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今晚上生意好啊!”雁放委身把木子放下来,拍拍小孩后脑勺,让她先进去找哥哥了,另只手还牵着叶阮。
“托你们的福。”老李笑笑,把烤得油亮的大鸡翅放进托盘里,推给一旁下了晚自习来打下手的儿子,“森已经上座了,叔这把烤完就烤你们的啊。”
老李堪称兢兢业业,说话间忙不迭码好了下一轮的,顾不上抬头。
雁放:“好嘞。他跟你说了没?叔,我这今天记得一半不要辣啊。”
老李刷了一排油,大圆脑门猛地扎起来:“那小丫头吃得了一半啊?!”
话音落,他就瞅见这混小子手里还牵了一位,美得断了图层,站在微风里跟隔了层荧幕的电视明星似的。
雁放像是终于等来这么一句,露出得逞的笑容,顺势抬起握紧的手给他看了看,再羞涩地来一句:“这不还有个大的呢。”
“啊……这好事啊!”老李让小年轻们亮了一眼,五官都挤作一团帮着开心,慢半拍地往里招呼:“得,那快别站着了,赶紧去坐着吧!”
在春天吃夜市是件很享受的事,小风吹着、小酒喝着,人五人六的疲惫都卸在小桌上,心事也找着了归宿。
说是抢桌,其实就是发条微信定了他们常坐的圆桌,一行带上小的总共就五个人,坐开并不嫌挤。
炭头还是瞎讲究,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把桌子抹了一遍,又特意挑了俩干净平稳的凳子给大哥大嫂坐。自己坐的三角凳缺了角,矮人一头,又吊儿郎当着来回晃荡。
叶阮从进来到坐下都没说什么,听着他们聊天神情也十分平静。
反倒是炭头总在心里犯嘀咕,他是知道“嫂子”身份的,看着就不像会吃路边摊的人物,生怕怠慢了这“千金”,回头回了家再迁怒到他放哥身上。
等上菜中途雁放离开了会儿,把他们四个放在这,气氛顿时僵下来,火热间弥漫着一丝小小的尴尬。
叶阮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雁放离开,直到身影彻底消失,才抬起手把发簪抽下来,拢好乱掉的头发,又在两秒内重新簪了起来。
炭头跟林子都在偷摸掂量这氛围,只有木子眼巴巴地瞅着叶阮动作,艳羡地摸了摸自己的羊角辫,小眼神快要藏不住。
叶阮发现了,他好像做什么决定都是平淡且松弛的。炭头看着他拆了一包一次性筷子,冲木子招招手,给她也簪了个同款。
炭头突然觉得,“嫂子”也没看上去这么高冷。他尽量不那么刻意地搭话道:“嫂子……咳,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饭吗?”
叶阮愣了一下,看着木子美滋滋又害羞地扑回哥哥怀里,他才反应过来这称呼只能是叫自己的。
“不是。”以他的性格完全可以不作回答,但这些是雁放的朋友,他还是礼貌地作了补充:“但很久没有吃过了。”
这句说完林子也接腔道:“李叔手艺真的好!入股不亏!”
“聊什么呢?”
雁放拿了个干净的一次性盘子回来,放在叶阮面前,另只手端着一盘色香味俱佳的烤串放到桌面上,“说我坏话的叉出去,夸我帅的请享用!”
对面仨人一叠声起哄道:“放哥最帅!放哥宇宙无敌第一帅!”
“你呢?”雁放把脸凑过来,眉头挑着,带着点蔫坏的笑。
平心而论,这一眼是相当帅的。
雁放笑起来的时候上眼皮那条浅浅的线就会叠起来,睫毛又直又密,衬出些稚气的倔劲儿,俊朗的五官都透露着一种招摇的神采。
“我……看你表现。”叶阮对着他的招摇不动声色。
雁放收起那笑,舌尖顶了顶口腔,从托盘里挑了几串没辣椒的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那我只好再接再厉咯。”
炭头埋着脸大快朵颐一番,老李儿子端了两个蒜蓉烤盘上来。炭头一嘴油,仰起脸疑惑地问:“是不是上错了?咱点了条烤鱼,没点这些啊?”
老李儿子笑着说:“我爸说这是给放哥提前随份子。”
“不是。”雁放也乐了,“有这么先发制人的吗?跟你爸说真随的时候可不能赖账啊!”
这群人聊开了,吵哄哄的话音混入夜风中。叶阮只是听,偶尔回答一句,渐渐摆脱了心不在焉。
在他所成长起来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隔着精明算计,昔日的合作伙伴转眼就能因利益横眉冷对,一张餐桌,摆在明面上价值高昂的珍馐皆是筹码,万人所向的背后也是千丈深渊;而在市井间,人与人的心只隔着一层皮肉,摆在桌上的食物没有价码,鸡毛蒜皮的小事能被啤酒泡沫轻易冲刷掉,似乎连露天的风也别有一番惬意,能解闷,能把那些暂时没有解决的烦恼给带走。
老李亲自把烤鱼端上来,清江鱼,调味中辣。
雁放明摆着把这片儿当家,拿起叶阮的杯子穿过几个摊位到对角的面馆去接了杯热水,一路招呼打得此起彼伏,倍儿亲切,充满了叶阮没有体会过的人情味。
“你把鱼肉这样,用热水涮一下再吃。”他夹了一大筷头放进叶阮专用的盘子里。
桌面上已经吃成狼藉了,就叶阮这块“小天地”能评个卫生标兵。
雁放教完,扭过头接着跟炭头讲话,脑袋已然离开了,还眼观六路,相当自然地抬手把叶阮嘴角挂着那滴油给抹了。
小的那个吃饱跑着玩去了,剩下俩大的不敢起哄,拿眼神当掌声鼓得极为热烈。
雁放这一个动作,内心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一丝狎昵。
他俩显然这么过惯了,一个把这当作伺候,另一个把这当成男朋友应尽的义务,现在被伺候的这个人也不免有些回过味来。
叶阮心底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像被一只手在心头哪块揉了一把,不疼,反而痒丝丝的别扭。
吃完饭,炭头先回店里收拾。
雁放不急他急,得知嫂子要在这儿过夜,炭头跟个称职的“管家”一样,出了老李烧烤一头就扎进了街角的五金店,出来时候连抹布都买了新的。
送走林子和木子,小孩第二天要去兴趣班,抱着哥哥的手臂偷偷问大哥,漂亮“姐姐”后天还在不在。
雁放结了账出来,手里掂着老李塞给他打包的。左右没看见叶阮,往前走了一段,只听巷子里隐约传来两声警惕的猫叫。
狭窄的小巷口,路灯上蒙了十年的灰,像一双迟暮的老眼那般昏黄地洒下来。
叶阮蹲在路口,风衣的系带垂落在脏兮兮的地上,沾了泥污,与他同样“蹲”在地面的空调外机上趴着一只流浪猫。
是只三花,瘦骨嶙峋的,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架让别的霸王猫给咬了,还是天然缺一角,身上的毛也稀疏,瞧上去灰溜溜的。
叶阮就蹲在那里安静地盯着它看,雁放走过去的时候,他试图伸手去摸小三花。
“哎!”雁放喊道。
叶阮惊了一下,收回手,小猫也被吓到了,亮出爪子来,险些挠到他。叶阮扭过头,像是有些埋怨地剜了雁放一眼,又看到他手里提着吃的。
“它饿了。”
雁放在袋子里翻了翻,找出一根肠,用签子把沾到的辣椒都刮下来,放到空调外机上。小猫眼睛好像也不太灵光,嗅了好久才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他俩一左一右蹲着,陪着这小东西享用晚餐。叶阮好像很想摸摸它,迟疑一会儿再次伸出手,这次安然地落在三花头顶,小猫开始报答地蹭他,爪子也收了回去。
“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它在黑暗里游走,感受到威胁才会保护自己。”叶阮放松下来,懒洋洋地看了雁放一眼,“但你只要对他好一点,摸摸它的头,它就会把尖利的爪子收起来。”
回到工作室,隔壁美发店已经关门休业,门口旋转灯筒的电源也给切了。炭头好一通拾掇,沙发上铺了层现买的坐垫,提着两大袋垃圾出来跟他们打招呼。
叶阮扭头问雁放:“这儿能洗澡吗?”
工作室没安热水器,大夏天的时候他们都接凉水在卫生间随便冲一下。
炭头还在作难,就听雁放回道:“烧点水我给你擦擦?”
叶阮眉头皱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满意这个回答,还是不满意他这句过于露骨的话。良久,美人才说:“头发有味道。”
这是嫌弃在大排档染上的味儿。雁放一拍脑袋,“洗头好说啊。”他戳了戳炭头,“把隔壁的钥匙拿来。”
炭头闻言把垃圾随地撂了,回到柜台里翻了片刻,拿着钥匙把隔壁美发店的锁打开,又把灯也拍开。动作之娴熟,看上去很像惯犯。
“我们这儿邻里邻居的都认识,他之前就在隔壁工作,帮店主留了把备用的钥匙。”雁放边说边领着他往里进。
小作坊理发店,起着一个村里村气的名字,墙上贴的模特照片都是九十年代的审美,现在已经不入流了。
炭头跑到洗头区试了下水温,花洒开着把整个池子都冲洗了一遍,“哥,我给嫂子洗吧?”
“一边去。”雁放怪他不懂事儿,“赶紧回家吧,钥匙放门口,待会我锁门。”
“哎。”炭头应了,操心地交代了一通,又从橱柜顶上拿下来两瓶需要加钱的洗护,跟雁放咬耳朵:“哥你用这个,别用底下的,掉价。”
等贴心的“管家”终于掂着垃圾告退,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了下来。
雁放回隔壁取了新的毛巾,边拆边走,注意力一路被吸引,“这什么?我去!染膏,我早就想把我这玩意染成红的。”
这人听着也太不靠谱了……
“你觉得怎么样?”雁放走回来把毛巾递给他,发现叶阮的表情很是无语,“怎么了?”
“没怎么,有时候倒是觉得你的脑子很神奇。”
“哈哈,神奇小子为您服务。”雁放有话就接,拍了拍躺椅,“来吧宝贝儿,躺这。”
“我自己洗。”叶阮委婉拒绝道:“你手背有伤口。”
“都结痂了。”雁放伸给他看,收回手时欠嗖地抽了他的簪子:“你自己不好洗,听话。”
叶阮的黑发散了下来,扪心自问,他倒不是怕被雁放泼一脸水或者什么。而是想到这件事,在烧烤摊上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又像加重了似的。
他抿着唇,上刑一样躺下了,雁放伸过来个脑袋冲他笑,遮住了顶灯,笑的叶阮发毛。
头顶的水流簌簌,雁放洗的很仔细,他比叶阮还惦记他的耳朵,生怕给沾上水了。缎面般的长发在手指间纠缠着,动作很轻,叶阮却毫无享受之意。
他半垂着睫毛躺在那里,悄悄攥紧了拳头,指尖触到毛躁的心跳。
春天这么短吗?
怎么回事……手掌都是从心头出逃的细汗。
夜风静静,叶阮坐在工作室门口的小马扎上,仰着脸无所事事地看天。
他肩膀上还搭着吸水的毛巾,半干的长发拢到一侧晾着,仰头的弧度衬得那截脖颈纤长,白得几乎透明。
雁放锁好隔壁美发店的门,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了一眼,杂七杂八的天线割裂着一小片夜空,瞧上去很不美观,也不知道叶阮在看什么。
“走了宝贝儿,进屋给你看点好看的。”他推开推拉门,发出“吱嘎”一声响,顺手把毛巾兜到叶阮头顶,“咱不坐外边吹风,容易感冒。”
叶阮生着一副很有资本娇气的面相,倒是意外地能凑合。雁放一晚上问了他三回要不要去开个房,从五星级酒店谈到临街的小旅馆,都被美人给拒绝了,好像铁了心要睡工作室这张掉皮的沙发床。
两人进了屋,雁放把推拉门锁上,煞有介事地要求道:“给个面子,先把眼闭上。”
叶阮感到莫名其妙,他把毛巾从头顶摘下来,不太耐烦地合上了浅浅的眼皮。
“啪嗒。”
很轻一声,听得出雁放把灯给关了。随后又是一阵窸窣,叶阮想,门上卷着的竹帘也被他放了下来。
雁放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天亮请睁眼!”
叶阮掀开睫毛——不算暗的屋子里除了小巷倾斜进来的逼仄的灯光,还漂浮着点点黄绿色荧光,毫无规律地在墙壁上跳跃、闪烁着,仿佛踏入了一片萤火之森。
雁放展示完又觉得有些拿不出手,挠了挠头追在他身边说:“店里的电脑用来跑程序,整夜开着,怕你觉得刺眼,我调了个新模式,怎么样?”
叶阮往里走,电脑屏幕上荧荧的黄绿光交错着,代码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数百只‘萤火虫’在这方空间内飞舞着。
不会被人捕捉到的、自由的萤火虫。
“很漂亮。”叶阮嘴角抿起一些。
雁放陡然松了口气,“说起来我还没有亲眼见过萤火虫呢,你见过吗?”
“见过一次。”叶阮把毛巾从脖颈上取下来,随手搭在架子上,“小时候雁玺去参加夏令营,捉了一只回来,故意跟我炫耀。”
那只萤火虫在小小的玻璃瓶里横冲直撞,尾部的光束越来越黯淡……
“你偷偷把它放了?”雁放惊讶地重复。
“嗯。”叶阮有些可惜,“但它还是没能活下来。”
“啊……”雁放一时无言。
从叶阮的只言片语中就能得知,他和自己那个过世的亲哥从小就不对付,这么多年一直处于针锋相对的状态。
未知全貌,雁放也不敢擅加评论。走到沙发旁,他把扒出来的一件白背心递给叶阮。
“老李同款。我放这儿过夜穿的,干净衣服,凑合当个小睡裙吧。”
叶阮没什么意见,当着他脱了身上那件华丽狼狈的礼服裙。白背心是雁放的大号,他穿上十分宽松,下摆遮到大腿中间。
春天的夜晚已经有几分燥热,待在这流窜着荧光的小空间里,身心都被包裹着浓浓的安全感,何况还有过分温暖的怀抱。
雁放脱了外套,坐下时顺势在叶阮腰上掂量了一下,肋骨没那么单薄了,附上一层薄薄的皮肉,比以前抱着软和了些。
“你好像胖了点儿。”雁放说着,手掌摸索到他下巴上,往脸侧捏了捏,还是很小巧,一掌能把握的尺寸。
男人的骨相跟女人有本质上的差别,循着他这句话,叶阮突兀地想起这些年雁商看他的眼神。
他跟在雁商身边二十年都没能被喂出和妈妈一样的匀称,跟雁放待了短短半年,这骨肉是从哪里泡出来的?
“聊点儿深夜话题啊。”雁放环抱着他,下巴支在他头顶,“咱俩第一回那啥的时候我断片儿了,过后我回忆起来,就记得抱着你太瘦了,硌的我胯骨都疼。”
他生怕这话造成什么歧义,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绝对没别的意思,但咱还是胖点好,有助于身体健康。”
叶阮绷着嘴角,有几分难言地看向他,“你那时候真的断片了吗?”他好像很不可思议,眉头都蹙起来,“你弄了三次。”
“我操……我操?!”这下换雁放傻眼了,“那你早上起来扶着墙走……”
“废话。”叶阮直白地瞪着他,“那是我第一次。”
雁放捏着嗓子说:“那也是我第一次啊!”他慢半拍地回过味来,表情愈发奇怪,像是极为震惊又有几分欣喜,“靠,我以为是我活儿差呢,我还……还努力学习了来着……”
这话题就不该提,越提越来劲儿。
雁放美得整个人都抖起来,把叶阮烦的够呛,推着他脖子拉开了安全距离。
“我准备好听你的夸奖了。”雁放双眼放光,活脱脱一只讨赏的大型犬。
叶阮疑惑了:“什么夸奖?”
“请用三百字称赞我这个一夜三次的男人!”
“……”叶阮很后悔,如果时光能倒流他绝对水泥封口把这话给咽回去,头疼道:“换个话题。”
美色当前,哪有别的话题想聊。
雁放胳膊圈紧了,抱着他在沙发上滚了一遭,旧沙发响得要报警。
他趴在叶阮颈窝,浓密的睫毛扫着叶阮的下巴,开始神经似的发散他那弯男心事,“哎,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小萤火虫不会死,雁玺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欺负回去。”
叶阮沉默地听着他畅想,盯着天花板上那点遥远的荧光。他像抚摸辛巴那样抚摸着雁放的头发,指尖蹭过他的额角,“你听过他被绑架的传闻吗?”
这新闻连平头百姓都知道,在地下水排放管道口被绑了一天一夜,更为荒唐的是绑匪根本不要赎金,好像只是为了一种戏弄,或者纯粹的报复。
“知道啊,大冬天泡废水里,也忒狠了。”雁放啧啧道。
叶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惩恶后的得意,他坦诚道:“是我绑架的他。”
雁放的眼睛睁圆了,从他身上撑起来:“为……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叶阮收回手,推开他的胸膛爬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他也尝一尝我的痛苦。”
雁放被他一推,仰躺在沙发上,怀里的人没了,热度突然空缺,他眼神飘忽地定在叶阮左边耳朵上,脑子仿遭一记重锤:“你的耳朵……你耳朵跟他有关,是不是?”
何止是耳朵,叶阮想。一次愚蠢的戏弄,没想到会是把他推向深渊的开始。
雁放见他不作回答,心头发慌,伸手去拉他的腕子:“……老婆。”
叶阮头发散着,穿着他的背心,格外显出一股纯情的味道。他被挤到沙发里一小片位置坐着,让那声“老婆”叫的耳根发麻。
他扭过头盯着雁放看了两秒,突然主动爬了过去。
湿润的黑发海草一样缠在雁放的锁骨、胸膛上,叶阮在荧光里垂下脸亲他,吻是微凉的,带着洗发水潮湿的气息,他的手却游到别处去了。
“你会怕我吗?雁放。”
他露出自己睚眦必报的一面,脸上没有被情/ 欲晕染,反而很是冷静,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怕我的话,就推开我。
雁放近距离地望着他,他眸子里的淡漠,心里产生了一种极为荒唐的念头。
一秒、两秒,在第三秒结尾,雁放被他的汗浸湿,缴械投降,“不怕。”他喘着气追过去,手臂横拦在叶阮的后腰,换得更加紧密的相拥。
“我怎么会怕你,叶阮,我爱你。”
他们沉默着,进行着蜻蜓点水的亲吻,叶阮的眼神从他脸上一晃而过,转而轻轻闭上。
昏暗的气氛,从雁放的记忆深处唤醒了许多陈旧又碎片化的梦。在他被关在商学院那四年里,他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梦从叶阮在餐桌下的撩拨开始,也许从那时起,他们就牵上了这条悖/ 的红线。
“跟我梦里一模一样……”沉醉的呼吸拂过叶阮那张漂亮的脸。
“什么?”叶阮的指腹擦过他下颚的皮肤,居高临下地审问道。
雁放感觉嗓子发痒,他咳了一声,捡回话音:“接下来你该叫我老公了。”
叶阮的眉头很稀奇地挑起来,他似乎觉得好笑,那张脸上浮现出猫儿一般的骄矜。
“啪!”
他给了雁放一巴掌。
仿佛在惩戒他的亵渎。
雁放脸往一侧偏过去,某个地方立刻反应过激,太阳穴狂跳起来,他不怒反笑了。
下一秒,叶阮被他按着肩膀压到沙发上,黑发铺开,一半都垂落下去。雁放用手拨开他脸颊的发丝,在那张唇上发狠咬了一口。
“雁放……!”叶阮半个身子都挪到了沙发边缘倒悬着。
雁放放肆起来,好像拿准了要将混不吝进行到底,听到叶阮的话吊儿郎当地回:“叫谁啊?不认识,不是教了你该叫我什么?”
叶阮眼尾气得通红,几乎是在刹那间,他回忆起这个夜晚他们争吵过,而雁放压在心里那些气都将在当下爆发出来。
这都是为那巴掌付出的代价。
“你这只不听话的狗……”叶阮咬着牙说。
“汪。”雁放故意往他嘴边吹气。…………
他们的开始没有感情,在过程中也很少会交谈。但雁放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反复痴迷地倾诉着对他的爱意。
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就会俯身故意咬住叶阮的右耳,重复那句情话。
“我爱你。”
他趴在叶阮右耳旁说:“我爱你……老婆。”
恍惚间,叶阮从那千篇一律的话里听出些鼻音。
在彼此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心脏像打了麻醉,叶阮头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这么主动。
白背心被折腾得不像样,他紧锁着眉,连痛苦附着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迷人。
雁放看呆了,心脏像空了一块,永永远远地填补不完整,好像只要稍一分开,他就会失去什么。
两个人难舍难分,追逐起来,吻像要把对方吞食掉,最后,叶阮奄奄一息地昏倒在他怀里。
“我爱你……”雁放又说。
真心掏出来,要把这句话刻上去一样,他撩开叶阮湿透的鬓发,咬着他坏掉的左耳,卑微、却又不抱希望地祈求着。
“你可不可以也爱我。”
沙发床一个人睡还算宽敞,只是炭头买这坐垫八成是要当一次性了。
叶阮蜷着身子侧躺在那儿,仔细看还有些痉挛。雁放提上裤子,拿新毛巾重新打湿了,给他仔细地擦拭了一遍。
擦到胸口的时候,叶阮在睡梦中抗拒地颤了一下。雁放小心地撩开背心,瞧见那儿都破皮了,像熟烂的樱桃。
地上一滩碎玻璃,处理起来要开灯,动静还大,他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坐到沙发边。
——“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它在黑暗里游走,感受到威胁才会保护自己。”
——“但你只要对他好一点,摸摸它的头,它就会把尖利的爪子收起来。”
“小猫。”雁放笑了下,“你也是小猫。”
他静静地坐了会儿,看着叶阮越睡越沉,才从沙发肘上捞过外套,盖在他身上。
兜里的手机掉出来,一连发出好几声震动,雁放把通话按熄了,套上衣服往外走,想了想又绕回来,在叶阮侧脸上亲了一口。
过了凌晨,巷子里很安静。门口那个小马扎是炭头买的,叶阮坐着还好,雁放一坨坐那儿看上去格外“窝囊”。
电话是林圃打来的,此人在机场转机,时差东拉西扯,意图逮着他聊闲天。结果被挂断了,发过来一连串不满的声讨。
雁放把身后的推拉门掩紧,又把电话重新拨了回去,林圃秒接了:“嘛呢?!”
“睡觉,让你给折腾醒了。”雁放随口扯。
“噢。”林圃并不惭愧:“还以为你干事儿呢,我寻思我干事儿的时候也没冷落你啊~”
“操,谁乐意听你……”雁放笑骂道:“你要不赔我点吧。”
林圃跟着笑了两声,把这茬揭过去:“下一趟飞机,六个小时之后落地,给你直播我的东南亚英雄之旅。”
“康小宇呢?跟你一起?”
“没。”林圃语气挺嫌弃,像故意演出来骗自己的,“把他扔学校了,带着他不累赘吗,万一再出什么事儿……”他撑着额头,缀上一句普通的玩笑,“我爸惦记着把我从户口本上划出去不是一天两天了。”
夜里气温变低了,穿堂风凉飕的。
雁放往廊下缩了缩,仰起头看天线,再往上是一片墨蓝的夜空,月亮正好偏移过来,骄矜地露了一角。
感情有时候是件很古怪的事,落在谁身上,就像待在小巷子里看天色,巷子外的人看天上月门儿清,只有待在巷子里的人,明明看得见明朗的夜空,又要为那一角月亮膈应着几条天线。
雁放没有跟叶阮重提今晚,并不代表他已经消气。实际上从国道回来他就看到了宁远的短信,宁远在短信里三言两语交代了前因。如果今晚他没有冲动跟过去,章世秋会还给他一个怎样的叶阮,雁放不敢去想。
叶阮或许会以为他还在为主宅的隐瞒而感到生气,其实不然,雁放所有的失控、难过、气愤都在于叶阮并不想依靠他,而是又一次把他推开。
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怎么哑巴了?”林圃在那边等了很久,狐疑道:“你很不对劲儿啊兄弟。”
“是有点儿。”雁放摸了摸鼻尖。
林圃又是个刨根问底的个性,挤牙膏一样给他撺掇到嘴边。雁放心一横,给横冲直撞、惴惴不安的情愫找了个不太恰当的落脚点。
“我刚才告白了。”
林圃听完也一愣,连忙追问:“给谁?你哥啊?这么突然我靠!那他咋说?你那脑子你说的明白吗?”
“他睡着了,估计都没听见。”雁放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语气很蔫巴。
“……麻烦你丫纠正一下措辞,这他妈叫独白。”林圃白急一场,眼下都找不到合适的词骂他。
“那怎么办啊?我今天才明白我有多爱他。你懂这种感觉吗?他爱不爱我都无所谓,我就是爱上他了。”雁放一口气宣泄出来,末了又说:“只能是他。”
林圃在大洋彼岸被他这一脑门冲劲儿骇到了,遥遥叹了声气,越琢磨越觉得耳熟。不由想康小宇看着他的时候,也是这种滋味吗?
那可真够痛苦的。
“我没想拿感情绑架他。”雁放仰起头,后脑勺枕着墙,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心里想着那朵栀子花的时候,我连月亮都看不见了。”
叶阮利用他也好,拒绝他当退路也好,他背负着难言的秘密,尽管雁放不清楚那秘密到底是什么。他一头扎进水深火热的爱里,叶阮救不了他,难道要被他拖下来吗?
“哥们儿,你的正经让我好陌生。”林圃跟没了气的气球一样,倒着气问:“那你打算怎么着啊?”
近在咫尺的月亮,遥不可及的栀子花。
雁放顿了顿,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显得过分认真。
“不管他会不会爱我。”
——不管他肯不肯低头看我。
“我都爱他。”
——他都是我心甘情愿跪拜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