?”
流珂摊手:“反正肯定没好话。”
“……”花锦川点头,“说的也是。”
“要听吗?”
“听呗。”
“等着。”流珂跳下房顶,推开院门跑了出去。
独自被留在房顶上的花锦川:……
一定要在房顶上说吗?
他现在感觉自己像一块将要风干的腊肉。
所幸流珂还知道人需要补充水分,很快就带着两杯饮料和两包零食回来了:“新炒的五香瓜子,尝尝。”
“……”花锦川无言地看着塞到手里的东西,捏起一颗瓜子开嗑,“看来你这故事还挺长。”
流珂喝了一口饮料,视线向上,似乎在回忆故事情节:“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修真界有个流浪儿,因为没有一起流浪的伙伴,抢地盘抢不过别人,经常受欺负。
有一次,他好几天没吃东西,实在是太饿了,就去敌对的几个流浪儿那里偷了半个烤饼,狼吞虎咽吃到肚子里,结果饼太干了,差点活活噎死。
当然,动静太大被发现了,引来一顿群殴,打得鼻青脸肿,胳膊腿断的断瘸的瘸,护住要害才没有被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