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太完美了,”陈徊不自禁重复感叹,“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实现这样的效果。”
可惜现在没有人能与他对话,显得他的独白略微单调。
他告诉李雨游:“你应该感到高兴,闻绪替你完成了你作品最好的模样。”
随后他转头对闻绪说:“开一下门,然后推小游出去。”
门外的走廊并不算陌生,李雨游凭借扶手的眼色还有紧急出口的样式判断,自己应该来过这里。
陈徊走在前方,闻绪推着自己随他而行。李雨游能闻到闻绪身上的气味,陈徊去掉了他嘴上的胶带,还给了他自由说话的权力。
尽管这权利毫无用处。他小声叫了几次闻绪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接连路过几个紧闭的房门后,李雨游终于认出:“这里是......”
“对,就是我曾经‘过世’的医院,安家以前的产业之一,现在已经没有运营了,”陈徊替他解答,“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管理的地方。”
他们来到了监控室,室内无人,屏幕若干方格显示着不同房间的样貌——看起来有很正处于监测和束缚中的人,身穿同样的病服,部分动作激烈,毫无秩序地与周围环境进行着徒劳斗争。
“这都是你的试验品。”
“对,”陈徊说,“我一直觉得我比常人聪明,可惜跟天才之间还是有一定差距,好几年来苦心研究,也就提升了一点点成功率。”
“就为了控制安呈鹏?”
“不,我不想给安呈鹏用药,”陈徊断然否定,“说实话,LSD-29是一种美好的毒药,服用的人陷入镜花水月,但并不痛苦......清醒地沉沦才是痛苦的。”
他背对李雨游,看不出表情,但语气比刚才稍微沉重一些:“我想让安呈鹏也体会一下无力的处境,成功触手可及,偏偏自己无能为力,因为没有人听他说的话。”
陈徊指着右上角的格子:“认出来了吗?”
李雨游认出来了:“黄议员。”
“在闻绪之前,他是最接近成功的实验品,”陈徊说,“虽然反应迟缓,很多时候听不明白我说的话,但还是能用,在我的指令下他签署了很多文件,提告药云生产线,买新闻抹黑,处处抓着药云不放,给安呈鹏带来了很多麻烦。可惜黄议员身体不行,感觉快撑不住了,而这点麻烦搞垮安呈鹏还远远不够,他情急之下找闻绪联姻,说来也巧,他跟他儿子不约而同看上了同一个人。”
李雨游明白了:“你还需要更多工具人。”
陈徊承认:“甘拜下风才是最好的胜利,只是实现这一过程需要一点小小的助力,我最终想要的不过是心甘情愿。”
- 你愿意吗?
- 你什么时候听从过别人的意见。
- 确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
这又是哪里来的怪记忆?
李雨游用指尖狠压自己掌心,用肌肤上的疼来抵御持续未消的头痛:“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不就是想杀我灭口?”
“不不不,我一直都没打算杀你,你是我唯一想留下的人,”陈徊回头,给了他很怜悯的眼神,“你联系了成薇,她比我先发现了你,对你动手是她一意孤行。成薇是我进军科所前就认识的人,相同的目标促使我跟她相识,但我们观念上始终不太一致,她害怕任何的风险,而且她很容易心软。”
李雨游勾起嘴角:“心软的做法就是痛下杀手。”
“不管你能不能理解,她确实是对那些日子有感情的,如果有一天故人来自己身前质问,我倒无所谓,她无法接受这个,所以她要把过往的任何东西都斩草除根,这样才能坚定自己的意志。”
李雨游此刻不想去剖析成薇的心理:“她杀我是为了除根,你留我是为了什么?不要告诉我你也是心软。”
陈徊略有责备地看着他:“还是心软的,不过更多是对天才的怜惜。”
李雨游一顿:“你想让我帮你继续做研究。”
“现在进度太慢了,”陈徊没有否认,“我很害怕在我实现最终目标前,安呈鹏也撑不住了,如果要加速的话,我还需要更多助手,虽然现在有了闻绪,但一个人并不保险,而其他人并不像闻绪那样条件优越,贸然下药又失败的话,折损了很可惜。”
李雨游说:“你想要百分百成功率的LSD-29。”
陈徊说:“百分百有点难,至少百分之七十。”
“你会帮助我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李雨游知道这是唯二的选择,而另一个选项明显是死路一条。
他在漫长的思考后回答陈徊:“我至少得看看你现在做出来的东西长什么样,我才能判断自己做不做得出来。”
陈徊缓慢地笑了,笑得很温柔:“当然没问题。”
他亲手解下了轮椅上所有的桎梏,李雨游坐久起身,大脑不自觉晕眩。
陈徊带着他走到了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房间。看起来这里是储存室,室温比外面低很多,反倒让李雨游比刚才平静不少。
陈徊给了他一个平板,上面是罗列的资料。时间在此刻没什么意义,李雨游拿过来每一条每一列地细看,没有人催他。
良久后他问:“实物呢?”
陈徊很配合,输了几次密码,从保险柜里取出两种形式的LSD-29,药丸中的粉末,以及注射器中的液体。李雨游把它们分别拿在自己手里端详。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变化。
他客观评价:“看起来确实没什么进度。”
陈徊并不介意:“抱歉,天资愚钝,所以才需要你啊。”
做抉择对李雨游来说一向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但这次却意外地果断。
- 你比我想象中要勇敢一点。
怎么又来了?没头没脑的片段。
李雨游说:“有可能性。”
陈徊“哦”了一声,语调是上扬的,等待他的后文。
“你现在的方向错了,按照我之前的办法,有提高成功率的可能性。”
而他的下一句是:“但我不愿意。”
话音未落,李雨游卯足力气向陈徊扑去,他把药丸扔掉,只留下那个针管。陈徊始料未及,脊背在桌沿磕了一下,被李雨游压在身前,注射器离陈徊的脖颈只有一厘米,陈徊伸手堪堪抵挡住。
李雨游从未恨过自己不是一个健壮的人,他吃力地坚持,也只能将针头再前进几毫米,所幸陈徊受过刀伤,力气也与他体格不符,两个人手都在细微颤抖,绷至极限,李雨游蓄势已久的第一汗水滴在了针管上。
针头刺进皮肤带来瞬时的痛觉。
但这个痛觉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李雨游手颓然泄力,针管摔落在地液体淌出。
他凭借着最后的清醒转头,看见闻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俩,麻醉枪的枪口正对自己。
闻绪在他身后,他忘了闻绪不是自己后援,而是在他的对立面。
意识开始模糊的瞬间,他听见陈徊气喘吁吁的声音:“抱歉,忘了提醒你,我给他下了要保护我的指令。”
合眼的刹那,李雨游突然闪回一个普通的时间点,闻绪用奇怪的昵称称呼了自己,并且斩钉截铁地说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
是因为李雨游没敢笃信这句承诺,才受到了这样的惩罚吗?
可是明明没有相信承诺,为什么承诺破碎的时刻还会觉得难过呢?
好冷。感觉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实验室冷冻库里。
但这里不是实验室。树木歪曲不齐,胡乱生长,没有被打理过的迹象。目之所及的所有因素都陈旧而肮脏。
这是一个偏远落后的村落边缘。
但不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奇怪,明明叫不出这里的名字,却觉得异常眼熟,面前这条歪歪扭扭的道路,不是第一次走过。
还有更奇怪的事情。
地上的影子短短一圈,怎么看都是在午后,然而上方的天空悬着浓烈的夕阳余晖,组合成这一幅诡谲的景象。
——这是那些被自己遗忘的场景拼接而成的画面。
往前每走一步,踏过的路开始瓦解,似乎它的存在只为了引自己往前,而自己的心却开始骤然狂跳。前面有什么?毫无头绪,但自己好像生来就是得去这里的。
落霞在目送自己前行。
顺着光影,看到一个破烂的围栏,地上的积水浑浊不堪。
几道木板做成的门一推就能开。可是自己却怎么触不到这门。
心跳愈来愈快,迫切地想知道门背后具体是什么,越迫切手上就越乏力。
焦头烂额之际,周围的声音也变得杂乱无章起来。碰撞、摩擦,还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嚎叫。但不是从门背后传来的。
在始料未及的失重感后,脑中闪痛的神经让李雨游睁开双眼。
没有木门,没有村庄,还是在一间病房。
面前悬挂的也不是夕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吊瓶,里面的液体流速很快,顺着手背的留置针进入自己身体——大概觉得冷便是这个原因。
那令人听觉恐惧的嚎叫还在继续,病房的门半开着,李雨游回头凝望。二十秒之后,一个光着脚、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从走廊跑过,下一瞬被麻醉枪骇然击倒在地,正正好倒在“关爱患者,诚信服务,共创和谐”的标语下面。
很快这个男人就被拖走,而两条腿从他身上迈过。
“醒了?你这次睡得有点久,快二十四个小时了,看来你不是太吃得消麻醉,”陈徊语气颇为责怪,言下有谴责之意,“所以啊,何必自找苦吃。”
李雨游抬眼:“你给我输的是什么?”
“放心,只是镇痛和营养剂。”
“刚才那个人什么情况?”
“刚才?”陈徊回头,然后理解了李雨游的意思,“啊,你说那个男人,只是一个乱跑的疯子而已,正常来讲每个人的房间都是严格上锁的,但是这个男人疯了以后,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蜥蜴,竟然真的顺着墙上的管道爬上来了,看来以后窗户也得改进改进。”
李雨游挪了一下身子,发现自己竟然能动——除了这个吊瓶,身上没有什么剥夺他移动自由的玩意儿,尽管这也不意味着他就能真的走出这个房间。
李雨游不解:“这些失败......你控制失败的人,你为什么还把他们留在这里?”
“确认他们还有没有偶然成功的可能性,”陈徊告诉他,“而且放太多疯子出去,未免太引人注目。”
李雨游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搭话,索性保持了缄默。陈徊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又跟他多说了几句:“你应该很清楚LSD-29有成瘾性,没有解药,没有阻断,对精神的损伤或者破坏是长期的,哪怕停止服用也不会解脱,他们的梦是永不中止的,疯了的会一直疯,受控的也会一直受控,目前我只见到过几个实验体临死之前能短暂回归现实,我猜跟回光返照的原理相同。”
“所以呢?”
“所以我劝你想开一点,”陈徊终于绕回了主题,“如果你能加入我的计划,更快实现我的目的,也可以少一些实验的残缺品。”
李雨游闻言不禁笑了:“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陈徊微笑不言。
“你当初给我下的指令,是让我忘记所有的事情?”
“哦,那倒不是,那时候常瑗瑗还没发现这件事,你失忆只是副作用而已,”陈徊摇摇头,“我说了,不必纠结这些过去的事情,你只需要好好考虑未来怎么选。”
李雨游垂着眼问:“如果我还是拒绝的话,你会杀了我吗?”
陈徊不置可否:“我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闻绪呢?”
“他在按我的指示工作,”陈徊说,“我很好奇,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雨游不回答:“你不需要知道。”
陈徊很贴心地没有追问:“没关系,你可以好好想,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医院背后有一条河。河水在下,桥梁在上。
要当桥上的人,不要做桥下的水。
“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力。”
陈徊一直觉得自己所求不多,他曾经觉得跟河水一样的人生未尝不可,顺势而为,有自己流淌的路。可是总有人要污染这河水。他对是与非没有兴趣,对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也没有兴趣,只想流向自己的地方,却倏然发现河被改道了。这不是自然,人文社会里没有自由流淌的水,只有站在桥上观测水流的人。
所幸他醒悟得很及时,所幸他是一个很会解决问题的人。
离最后一步已经很近了。
陈徊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十二点,新的一天。给李雨游的三天期限已经到了。
他叫上闻绪,踏进了游羽的病房。
“你考虑好了吗?”他问游羽。
在陈徊的记忆里,游羽一直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实验室里任何偶然的声响都会让他敏感地回头。
现在也是,尽管游羽一直控制着自己表情,但由内而外的胆怯是掩饰不了的。
游羽怕死。
很正常,他杀过的每个人都怕死。
但游羽还是给了他不满意的回答:“我不会跟你一起的。”
陈徊有些遗憾:“那真是可惜了。”
这家医院隔绝了所有信号,游羽的病房里也没有任何尖锐的武器,陈徊知道游羽已经没有花招可用,他只是在等死。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陈徊还是很好奇那个问题:“闻绪。”
闻绪没有应声。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跟小游的关系,小游不愿意告诉我,我只能来问你,”陈徊说,“你喜欢他吗?”
闻绪答得没有任何犹豫:“从来没有。”
陈徊看见游羽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知怎么,看游羽可怜的样子,陈徊也不想亲自动手了。
“还好,不然这故事就有点残酷了。”
“你杀了他吧。”陈徊说。
闻绪的动作也很利落干脆。陈徊猜这不是药效,他观察过闻绪很久,他本身跟自己一样,也不是在意他人生死的人。
房间里没有什么尖锐物品,也没有可利用的工具。闻绪用了最原始的办法——他走上前掐住了游羽的脖子。
他们俩的体型跟力气不是一个量级,游羽下意识挣扎,但没有任何用处,双手徒劳地攀上了闻绪的双臂,喉咙发出生理性的咯咯声。
陈徊其实不是很喜欢看人死的时刻。
他是一个追求结果和效率的人,并不追求任何血xing暴力的元素。但因为游羽很特殊,毕竟是自己都能承认的天才,观看天才的凋零算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掐死一个人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长。
就在陈徊觉得快到临界点时,天才好像后悔了。
“等......等一下。”游羽挤出了几个字,嘶哑得陈徊差点没听清。
陈徊微微有些意外。但没有让闻绪停手。
“我......我后悔了,等一下。”游羽继续用那破锣般的声音喊着。
陈徊还是没有回答他。
游羽好像没有办法,在濒死前不管不顾地喊出:“你要的......我有......”
“闻绪,停一下。”
陈徊终于叫了暂停。
游羽剧烈地咳嗽起来,看起来快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陈徊没有专门给他留下喘息的时间:“你说你有什么?”
“LSD-29,成功的,成功的版本,”游羽边咳边说,“我,我做出来过。”
“是吗?”陈徊不太信。
“也不算完全成功,但控制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十,”游羽看起来稍微恢复了点,“你对刘先明动手之前,我在实验室待了整整两周,你知道这件事的。”
“嗯,”陈徊说,“我知道,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就是在研究这个东西吧?”
“你想一想,那段时间,组里根本不忙,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有什么理由住在实验室里?”
陈徊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做?”
“都是做科研的,怎么会甘心半途而废?虽然项目停了,但我还是想做到最后一步。”
这个理由陈徊倒也认同。
陈徊继续问:“所以东西在哪儿?”
“军科所。”
“我刚刚才想起来所有的事情,”像是害怕陈徊不相信,游羽主动补充:“当时因为出了事,我没有机会回实验室,也害怕这东西被人发现,就藏起来了。后来受到的刺激太大,你知道的,我记忆一直有问题,会主动回避痛苦的东西。”
陈徊陷入了沉思。
游羽此刻极为不堪,脸上涕泗横流,浑身发着抖,怎么看都是因为刚才跨入死亡的半只脚而后怕不已。
他知道这个说法很奇怪,但游羽的每句话又都有凭据。游羽住在实验室里整整两周,这件事是他亲自看见的,甚至事发时急匆匆赶来身上都穿着实验服;很多中了LSD-29的人,在临死之际会突然回想起现实中的一切,这也是他亲自得出的结论。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太多时间了。
这个“成品”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陈徊打量着游羽,脸上汗涔涔,脖子上是被闻绪掐出的一圈红印,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可怜兮兮——意味着带在身边也没有什么威胁。
不妨一试。
陈徊做了决定:“那就再回一次旧地方吧。”
李雨游最终坐上了那辆撞死花仙子又撞向他跟闻绪的越野车。
车上除了自己和司机以外还有五个人,陈徊、傅穹、闻绪,以及两名身材魁梧的安保。
李雨游也没想到自己还会见到傅穹。
傅穹才见到陈徊时,表情如遭雷劈,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而根据陈徊的说法,傅穹知道的事情太多,原本想借此机会,直接将其作为新一轮的实验品,不过现在比起实验,他有了更为合适的用处。
是个完全沉寂的黑夜。
李雨游坐在最边上,心跳宛如鼓鸣。
他方才最后说的话是货真价实的。在窒息的时刻,所有缺失的记忆宛如走马灯播放。
他现在拥有了完完整整的记忆。过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他推开了那扇木门,想起了陈徊给他的指令,也知道自己那两周在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
一滴眼泪无声淌下,给他干涸的脸颊带来一丝滋润。
陈徊没有遗漏这个细节:“怎么,害怕?还是因为良心未泯觉得不安?”
李雨游摇摇头,从头到尾缄口不言。
离别几年,军科所的大门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是同样的季节,银杏树和路灯立在两侧,空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副驾驶的傅穹将车窗按下,门卫确认了他的面孔,没有过多阻拦便放行。
越野车沿着熟悉的路一直开到了中央二组的楼下。傅穹告诉他们,自从出了事,那一层楼一直被封禁着,没有项目组愿意进到这里,都觉得不吉利。
按照陈徊的要求,司机和傅穹留在了车上。下车前陈徊叮嘱司机也顺便威胁:“如果他有任何举动,你直接开枪。”
此刻是凌晨四点,楼内无人,也没有任何动静。陈徊用傅穹的身份卡刷了门禁,轻松地上到了被封锁的楼层。
这层楼和离开时也毫无变化,除了被打碎的试剂瓶玻璃已经被收拾干净。走廊上花盆犹在,只是盆内空空如也。除此之外,台阶上的灰尘印证着傅穹的话,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而地上凝固的脚印还进一步佐证,军科所甚至都不屑于派人来清扫这里。
这一层成了真正无人的禁区。
“在哪儿?”陈徊言简意赅地问。
“实验室里面的恒温存储室,”李雨游说,“刘先明花了很多钱修建的那个,保密很严格,我当时害怕别人发现,就藏在了那里。”
实验室的门半掩着,李雨游在另外三个人的视线中率先走了进去。
室内的一切也停留在几年前,好多胡乱放置的杂物,李雨游能清晰分辨出来是自己当初没来得及放回原位的东西。旧设备都还在,虽然刘先明作为一个对学术一丝不苟的人,这些设备都是以最高规格采购,但估计还是“不吉利”的原因,没有任何项目组愿意捡这个便宜。
“突然回到这里,我还有些怀念,”陈徊在身后开口,“我现在都还能记起来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是吗?”李雨游罕见地接了他的话,“什么样子?”
“特别认生,特别别扭,”陈徊说,“我原本以为你是刘先明的某个亲戚,那种没实力走后门的绣花枕头,给整个实验室拉后腿那种。”
而李雨游的第一感受是,陈徊是迄今为止说话最温柔的人。演技可能只是他这类人最微不足道的本领。
“我进军科所是因为只有这个机构有自主研发所有违jin物品的权限,刘先明是我经过层层筛查选出来的人,精神治疗类药物也很挣钱,而且听说刘先明跟那些油头油脑的组长不一样,除了学术什么都不会,否则事情不会这么顺利,”重归旧地让陈徊又多回忆了一会儿,说到这里又即刻回到正题,“所以,你放在了恒温室的储藏柜?”
“对,没记错的话,在最里面那个柜子。”李雨游说。
李雨游待在实验室的那段时间,刘先明对实验室进行了三次改建。
恒温室是一个单独的隔间,为了防止安全隐患,有独立而系统的电源开关操控版,控制着整个房间以及房间内部各项仪器的电源。
李雨游小心翼翼地来到操控版前,拉开了恒温室的总闸——
一瞬间整个实验室的灯尽数熄灭,室内变成纯粹而完整的黑暗,与窗外的黑夜融合在一起。
“怎么回事?”
陈徊立即出声警告,他的一左一右分别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与此同时疑似有东西倒地,接连几道由强渐弱的碎裂声在四周弹开。
“开枪。”
“等一下!跟我没关系!”
陈徊跟李雨游的声音同时响起。
李雨游的声音隐隐发颤,陈徊听出一些吃痛的意味,即刻命令道:“光源。”
左侧的安保将电筒打开,照出了李雨游煞白的脸。李雨游坐在一地玻璃碎片中间,右前方还有一个被摔裂的试管架,地上有几个幸存的密封瓶,因为材质而逃过一劫。
李雨游面目痛苦地捂着左肩,看起来被撞得很痛,而闻绪站在他身旁,枪口正顶着他脑门。
“怎么回事?”陈徊又问了一次。
“不关我事!”李雨游立刻陈述,他想起身未果,反而再度撞到了闻绪腿上,“电超负荷,跳闸了,你知道的,以前你在实验室的时候也经常这样!”
李雨游把双手摊开举起,示意自己手上空无一物。
“站起来吧。”陈徊说。
电筒的光源不够充足。肯定不能在这样的光线下继续前行。陈徊思忖了半秒,做了决定。他命令左边的安保:“你架好。”然后命令另一名安保:“你去重启电源。”
李雨游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显得有些滑稽,但陈徊说的话依然犀利:“我劝你不要动其他的念头。”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架枪的安保往前进了一步,隆起的肌肉将他身上的衬衫顶得变形,露出了衬衫口里面的防弹衣。
“没有这回事,”李雨游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电源重启,灯重新亮了起来,两名安保回到原位,陈徊命令李雨游:“继续。”
李雨游在三把枪的瞄准下,谨慎地来到上锁的存储柜旁边。存储柜从左至右,分别为一号到十号。李雨游站定在五号柜前,伸手按在柜门的指纹解锁装置上。
装置亮了红灯,解锁失败。
李雨游再按一次,依旧解锁失败。
正当陈徊再度皱眉时,李雨游又及时辩解:“我手上太多汗了,要不你来,你也有权限的。”
陈徊顿了一下,否定了李雨游的提议:“你自己来,把汗擦干了继续。”
李雨游听话地将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然后第三次将食指伸了过去——这次成功了,机械弹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李雨游弯腰,从最底层的角落取出一个密封的白色盒子。
陈徊没有接手,而是继续命令:“把盒子打开。”
盒子很大,目测重量不小,李雨游将盒子放在地上,解开两边的锁扣,里面整齐放着八个细口瓶。
“取一支给我。”
陈徊曾经想过来这一趟的必要性。既然李雨游当初能做出来,按道理再次复刻也不是难事。
可惜现在有一个绝妙的机会——两天后他要以安玉红的名义和另一位议员见面,如果这次能够成功下药的话,未来他的计划能够大幅推进。
基于这一点,他拿过那个细口瓶的时候格外真挚。
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他此刻离他的目标真的只有一步之遥。
陈徊将细口瓶对着光源仔细观察,很轻微地晃了两下。
他反复端详,突然之间脸上的微笑凝滞了。
“这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致,”陈徊说,“你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
他的话被扑面而来的粉尘打断。
像是某种石墨粉或者特制的蒙砂粉,应该是李雨游刚才同那白色盒子一道取出的,陈徊霎那间觉得眼眶刺痛,还伴有呛鼻的气味,视线被阻断了好几秒,陈徊感受到李雨游从自己身边擦身逃出。
几道枪声同时响起——两名安保都是经过训练的高技术人士,很快便克服了粉尘的阻碍,齐齐对着李雨游的方向射击;而闻绪则对着陈徊的方向,连续开了三枪。
李雨游的左脚踝被击中,尖叫扑倒在地,摔落时还用双臂护着手里的白色盒子;而闻绪的三枪全部命中了陈徊的胸膛。
陈徊毫发无伤。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将那些恶心的粉尘撇在身后:“你果然——咳,咳——”
陈徊对闻绪始终保持了一丝戒心,他此次让闻绪同行便是为了最后一道测试,因此他只给自己和两名安保穿了防弹衣,他在闻绪面前亲自装弹,并把手枪递了过去,但里面装的都是空包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