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盯着齐沅有些别扭地倾斜着的脑袋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把他往自己身上带了带,让他的头能靠在自己肩膀上,有所支撑。
“睡吧。”他轻轻开口。
“好好睡一觉。”
“你还走不走?”
齐沅猛然睁开眼,看到金发的青年一身黑色风衣站在自己身前,眼里充斥着不耐。
他费力地掀起眼皮,带着茫然无措的目光环视四周。他正坐在一个废弃的小院里,周围全是碎石屑,茅檐土壁环绕出一方小小的室内空间,青苔顺着砖墙缝隙肆意蔓生。
“回话。”
谢临抱臂站在他身前,声音比他手指接触地面时感受到的冰凉温度还要冷。
“我……”
齐沅手指瑟缩了一下,地上的泥灰带着粗糙的触感蹭过他的手心,触感尖锐而真实,他却并不能顺畅地开口说话。
一方面是他似乎不能完全控制这副身体,有心无力,另一方面是他现在难受的厉害,呼吸之间有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的刺痛感,四肢绵软无力,连坐在地上都有些费劲。
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翻腾着将他包裹。
他好像刚和谢临组队不久,作为他的队友和他一同进入了某个高危魇境,却并没有应对的能力,很快耗尽了全部的体力,甚至在这危机四伏的魇境之中存活下去都很艰难。
在这个小山村中奔波了一阵后,他已经不剩一点力气,只能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小口喘息。
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谢临的黑色短靴上也沾了不少水迹,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呼吸之间充斥着潮湿而寒冷的泥土味。
他是想帮助谢临的,他想配合他一起破魇,想要站在他身边,证明自己的能力,最终却落得这样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仰视他的结局。
他太弱了。
终究什么都做不到。
甚至不敢去看谢临的眼睛。
有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他透过谢临风衣的下摆远远望见成群而来的人影。它们的肢体僵硬,皮肤在雨夜里显出青紫,眼球突出,脸上的肉腐烂到稀疏,能看见其下的森森白骨。
“……罢了。”
谢临回身挥刀,利落斩下一排又一排丧尸的头颅,它们身上爆开的粘液发出腻滑的声音。他最后冷冷回望了他一眼,转身决绝地走进阴雨连绵的夜色。
只留下最后两个字。
“没用。”
齐沅蓦地支起身子,呼吸变得格外急促。
“等……”
他伸出手,想抓住他飘扬在风中的衣角,却终究是徒劳。
谢临再也没回头。
眼前只有自己苍白无力,遍布青紫,指骨栉比的手掌。
遗憾而悲哀的情绪自尽力张开的指尖一点一滴将他浸透。
要是他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要是他撑的再久一点就好了。
他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
不用太多,一点点就好。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能够在这种时候与他并肩而战。
再睁开眼的时候,齐沅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他没有太惊讶,乖乖躺着等待眼前彻底恢复清明,视线沿着天花板的纹路一直向下,看到输液架上挂着一袋透明的液体,管线连接着正不断滴落药液的袋子末端延伸到床上,最后由一根细细的针头接进自己的血管里。
他不喜欢针头。
于是他下意识动了一下扎着针的手背,却被一个微凉的手心轻而易举攥住了手腕。
齐沅顺着那人细长指尖传来的凉意往上看,谢临按着他的手和他对视,然后率先开口,语气不算太好。
“别乱动,会跑针。”
齐欢瞬间瘪了嘴,他手指在谢临掌心不安分地动了动,贴着他皮肤剐蹭两下,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从那讨厌的针头上移开。
之前梦境一般的记忆里,他坐在破旧的茅屋里,浑身上下哪里都疼的厉害,心中还充斥着酸涩,好像心脏被划了一道口子,做什么都会痛。
和粉海中的雨夜一样,那段记忆里的世界也在下雨,呼吸之间都是裹着霉味的,翻腾的凉意,那份凉意在看到谢临的离去时被猛地放大,像是能冻结他单薄的躯壳。
获得这段记忆后,他才恍然发觉,对于原主来说,谢临竟是那样一个人。
会对他说“没用”,会用那样冷漠的眼神看他,会把他独自一人抛下。
而自己认知中的谢临……
齐沅垂眸看了一眼谢临抓着自己的手,扬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我记得我是在车上睡的觉,怎么醒来直接在床上了。”
“刘东放也认为你该先来这里,而不是先回总部汇报。”毕竟能一觉沉沉睡到总部,喊也喊不醒,脸色苍白得可以和医疗部大门融为一体的人,看起来真的很让人担忧。
谢临说完,扫了一眼病床上人的脸色,发现他在床上乖乖睡了这么几小时后气色好了很多,眼眸澄澈,连嘴唇都带了点粉,脸上的神情有所缓和,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伸指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这次我睡了多久?”
护士走进来给齐沅测指标。做检查的间隙,他抬头看向依旧没有离开的谢临问道。
“十三个小时。满不满意?”
“……呵呵,还挺满意的。”齐沅伸手按了按后脑勺。
满意到头都有点睡疼了。
“满意就好,毕竟某些人之前也说过,破魇之后想去医院躺两天。”谢临一贯冷淡的脸上罕见地带了点调侃的神色,唇角绽开微小的弧度:“现在充其量也就是半天。你还可以再躺很久。”
“是哦,谢谢提醒。”齐沅半坐起来,朝帮他测血压的小护士笑了一下,转头对谢临假笑。
要不是谢临呛他这一句,他是真的快忘了自己在魇境里说过想进医院这种无厘头的话。
在紧张的破魇时刻之外,放松下来的时候,他和谢临之间的氛围总会微妙的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友好”,两人会不约而同露出各自稍有锋芒的一角,但却并不多么刺人,看在旁人眼里,这样的对话氛围反倒有些暧昧。
简单的检查结果显示齐沅的身体没有太大问题,除了吐血的原因还要另做详细的检查之外,如今他的身体状态尚且算得上是健康的。
小护士把各种数据记录在本子上,撤了他手背上的针头。因为输液的缘故,他的手臂有些胀痛,护士前脚刚离开,后脚他就缩回被窝,在被子底下揉按酸胀的胳膊,只留给谢临一个小脑袋瓜。
“你不用休息吗?”
开阔的单人病房里,齐沅瞄了一眼谢临的脸色,他换了一身衣服,黑衬衫的纽扣依旧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脸色白皙,眉眼微垂,依旧看不出一点破魇之后的疲态或劳累。
他忽然有点怀念魇境里谢临展露出肆意张扬的那瞬间。
谢临闻言摇头:“没必要。”
齐沅看着他走到病房一侧的小桌前拿起一个马克杯,把上面的盖子打开,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的香味飘进他的鼻腔,冲淡了病房之中消毒水的味道,挺好闻。
他的肚子明显被那阵香味儿勾引到了,隔着被子都能听到一阵轻微的“咕咕”声,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发现自己一觉从黄昏睡到了清早,现在是早上六点出头。
正适合吃早饭。
“饿了?”谢临像是有顺风耳,也不知道是听见了齐沅肚子发出的抗议还是看见了他脸上小馋猫一样的表情,走到床边挑眉问他。
齐沅乖巧点头,他生怕谢临让他再多躺一秒,像是传圣旨一样先一步和他复述护士的话:“他们说我现在状态挺好的,已经没有出血点,可以活动可以进食。”
谢临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儿,太久没喝水有点干裂起皮,整个人精神却是很足,便点点头。
“喝点水,我和你一起去吃早餐。”
医疗部上层的食堂很开阔,是窗口点餐的形式,早上六点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小几十个,他们看到谢临走进来,脸上纷纷露出诧异的神情,端着盘子愣在原地。
齐沅现在的状态可以用物理上的饥渴难耐来形容,他狠狠咽下口水,扬着头四处游走观察窗口的菜品,最后在提供各类小吃的窗口停下了脚步。
护士也许似乎说过要吃的清淡点,但他实在是馋了。
谢临没有排队,只是找了角落里一处干净亮堂的座位坐下,双手环胸,像是在闭目养神。
齐沅看他一副不打算吃东西的样子,撇了撇嘴,还是在窗口多要了一份小笼包和烧卖。
末了,他刚要端盘子,手环忽然滴滴响起。
【以辞:齐沅,听说你醒了?我和陆准来探望你,你病房号是多少?】
齐沅看了一眼手上根本不像病号餐的美食,小笼包满溢的汤汁像是要贴着薄薄的外皮爆出来。
他有点尴尬地舔了舔唇角,带着盘子走到一边,飞速回复。
【初始用户QY520: 我在食堂呢,谢临和我在一起。】
【以辞:谢临和你一起去食堂了?】
【初始用户QY520: 嗯,怎么了吗?】
【以辞:没什么,只是我从没见过谢临去食堂。我们马上就来。】
齐沅端着托盘来到谢临面前坐下,在那人疑惑的目光中把盘子里的食物放了一些到他身前,又给他一杯水。
“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拿了水。”齐沅朝他耸耸肩,解释道:“吃的你挑喜欢的吃行不行?我不想被你盯着吃饭,要吃一起吃。”
谢临眼中的诧异存留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盯着面前的食物,没回话。
齐沅不再等待他磨磨蹭蹭的反应,率先用勺子舀起小笼包,在嫩薄的皮上咬了一小口,汤汁在瞬间涌入嘴巴,浓郁的肉香在唇齿间弥漫。
“齐沅,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他咬下半个小笼包,感叹肉质鲜嫩美味,外皮柔韧细腻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喊声,他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余下的包子掉到粥碗里。
头上缠着一圈绷带,扎着小啾啾的少年端着托盘正朝他招手。
“冉瑭?”
齐沅放下勺子,擦了嘴,看到冉瑭一路小跑来到他身边坐下,碗里的豆浆洒了一点到拖盘上,油条也差点滚出盘子。
“你这是……也刚从魇境里出来吗?”齐沅看了看他头上的绷带,有浅红色的血迹隐隐渗出来。
“可不是吗?我跟你说,我那个魇境真是绝了,到处都是大怪兽!一不留神,额头就被划了道口子,前天缝了针,挺疼的。”冉瑭抓起油条咬了一口,嘟囔着嘴感叹:“当时要是陆准哥在就好了,他家祖传的医疗技术很厉害,我就不用留疤了。”
“你贸然上去攻击魇主衍生的核心怪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怕是小命已经没有了,冉瑭。”
英气的女声自侧面传来,齐沅偏头,看到一头利落短发的漂亮女生也端着托盘坐到冉瑭对面,也就是谢临身边。
谢临的眉头微不可查簇了一下。
齐沅朝那女生礼貌地点点头,观察起她的面容。她的头发是茶色的,眉毛锋利,杏眼微挑,嘴唇丰润饱满,左右耳朵上各有一个比较大的耳环,右眼和眉毛中间有一颗红色的痣。
看起来是位英姿飒爽的姐姐。
“你就是和谢临组队的齐沅吧?”茶发女生朝他伸出手,“虽然在这种场合互相介绍有些奇怪,但是很高兴见到你,我是沈笑莹,八大家族之中沈家的第一后继者。”
齐沅和她握手的功夫,冉瑭凑到他耳边嘀咕:“笑莹姐可厉害了,我这次破魇就是和她一起的,她的招式威力好强,好拉风。”
他看了一眼齐沅外套里和自己同样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有些担忧地发问:“不过你这次怎么又进医院了?我以为有谢临哥和你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齐沅冲他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又是一道呼喊声从食堂侧面传来。
“齐沅!”
陆准和宋以辞从食堂侧门走进来,缓缓来到四人身边。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瞪大了眼。
八大家族的后继者一下来了五个。
那中间那个单薄瘦弱,被他们围着的漂亮青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62章 消失
五个来自八大家族的后继人,一个被围在中间的专心干饭的齐沅,六个人坐在一桌,在早上六点半的医疗部食堂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陆准和宋以辞是来看望齐沅的,原本都没有在这里吃早餐的打算,但也许是齐沅吃小笼包吃得过于专注,他们坐下简单寒暄几句后,纷纷也起身拿了餐盘,准备一饱口福。
齐沅专心致志吃完三个小笼包,又就着榨菜喝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刚煮好的粥里白米软烂,皮蛋鲜香,榨菜爽口而不腻,填饱肚子,他总算觉得从破魇的疲惫里彻底挣脱出来。
“谢临,听说你这次没有主导破魇?”
齐沅剥开水煮蛋外壳的时候,听到沈笑莹的问话。
谢临在刚才几人互相寒暄的时候就有点不耐,眉头微微皱着。
他确实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听到问话,他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的意思,然而沈笑莹话语间却是步步紧逼。
“我查了你们的任务魇境,准S级的等级,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而已。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笑莹姐也是绝对力量的忠实拥护者,她一直以来似乎都把谢临当作自己的竞争对手。”冉瑭拉了拉齐沅垂在桌下肘部的衣袖,小声贴在他耳边和他解释:“除去谢临,她的实力在我们这一代之中也确实是数一数二。”
又是一个不研究魇境,喜欢上来直接开打的类型吗……倒没什么奇怪的,齐沅想。净魂师中,这个路线本就是主流。
不说大大咧咧的冉瑭在最初都对自己想要破解心魔的尝试表示疑惑,在上一个魇境里,陆准和宋以辞会迅速配合自己,除去他自己表现得还算让人信服,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他们受到罗兰的嘱咐,不好违抗。
“谢临,再不回话就有些不礼貌了,不是吗?”沈笑莹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金发青年。她的神色也是平静的,只有眼神深处隐约透出一点执拗,嘴唇紧紧抿着。
“我的选择和你没关系。”
沈笑莹动人的神情丝毫没有把谢临打动,他声线淡漠,甚至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而垂下眼睛盯着一只烧卖看,好像觉得烧卖比她更值得看一样。
齐沅也不免有些汗颜。
在破魇之外的时候,这人简直就是块石头,往哪里打都只有沉闷的一声响,反而还会让自己手疼,偶尔能看到他出言嘲讽几句都算稀奇。
“你就一定要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吗?”沈笑莹眼中水光一闪而过,“谢临。”
谢临抬起眼睛,然而却并没有看沈笑莹的脸,而是伸手拿过齐沅搁在餐盘中纸巾上的,替他准备的筷子,慢条斯理地把烧卖夹起来。
齐沅看着他咬下一小口烧卖放在嘴里细细品味,好像在吃什么国宴级美食的贵族一般,下颌骨一下下动着,嚼的极慢。
他目不转睛盯着白色外皮里面露出来的棕色糯米肉馅,没有回应沈笑莹的意思。
“……算了。”沈笑莹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失落,冉瑭观察到气氛不对想要打圆场,被她挥挥手制止了。
“谢临,既然你非要这副态度,我也就把我想说的话在这里都说清楚吧。”她盯着谢临的侧脸看,“我承认,之前我一直想和你组队,也许几次三番的骚扰你,让你感到心烦。”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屡次拒绝我的邀请之后,竟然转身就和这——”沈笑莹看了齐沅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礼貌朝他颔首,言辞委婉:“和齐沅这样……综合评分很明显不如我的新人绑定在一起。”
“我还以为是你受了威胁,或者一时想不开,甚至想过是不是你故意想在破魇时寻求一点刺激。”
她说着,努力想从谢临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然而那人连咀嚼的频率都没变过,在她说话间一点一点吃完了烧卖,然后很自然地伸手去拿齐沅托盘里的剩下的最后一只小笼包。
“谢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沈笑莹本就不悦,看到某一向谁也近不了身的洁癖患者竟然主动拿别人的食物,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语气里的柔和就要消失殆尽。
“都听到了。你说完了吗?”
谢临把小笼包夹到嘴前,垂眼看她,语气并不如何冷峻,只是浑身笼罩着疏离,眼睛就像玻璃杯里的常温水,里面装的除了淡然还是淡然。
一副那种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的态度,谁见了都想打他。
当然,谁也打不过他就是了。
“现在想想,也许杨恩明说的是真的。”沈笑莹愣怔几秒,脸上绽开微笑,“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并不是齐沅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而是你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我没看到的什么特别之处。”
她人如其表,是有话直说,干脆利落的性格,倒也没有把心思藏着掖着或者气急败坏地嘲讽,目光重新看向齐沅:“我动用一点手段查到了你的资料。你的灵力数据被严密封锁,但身体综合素质评分只有20。你应该也知道,这是非常低的分数。”
她的视线顺着齐沅的脸滑倒他病号服的领口,冲他微微一笑:“我直说吧,就目前我对你的观察来看,我不认为你有资格成为谢临的队友——至少我比你合适的多。”
涌动的灵力自她身上迸发,她乌黑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明亮的红色。
“希望某一天在魇境里,你能身体力行证明给我看,你有那个资格。”
“不好意思,沈小姐,你好像搞错了。”
让她意外的是,刚才一直没参与对话,安安静静不紧不慢剥着鸡蛋壳,甚至还因为手指被破碎的蛋壳扎到而小小的“嘶”了一声的黑发青年竟然很快接下了她的话。
“我想我不需要向谁证明什么。说实话,我并不在意你认为我是否有资格。”
组队的事实已经不能更改,齐沅并无心向谁证明自己是否有能力和谢临站在一起。
或许原主很在意也很渴望获得这样的认同,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所谓。
他现在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能够延续在做出选择,在努力破魇,只为了自己。硬要说的话,还有一丝自始至终都存在的,对魇境里事物的悲悯,但他从未想过要获得谁的认可。
以自己现在和谢临二人的状态,若有一天他不再相信自己,他相信他会立刻停止与自己的合作甚至组队,自己也并不会太在意。
“我们都有各自的选择。”
他盯着沈笑莹的眼睛,唇角微笑优雅和熙,颈侧被灯光照出莹润的冷白。
沈笑莹被他眼眸之中的亮色震到,与此同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灵力竟然对齐沅丝毫起不到一点压迫,那人的吐字清晰而流畅,呼吸也是平稳的。
“……是我有些唐突了。”她缓了十几秒,平静下来,对齐沅有些抱歉地点点头:“请不要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在魇境中能够遇见。先告辞了。”
她不再逗留,抿着嘴站起身就要离去,冉瑭冲齐沅抱歉地笑笑,指了指她的背影示意齐沅自己得跟着,也先行离开了食堂。
“沈大小姐最近火气挺大啊?”陆准看着沈笑莹匆匆离去的身影,悠悠感叹。
沈笑莹刚才音量不小,他取餐的时候把这口瓜吃了个彻底,此时带着满满一盘食物的托盘往桌上一放,闲适地坐到齐沅身边,神色有些玩味。
“也许和她弟弟有关。”宋以辞只拿了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在陆准对面坐下,若有所思说道:“听说她那个智力缺陷的弟弟最近状况不太好,送来医疗部抢救好几次,似乎是癫痫。”
“这样吗?怪不得她也在这里,我还在想她和冉瑭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受个伤她还跟着。”
陆准拿起油条咬了一口,说道:“对了,齐沅。别怪我没提醒你,沈家可不好惹,他们一手掌控净魂师的科研部。谢临自然不怕他们,你可得小心点,别把沈笑莹惹急了,在你的装备上下套。”
宋以辞无奈扶额:“陆准,正经一点行不行?笑莹姐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你平时少看点社会新闻,多读书,年中考核近在眼前。”
“行行行,就你懂,你最懂,你是懂王,行了吧!”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还在互呛,却在看到正在小口吃汤包的谢临时不约而同地一愣。
“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互怼?”齐沅刚刚一席话不仅是对沈笑莹说的,也恰恰是在借机说给自己听。
如今他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和动机,对之后的破魇方向也有了几分笃定,心情自然是不错,也开口和两人打趣。
“哦,就是感觉看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陆准收回眼神,朝齐沅竖起大拇指,“突然感觉你特别厉害。”
“附议。”离开魇境的宋以辞带上了一副薄薄的银边眼睛,此时他镜片下的眼神也闪过一丝揶揄,“和你们一起共进早餐挺难得的。”
齐沅眨眨眼,有点没明白这两个人语气里的调侃意在何事,他看了看手里剥好的白煮蛋,白白胖胖的一小个,他自己有点撑了,便朝谢临递了递,那人已经以树懒的速度吃完了小笼包,正在喝水,看到递过来的鸡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齐沅皱了皱眉,这人总共也就吃了一个烧卖一个汤包,虽然是早饭,未免也太少。
难道是他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偷偷吃了什么好吃的了?昨天的晚饭吃多了?
还是他实际上是个小鸟胃?
齐沅被自己破天荒的想法逗笑了,他边笑边看了看手里白嫩嫩的鸡蛋,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打算就着牛奶把它吃进肚子,却忽然感到脚踝被什么东西缠卷了一下。
是一种潮湿的,凉凉滑滑的感觉。
他有些疑惑,歪着头往脚底下看过去,却在下一秒被扑面而来的黑雾迷了眼。
食堂顶端的灯管明灭了一下,像是在对那份早已到来的危险做出迟来的暗示。
四个青年的身形瞬间消失了。
装了白开水的玻璃杯朝桌子的一侧倾倒,水淹着餐盘的轮廓撒了一桌,与此同时,两双筷子应声而落,落在餐盘里发出轻微的响声。
一颗椭圆柔嫩的鸡蛋也掉在桌上,正滚动着,滚过沾了水的桌面,带着反光的水痕在桌上划出半圆的弧度,“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碎成几瓣,蛋黄零星溅到地板上。
第63章 幻想乡(1)
眼前的黑雾散去后,齐沅首先感觉到的就是痒。不是很剧烈,能够忍受,但是仿佛是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像是被柔软紧实的绒料子包裹了皮肤。
手指尖贴到掌心,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有阳光照到他的身上。
视线逐渐恢复清明,他看到一面格外大的窗户出现在远处,暖洋洋的光线正从窗外投射进来,有些刺眼,他下意识眯了眼抬手想去挡,却在这瞬间意识到一丝异样。
自己的手——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甚至不敢确定这是否还能被称作手——是毛乎乎的,除了大拇指,另外四指被连在一起,上面有肉色的,细小的绒毛,裹着一层布料。
且他感觉不到自己的骨头。
这样的变故彻底把齐沅看呆了。
几分钟前,他们四人坐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自地板滋生的黑雾席卷了他们。他怎么说也算有两次入魇经验的人,对突如其来的魇境不能说习以为常,也算有所了解。
只是没料到自己在魇境里会变成这副模样。
齐沅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听到推门的声音,房门在他视线的左下方,他却只能用余光看到,无法转动自己的眼睛。
“早上好,我的朋友们!”
欢快清脆的童声传来,异常响亮,听起来是个尚未变声的男孩。
一只白皙的,巨人般的手掌从他周围仿真的花花草草之间探出来,把他握在手心,力度并不大,他却无法挣脱,被彻底禁锢在这具软绵绵躯壳之中,仿佛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鼠。
离开柜子顶部的时候,他在自己原先所处的位置后方看到了三个娃娃,看上去也是柔软的毛绒面料。他们造型各不相同,身子只有两个脑袋那么点长,眼睛大大的脸小小的,十分可爱。
这是……变成玩偶娃娃了?
“你今天过得好吗,约尔?”
洪亮如惊雷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传来,仿佛能炸开他的耳膜。
“马上就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啦,我来陪你们玩游戏。”
随着那只手掌的舞动,齐沅的世界天旋地转。他被固定住的视线略过开阔的窗户,角落里白色的书桌,一张开阔的淡蓝色大床以及床头柜,一瞥间在这些地方都捕捉到玩具娃娃的身影,最后定格在一张人脸上。
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穿着一套连体兔子睡衣,茶色头发,刘海柔顺地搭在脸上,睫毛卷翘,深棕色的眼睛被窗外暖阳照出明亮眸光,脸颊有淡淡的雀斑一直延伸到鼻梁,嘴唇粉嫩水润。
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少年——忽视他的体型对齐沅来说宛若巨人,甚至能把他一口吃掉这一点的话。
“今天是我第一次陪你们玩这个游戏,我该给你们解释一下呢。”
男孩冲他羞涩地笑了一下,把他轻柔地放在床头左侧的角落,又站到小梯子上把衣柜顶端另外三个摇摇晃晃的娃娃拿下来,放在齐沅的身边。
齐沅的视线正巧落在一个茶色短发的娃娃身上,他穿了一套轻装盔甲在身上,一侧眉眼间有一颗红痣,嘴巴是一道直线,皮肤略微呈现灰白色,尖尖的耳朵上挂着两个硕大的耳环。
有点眼熟,齐沅想。
似乎像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