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看向这个倒霉的修士。
修士头发凌乱,即便到了现在,依然一动不动。
谢琅正欲掐住修士脖颈,吸食对方精气、神魂。
修士抬头,缓缓看向他。
巴掌大的脸,微尖的下巴,鼻梁挺秀,唇色嫣红,清澈的浅色瞳孔仿佛盈着薄薄水汽,在月光下,比平时暗了几分。
他乌黑发丝沾着点地上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谢琅僵住。
修士脸色难堪,挺直了身躯,坐在地板上,淡青衣袍袍角染灰,他直直看着谢琅,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谢郎君。”修士如此称呼他。
声音又轻又低,却仿佛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谢琅心头。
第89章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纸窗破烂,焉黄纸张像个吊死鬼一样挂在构成纸窗的木架上,阴寒刺骨的风扇过两片纸窗,响亮的哐当声回荡在破屋内。
谢琅看着修士。
修士看着他。
许久,修士又叫了一声谢郎君。
狼妖一身银白毛发在月光下极其漂亮,扎得修士眼睛痛,他缓缓拧起秀气眉头,眼底凝上失望,如今晚的月光,十分冷冽。
谢琅缓缓握紧手掌。
蓬松有力的尾巴轻轻摩擦了一下布满灰尘的地板,他往后退了几步,变回原型,破开房门,转身就走。
温见雪愣住。
他顾不得许多,立刻去追谢琅。
温见雪本来只是试试能不能引出尔静口中的银白狼妖。
天黑了,进入七星荒城内的人都抱团求平安,银白狼妖肯定不好对他们下手,只会游离在七星荒城内,寻找猎物。
温见雪故意往城入口跑,就是要制造一个出了事,企图逃离七星荒城,形单影只的倒霉修士形象。
这种倒霉修士形象符合狼妖心中的猎物,狼妖肯定会对他动手,如果看见了他。
温见雪不确定狼妖能不能看见他,只是想试试,钓一下狼妖。
他手上有玲珑塔,藤妖给的一截藤蔓做底牌,应当不会有大太大危险。
更况且,他是往入城口跑,假设真的遇上无法抗衡的妖邪,就直接离开七星荒城。
七星荒城内的邪物因煞气而生,离不开七星荒城,只要到七星荒城外,就安全了。
没成想,试一试,真的钓到了狼妖。
温见雪特别希望狼妖不是谢琅,只是……如今看来……
事实已经摆到温见雪面前。
此时此刻,温见雪只想拦下谢琅,阻止谢琅作恶。温见雪还不知谢琅吃了多少人,但愿他还没吃人。
温见雪不抱期望的想。
谢琅变回原型后,速度如风,温见雪即便用尽全力,也追不上谢琅。
谢琅一阵风一样,消失在眼前。
温见雪焦急万分,却又追不上,他气喘吁吁,心脏剧烈跳动,脸颊泛出淡红,额头与鼻尖冒出细密汗水。
张着嘴呼气,温见雪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目光焦急地盯着前方。
“站……站住!”
前方是七拐八弯的街道、破落的房屋,温见雪喘着气喊谢琅,回应他的也只是一片死寂。
温见雪撑着膝盖,运转灵力,快速调整好呼吸,服下一枚能够去掉大半疲倦的低级丹药,边朝前跑,边焦急地查看四周,企图寻到谢琅的踪迹。
空荡荡的街道此时就只有温见雪一人,他寻着寻着,心底有些发毛。
因心系谢琅,温见雪心底发毛,也未放弃寻找。借着明亮月光,他视线快速越过挂着蜘蛛网的茶肆、饭馆、花楼……
温见雪视线未及之处,窸窸窣窣冒出无数黑影,黑影在一片废墟中扭曲,却未靠近温见雪,有个比它们强大许多的邪物已经盯上温见雪。
温见雪现在是它的猎物。
一道乌青的影子在宽阔街道快速游离,很快来到温见雪倒映在地面的影子里,它仿佛一滩烂泥,慢慢从瓷实地砖内拔出……
汗水顺着脸颊滚动,睫毛很快被汗水打湿,湿哒哒往下塌,温见雪很不舒服,停下脚步,他弓起手指,去揉睫毛。
根根分明的卷翘的睫毛互相粘黏,形成一簇簇的,像刷了睫毛膏,分外明显,但这样舒服许多,没有向下塌着的沉重感。
温见雪抓住宽大衣袖,正欲用衣袖随意擦去脸颊和脖颈的汗水,背后忽然传来阴寒之气。
温见雪动作一滞,他身体僵硬,缓缓侧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鬼气冲天的邪物。
它站在他影子里,形如细长的黑豹,高高弓着背脊,眼睛是青黑色,两颊怪异得涂着两团红晕,四爪比豹掌大不少,长着绒毛。
似乎是太多天没有进食,这只邪物骨瘦嶙峋,青黑眼睛中流露着对修士的贪婪。
邪物见温见雪发现它,缓缓裂开嘴,朝温见雪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后猛然朝温见雪脑袋扑去。
滚滚鬼气直扑脑袋,温见雪措不及防,他连忙后退,然而并非彻底避开邪物,邪物一口咬在温见雪肩膀。
温见雪闷哼一声,伴随着强烈的痛意,邪物嘴里探出细长如蜥蜴的舌头,舌头鲜红,带着尖利的刺,扎入伤口。
鲜血竟顺着尖利的刺往邪物嘴里蠕去。
温见雪脸色微变,立刻甩出丹火。
丹火砸到邪物身上,冒出丝丝缕缕黑气。邪物发出痛呼,痛呼很低,却十分尖利,如海浪,一下下击打在耳膜,刺得人神魂撕裂般疼痛。
温见雪掐诀立刻封住听觉,就在他封住听觉时,邪物身体淌出如黑泥的东西,这东西扎入石砖,顺着排列整齐的石砖,来到温见雪身后,从地上拔出,凝出一个缩小版的邪物,朝温见雪脖颈咬去!
缩小版的邪物被锋利的爪子撕裂成两半,邪物发出比上次更大的痛呼,温见雪即便封住听觉,仍无法避免邪物声音往耳朵里钻。
他神色痛苦,闭上眼,昏厥倒地。
温见雪倒地后,邪物痛呼未持续几秒,戛然而止,银白大狼死死咬住邪物脖颈,力度之大,似乎要将邪物脖子咬成两段!
邪物挣扎不开银白大狼的嘴,它身体在瞬间变软,如黑泥般朝地面涌去。
狼松开邪物,抬起狼爪,往地面一垛,石砖破碎,细小碎石形成阵法,封住邪物潜入地面的可能性。
邪物见状,恢复豹型,它扭动脖子,差点咬断,摇摇欲坠的脑袋如同得到了粘合剂,一丝不差地回到原位。
它朝谢琅扑去,打作一团。
周围对温见雪垂涎欲滴的邪物死死盯着温见雪,只待它们打得两败俱伤后,分食温见雪。
它们之前不敢动温见雪,只是畏强,一旦袭击温见雪的邪物受到重伤,便要夺它猎物。
如果有可能,它们希望袭击温见雪的邪物与狼妖同归于尽,如此,它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获得更多食物。
很快,邪物被狼妖咬死,变作一滩黑泥,而狼妖也受了重伤,皮开肉绽,毛发滚着血液。
如今这个结果,虽然并非达到暗中窥视的邪物的最佳理想状态,却也十分不错。
它们当即要扑上去分食温见雪,顺便抢夺死去邪物的尸首,杀死狼。
狼的速度却极快,变成妖形,卷过倒在地上的人就消失在它们眼前。
不甘的怒吼瞬间响彻方圆几公里,惊得其中的修士提高了警惕。
此时,酒楼那边也听到了邪物不甘的尖叫,杨舒缓听得烦躁不已,她低声骂了几句,看向二楼,道:“巫道友还在二楼?”
尔静已经与他们交换完联络符纹,闻言,道:“没见到他下来。”
剑宗两个剑修闻言,当即朝二楼走去,稍纵,两人脸色难看地走到走廊前,朝其他人道:“巫道友不见了,房间里有血腥味,可能出事了。”
尔静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杨舒缓豁然站起身:“难道是有邪物,或者妖物进来了?!”
同行符修怕担上莫须有的罪责,连声道:“我布下的加固符箓并无半点损坏!”
“剑阵也并未有入侵痕迹。”同宗两个剑修说着,分开检查二楼是否有异常。
检查了一圈,并非半点异常,他们从走廊上一跃而下,落到一楼厅堂。
“看样子,巫道友是自己离开的酒楼。”
“若是他自己离开的酒楼,房内为何会有血腥味?”尔静道,他有几分焦躁,担心巫尖尖出事。
“这就不得而知了。”同宗两个剑修坐了下来。
杨舒缓愁眉不展,道:“等到天亮去酒楼附近看看吧,若是真出事,那也没办法。”
杨臾从头至尾没有发声,直到此时才出声,他抱着手臂,道:“能有什么办法,那肯定是没什么办法了。”
此时的温见雪安稳窝在狼妖怀里,被狼妖抱回原先的房屋。
房屋内灰尘太厚,污垢太多,洁尘术也只能清理少许。
谢琅拿出两件薄披风,摊在用洁尘术稍加清理的地面,将温见雪放在披风上,他走到门前,把门关好,加固了防御,掐了个火诀,重新回到温见雪身边。
温见雪瞌着双眸,血色全无,眉心微微蹙起,似乎还未从痛苦中脱离,半干睫毛在脸上投下浓重阴影。
谢琅半跪在地,毛绒绒的狼爪带着血液,乌黑而尖利的爪子轻轻划过温见雪微微蹙起的眉头。
沉默地看了会,谢琅变回人形,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抚平温见雪蹙起的眉头,从乾坤袋内拿出疗伤丹药。
他捏住温见雪下巴,稍微用力,迫使温见雪张嘴,将疗伤丹药喂给温见雪。
温见雪皮肤太细腻,松开手时,下巴竟出现清晰的,泛红的指印。
谢琅眉尖微蹙,捻了捻指印,指印反而艳丽了几分。
无法,只得作罢,待指印自己消去。
谢琅收回手,他拿出药箱,扶起温见雪,坐在温见雪身后,让温见雪靠在自己怀里,手掌顺着腰线下滑,解开勒着温见雪细腰的云纹腰带,替温见雪褪下外衣与中衣。
温见雪骨架小,肤色瓷白,单薄身躯却也有着该有的力量感,铅薄肌肉线条流畅,十分耐看美观。
那些堆积在窄细腰间的淡青外衣、雪白中衣都只是他的陪衬品,披在身上,有些累赘,远不如沐浴后,不着寸缕的漂亮。
谢琅喉结攒动,他嗅着怀里靠着的人的淡淡的体香,飞快移开目光,规规矩矩看向温见雪左肩。
单薄左肩被咬出几个血洞,血洞发黑,泛着淡淡鬼气。
谢琅眸光深沉,他视线落到温见雪左小臂。
左小臂有两道极深的伤痕。
伤痕未结疤,不久前伤的,看伤口走向,是温见雪自己割的。
自己割的?
谢琅联想到温见雪身上的血液,意识到什么,然而视线开始模糊,大脑开始昏沉。
下一息,谢琅栽倒在地上,地板发出哐啷一声,无数灰尘飞向半空。
温见雪却并未随着谢琅栽倒在地。
温见雪倏然睁开眼睛,毫无血色的脸上有几分放松之色,他轻轻碰了碰被邪物咬伤的伤口,扭头看向栽倒在地的谢琅。
邪物扑来时,他本来是能躲开,但想及谢琅,于是故意挨上一口,佯装不敌,逼谢琅回来。
谢琅为了救他,果然回来了。
若是不回来,他便白白挨上一口。
温见雪草草给自己包扎好伤口,从乾坤袋内拿出绳子,捆住谢琅。
如此看你怎么跑。
谢琅大脑不再昏沉,意识逐渐回笼,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背靠木质墙壁。
温见雪已穿好衣服,站在窗前,抱着帷帽,神色晦暗,盯着他。
“谢琅,你什么时候开始吃人?”温见雪问。
丹火在破烂不堪的房间内摇曳,锥形银耳坠泛出淡淡寒光。
谢琅抬起眼帘,看向温见雪,他看了温见雪一眼,移开视线。
“你吃了多少人?”
“吃了人没有?”
温见雪一连串问题抛了出来,带着急不可耐的情感。
谢琅并不言语。他本来是打算给温见雪包扎好,守到对方醒时,立刻离开,以免直面温见雪的厌恶与失望,未尝被温见雪迷晕过去。
谢琅不知温见雪用得什么办法将他迷晕,应当是碾碎了的,无色无味的毒丹。
温见雪自从发现毒丹后,身上总是带着毒丹。
“说话。”温见雪问到这里,见谢琅没有一句话,心中骤然浮出怒火,他疾步走到谢琅面前,半跪在地,揪住谢琅衣领,把谢琅拽了起来。
“力量对你而言,比什么都重要?!你对得起师父吗,对得起宗主吗?你疯了?我真想看看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莫不是装的水。”
温见雪越说越气愤,口不择言。
“早知你会为一己之私作恶,当初就该拦着师父替你重塑经脉,反正你到最后都会作恶,何必浪费心神!”
谢琅听到这里,终于有动静了,长睫微抬,他将头靠在木墙。温见雪将他绑起来后,放在了墙角。
“所以你早知道我觉醒传承后,能通过食人修复经脉?”
温见雪呼吸微滞。
谢琅低低嗤笑一声。
温见雪垂下视线,沉默许久,终于回答问题。
“我知道,不告诉你,是怕你作恶。”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痛苦?”谢琅问。
温见雪抬眼看向谢琅,攥紧谢琅衣领,骨节发白,声音提高了一点,道:“不能作恶,这是底线!”
谢琅直直看着他。
温见雪松开谢琅的衣领:“我若眼睁睁看着你痛苦,我当初就不会重塑那颗炼废的凤凰丹。但是,你真的太让人失望了,你明明已经摆脱困境,却还要为一己之私作恶。你这样……”
“你要杀了我吗?”谢琅问。
温见雪喉咙干涩,手臂肌肉绷紧,他缓缓握紧手指。温见雪只是想抓住谢琅,阻止他作恶,从未想过如何处置谢琅。
杀了他?
理智告诉温见雪,确实应该杀了谢琅,可感性上,温见雪实在下不去手。
可放了对方,又达不到阻止对方作恶的目的,更况且,谢琅若真的害了人,他放了对方,对不起遇害者。
“你不顾身体安危,想方设法引我出来,不就是想抓住我,杀了我?”谢琅见温见雪不答话,心底发凉,他嘴角上牵,脸上浮现甜如蜜糖的笑容。“不是吗?”
“是!”温见雪凝出丹火,丹火化作利刃,猛地朝谢琅眉心刺去。
灼热的火焰迎面而来,谢琅平静地想,原来温见雪对他并无半点感情,只要他作恶,没有半点余地,说杀便能杀。
当然,这也正常,温见雪是正道修士,容不得歪门邪道。
谢琅绑在背后的手已挣开绳子,他方才借着与温见雪说话的当头,冲破了温见雪给他下得封印,封印冲破,灵力和妖力再度能使用,他用灵力割开了绳结。
瞳孔不经意地浮出一丝魔气,谢琅活动了一下手腕。
温见雪既然对他没有感情,他又何必在乎对方会如何看待他,不若打晕对方,找个地方关起来,该享用享用,反正对方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对他印象好,印象差,最后结果都一样。
吃人?他照做不误。
他怎么能被引魔珠限死修为?怎么能一直停留在结丹后期?
火焰擦着眉心而过,消失了。
谢琅满脑子翻涌的恶念顿住,眸中魔气慢慢消散,他直视温见雪。
温见雪咬紧后槽牙,他实在下不了手。深呼吸几次,温见雪再度抓住谢琅衣领,怒气冲冲道:“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吃一辈子牢饭去吧。”
温见雪说着,眼泪没忍住,从眼眶滚了出来,气得语无伦次。
“你气死人了,你他妈的,你……你……”
温见雪只觉得心中憋了一团火,出不来,压不下,硬生生被谢琅气哭了。他觉得狼狈,当即低下头想擦拭眼泪,可情绪一爆发,眼泪根本止不住,越擦越多,吧嗒吧嗒往下流,像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雨,水坝承受不住,轰然决堤似的。
谢琅最恨父亲,再则便是恨温见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眼泪。
他连声道:“你哭做什么?不许哭,在哭把眼睛剜了。”
温见雪:“……”
“你有病,等会把你眼睛剜了。”
温见雪哭得更凶了,有些喘不过气,他哽咽着说道。话刚说完,他就发现绳子被谢琅割开了,松松散散跌在地上。
他心头一惊,当即要甩出几枚能使人昏睡的丹药。
谢琅蹙起长眉,长臂一揽,却将他揽进怀里。温见雪刚要挣出怀抱,便听谢琅道:
“没吃人,有这个念头与行动,但运气着实背,两次都没成功。”
温见雪停止挣扎:“你说什么?!”
谢琅倾着脖颈,微微垂首,重复了一遍。
温见雪趴在谢琅怀里,他胡乱擦了擦眼泪,仰起头,道:“真的假的?”
谢琅道:“难道我一点不值得你信任。”
“发誓。”温见雪狐疑道,抓人手段这么娴熟,方才又一口一个你是不是想杀我,温见雪难以信他。
谢琅闭上眼睛,复睁开眼,长缓一口气。
“我发誓,在这之前,未吃人。”
温见雪知道谢琅爱力量,不会在修行一途为自己增加难度——若是誓言与所作所为不符,修士渡劫时会多出一道雷劫。
听到谢琅发誓,温见雪总算相信他所言非虚,并非吃人。
温见雪心中堵着,不上不下的火尽数消了。他捻了捻谢琅衣领,认真思考几息,道:“以后也不许吃人。”
谢琅怎能不吃人,不吃人,前途便被堵死。
他半垂下眼帘,不咸不淡敷衍道:“可以。”
温见雪听出他的敷衍,警觉道:“发誓。”
谢琅眼珠在半垂的眼皮底下转动一圈,抿着嘴角,道:“你为何处处都要我发誓?你若不信我,现在杀了我岂不好?”
“我不管你如何说,发誓。”温见雪跟谢琅对持,寸步不让。
谢琅毫无行动。
温见雪心中又浮出怒火,逼迫谢琅发誓。
“快点,发誓!你迟迟不发誓,就是想干坏事是吧?没干成让你很惋惜?你两次没干成,说明你就不适合干坏事,不适合吃人!你执意要吃人,难道有什么苦楚?你说,你有什么苦楚!”
谢琅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抬手摸向温见雪湿红眼角,带出粗糙的刮感,低声道:“没有苦楚。”
“既然没有苦楚,为何不能踏踏实实修炼?偏要走歪门邪道。”温见雪犀利道,“你不是答应同我一起去上界?你走歪门邪道,如何同我一起去上界?”
谢琅不言。
“走歪门邪道,会变笨。”温见雪企图忽悠谢琅。
谢琅回忆传承内容,传承内容上并未说吃人会变笨。
谢琅盯着温见雪眼睛,眼睛刚哭过,在火光下格外明亮,像蒙了一层光,浅浅的色调。
“不骗你,骗你我是小狗。”温见雪道。
谢琅依然盯着他。
“你不想变笨吧?快点发誓,要不然……”温见雪意识到谢琅不会信他的忽悠,他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盯着谢琅眼睛,道:
“那我只能把你关起来了,你将永无天日!”
谢琅笑出声。
“你笑什么笑!”温见雪气急败坏,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火又飚升了回来,甚至比之前飚得更高。
他呼吸不畅,胸膛剧烈起伏,心脏隐隐作痛,眼泪不受控制,再度大颗大颗往下掉。
温见雪真是后悔认识谢琅,要为他如此生气。
他从未为谁这样生气,旁人也不会惹得他这样生气。
温见雪觉得自己要被谢琅气背过去,他极力想压制怒意,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了,怒意如胶,将他牢牢粘黏。
温见雪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宰了谢琅。
谢琅弯腰,凑到温见雪脸前。他凑得很久,温热的呼吸撒在温见雪脸颊,让温见雪极其不适。
温见雪满腔怒火,正欲推开谢琅,站起身,泪水浇得湿漉漉的脸颊被柔软干燥的唇瓣贴了一下。
“你干什么?”
温见雪愣住,满腔怒火滞在胸口,怔怔看着对方。
谢琅目色极暗,再度贴近,张嘴咬住了他的唇瓣。
温见雪像是被按进了灼热的火山,耳朵发烫,脸发烫,那那都发烫,他的心跳如鼓,奏出一片叫人难以理解的曲子。
他抬手就想推开对方,却被捏住了手。谢琅扣住了他的后脑勺,湿热的舌头抵开唇缝,挤了进来。
温见雪感觉自己的舌尖被试探性地碰了一下,他的脑袋都要炸了,耳边嗡鸣,眼前像是在放烟火,泛起点点绚丽色彩。
对方碰了一下后,像是得了允许一般,缠着他的舌头,在他口中毫无章法的胡作非为。
他清晰听到对方吞咽的声音。
他想开口说话,对方又深入了一点。
“别动。”对方说。
温见雪这个时候,彻底傻了,愣愣的,任由谢琅动作。
混乱之中,不知谁的喘息在破屋之内响起,温见雪眼中流露出几分迷离,有些分不清当前他们在做什么。
青年滚烫的唇舌碾过他的唇瓣,吻上他的脸颊,吻去眼泪,一直吻到他的眼角下方。
温见雪睫毛颤动,下意识闭上眼,然后,湿润的眼角被亲了亲,轻轻的,落叶跌入池水的力度。
青年退开了,鼻尖抵着他额头,用力按住他后腰,将后腰部的衣服按出明显褶皱。沉默片刻,青年嗓音沙哑道:
“我发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妄造杀孽,踏踏实实修炼,同你去上界。”
天空澄明,白云罩碧,昨夜狂妄的阴邪之物,藏匿入阴暗之地。
高大破旧,悬着无数蛛网,招牌七零八碎的酒楼矗立在两条街道交汇处,褪色的漆墙与荒僻的景色相映衬,泛出七星荒城必有的阴森。
“是这里么?”谢琅戴着黑纱帷帽,站定在酒楼前,侧过头问温见雪。
少年清亮的声音随着秋日早晨的凉爽,一并送到温见雪面前。
——谢琅不会变音,但他用了变音符,把自己声音伪装成了少年清亮的声音。
温见雪不自在地点头:“是这里。”
昨夜,谢琅问了他来七星荒城做什么,便坐在一旁包扎伤口,包扎好,来了句,正好我也在七星荒城,陪你去采摘药材,费用已经收了,便不重复收。
温见雪知道他口中已收的费用指得是什么。
只是未免太不讲道理,他也没说要对方陪着去采摘药材,便自作主张收费。
温见雪不喜欢谢琅这般收费。他又不是小孩子,岂能不知谢琅所谓的收费是在做什么。
抿了抿唇,温见雪别扭地悄悄看向谢琅,直男如温见雪,现在也迟钝地察觉到谢琅如几位师兄所言,对他怀了不一样的情感。
这不一样的情感恐怕在第一次亲他时,便有了,可那时他以为只是开玩笑。
他以前两个朋友也这样开玩笑,所以温见雪并非放在心上,反而十分羡慕他们深厚友谊。
因为他们同吃同住,什么事都想着对方,去哪里也经常带着对方,各种谈天说地。
温见雪哪里能料到谢琅对他怀了不一样的情感。
他若是料到,早早远离谢琅……
温见雪很别扭,特别不自在,唇齿、舌间似乎还残留着谢琅湿热的气息,碰碰脸颊眼角,似乎也还保留着被亲时,温柔的触感。
谢琅提及与他去采摘药材,温见雪出于之前的亲密,心中本是拒绝的,可触及谢琅目光,思及谢琅差点走歪门邪道,又同意了。
他想借着采摘药材的漫长时间,给谢琅灌输正确的思想观念,提高谢琅的道德,把谢琅塑造成正道之光。
温见雪知道谢琅立誓不作恶,只是为了哄他,心底并不情愿,吸食他人,提升修为的念头还在他脑海里大鹏展翅。
谢琅似乎没注意到温见雪偷偷看他,上前几步,走到酒楼门口,拉着铜环,敲击酒楼大门,却无人应答。
“想来是走了。”温见雪见状,道。
谢琅推门,门没锁,里面空空荡荡。
谢琅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厅堂,关上酒楼大门,转身走回温见雪身旁,将手臂搭在后者肩上,道:“你真应该庆幸我没走,若不然,一个人在七星荒城多危险。”
温见雪意识到谢琅的心意,对肢体接触,有些排斥,他往后退了一点。
谢琅搭在温见雪肩上的手臂落空,悬在半空。
谢琅慢慢放下手臂,侧头看向温见雪。
温见雪被谢琅看得竟生出几分愧意,他不想破坏他们友好的关系,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处理谢琅对他的感情,才不会使谢琅伤心难过。
斟酌许久后,温见雪决定装不知道谢琅心意。
若是谢琅久久得不到回应,应当会知难而退,换个人喜欢?
届时,他立刻与之解除道侣关系,绝不对方为难。
——他之前答应谢琅,维持道侣身份,因此并未想过解除道侣关系。
温见雪祈求谢琅换个人喜欢,如果谢琅得不到回应,还要死守着,那他……
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难不成叫他去找个意中人,逼谢琅死心?
温见雪很烦恼,他不再想此事。反正装不知谢琅心意便是,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吧。
心里如此想着,左侧狭窄,光线昏暗的小巷子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沉稳,明显是几个修道者。
温见雪警惕地看向小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尔静、杨舒缓、杨臾几人从小巷里绕了出来。
他们一大早便出门去找巫尖尖,因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温见雪,便打算前去下一个地点采摘药材,谁知刚回到主道,便见到两个带着帷帽的人,心中警惕拉满。
然而下一刻认出其中一人是巫尖尖,心弦松懈。
“巫道友!”尔静喊道。
温见雪见到几人时,便收起警惕,他顾不得谢琅,身份转换成巫尖尖,微微颔首,语气不冷不淡,道:“方才见酒楼内无人,以为你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