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比他预想的还要不讲道理。
齐沅想到她,再次皱了眉,他不喜欢那种自己得不到就宁愿毁掉的心态,何况他们之间的这种阵营对抗只是个幌子,并没有实际的意义。左思琪也是聪慧的人,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却仍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甚至屡次加害他们,其心可诛。
两个高台的背后是座缓慢升起的小塔,大概一节手臂那么长,塔面发出的金光似乎能穿透整个大厅,塔的中央正是一块让齐沅感到眼熟的半透明固体。
“又是这个?”齐沅伸手想拿过它,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之前那块呢?”谢临似乎终于被勾起一点兴趣,走到齐沅身边微微倾身。
“在这。”齐沅停止动作,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在第一句预言诗所在地得到的那个小固体,对比小塔上的那块来回观察,发现它们的弧度一致,只是朝向不同,却都只是浅浅的扇形,无法拼成完整的圆形。
“不完整。”谢临扫了一眼就重新抬起身子,“还要继续找。”
“咳咳……没事,这才两句诗。”齐沅清了清嗓子开口,室内的温度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却没了迷人眼的风雪,他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不断抽动的胃腹和滞闷的胸口,头脑也昏沉起来,顿时心觉不妙。
“这里还是太冷了。”他瑟缩着身子重新去够塔上的那块固体,嘴里呼出的白雾映着塔顶微黄的光晕遮在脸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之前那样惨白,“拿上它我们就回去。”
谢临颔首,越过空气中被照亮的细小冰晶,看着他尖细的指尖缓缓贴上那块小小的固体。
地面蓦地发出颤动。
熟悉的黑雾从四处涌来,包裹了两人的身影,齐沅握住第二块半透明固体的瞬间,再次听到熟悉的三个字。
“读取中……”
信号中断一样的沙沙声向耳鼓膜袭来,他本就头疼,被这样一吵又带出一阵眩晕,差点没站住,踉跄几步,恍惚间又听到几个字。
“读取……成功。”
沈乐臻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仍然坐在病床上打着吊针,外貌和在魇境里没什么变化,只是憔悴不少,脸颊上的婴儿肥都消失了一些,圆溜溜的大眼睛半睁着,头发凌乱,神情有些迷茫。
“我听到护士姐姐趁我睡着的时候聊天,说我的那个时间可能会提前。”
“但是幻想乡更新的越来越慢了。”他说,“这样下去……我可能就要等不到结局了。”
“我好难过啊。”男孩童真的声音显出几分低沉,嘴角直向下坠,“最后的最后,各个阵营间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我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他的神情一点也不像个有智力缺陷的孩子,甚至有些过于深沉了。
“但是……”他朝身前空无一人的地方笑了笑,兀自发问:“爸爸妈妈应该不会太难过,姐姐也不会难过的,对吧?”
沈乐臻忽然往床上倒去。
他原先身子所在的位置遮住了床头柜,随着他的后仰,床头柜上摆放的日历就那么显露出来。
2033年11月30日。
是将近两年前。
“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他缓慢地眨眼,失神地望向天花板。
“死,亡,究,竟……”
“是……是……是……什……么……么……么?”
电波声在他的最后一句话响起之时猛然加剧,沈乐臻病床上的身子变得模糊起来,黑色小方块从他扎了针的胳膊上开始往身上涌,密密麻麻地翻滚着,把他包裹又将他撕裂,病房逐渐在齐沅的视线里缩成一个很小的点。
而后转为一片漆黑。
黑暗中,齐沅先是听到地动山摇般的崩裂声,过了一会儿,耳朵里的沙沙声逐渐减弱,眼前的事物终于逐渐浮现,他却没有立刻看清的能力。
第二次反馈无疑让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有点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像点燃引线的第一束火星,让他先前辛苦隐忍的压抑都作了废,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不受控制地坐倒在地,手指抠着冰冷的地面不断抽搐。
太痛了。
头疼胸口疼胃疼,哪里都疼,四肢传来的触感又很凉,他有点郁闷,明明霜雪此前还是他镇痛的良药,也是他封印巨灵的好帮手,此刻他看着飘到鼻尖的雪花,却只觉得浑身发抖,连牙关都打颤。
——雪花?
齐沅终于意识到不对,迷迷糊糊抬起头,在逐渐清晰的视线里,看见自己所处的空间已然坍塌至原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正处在离之前的黑铁大门很近的位置,近到他能看见把大门完全堵死的石块间滚落的雪粒。
原来真的和自己料想的一样,雪崩了。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回头,身后的空间被碎石块完全覆盖,只有几平米的空间,谢临正垂眸站在自己身边,额间竟然也有一点冷汗。
“我也看到了,反馈。”他抿了抿唇,眉头紧紧拧着,往近在咫尺的门口看了一眼,声音罕见的流露出一点懊恼:“没来得及……抱歉。”
没来得及把你带出去。
齐沅撑着膝盖站起来,缓慢地眨眼,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方能够活动身子的空间也是谢临制造出来的,灵力形成的保护罩正闪烁着淡淡的金光,大块的碎石参杂少许积雪落在顶部,仿佛下一秒就会穿过透明的灵力落下来,把他们两人砸成肉泥。
谢临的灵力之强是毋庸置疑的,会和自己一同接受到反馈一点不奇怪,他能及时清醒过来并在千钧一发之际制造出防御空间已经非常不易,自己又怎么会去责怪他。
再强大的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这么想着,他正扬起嘴角要冲谢临微笑,告诉他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自己甚至还没从反馈的副作用里回过神,却忽然被胸口的一阵刺痛激得猛然弯下腰。
咸腥的味道直往嗓子眼冒。
完蛋……这次好像有点压不住了。
他颤抖着肩膀,喉结上下滚动,手握成拳死死抵住嘴巴,想把涌上喉间的热流咽下去,但终究没忍住,偏头就吐出一口血。
第82章 幻想乡(20)
在最初那口暗沉发黑的血吐出来之后,齐沅竟然觉得胸口的滞闷感减轻很多,他看着指尖染上的暗红痕迹愣神,余光扫过地上那滩血,在渐起的耳鸣声中,恍然听到谢临焦灼的声音。
“你怎么了?”
“怎么会吐血?”
檀香味自身后传来,和血腥味混在一起,有人轻轻抚上他的背。很奇怪,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因为痛疼正在无法控制的颤栗,却隐约觉得背上那只手掌似乎也在发抖。
应该是错觉吧,齐沅想。
谢临自年少时就从事破魇的工作,血腥的场面,或是他人重伤的场景应该都没少看过,又怎么会对于吐血这种事这样紧张呢。
他再次用手抵住嘴唇,扶着一旁的石块缓了几秒,想忍过呕意之后和谢临说点缓解气氛的话,抬头的瞬间,却看到后者脸上几乎称得上手足无措的神情。
他微微一愣,有些失笑,但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刚要张嘴就又有一股热顺着喉咙流往上涌。胸口的滞涩感淡去后,胃腹激起的痛楚淹没了他的神志,他不受控制地弯腰,把自己几乎对折起来,身子顺着冷硬的岩石往下滑,又狼狈地呕出一口血,鲜红的颜色淅淅沥沥喷溅在身旁的石块上。
谢临在齐沅就要软倒在地的时候一把捞住了他,他盯着齐沅唇边还在往下淌的血,顺着他身体倾倒的角度配合着半跪在地上,想让他靠在自己臂弯,但那人却并不安分,还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挣扎,硬是把头别过去背对着自己,肩胛骨耸动间,冲着石块的方向又吐出一口血。
石块周围有不少积雪,殷红的血染在上面也就愈发触目惊心,谢临看着大片血迹沿着细雪铺洒的纹路缓缓扩散,最后逐渐冻结的边缘线,有些失神,下意识收紧了搂着齐沅的手,声音有点打飘。
“别吐了……”
他抱着怀中罩在毛绒斗篷里也依旧单薄的人,感受到他低得不太正常的体温,感觉自己的心也一同冻结了。
“齐沅。”
他小声地呼唤,明知道怀里的人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却任然徒劳地重复,抖着手把自己的灵力贴着那人的瘦削的脊背传过去,才发现他的灵力异常紊乱,几乎在体内横冲直撞的乱窜。
灵力稳定程度可以说象征着一个人的身体状态,谢临自然也就明白了齐沅现在的状况有多糟,他皱着眉回忆起方才的战斗,齐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并没有观察到他有受过这样严重的内伤,又想到他自从今天上午回到赤红帝国就一直苍白如纸的面色,心下顿时了然。
又是人类阵营,又是他那个义兄。
思及此,谢临眼中闪过浓烈的怒意——并不全是气杨恩明令人不齿的所作所为,也有点气齐沅长达将近一整天的隐瞒。
还气迟迟没能发现齐沅异样的自己。
好像先前他兀自的低语真的起了效果,几分钟后,齐沅逐渐止住颤抖,不再吐血,他完全脱了力,任命似地半靠在谢临怀里,小口小口的喘息,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让我……歇一下。”他还在断断续续往外流出血丝的唇角因为血色而显出几分艳丽的红,更衬出他脸色的霜白,声音小的几乎要散在雪里,“有点累。”
其实不只是累,更多的还有痛和冷,但是他吐完血之后却莫名觉得轻松,感觉浑身都轻飘飘的仿佛能飞到云端。低温和昏沉的意识似乎也逐渐带走他的痛觉,他纤长的眼睫无力扇动两下,缓缓合拢,像在无尽的暴风雨中精疲力竭,终于找到歇脚处的飞鸟,一旦降落下来就不能再振翅。
“别睡。”
“齐沅,别睡。”
齐沅的灵力过于紊乱,接收谢临灵力的效率很低,谢临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便没选择强行让他接纳,只能轻轻去捏他沾了血的手,在他周围燃起一些灿金色的火苗,企图唤回他溃散的意识。
“嗯……”
齐沅轻轻应了一声。
灵力形成的火焰在这个阶段帮不到他太多,深夜的雪山温度格外低,连带着手心都冷得有些僵硬,要是不尽早出去,自己确实很可能这一睡就在这魇境里再也醒不来。
然而在这样空无人烟的寂寥山中,先前的队友都已经被齐沅遣散,雪崩连带着索恩卡山脉半边山体的塌陷,把位于山中空间的他们掩埋在山石和厚重的雪块之下,他们上方背负的是山峦和常年的积雪的全部重量,不仅他们两人光凭自己难以脱身,压根也不可能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找到他们,把他们救出去。
不过等到天亮,太阳照进雪山,山体表层的积雪会变得蓬松易化,那个时候,谢临应该可以沿着积雪堆积的方向开辟一条脱身的道路,发觉他们迟迟未归的队友们应该也能重新找过来。
只是,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多半撑不到天亮。齐沅费力掀起睫毛,看着谢临近在咫尺担忧的脸,忽然想起对方是个血族,也几乎不具备白天行动的能力。
齐沅手指不甘心似地在谢临掌中蜷缩了一下。
在第二次反馈里,他注意到一些此前未曾发觉的信息,原本还想着出来之后和谢临讨论一番,现在别说出不去,连他的记忆似乎都和刚才吐出去的血一起散失了,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一片,除了睡觉,不想干任何事情。
“谢临,你说说话吧。”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极轻,所幸此时两人伸出的小空间也近乎万籁俱寂,能够听得清,“我快要睡过去了。”
“不准睡。”谢临揽着他的手指再次收紧。
“那你说点什么。”
“比如……你为什么继续和我组队?”
齐沅偷偷扯了扯嘴角,想着自己也许是已经头脑发晕到一个境界了,竟然敢主动问这样敏感的问题。要知道,谢临在原著里那可是巴不得自己这种小菜鸟离他越远越好的。然而,自从他们第一次误打误撞,稀里糊涂组了队,又进了同一个魇境开始,谢临似乎就没再对他表示出真正厌恶的情绪。
甚至屡次都任劳任怨地协助自己破魇。
这对于原著的剧情走向来说无疑是异常的,而齐沅隐隐有感觉,这也许并不只是自己把剧情的时间先提前了导致的。好像随着他们破魇逐步顺利展开,谢临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在变化着——朝着好的那一面。
谢临为什么这样做?
这是齐沅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如今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倒是有机会问出口了。
“你想知道?”谢临目光一沉,许多复杂神色自他脸上一闪而过,而早已是强弩之末的齐沅并没有注意到这份异常。
“只是想看看你这种异想天开的破魇方式能走到哪一步。”
谢临的眼中映着几缕零碎的火光,嗓子略微有点紧绷,磁性的声音在窄小的空间内回荡。
维持组队的缘由,其实是最初的那个约定——只要齐沅有关破魇的尝试还奏效,只要他还没失败,他会一直给他机会。
“——但那只是最初。”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他看向齐沅的眼瞳中幽然显出几分妖冶的蓝,映着摇曳的火光,竟是莫名的柔和,而他此前自始自终把这份悄然滋生的眷恋藏的极好。
“现在还有别的原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临的嗓子莫名有点哑,尾音很轻,听上去有点暧昧。
他确认了一下齐沅微弱但还算平稳的呼吸,薄唇轻启: “但我在想……你会想知道吗?”
其实无他,仅仅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心中的情感,便再也无法忽视那份汹涌的悸动。
谢临喜欢齐沅。
这是他在出了粉红海的魇境后就认定的事,他很难说清最初仅仅只是“在意”的情感是怎么一步步演变成如此深刻的“喜欢”的,却从未怀疑这份情感。
至于为何从未对齐沅提起——
虽然隐忍和克制是他的习惯,但他迟迟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因为心中的那份不确定。
他喜欢齐沅,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齐沅喜欢他吗?
谢临头一次觉得自己变得胆小了,看着齐沅总是温柔和煦却隐含疏离的脸,他总会患得患失,思考一些也许不会发生的事,在主动捅破窗户纸的路上屡次悬崖勒马,却仍下意识的想要靠近齐沅,甚至想要主动地将他完全占为己有。
而如今,一切过多的言语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他深深望着齐沅的眼睛。
等待一个回答。
齐沅的身体因为尚未消散的阵痛还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谢临深邃专注的眼神,蓝宝石般的眼睛在火光下映着自己清晰的倒影,温柔满溢。
他听到自己渐强的心音。
不知为什么,在逐渐昏沉的意识里,他忽然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午夜,他被谢临从身后拥住,咬住颈侧,在月光烂漫的荒原,接受了来自他的初拥。
那个时候的心跳的也是这样快。
“我……”
他仍有些恍惚,浅浅掀动嘴唇,伸手想去摸谢临的脸侧,却始终是力不从心,眼中那抹被火焰照出的澄金色飞速闪烁了几下,像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上明灭的灯塔,亮起的瞬间给人带来的震撼非比寻常,又很快倏地暗下去。
最后一点金色从他的眼瞳中溜走了。
“……”谢临呼吸一滞,探查到齐沅体内灵力的波动逐渐平息,才稍微放下心来,于是默默盯着怀里失去意识的人看了一会儿,眸光微闪。
“我会把你带出去。”
他的视线在齐沅带着病气却分外精致的眼角眉梢停留,然后伸手抹去他唇边干涸的血迹。
自己一贯的克制被齐沅轻易挠出一道裂痕。
叹了口气,他极尽轻柔地俯身,拨开怀中人散在额间的银白软发。
在他额角落下一个吻。
第83章 幻想乡(21)
头顶传来咯啦声,是顶部石块陆陆续续在碎裂。随着雪崩,索恩卡山的一半正在持续坍塌。谢临睁开眼,唇瓣离开齐沅额头,抬眼观察出现龟裂的灵力罩。星星点点的光斑从中弥散开,自己临时激起的这层防御在大半座山体的重量面前并不够看,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必须尽快带着齐沅离开这里。
他垂眼看向怀里的人。
即使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他的身子仍然轻得一点分量都没有,谢临没怎么费力气就搂着他的腰把他往上带了带,让他的脑袋从自己臂弯转移至肩膀,防止残血呛到气管。
感受到那人尖瘦的下巴抵在肩头,他唇角微微上扬,轻轻顺了顺他的银发,右手稳稳当当搂着他,左手指节微曲,蹭了一下左耳的银色耳饰,而后朝空无一物的前方展开瘦薄的手掌。
周围的金色火焰向他掌心汇聚,一柄长刀蓦地出现在他手心,刀刃流泻着灿金的刺芒,发出阵阵渴战般的嗡鸣。
有人说,拿起剑刃保护所爱之人和放下剑刃拥抱所爱之人不能两全,关键时刻难免要在两者之间做出取舍,谢临却不舍得让齐沅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独自面对随时会穿透灵力罩掉落的碎石,又或许是他心底仍在固执地贪恋齐沅的体温。总之,他保持半跪的姿势,在紧紧拥住怀中人的同时握住了自己的刀。
好像如果就此放手,就会永远失去他一样。
浓烈的蓝光自谢临眼中绽开,比之前更亮,像绚烂的极光,又像黑夜尽头的星河,璀璨却寂静。
手环传来滴滴的震动。
他一下皱了眉,低声说了句“别吵”,面色不悦。
“怎么这种功能就没在这魇境里失灵。”
身为所谓的最强净魂师,谢临拥有一些称得上可笑的特权——因为灵力太强,他时刻处于协会监察部门的管控中。左耳的耳饰并不是他自发戴上的装饰,而是一种限制器。
为了防止灵力暴走以至于影响现实世界,他在魇境中能够动用的灵力量始终有限制。根据魇境的等级,他耳朵上那个平直的,银色耳钉状的小东西会对他能够使用的力量进行制约,如果他强行激发超过限制级的力量,会受到警告和处分不说,对身体也是不小的负担。
但他此刻别无选择。
只要能尽快带齐沅出去,怎样都好。
其实齐沅分析的没错,以目前的状态来看,谢临确实无法做到立刻开天辟地,在深夜带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从雪山之底逃离,但那是针对他受到约束的灵力量而言。
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刀柄微微紧绷,谢临闭上眼,微微上扬刀尖对准大门,浓厚的灵力把整把刀都染成近乎透明的澄金,连带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金灿灿的光雾中,深邃的五官在莹润光芒的映照下更显立体,犹如俊美的天神一般,被封锁的空间也无法限制他身上喷薄而出的力量。
灵力积蓄到几乎无法遏制的程度时,他手腕甩出凌厉的弧度,对着被岩石和积雪死死封堵的门口凌空下砍,随着他的动作,一圈金色的,灼烧着的光环从他体内迸发,突破狭小的空间,沿着山体扩张,带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颤。
如果从雪山外侧观察的话,能看见在光环扩散至整座山之后,无数金色火苗浮现于山体表面,灼烧着大片的岩石和积雪,几乎把整座白雪皑皑的山峰都染上一层朦胧的淡金。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谢临睁开眼,长呼出一口气,怀中的人像是感应到他的爆发,轻微颤了颤身子,咳了两声,夹杂着些许因为疼痛导致的无意识呻吟,他听着觉得整颗心都揪在一起,忽又听他喃喃喊了一声“谢临”。
他紧了紧拥住齐沅的手臂,挺拔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垂下眼睫,握着刀柄的手有丝轻微的颤抖。
忽然想带他走。
不只离开这座雪山。
想带他离开,去到一个没有魇境,也没有净魂师的地方。
齐沅闻到淡淡的花香。
他颤动眼睫睁开眼,白裙子外面被套了一件浅色浴衣,正身处一处雾气氤氲的水潭,透过顶部水汽朦胧的透明玻璃,能看到大片绿色枝叶,水面上飘着不少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对面的出水口上还有个长着翅膀的小精灵。
水池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从水潭里往上坐了些想要站起来,带出哗啦啦的流水声,恍然发现身上的各处不适竟然尽数消退了,呼吸之间也不再有血腥味弥漫,浑身上下都很清爽,像是多了使不完的劲儿。
“你可总算醒了。”熟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齐沅侧头看过去,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雾气中走来,是陆准。
他也换上了一身白色浴衣,整个人却很干爽,走到水潭边,冲还有点迷瞪的齐沅扬起浓眉:“温泉泡得爽不爽?”
“谢临呢?”
“他好得很,放心。”
“这是风律之城的灵蕴池?”
“没错。你在这泡了好几个小时了,再不醒感觉都要泡化了。”
齐沅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沾着水珠的皮肤依旧是白皙的颜色,甚至手上都没有因为长时间泡水而产生的皱纹,不禁觉得神奇。
“你是不是不记得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嗯……”
“昨晚,我们大半夜没等到你俩回来,有点不放心,就重新去雪山那边找你们,结果前脚刚到,后脚就听到一声巨响,你猜猜是怎么了?”
“二次坍塌?”
“不,当时山体的状态看上去已经塌了不止一次,我和刘圣羽吓了一大跳,以为你俩被埋在山里了。”陆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还显得有些心有余悸,“结果那声巨响过后,你们就出来了。”
“你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宋以辞也走过来,语气中有些许打趣的意味,“你怎么不告诉齐沅,他是被谢临抱出来的?”
“别急,我话没说完呢。”陆准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对着齐沅描述:“你可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震撼——”
“谢临为你烧了山。”
“……什么?”齐沅还沉浸在听到自己被抱出来的羞耻感里,睫毛上挂着水珠,脸颊被水汽沁得有些发红,让他脸上诧异的表情格外生动起来。
“字面意思的放火烧山。”笑面虎宋以辞眯着眼睛补充。
“你昏过去简直太可惜了,没看到那大场面。”陆准双手环胸,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整座雪山都被覆盖上了金色的火焰,不止大片的雪被烧没了,连石头好像都被烧化了,火焰山一样的。山体周围温度非常高,我和刘圣羽甚至不太能靠近,但谢临抱着你走出来的时候却挺淡定的,仿佛周围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他发出一声带着敬畏的叹息做总结:“不愧是谢临。”
“他带我回到风律之城疗伤后去了哪里?”齐沅身为明明参与了整个事件却毫无记忆的人,此时听着陆准的描述也感到震惊,但相比较而言,此时的他更想直接见到谢临。
他只是在雪崩之后吐了血,陷入昏迷,不是失忆——在那片小小的空间里,自己和谢临最后的那段对话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你会想知道吗?”
当时的谢临这么问自己。
回想起来,齐沅仍觉得心跳有加速的趋势,他下意识用潮湿的指尖碰了碰额头,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我知道吗?
他也这样问自己。
“我们一起回到风律之城后,他本来还想继续守着你,我们说肯定把你照顾妥当,他才找了个房间——呃,就是你那个可以遮光的卧室,睡觉去了。”
“我去找他。”
齐沅匆匆从水里站起来。
“先擦擦身子。谢临说你吐了血,这灵蕴池虽然能够治愈伤病,但是身体完全恢复还需要你自己多注意。”宋以辞递给他一条毛巾,“别一会儿感冒了,谢临要怪罪我们没把你照顾好。”
齐沅点头道了谢,走到暖间里把身子擦干净,暂时把裙子放在一边烘干,换了一身干净朴素的白衣白裤,匆匆往自己曾经的卧室走。
他自己都没发觉行走的步伐有多迅速,心也跳得有点快,直到越过层叠的硕大芭蕉叶,看到被树叶环绕的昏暗小房间里睡在床上的人,才总算慢下行动。
谢临动用那样多的灵力,应该也很疲惫了,现在又是血族衰弱的白天,他虽然想见他,却不想吵醒他,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走到自己床边。
谢临在睡着的时候仍然显得不设防,身体朝一侧歪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的光线没有被完全遮蔽,他睡得不算安稳,脸色比之前苍白一点,眼底有明显的青影。明明是绝对力量的代表,是最强的净魂师,齐沅却莫名在他颤动的睫毛中看到一丝隐约流露的脆弱。
他忽然有点愧疚。
在过往的破魇中,自己逐渐习惯于拿谢临当作最后的底牌,以信任为理由,无条件地依赖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置身于危急关头,他也一定会有办法。
就像昨晚,即使自己狼狈地吐了很多口血,心底却并没有感到极大的恐慌,因为有谢临在身边。
毕竟他可是谢临啊。
齐沅想起陆准的那句“不愧是谢临”,又想起谢临在看到自己吐血时焦灼的神情。好像自己也和所有人一样,因为他的强大,时常下意识忽略了他的感受。如今仔细想想,如果没有谢临的帮助,在以往的数个危机中,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
齐沅默默盯着谢临耳边闪烁着微光的银色耳饰。
如果有一天,谢临真的不在自己身边了……他的破魇之路,是否还能顺利进行下去呢?
“你在想什么?”
低哑的声音传来,齐沅把视线重新投回谢临的脸,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那双在光线昏暗时总显得深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像深邃勾魂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