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剧院,风变得烈了,天空阴沉。叶阮披上了大衣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他掏出接听。
“你好,这里是岚凤区派出所,请问是叶阮吗?”
“我是。”叶阮皱起眉。
“是这样,今早于岚凤区巷尾街道发生一起聚众斗殴事件,嫌疑人提供了你的联系方式,需要你到派出所来一趟。”
叶阮的眉角跳了跳,“哪位嫌疑人?”
“姓雁,雁放。”
叶阮好看的眉蹙了起来,在心里把雁放当沙包打了一顿,皮靴的尖头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
他冷静片刻,拨出另一个电话:“淮青,是我。帮我捞个人。”
炭头蹲在派出所的走廊上,黢黑的脸深埋进膝盖里,嘟囔着说:“对不起放哥……我怕球仔出事,提前报了警。”
炭头原名叫王森森,叫炭头还是雁放起的,因为脸尤其黑,看着像焦糖布丁。炭头个头短小,其实已经成年了。
雁放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隔壁的美容美发店,炭头染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红褐色短毛,殷勤的跟着托尼老师当学徒,给人洗头,力度没个轻重的。
那会雁放调侃他拿人头当皮球,炭头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有梦想,无非是想成为店里那位托尼老师。
后来在一个雨夜,炭头敲响了隔壁电脑维修的推拉门,说自己吃了太多投诉被辞退了,想跟着雁放做事。
对吃不起饭的无名之辈来说,什么梦想不梦想的,活着已然是一种奢侈。
“你做的是对的。”雁放蹲在他旁边,高大的体格在一堆营养不良的小孩间格外突出,“没咱们什么事,放心好了。”
但这件事显然没有他安慰的这么轻易。
除了脸上的划伤,验伤官还从球仔身上见到许多拳打脚踢的伤,相当骇人。加上隆哥在派出所留有案底,事情麻烦了许多。
球仔还是个小孩,进派出所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警察例行问话也问不出所以然,球仔哆嗦着要见他们放哥。
警察没办法,带走了雁放,在单向玻璃的另一面看着他们。
球仔穿着长衣长裤,雁放走过去将他的袖子捞起来,看到一长条泛着红的旧疤。
“你爸又打你了?”
球仔眨巴着眼,眼泪滚了下来,稚嫩的向他哭诉:“他……他又去赌了,让我拿钱给他,不拿就……就打我,我只好偷烟去卖,我以为……不会被发现,放哥,我错了。”
得知了事情的原委,雁放被带出来,警局派了温柔的女民警,调节小孩的情绪。
雁放最开始决定找个根据地就是这样的意图,在破旧的街区长大,他看过太多无可奈何的家庭琐事,也见过很多小孩在逼迫中误入歧途。他不是圣人,但还是在尽力为这些事提供一些庇护。
就像“lion”的名字——年轻的雄狮。
“他被他爸打过很多次,有一次在街角的面馆,一个不如意抽出皮带就打。”雁放懒散地靠在墙上,“警官,你们应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闭嘴,蹲回去。”年长的警察凶道。
雁放摆了摆手,慢悠悠往自己那个坑位走。
一旁的年轻警察眼圈有些红,善良道:“可是他这个年纪有些尴尬,十五岁……”
离成年只有三年,但又等同于让一个孩子回到地狱三年。
“大不了我领养了他呗。”雁放说。
“你?且不说你才24岁,扯进刑事案件的无业游民,你有什么收养资格。”年长的民警嗤笑着说:“你还未婚呢吧?”
正此时,一阵很轻的高跟鞋声从走廊的拐角传来,声音不大,但在这乱糟的空间里格外悦耳。随后是一片大衣外摆,叶阮目视前方,眼神稳稳落在雁放脸上,仿佛一道降罪的天谴,旁若无人地劈向他。
雁放嘴角抽了一下,欠道:“谁说我未婚,这不,我老婆来了。”
派出所突然有菩萨降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呆住,听到雁放这句话几乎背过气去。
一旁的小弟使劲肘击炭头:“放哥什么时候结婚了?!”
险些被队友误伤死在派出所的炭头:他娘的我怎么知道!
他看了看叶阮,又看了看雁放,不由感叹一声:老大好能耐。
得知了事情原委,派出所也不留闲人,除了球仔和隆哥那边两三人,其余无关人员轰轰烈烈的被放走了。
都是可怜人,派出所打去的那些电话,只有叶阮按吩咐过来接的人。
虽然迟了两个多小时……
“你怎么才来啊?”雁放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边,叶阮的身体还是早上那股花香味道,只不过变得很淡了。
美人一记眼刀示意他闭嘴,给公安人员递交了相关证件,办手续的档口,外边的天已经染上浓重的靛蓝。
坐在派出所的胶质椅子上,叶阮拿着雁放的身份证件看了看,更换时间是四年前。
“为什么叫雁放?”叶阮突然开口。
正心猿意马盯着他的雁放愣了一下,结巴道:“……我妈取的。”
二十四年前,繁莹只是一家五星酒店微不足道的小侍,错误的一晚后,她从同事那里得知醉酒临幸他的那位大老板的名号。
半个月后,繁莹惊喜的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时候雁玺的母亲还没有与雁商离婚,尽管雁商不肯承认这个孩子的到来,繁莹还是很欣喜,她自顾自的让孩子跟父亲的姓,单名取了一个“放”字。流放?放逐?
不管是哪个,都像是主家丢失的一部分骨肉,势必有一天会被寻回。
“但是我妈还是挺天真的,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些年买奢侈品的钱是雁家给的。”雁放手臂交叠在脑后,长腿伸直,“其实雁家给的抚养金只给到我十岁,后来就断了。”
“所以你辍学,去学了黑客?”叶阮问。
雁放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叶阮的脸色很平静。真奇怪,睡过这么多次了,这好像还是他们头回坐在这里无所事事的聊天。
“我本来就只对电脑感兴趣。”
“你确实有天赋。”叶阮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就像白净的宣纸上落下一笔水墨,清淡,但足够优美。
雁放看呆了,放在后脑的手悄悄落了下来,搭在叶阮身后的椅背上,指尖发痒,贱兮兮想往前揽着人。
他的动作足够小心,就差那么一两厘米的当口,民警通知他们手续办理好,可以离开了。
叶阮已经站了起来,雁放不太爽地收回手抓了抓头发。
两人并排往外走,派出所门外停着一辆奥迪A系列。
叶阮掏出车钥匙,这才回答他的不满:“换了辆车才来接你。”
“去哪儿?”雁放问,“还至于换车。”
“回家,雁总要见你。”
拉开车门的瞬间,雁放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特意去换辆车。
借着路灯稀薄的光线,后座上一双眼睛泛着幽幽的光。原本窝在后座的大型德牧犬机敏地竖起耳朵,冲这位不速之客狂吠起来。
“辛巴,乖。”
雁放没防备地站在原地,正跟它大眼对小眼,猛然间被叶阮拉开了。
德牧看到熟悉的主人立刻停止了吼叫,扑上来往叶阮怀里蹭,眼睛紧盯着一旁的雁放,还在不断发出警告的低吼。
叶阮拍了拍辛巴的头,安抚好它,抬手把车钥匙递给了雁放。
“它不认识你,你来开车吧。”
站在派出所门口,雁放自知理亏,接过钥匙任劳任怨当起了司机。
汽车开到光明大道上,雁放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德牧,挺帅的一只狼狗,体格健壮,皮毛油亮,看上去年龄应该不小了。
叶阮刷着手机,屏幕上一小块光打亮精致的脸,像一片皎洁的月光临在他眉弯。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德牧的头,他停下抚摸的时候,那只德牧就会小声哼唧着往他手心里拱。
叶阮偏过头,月光随着他的动作徘徊,温柔地哄道:“乖狗狗。”
他声音低下来时,听起来有些冷,但还是柔和的。
雁放收回目光,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不自觉地坐直了,打着方向盘随口问:“它叫什么来着?”
“辛巴。”
辛巴以为主人在叫它,“汪”了一声。
“狮子王啊。”雁放随口说,德牧立着耳朵从后视镜里看他,面色依旧凶悍。
叶阮轻轻“嗯”了一声,没再与他聊天的意思。
雁家的别墅群前建着一座半包围花园,进了雕花大门开车还要五分钟的时间。车道两旁松柏苍健,往里开渐渐能看到别墅建筑的深色屋脊。
秋冬不是栀子开花的季节,经过那几棵树时,雁放还偏头看了眼。
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叶阮时,雁放没成想会这么快有下文。一刻钟后的家宴上,他眼里美丽的“女人”坐在他和繁莹的正对面,老董称呼他为“叶少爷”。大半张桌子的南方菜种,想想也知道是迎合了谁的口味。
雁玺刚刚去世,死因不明,留下的只有一则诡异的监控录像,对外界也是宣称因精神压力自杀。
满桌子亲信都穿着隆重沉闷的黑色,繁莹来之前特意帮雁放做了一身黑西装,剪裁英挺,像给他套了个壳子,绷的人浑身难受。只有对面那“女人”穿一条月白色缎面裙,晃眼的像桌面上悼念的白花。
雁商从二楼下来时,雁放幸灾乐祸地想,哈,“她”要被怪罪了。
然而他所猜测的事并没有发生,雁家看上去也没剩多少失去长子的痛心,他们连演都懒得演了。
开席前,雁商宣布了雁放的身份,并给了他和母亲一套别院。一朝天子一朝臣,雁放就这样被迫地卷进了豪门的洪流中,“少爷”的称呼从死去的长子换到他头上。大厅里静悄悄,但每个人的眼珠子打得都像算盘似的,藏不住一颗玲珑心。
除了那位叶少爷,看上去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饿了来吃饭的。
心照不宣的晚宴上,似乎只有“她”和雁放在众多如刺的目光中没心没肺吃了个饱。
等“她”放下筷子的那一刻,雁商好像才想起一些家庭里需要具备的寒暄,只是这话全然没有照顾雁放的意思。
“雁放还要小你两岁,算得上是你弟弟。他之前不住在这,你们应当还没有见过。”
桌下的小腿被什么踢到,雁放抬头看去,正对上叶阮的眼睛。
“弟弟……”他轻声念着这个称呼,语气值得品味。
这是雁放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声音既不像男人的粗沉,也不过分像女人的尖细,模糊得似青少年由幼长熟的那几年,单听声音是让人猜不出性别来的。
正想着,赤.裸的脚尖沿着略短一截的西装裤腿爬进来,叶阮用脚背撩拨了下他的踝骨,扭过头回答雁商。
“我们见过了。”他不易察觉地笑了下,让人移不开眼,“在花园。”
雁放的眉轻轻颤了一下。
后来的宴会上,叶阮离开的很早,雁放的目光一直偷偷注视着他,瞧着他在无人注意的时刻提着裙摆赤脚上了楼。
那会雁放2.0的视力,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从他轻巧的脚步间捕捉到那白嫩脚掌上沾到的干涸泥巴。
一旁的表叔轻轻碰了下他的酒杯,雁放收回眼神,恭敬地叫:“章叔。”
雁家这些亲戚他都不认得几个,倒是章世秋偶尔会到安置房去看望他们母子,逢年过节也有礼物送来。
章世秋单手撑着下巴,抿了一口酒:“那是你哥,以后见了要让着点,可不要招惹他,你爸可是很宝贝他的。”
雁放皱起眉,“男的?”
章世秋摊开手,递给他一个眼神。
回到别院,雁放心绪不宁,面对着周遭陌生的陈设和繁华,这一切都太过像一场旖旎的幻觉。他被人围着灌多了酒,扯开几颗扣子坐在地毯上,盯着踝骨被有心蹭上的泥巴。
这晚他和繁莹听到无数似真似假的消息,几乎整夜未眠。
繁莹是忌惮着叶阮有利的养子身份;而雁放却苦恼足足半宿,他撩拨自己,他长成那样儿,他怎么还能是个带把儿的呢!
隔天,雁放顶着黑眼圈离开的雁家。雁商把他打包塞去商学院,临走前他折走了一枝栀子花,单瓣开得正好。
老董送他去学院,看他盯着手里的花儿出神,多嘴说了句:“这是释迦栀子,不常见的品种。”释迦……叶阮……
雁放咂摸,到底是神还是魔。
“雁总知道你打架斗殴的事了。”
车停时,叶阮抱着辛巴好心提醒他。
操了,雁放本来也知道瞒不住,这便宜爹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招怪罪他。
老董来接,拉开车门颔首说:“叶少爷,老爷叫你去一趟。”
“知道了。”
叶阮牵着辛巴下了车,瞥一眼雁放在一旁事不关己哼小曲的欠揍嘴脸,直接把手里的牵引绳塞给他,跟着老董走了。
草坪上两个生物继续大眼瞪小眼。
辛巴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想挣脱雁放,被他眼疾手快地握紧了绳,一人一狗僵持着。
叶阮走到一半,抬手将发簪拆了下来,长发簌簌垂落,变得有些微卷。
雁放想了想,大高个蹲下来与凶神恶煞的狼狗齐平,他把自己手腕露了出来,杵到辛巴嘴边:“你闻闻,有你主人的味儿。”
辛巴将信将疑地盯着他,雁放又指了指远处楼梯上步伐缓慢一步一停的叶阮,扬起一副万分得意的嘴脸:“闻到了吧?我们很亲近的,他这样走路都是被我搞的!”
辛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这浑身上下散发的流氓气质……辛巴低吼一声,抬起前爪一巴掌拍在了雁放脸上。
“操!!”雁放怒吼道:“你怎么还打脸呢!”
会客厅开着一小扇灯,古铜色的长柄上一盏透明的玻璃罩,仿真烛火在里头摇曳着,晃得让人心乱。
这里属于中庭,四面通风。雁商没出门应酬,穿着一件深色的天鹅绒睡袍。两鬓斑白发丝使他看上去已不再年轻,但那双有力的鹰目,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所拥有的野心和狠戾。
方才在车上叶阮收到下属的消息,朝远已经私下里和恒盛达成了签约协议,这条线已然断裂了,他把握不准雁商是否要降罪于他。
“坐吧。”雁商手中拿着报纸,头都没抬,淡淡地说:“恒盛的生意可以放手了。”
叶阮心里一惊,小书说的果然是真的。
雁商把手里的报纸拿开,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种对于天真小辈的宠溺。
“想知道为什么?”雁商笑起来,有几分年轻时的风流,“朝远的资金链早就断了,饥饿的狗死咬着一块天价的肉,以为是救赎,却不知道这肉本来就是一块陷阱。”
“是我扔给他的。”
叶阮皱了皱眉,雁商一直想吞掉朝远,一面让子公司哄抬市价放出合作的假消息,吸引朝远的胃口;一面放长线吊着恒盛,促成两方合作。朝远的创始人为了这口肉势必要拿出全部身家,不,按照雁商的残忍手段,绝对不止……
“他手头的活动资金远远不够。”雁商循循善诱,“你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叶阮垂下眼睫,声音很是温顺。
起风了,烛火又无规则地摇曳起来,半晌他说:“您让雁放跟着我,不太好做。”
雁商的眼神晦涩不明,没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他盯着叶阮看了一会,开口:“他这段时间自有去处。”
叶阮点了点头,雁商叫他过来是要谈这件事,见他没有别的意思便打算离开。
“这个香味太浓了。”雁商突然叫住他,状似漫不经心:“你母亲不会喜欢的。”
叶阮愣在原地,深秋的凉意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攀爬进四肢百骸,两三秒的时间内,他的左耳耳蜗一片嗡鸣,麻木的体感几乎要侵蚀了他,他抬手将发丝绕到耳后,借此掐了下耳垂。
“我记住了。”
从会客厅出来,远远听见辛巴在庭院里大声吼叫。叶阮走过去,打眼瞧见雁放把辛巴扛了起来,结实的臂膀钳制着它,正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俯着身让家里的阿姨给他侧脸贴纱布。
辛巴看到主人,叫的更壮烈了,跟被坏人玷.污了似的。
雁放脸上贴着块四方的纱布,目光幽怨地转过来,“你这什么狗啊?死沉死沉的,还打人,一点都不文明。”
他说着终于松开了钳制,辛巴四条腿乱蹬一通,朝着叶阮窜过来。雁放不满着扯了扯被弄乱的衣服,跟着走了过来。
“辛巴有九十多斤。”叶阮把它脖颈的绳子解开,辛巴倒是没有跑去撒欢,十分有纪律性地蹲在他腿边,吐出舌头哈气。
雁放舌尖顶了顶伤口那处的口腔,往前挪了半步,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悄声道:“你比它轻多了。”
说完自己乐了起来。
“哎你这狗正常吗?我用不用去打狂犬疫苗啊?”
叶阮难以言喻地白了他一眼,又低头不争气地看了辛巴一眼,意思是你怎么没把他咬残。
“你用的着么?”
叶阮绝情地转身走了,辛巴紧紧跟随在他身边,大尾巴甩的很起劲。
雁放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他的语气,靠,这人变着法骂他是狗呢!
【作者有话说】
小阮:谁是我的乖狗狗?辛巴:汪!
放子:(拒绝)(不爽)(吃醋)(坐直)
这顿晚饭吃的鸡飞狗跳。
繁莹本来就得知了他打架蹲局子的消息,在别院急的来回踱步。好不容易回来了推门一看,脸上贴着纱布,衣服也被扯得不规不矩,离近了看还沾有几根毛发。
繁女士立马联想到提棍踹腹薅头发的惨烈场面,吓得心气不顺。
这么一来,别说解救摩托,负荆请罪的雁放抱着她哄了大半天,才堪堪抚平繁女士的心。
然而繁莹好说话,忘了头顶上还有个不好说话的便宜爹。
八点过一封“圣旨”由老董传到别院,让雁放收拾一下,明儿个把自己打包送到军事训练营去。
部队每年春秋会开展两场训练,春末和秋末,隔开了最热和最冷的时候,体感上没那么难受。训练不对外开放,教官皆选用有品阶的军人,拼家底送去的,都是些顽劣不堪的高层子弟,犯了错要受罚,家里人舍不得教训,扔给外人做一些下马威。
而面对繁莹的不忍心,雁商给出的理由也很能让人信服:雁玺生前还经历过绑架,在地下水排放管道口被绑了一天一夜,发现时精神涣散,此后精神长期紧张,日常需要服用降压药生活。
既然脾气不好爱挑架,也该让雁放学些有用的防身术。
于是繁女士几乎感激涕零着同意了,还麻烦老董安排行程。
老董欠身离开后,雁放:“妈,我这真是被狗不小心抓到的!”
繁女士看了他一眼:“老爷说的对,是该送你去学学规矩。儿子,打架怎么还骂对手呢?”
“不是,我、它……哎!”
雁放一阵烦躁,也懒得解释了,绕开繁莹“大”字摊开在沙发上沉默,其实已经气走有一会儿了。
来到雁家后,雁放就从领头的雄狮变成了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猫崽。雁商掂起他的后脖颈把他扔到哪里,他就得毕恭毕敬地过去,面上还要感谢父亲的恩旨。
雁商有办法把所有事做的滴水不漏,亏待他的同时也会给繁莹一些恩惠,堵住雁放不服管教的念头。
为了让繁莹过的舒心,雁放也没太多怨言,从四年前开始就任他摆弄,指哪去哪。刚到叶阮的公司实习还不够一个月,工资都还没领,这下又要给扔“牢里”去了。
听说还要被没收手机。
雁放缓了一会,繁女士已经自顾自去给他收拾行李了,他摸出手机翻出叶阮的联系方式,指尖噼里啪啦敲着屏幕。
[你的狗可把我害惨了!]叶阮不知道在忙什么,没有及时回复。
雁放住的别院在主宅东南方向,隔了一小片园林建筑和竹林连廊,叶阮的房间似乎在主宅二楼,雁放没能上去过那里。
左右不过两公里的距离,雁放使出摇一摇附近好友的聊骚架势,烦叶阮。
[你能偷偷过来找我吗?][我去找你也行啊,你的房间是哪个?你把门开条缝或者挂个东西,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哒~]叶阮一直没回,雁放有些气馁了。
[我明天就走了,老爷子把我扔去军事训练营,听说要去一个月,手机也要没收,你不会想我吗?]打完这一句,雁放的新鲜劲也过了,冷静下来想想,人家干嘛要想他,说不定这会正抱着狗其乐融融呢。
他把手机扔开,长腿一跨打算先去洗个澡。
手机震动了一下,雁放立刻落座,捧住手机观详。
[为什么要想你?]叶阮回复。
雁放很直白地回。
[因为我会想你啊。]叶阮又沉默了,就在雁放忐忑着手贱差点把沙发坐垫的毛穗儿都扯秃时,叶阮淡淡地回他一句。
[我会去看你。]雁放捧着手机愣了好久,等他察觉到脸上似乎溢出笑意时,咬肌都绷的很紧。
信息断在了这里,雁放抬手把自己那些发牢骚的话删掉,只留下叶阮回复的两句,并在一起看越看越像某种不肉麻的情话。
他盯着看了一会,心思也荡了很久。
“为什么要想你?”
“我会去看你。”
操……雁放低骂一声,笑得怀春的花一样绽开了。
洗漱后时间还早,趁着还拥有手机使用权,雁放给炭头打了个电话,问了问球仔的事。
“警察知道他爸已经两年没给他交学费的事了,我出来的晚,看这情况有得耗呢。听说派人到他家去请他爸了,派出所好像打算先调解吧。”
炭头汇报完,又问:“放哥,你今晚还回来吗?”
“不回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对了,工作室不行就停几天,找几个人打扫收拾下,砸坏的配件你看着换套新的,走我账。不用急着开门,我得一个月不过去了。”雁放交代道。
炭头是这群小孩里跟雁放关系最亲的,人也争气,跟雁放学了些修理机子的技能,平时雁放不在的时候店里的生意都是他招呼的。雁放在商学院那四年里,炭头偶尔也在雁放的许可下以lion的名义处理一些小碎活。
“隆哥不是说了他掏钱吗?凭什么我们出?”炭头忿忿不平,“他砸坏的那套cherry红轴可是你放店里用的。”
“人家诚心说咱也不能诚心听啊,再说你指望他从派出所出来咱们店都凉了。”雁放漫不经心地说:“收他个人情,比要索赔管用。”
炭头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妥协道:“好的放哥,我会帮你盯着球仔的事。你这次又去哪进修啊?万一有事我怎么通知你?”
“进修”这词怎么听怎么奇怪,尤其是让炭头说出来。
雁放沉思片刻,清了清嗓:“那啥,我给你一个联系方式,但你没事别打扰人家,有事先报身份,就说是我兄弟。”
炭头收到了一则电话号码,他赶紧谨慎地存了起来,问道:“是谁啊哥?”
雁放张了张嘴,想起白天派出所那一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嘟囔道:“就今天下午那……你嫂子。”
炭头手机差点没拿稳,替大哥开心激动的不得了。开玩笑!
今天派出所里的那张脸翩若惊鸿的,任谁看了一眼都忘不掉这么个神仙人物。
他哆嗦着在联系人那里输入“嫂子”两个字。
“恭喜啊放哥!”炭头真心道:“这可是件大事,等你回来得带嫂子一起请咱们吃饭啊!”
“好说。”
炭头一口一个“嫂子”,满足了雁放那点得意洋洋的心理,打完电话他蒙着被子舒舒服服的入眠了。
梦里闻到满树栀子花香。
雁放7岁那年,繁莹拉着他的小手,第一次走进雁家。
那时雁家真正的老爷子还没过世,老爷子过生辰,指名要这个养在外面的小孙子也来参加。
豪门的寿宴,小孩子不懂大人眼里能看见的那点攀高结贵,小小的雁放来到这里,只以为这是哪个旅游景点,或是一座建在他们落魄的家旁边的那种大公园。
繁莹去了趟洗手间补妆,临走前叮嘱雁放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大人们嬉笑谈天的声音很吵,雁放站在连廊上待了一会,左右看了几眼,发现石子铺成的小路尽头是一堵墙,被厚重的爬墙虎遮挡了一半。
阳光下倒映出半块树荫,看上去很僻静,而且那边离妈妈走开的方向很近。雁放手指捏着衣角,迅速跑了过去。
那堵墙很矮,算不得高,大概只是起到隔断作用。雁放站在那里等妈妈,听到墙的后面不时传来簌簌声响。
“簌——簌——”
起初雁放以为是风吹动爬墙虎的叶子声,但那声音显然要大,而且蛮规律的,像是某种物件被人反复碰撞到的声音。
他不由得后仰着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随着一声绵长的频率,一个大人手掌大小的沙包从墙的另一面飞也似的落到雁放面前。
他感到不知所措,扭身看了看,又蹲下打量那块沙包,戳一戳捡起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腌入了味。
这时墙的后面传来一些低低的对话,听不清楚。
雁放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个明显要大他好几岁的青少年从走廊那边绕了出来,眉宇之间与他有些许相似。
青少年看他一眼,笑了起来:“雁放?你是雁放吗?”
雁放看着他,警惕地点了点头。
青少年抬手捏着他的肩,姿态很是亲昵:“听父亲提起你要来了,我正找你呢。快叫哥,我是雁玺,你大哥。”
雁放懵懂地望着他,很快放松警惕,学着他笑起来:“哥。”
他把手里的沙包举起来,递过去:“还给你,你的沙包。”
雁玺看了一眼,没伸手去接,随口说道:“给你了,你拿着玩吧。”
雁放睁开眼,秋风簌簌作响,窗外已然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