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是……”宋以辞盯着提着水桶的服务生没有动。
“这不是让出位置来了吗,多谢。”那人的语气显得轻松,就像是在和怪物唠家常,边说边提着桶朝窗边走去,甚至逼得一旁站着另一位面具服务生后退了几步,然后……
以一个非常抓马的姿势扶着窗台摔了一个趔趄。
更为离奇的是,他手中的水桶非常不符合引力的,以一个近乎抛物线的姿势被他甩到了两个怪物面前,其中的水自然也如泼墨般尽数洒在了它们身上。
时间好像被按下暂停键,透过浪花般扬起,又刺破血雾,局部降雨般落下的清水,宋以辞和上官狄几乎同时从那两个怪物漆黑麻木眼睛里第一次看到情绪。
一种名为惊惶的情绪。
“哎呀……抱歉。”带着面具青年不带半点歉意的声音幽幽响起:“淋到你们了。”
随着他的话音,被劈头盖脸淋了一身的两个怪物服务员发出痛苦的,肝胆俱裂般的嘶吼。仿佛那桶水是滚烫的开水或是硫酸,它们的肌肤溶解般从脸上脱落,骨骼也伴随刺耳的咯吱声开始扭曲,有的甚至直接刺破肌肤,碎裂开来。悬浮的血雾不断从它们周身滴落,在身下汇成一滩血水,然后开始缓慢的蒸腾,直至消失。
短短几秒,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人类的形状,只剩一副黑黢黢的,扭曲的骨骼缩在地上,好像身上的一切都伴随着那桶水而消弭了。
“哦,我好像忘了。”
带着面具的青年缓步走到两个只剩骨架的怪物身边,蹲下身子。
他纤细的手指绕至脸侧摘下面具,被压迫许久的乌黑短发自然地自耳边垂落,从宋以辞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见他的指尖、睫毛和嘴唇都在婆娑的灯影下细细地颤动。
没了面具,青年的声音失了几分沉闷,显得更为清冽的同时,语气却仍波澜不惊。他摘下左手的手套,勾起唇角朝两个化为黑灰正逐渐散去的骨架微微一笑。
“水……对我们来说是有害的,是吧?”
“……齐沅!?”
宋以辞看着那道单薄的背影惊呼出声,声线没了往日的沉静温润,略微有些颤抖。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在魇境中找到相熟好友的喜悦包裹了他。从很久前他就逐渐发觉,在凶险的魇境之中,齐沅往往是最能让他产生安定感的那个人。
“什么呀,哥,诶哟,我怎么觉得齐沅这名字好耳熟。”
“是我们的同僚,只是不知为何他现在似乎是一名服务生而不是住客。”
“哦……”
小胖子余飞仍有些惊魂未定,他一遍大喘气一边跟随宋以辞的目光看向那位刚摘下面具的服务员,细小的眼睛里挤满了疑惑:“可是哥,那人有点不对劲吧,你看,他光蹲在那不动,都不理你。”
齐沅确实没有动。
在把那桶水洒向两个怪物服务员的时候,他裸露出来一截手腕也不慎沾到了一滴水。服务员守则之中的描述不假,他亲眼看着那两个怪物因为被水淋湿而瞬间“蒸发”似地化为黑灰,自己却也因为那一滴小小的水遭了殃。
像是被高温熔化的铁水烫皮肤表面,剧烈的灼烧感从手腕一直蔓延到全身,又好像掉入三尺冰窟,四肢百骸都僵硬的无法控制,唯有剧烈的疼痛无声在身体中爆发。他蹲都有点蹲不住,眼前很快黑雾密布,很快也不再听得见任何声音。
一片黑暗之中,他的痛感逐渐消失,先是闻到一阵香火味道,又听见周遭零碎的脚步声和衣料剐蹭的沙沙声,眼前逐渐亮起一簇烛光似的火苗,看到一个被红色挂帘所遮挡的小窗。
火光逐渐向外扩散,他看到自己的手。它变得格外纤细小巧,细长的指甲上贴了金箔绘出的小花,小指指甲上还点缀了一抹朱红的颜色。
他伸出手向那扇小窗探去,手指轻轻拨过挂帘向外瞄去,外面一片暗色,只能看见忽远忽近的泥土地,和——
一只苍老的大手忽然从小窗外侧紧紧握住了他的指尖。
他想惊呼出声,却像是被封住了嘴,喊不出一个字。那布满皱纹的手把他的指甲都捏到泛白,掌心粗砺的厚茧磨擦他的肌肤。
老妇沙哑干扁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别乱动……就要到啦。”
“齐沅!你还好吗?”
齐沅回过神来的时候,宋以辞已经半跪在他身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拍着,眼中满是担忧,看到他半垂的眼里逐渐恢复神采,终于长舒一口气,松开手向后挪了两步,像是对一身服务员装束的他仍有些下意识的防备。
意识回归酒店客房后,痛感也重新席卷而来,齐沅下意识绷紧脊背,尽力压住自己粗重的喘息,正想开口说话,眼前却一片模糊,身子不太稳当地朝一边地板上倒去。
“小心!”
宋以辞吓了一跳,连忙想伸手去拉,却扯到之前抵御怪物攻击的时候受的伤,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气,手上接人的动作顿了一拍,只堪堪够到齐沅的衣角。
齐沅就要完全摔倒在地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臂出现在他身侧。另一名带着面具的服务员忽然出现,从下方托住他的手肘,把他整个人带了起来,靠在自己腿侧。
“缓过来点没?”上官荻拉着齐沅的胳膊站了一会儿,感受到他逐渐恢复力气,便松开手,把他带到客房的床边坐下休息。
宋以辞见状,也长舒一口气,扶着床板缓缓卸力,在齐沅对面坐下,那小胖子余飞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跟屁虫一样费劲吧啦地缩在床尾。
几人无言的间隙,余飞又悄悄从宋以辞背后伸出脑袋。
“大,大哥们,咱们是不是要多歇会?我看你们脸色都不太好啊,蜡黄蜡黄的。”这小胖子倒是心直口快的性格,不认生也并不在意几人之间的身份差距,想到什么说什么,毫不避讳。
“像是那个啥了一样。”
“……”上官荻瞥了他一眼,朝他露齿一笑:“肥仔,或许你长了眼睛,能观察到所有服务员都是这个脸色。”
或许是被那句肥仔伤到了心,余飞呜了一声,把脑袋重新缩回宋以辞背后,只留下一个圆润的身体轮廓。
“你说你也是真能耐啊,高手新人。”上官荻站在床头,摘了面具,带着几分调侃看向齐沅:“无视规则去玩水,你看,差点玩脱了,把自己给搭进去。”
齐沅默默笑了笑,他自知理亏,没出声。员工守则对于他们来说真如上官荻分析的那样,是近似于精神刻印的存在,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存在于比他们的潜意识还要深的地方的认知。
而其中被重点强调的第五条,就是不能接触水以及血之外的其他液体。
至于接触的下场是什么——那两个个早已灰飞烟灭的怪物服务员就是最好的说明。
说实话,在做出这样的行动之前,齐沅是做好了会在过程中接触到一点水的心理预期的。说实话,前面那段在浴室中和水近距离接触的时间都很难熬,这幅服务员的身体对水是存在下意识的抗拒的。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抵抗方法就是,尽力不去思考“水”这个概念,让精神刻印的威力降到最低,并且尽量保证自己在整个过程中不要沾到水。
很幸运的,这次他的决断是成功的,至于溅到手腕上的那滴水……呵呵,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嘛。
不过还好谢临没看到。齐沅又想,要是给那人看到自己又是一副狼狈的样子,指定能让他给自己那服务员专属蜡黄脸色直接气黑。
不过谢临应该已经可以进来了吧?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齐沅伸手在胸口轻按,确认急促的呼吸已经逐渐平复,便悄咪咪朝门口瞄去。
接触水之后感受到、看到的那诡异景象,可以的话,他还是想第一个告诉谢临——或者至少要在他在场的时候讲给大家听。
“如果你在找面瘫小鬼,恐怕你要失望了。”上官荻注意到他的视线,“很遗憾,我刚才去门口看过,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什么?”齐沅琥珀色的眼瞳倏地睁大,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张:“谢临不见了?”
“别紧张,他现在和我们一样是服务员,没有被无故袭击的可能。面瘫小鬼一定是自己离开的——那小子在破魇的时候单独行动又不稀奇。”上官荻对此显得毫不在意,甚至正往床边拉伸自己的长腿,“要我说,和你在一起之后,那头独狼变得愿意合作了,这才是件离奇事。”
齐沅垂下眼,又觉得有点不死心,还是憋了一口气扶着床头柜慢慢站起来,缓步走到门口望了望。
果不其然,房门两侧除了漆黑幽深的走廊外空无一物,门口的地毯近乎干净整洁,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或是血迹。
谢临确实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但都这个时候了,他会想要一个人去哪里,又打算去做些什么呢?齐沅抿唇,暂时得不到答案。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信。
不论谢临现在在哪里,他都一定和自己一样,也在为了共同的目标,破魇而努力——正因如此,他们一定会在之后的某个时刻再次相遇。
如今的他早已不会在魇境中轻易动摇,却也更加不能够懈怠。这次危机的解除只是一时的,往后的路恐怕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所预想的还要艰难。
也算是因祸得福,刚才因为接触到水而陷入的,那犹如身在噩梦中一般的场景,终于让他能够真正窥探这片魇境成因的冰山一角。
如果他的推测属实……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齐沅扶着房门微微阖眼,身体转向房间内侧的正默默注视着他的三人,再次睁开时,澄澈眼瞳中最后一丝微颤也消失不见。
上官荻满意地点头:“我就说嘛。还以为你没了小男友就要哭天喊地的,那本天才可真是看错人了。”
“……”齐沅没搭理他,朝着宋以辞微微一笑。
“寒暄话就不说了。刚才接触到水后,我似乎……又一次看到了反馈。”
“又来自魇境的反馈?”宋以辞抬了抬眼镜。
“魇境深处溢散的能量体,曾经发生过的事在魇境中随机产生的投射,一般只有灵力高到一定程度才有接收到反馈的可能。”上官荻发出一声怪哼,抬手捋了捋自己分叉的刘海:“本天才在年轻时也在一些魇境里收到过。”
“哇!”小肥仔滚圆的脸上流露出露骨的羡慕。
“……谁问你了。”齐沅无语。
“你在反馈之中看到了什么?”宋以辞利落的地抓回问题主干,另外两人也不约而同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齐沅,客房在一瞬重归安静。
像是在破魇中“作弊”,反馈提供的信息没有虚假的可能,也因此非常重要——只是大部分时候,没什么人能够拥有获得反馈的能力。
“我看到——”
“叮铃铃——叮铃铃——”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黑发青年的讲述,客房书桌内唯一的座机电话发出刺耳的尖鸣。
第153章 柏珩山(16)
齐沅率先从刺耳的铃声中回过神,确认身后的客房门关得严丝合缝后,视线和靠在桌边的宋以辞交汇,微微颔首示意他接起电话。
“不会是有新的怪物要来追杀我们吧!”余飞是对铃声反应最大的一个,直接从床角哧溜到了窗边抱头蹲下,喘着粗气紧盯接起电话的宋以辞,成功引来上官荻的一个斜眼。
“肥仔,谁家好怪物来杀你之前还打电话通知啊。”
“……喂?”
“嗯,是我,宋以辞。”
“除了谢临外,我们都在一起。稍等。”
接起电话后不久,宋以辞略微紧绷的脊背很快便放松开,把听筒轻轻放到桌上,按下免提键。
随着他的动作,一阵电流般的杂音过后,清透女声从话筒中清晰传来。
“齐沅,听得见吗?”
“笑莹姐!”齐沅欣喜回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其他人怎么样?”
“开玩笑,有我陆准在,能出什么事?”听筒那头,陆准沙哑的声音传出:“倒是你,之前把我吓的够呛。要不是笑莹姐后来和我们讲了一下她的分析猜测,我真要以为你和谢临一起殉情了!”
“……别瞎想。”齐沅有些哭笑不得,“但的确,幸好有笑莹姐在。打电话过来是她的主意吧?”
“没错。”沈笑莹接话,“你们三人消失后,这一层的怪物也都一起消失了。我们随后返回客房休整,诗钰因为藏品室里发生的事受到惊吓,想留在客房内。六点天亮后,我们其余三人便从电梯下行,直接去到了二楼继续调查。也许是白天的缘故,我们这一路还挺顺利的,现在已经来到一楼大堂。”
“二楼情况如何?”
“有一间无人居住的客房——又或者是那里边的住客已经遭到了袭击。客房通道连接着会议室,里面很空。”沈笑莹说着,声音一扬:“但冉瑭在会议室的桌板下面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等等!”上官荻沉默良久,忽然站到房间中央,像一只大号飞鼠一样展开胳膊,作出阻止状:“你们怎么就很自然的聊起来了?沈笑莹是怎么和你联系上的?”
“在我被你用手枪射中后,我看见笑莹姐的表情已经恢复冷静,便猜测她也看破了你的……精心设计。”齐沅试图寻找一种委婉的表述:“于是我在失去视野前给她比了个手势。”
他张开右手,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收拢。
“6?好吧,虽然本天才的计划确实很完美,但也不至于你在关键时刻非要特地夸一下吧?”
“……”齐沅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前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意思是让笑莹姐留意客房电话。”
虽然当初他的设想是获得服务员身份后,找机会去到大堂往沈笑莹等人的客房打电话,如今倒是正巧反了过来。
“手势传达的很顺利。”沈笑莹说道,“借由’电话‘这一讯息,我也更加确定了关于你们三人去向的推测。”
“……嚯。”上官荻脸色微僵,他轻哼一声,将手臂收拢至胸前环抱,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本天才还是小看了你们。”
“上官,你的那些陈旧观念也是时候改改了。”沈笑莹叹气,“我们作为新生代净魂师的实力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不止谢临,你的视野中应当看到更多人。”
“你说的对,毕竟某个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上官荻叹了口气,扭过头颇为幽怨地盯着齐沅:“和他相处得越久,我越觉得他是个比谢临还恐怖的家伙……”
“你的感觉很对。”
“……?”忽然成为话题中心的小齐同学无辜眨眼:“时间紧张,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会议室里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陆准很快接话:“是冉瑭的发现。这小子眼睛挺尖,在会议室的桌板下面发现了一双绣鞋。”
“一双什么?”
闻言,客房内除了齐沅外的几人顿时直起身子,眼中满是疑惑。
“一双绣鞋。”陆准放低声音,“我们把它带在身上了。这是一双小巧的女士布底鞋,上面有很漂亮的刺绣画,是一只橘红色的小鸟,周围有几朵百合花。”
“画着橘色小鸟的绣鞋……”齐沅喃喃,眉间微皱。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图案。
如此想着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忽远忽近的,比鸦羽还要漆黑的崎岖山路,一簇幽鬼般来回闪烁的火光,还有被老妇紧紧攥住的那只纤细的手。
那时候……在慌乱之中,在一切重归黑暗之前,他短暂地低过一次头。
虽然仅仅只仓促一瞥,但他可以确定,那个视角下的“自己”,脚上正穿着这样一双鞋。
“对了,这双鞋的底边是黑色的,边缘很粗,对于一双绣鞋来说有些违和。不过整体确实是双很漂亮的绣鞋。”冉瑭补充道。
“最初我和陆准入住909客房时,我在桌上发现了一面铜镜,上面有类似花朵的花纹。”齐沅回想着入魇以来的所有遭遇,缓缓出声:“那面镜子在注入灵力后,具有短时间内抵御怪物服务员袭击的的作用。”
“这一点我之前也注意到了,也做了记录,但后来我发现,似乎并不是所有房间里的铜镜都管用。”上官荻说道。
“除了这个——我从909号房间一路带来的这面之外,别的铜镜应该都是迷惑项。”齐沅说着,将一路始终放在自己口袋里的镜子缓缓拿出,放在书桌上。
“如果我没看错,这上面纹的也是百合花。”宋以辞说道。
“陆准,你还记得我们在8层找到的那个香囊吗?你看一下那个上面有没有类似的图案。”齐沅从宋以辞手中接过听筒,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陆准高昂的答复很快传来:“真给你说对了,这香囊背面的勾线应该是朵花!”
“有着相同花纹的香囊,铜镜和绣鞋么……”宋以辞垂眼沉思。
“欸你们等等,前台这抽屉里好像卡着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陆准那头的声音再次嘈杂起来,“冉瑭,搭把手———呼!总算拔出来了……这是个啥玩意儿?
“发簪。”沈笑莹很快做出判断,她清透的声音在陆准和冉瑭的长吁短叹中显得格外沉静:“而它末端的那个小吊坠很显然也是百合花。”
片刻过后,她继续道:“齐沅……你愿意听一听我这次的想法吗?”
“我很乐意。”齐沅微微一笑。
“根据我在资料库的调查,在当年蒋黎负责解决的那个B级魇境中的魇主是一位叫做朱翠柳的老妇。她在39岁高龄诞下一女,两年后,她的丈夫因病去世,她便长久以来和女人两人相依为命。然而在2017年,她22岁的女儿毕青青也意外身亡。”
“她确实是个不幸的女人。”上官狄有些不以为然:“但又如何呢?”
“虽然净魂师系统中开放的资料库里关于朱翠柳的魇境的成因并没有详细记载……我还是用了一点小手段,从外部的相关卷宗中找到了她的女儿毕青青死亡的案件记录——她是在夜里不小心掉入自家水井,意外溺亡的。根据调查,她死亡前曾在井中挣扎过一阵子,但朱翠柳一直有耳背的毛病,并没有听见女儿的求救声。”
“你是说……”上官狄眉头一挑。
“原本毕青青应该快要结婚了。根据调查,朱翠柳在毕青青意外身亡前几个月一直在忙于替她编制婚服等用品。”
“想必她肯定很期待女儿的婚礼吧。”宋以辞叹了口气。
“没错。我相信她对于毕青青的死一定是心怀愧疚又不能接受的,而这就是她形成魇境的原因。”
“很精彩的分析,聪慧的女士,我在电话这端为你鼓掌。”上官狄悠悠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目前我们所寻获的这些东西,绣鞋,铜镜,香囊,婚服,发簪……全部都是2017年朱翠柳为毕青青的婚礼所准备的物品?”
“没错,而陆准手里那绣着‘青’字的香囊就是我的推论最好的证明。”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几秒后一阵怪笑从上官狄的口中传来,房间内的几人顿时将视线投向他。
齐沅抿唇不语。他大致能猜到上官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说实话,在整合种种信息之后,他自己也一直受困于思维囹圄之中。也许是当局之谜,他意识到随着获取的信息增多,他在心中对魇境做的构建的复杂程度几乎在以几何倍数的增长。
“很精彩的推理,然而很可惜,女士,我必须向你指出你推论中最致命的一点错误——这也会直接导致你推理的不成立。”上官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梳子,靠着桌子很突然地打理起自己分叉的刘海:“2017年朱翠柳的魇早就已经被破解了。而破解它的人,我们的前特级净魂师蒋黎先生才是我们这次所在的这个魇境的主人。”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在蒋黎的魇里会出现一个早在十几年前就不在人世的,和他毫无关联的的毕青青的个人物品?”
“……抱歉,我暂时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沈笑莹的声音听上去小了一些,语气却并未出现波动:“但我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蒋黎和毕青青并非毫无关联——别忘了,现在我们所处的物理位置和当年柏水村的位置几乎是重合的,而17年破除了在这里爆发的,编号B3319魇境的人,正是蒋黎。”
“这些都不是硬逻辑。”上官狄难得一见地压着眉,捏着梳子的手指边缘泛白。
气氛逐渐紧绷。
沉思片刻,他缓缓伸出几根手指:“绣鞋,婚服,发簪,铜镜……普遍理性而论,这些喜庆的物件只有可能存在于朱翠柳的魇境里,比如她迫切的想要完成女儿的婚礼,因此诞生了相关的心魔。”
“而蒋黎身为当时的破魇者,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导致他会对这些东西如此执着,以至于在自己的魇里也产生了一样的东西——除非他是新郎,但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前提是……这些物品真的是朱翠柳的魇境中,‘普通’,而又‘喜庆’的婚礼物件。”齐沅眼睫微抬,接过话。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某个默默缩在床角的小胖子甚至倒吸一口凉气。
“哦?高手新人,你有什么看法?”
“……”齐沅并未回答,只是盯着他手里的小玩意微笑:“上官前辈,你手上那个梳子是?”
其实他在看到那把梳子的第一眼就想问了,只是没找到什么好的时机。
“梳子?哦,这是我在遇见你们之前单独搜查时在某个房间里找到的,就顺手拿来一用。”上官狄一怔,把梳子朝齐沅递过去:“还挺好用的。”
“……”齐沅嘴角抽了抽,他接过梳子,发觉它比预感的重量要沉些,像是实木做的,散发出淡淡的古木香,梳子尾部雕刻着一些因为长时间摩擦而变得模糊不清的纹路。
他用指腹在上面轻轻刮蹭几下。
那上面刻着的也是一朵花。
“……前辈,你还记得是在几楼发现它的吗?”
“七楼,我不会记错。怎么?”上官狄说着,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双眼圆瞪:“啊,莫非这梳子也是……”
“上官,你对这方面的事情也太不敏感了。”沈笑莹遥遥说道,宋以辞很贴心地将免提音量摁大,于是她由严肃转为略带戏谑的声音清晰响彻屋内的每个角落。“带着这么关键的线索却只字不提,是不是光一门心思想着给谢临下套了?”
“你……哼。沈笑萤,几个月不见,你灵力虽然没怎么增长,嘴上功夫倒是长进许多啊。和谁学的?”
两人斗嘴间,齐沅偷瞄了一眼上官狄,发现他虽然绷着嘴,耳根微红,但脸上冷峻的神色稍微缓和,气氛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剑拔弩张,便也只是无奈笑笑,不再多话。
看得出来,沈笑莹对于在藏品室时,上官狄计划内的“只和唯一认可的谢临合作”和计划外的“只额外选择素未谋面的齐沅参与合作”是颇有微词的。她年纪稍长一些,和上官狄认识的时间显然更长,此时让他们两人单独聊聊就好。
正好给自己留出复盘的时间。
九楼的铜镜,八楼的香囊,七楼的梳子,六楼的婚服,二楼的绣鞋,一楼的簪子。
按照上官狄给出的梳子所在楼层信息,结合他们目前为止发现的所有和婚礼有关的物件可以得出,这些物品均出现在不同的楼层。以此类推,几乎可以认定的是,每个楼层里应该都藏有一件类似的物品。
如果把它们全部搜寻到,在一起加以整合的话,大概率会有新的发现。
“还剩三楼,四楼,和五楼么……”齐沅喃喃,看向雾蒙蒙的窗户,除了昭示清晨已至的日光,窗外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像是一块从手工积木上被拆除下来丢弃的零件。
他得想想在那段反馈里还看到过些什么。
“什么?”上官狄从与沈笑莹的唇枪舌战中抽身,看向身侧:“高手新人,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些什么?有想法不妨直说。”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目光便都集中在齐沅身上,连带电话那头都出奇的安静。
“我想我该从十分钟前看到的那段反馈说起……”齐沅微微颔首,并未推辞,在众人的注视中将自己触碰水滴后短暂所见所闻详细道出。
那段反馈里他所看见的,那样漆黑的山路与古怪的花轿,甚至无需忆起老妇的惊悚一攥,身体所触及之处,就连小窗台前被燃烛烫得模糊的空气中都透着不详。
至少于他当时的体会而言,那绝不算得上是一种即将来临的“幸福”,反倒像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极刑。
“蒋黎的魇境中竟然存在这样的反馈……”上官狄双手抱胸,若有所思道:“高手新人……不,齐沅。既然是我所信任的你提供的信息,无论多么难以置信,我都不会质疑。”
“那么,沈笑莹……看来此前你的假设是正确的。反馈中的场景和蒋黎魇中出现的这些物品确实能一一对上,这两者之间——准确地说,毕青青和蒋黎之间一定有着强联系。”
“你早该意识到它们很关键。齐沅,多亏了你的反馈,要不谁也说不动上官这死脑筋。”沈笑莹在电话那端笑了笑。“而且,毕青青其实……”
关于反馈的最新情报显然勾起了众人分析讨论的兴趣,就连那缩在床头的小胖子都凑到电话前抖着脸上的肥肉提了两三个问题,唯独齐沅没动,只是像个冥想者似的,沉默的站着。
之前在讲述反馈时,齐沅一并向众人提及,那花轿之中的“她”不是他自己,根据手掌大小、形状推测,“她”大概率是一位女性,而这也是对于乘坐花轿来说最为正常的性别,并不奇怪。
而如今,众人在七嘴八舌的分析讨论中,理所当然地把“她”理解成了朱翠柳那将要出嫁的女儿毕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