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不熟—— by一只怀野
一只怀野  发于:2024年10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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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今晚上,是为了给她攒手术费?”雁放抢答道。
“不是,小时候做过手术的。”林子露出赧然的笑,“我平时在健身房打零工,介绍我来的人说这一晚上就能赚够我一个月的工资。哥,能多给木子攒点钱总没坏处的,但我不会再接这种活了。”
进了小道,雁放没再让他往前开。他要了林子的微信,加上后给对方转了两百块红包,又发了一条工作室的地址。
“打个车回去,以后这么晚了别让木子一个人待在家里。”
雁放下了车,兜起卫衣帽子,在远处别墅群影影绰绰的灯火下,实在不像是那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林子又听他说:“给你推荐个去处,如果你想多个稳定的兼职,就去那个地址。先说好,我那儿庙小,可别嫌弃。”
【作者有话说】《放子日记》今日好事:①浪费宝贵时间听林圃的烂事②拯救了失足少男一名

人是一种漏洞百出的动物,夜晚是情绪藩篱最容易坍塌的时刻。
叶阮站在露台,穿件薄如蝉翼的湖蓝色桑蚕丝吊带长裙,奈何风不懂怜惜,搭了件雾紫色外袍,饱和度很低,离远了看灰蒙蒙的。
尤其在指间烟星子的映照下,缭绕的烟雾形如实质化的痛楚,从最深处上锁的心脏牢笼里鬼魅般逃出。
他俯瞰着整个花园,视线落在那一排正冬眠的栀子叶上。
二十年前的往事像细针刺进皮肤,灌注在血液,每每触及便会泛起惊骇般的余痛,却无法再挖出来,甚至从缝合后就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伤疤。
手机响了一下,叶阮回过神,是小书用淮青的手机给他发来短信。
——哥,不要太难过了,你嘴角都上火啦。
这小孩,从见过他留长发之后就再也没亲口叫过他“哥”,只有偶尔卖乖的时候才在短信里叫一声。
叶阮无意识地抿起唇,才发觉脸被风吹得有些僵。
露台门是花纹繁杂的花窗玻璃,造得很厚。他合上一扇,捻灭烟星,大门外突然有车灯打过来,不消片刻,那辆招摇的大g出现在视野里,在林道上与值夜的门岗进行了交接。
雁放兜着卫衣帽子,一仰头,精准对上叶阮的视线,下意识要往二楼扫一眼的心思被逮了个正着。
隔得太远,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叶阮松开门把手,拢着衣服转身往屋里去了,留着半扇门,挺让人浮想联翩。
前脚迈进房间的菱形地砖,只听身后一声闷响,不待转身,后心贴在略凉的胸膛里,人已经被雁放打横抱了起来。
用的劲儿挺大,几乎是蛮力了。叶阮扑腾了一下,按着他的肩膀厉色道:“你干什么?!”
刚从一楼翻上来有些猛,雁放这会也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力,只管箍着他的腰和腿弯往屋内走,顺带抬脚踹上了另外半扇门。
“哐!”的一声——叶阮被他放在床上,挣扎间蹬掉一只真丝拖鞋,孤零零被关在了露台。
雾紫色的外袍像朵绽放正盛的花儿一般铺了满床,拉扯间那花儿的瓣从肩膀褪落,皎洁的冷白色的肩颈露出来,中途掠过微凸的喉结与瘦削的锁骨,犹如山脊与珠峰。
腰还被雁放搂着,推拒之中叶阮的手按上他的眉峰,摸出与想象中全然不同的神情,眉尾竟然蹙着。
正疑惑的时候,雁放在他颈窝里嗅了一下,老老实实松了手把他扶正坐在床边。
这时叶阮才看清他的脸,带着明显醉意的委屈,黑色的瞳仁很明显。想再仔细看看,雁放的目光却往一旁去了,左右转了两圈,像是在寻觅什么。
叶阮撑在床上,歪了头,细眉挑起来:“找什么?”
雁放晕劲上来了,循着声音来源看向他,眸子里是醉酒之人的固执迟缓,“给你抹身体乳啊。”
他又纳闷地凑得近了些,吸了两下鼻子,鼻音略重地嘟囔:“闻不到甜味儿了。”
合着是喝多了来发酒疯的。
叶阮冷着脸,赤着的那只脚翘起来,怪罪地问:“谁让你来我房间的,还不走正门,学会翻窗了。”
这话一出,雁放不乐意起来,往前站了一步,身形晃荡,“不是你吗?给我留了半扇门,不就是招我来的意思!”
话连着话,给雁放起个头,他能毫不费力的从宇宙洪荒唠到个人安危。
“不是我说你这二楼也太好翻了,我这个子做个引体向上就能翻进来,安全系数为零,简直荣登小偷跑酷心仪榜首。回头得给董叔说说加强一下主宅的安保,实在不行你搬楼上……”
听到“楼上”二字,叶阮猛然一怔。
“雁放!”
话被突兀地打断了,几乎是平地里一声雷。
叶阮咬着牙,整张脸上写满凝重,倏然暴怒起来。那神情之间细看还有一些称之为恐惧的情绪,但凭雁放这点负数的情商加四十度酒精蒙蔽,自然是察觉不出。
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又把叶阮给惹生气了,整个人急速颓唐下来,逐字排查刚才那句话里的隐藏雷点,一无所获,继而想起半夜翻窗的初衷。
“不管你来是想干什么,”叶阮别开脸,暗自抹平神色,留给他决绝的侧脸,“你可以走了。”
“别啊……”雁放有些急了,声音也跟着弱下来,他俯下身蹲在叶阮面前,仰起头去巴望他的眼睛:“别赶我走,我就是想来找你道个歉。”
但他好像又精准踩到了雷区。
雁放手足无措道:“对不起……我今晚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或许车里那句话根本犯不上被叶阮记住,此刻捅出的篓子明显更大,叶阮已经不想看到他了。雁放为往事道歉游刃有余,却不知该如何处理现下的情况。
他灵机一动,有样学样,掀开卫衣的下摆,捉住叶阮的手往腹肌上按。
这招果然奏效,叶阮满眼惊诧地回头了,杏仁形状的红甲在雁放坚实的皮肉上抓了三道痕迹。
雁放闷声忍了,以为有效,又强硬地拽着他的手腕往胸肌上摸,思及林子那膀样,还偷摸挺了挺胸。
叶阮挣不过他,手指攥成拳在他胸口上锤了一下,用了七八分力气。趁雁放咳嗽的瞬间,叶阮迅速把手抽了出来,握着手腕难言地瞪向他,用凌厉的眼神质问刚才发生的一切。
雁放咳完,岔开腿坐在了地毯上,倒吸口气,小心讨好地问:“消……消气了吗?”
没消气也被惊吓过度了,叶阮揉着发红的手腕,一时都分不清是谁揩了谁的便宜。
“这算什么?”他皱着眉,显然很不悦。
“夜场里学的。”雁放大着舌头,老实交代,“他们最近时兴这个,我这属于借花献佛、顺手牵羊、为博一笑烽火戏诸侯……”
叶阮越听越头疼。
“哎呀!”雁放无赖地吼了一嗓子,耍起三分憋屈的酒疯,“我嘴笨,不会哄人,要不然你扣我工资好了。”
叶阮哼笑,“你哪有工资?”
雁放被戳穿了,没招儿了,肉眼可见的蔫巴。
两人一高一低静默了许久,一个是魇住了,另一个是郁闷了。等郁闷的那个变得更郁闷,魇住这个也清醒过来,想起不知者无罪的道理。
雁放小山一般的上半身越来越低,俨然一副即将塌方的架势。叶阮想踢他一脚,赤着那只脚往前伸,却刚好踩在人正心口上。
雁放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猛地抬起头来。
这姿势有些暧昧,也有些轻佻,叶阮觉得尴尬,脚趾刚蜷了一下,脚踝便被温热的手掌握住了。
“好凉……”雁放梦呓一般说,抓住他的脚踝又想往卫衣里塞,没得逞,半路被挣脱了。
再分开,两人的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雁放的耳朵红了,抓着卫衣下摆掩耳盗铃般往下扯。
叶阮看得清楚,嘴唇动了动,说:“去把我的拖鞋捡回来。”
雁放嘴上嫌弃道:“靠,你这语气像训狗。”还是听话地站起来去了。
燥的没边,体内窜动的异样格外明显,他边走边想,林圃有一句话没说错,酒精是真闯祸啊!
他以为自己喝了酒顶多蒙头大睡,并且一度认为那个断片的夜晚应该发生不了什么大事,但现在看来,他喝了酒不仅劲大能翻窗,并且那儿也能起来。
‘天赋异禀’这个词应该是形容自己的吧……雁放苦恼极了。
找鞋很快,等热意冷下去费了点时间。
雁放拿着拖鞋回去时,叶阮重新点了一支烟,外袍依旧半遮半露的罩在身上,正往空中吐出一缕勾人的烟雾。
待那烟雾散尽了,雁放走上前去,将拖鞋放在他脚边,随后抬起头,把他的手拉开,“别抽了,抽烟有害健康。”
叶阮没有回应,四目相对,辗转幽光。离得极近的距离,却好像隔得很远,远到会像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梦,而缭绕的香烟使这一切变得更加虚幻。
雁放见过的人不算少,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表里一致的,正如他能很轻易地从林子嘴里套出所有事,但他却无法猜透叶阮一刻的心思。
他穿着女人的衣服、女人的打扮,剥开了却像一张极具迷惑性的白纸,白得纯净,白得有些悲哀。
雁放本觉得他合该待在这样极繁主义的屋子里,但他现下好像嗅到一丝端倪,在这副极致奢靡的油画里,叶阮是最轻描淡写的那一笔。
也许他们在雁家拥有同样格格不入的处境,这听上去很荒唐,却给了雁放一丝真切的慰藉。那抹白纱一般的身影再次从他心头掠过,雁放忽然察觉,从四年前在花园初见起,他就想试图抓住这抹白纱。
“我想亲你。”
等雁放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句话并不在他的脑子里回响,听到的是真实的带着点沙哑的声音。
叶阮当然听见了,想起小书那条短信,冷酷地拒绝他:“不行。”
雁放被自己愣得不轻,这怎么喝了酒什么都管不住,再不睡过去指不定又弄掉人两根头发呢!心跳七上八下,他赶忙二倍速岔开话题:“那你让我借宿一晚,太冷了我棉服捐了走不回别院了。我睡沙发就行,感谢款待,晚安!”
叶阮的眼神直勾勾往他身下去了,语气也轻飘飘,像一场幻梦的开头:“你这样能睡着?”
雁放宛如一只炮仗,差点让他一句话给点了,支吾道:“我到梦里再解决吧。”
叶阮沉默了一会,又尝了一口烟,夹在指间,对他的背影说:“过来。”
雁放机械地停下动作,倒退回去。他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变得失去控制能力,才会对叶阮言听计从,毫无招架之力。
在这场美梦的开始,叶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白到发灰的脚掌踩了上去。而雁放始终以跪着的姿态,头脑发烫地接受他矜持的施舍。
“就当这是一场梦吧。”良久,叶阮喂给他一口烟。
积攒了一截的烟灰应声而落,弄脏了一块地毯。
雁放在叶阮的轻颤里闭上眼,背脊汗湿,灵魂腾空,直到火焰的芯子烧干了,融化、凝结成稠白的烛泪。
他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偷到了叶阮齿间尼古丁的余味。
【作者有话说】
放子肯定没玩过扫雷

雁放做了一场旖旎的梦。
叶阮绷紧的脚背、蜷缩的脚趾、细韧的踝骨,是他发烫视线里唯一的馈赠。
他头脑发热、思维昏聩,难以自持地被点燃、灼烧,虚焦的目光在华丽的菱形地砖上跳跃,愈发眩晕。
他总觉得仿佛看到一团烛光,晕成大片的橙红,清淡的花香填满眼眶的四方天,教人闷热的氛围里,叶阮还是那么冷。
于是雁放开始同时被惬意和不满裹挟,他用了蛮力拉过叶阮那只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啄吻,像爱怜一尊雕像。
粗鲁又深情,利齿在指节上留下浅痕,内心滋生出因僭越而扭曲的快意。
叶阮如蝴蝶一般轻颤着,睫毛像是触角,眸子里写满难言与自持。可他的动势却宛如火舌,微凉的手游过发烫的山脊,粗粝的质感碾磨着手心。
白纱轻盈地从雁放手中溜走,取而代之的,他感到被温热液体裹住的濡湿,龙卷风般席卷至人类最原始、下.流的源头。那几乎是一种近似于暴虐的兴奋,雁放眼底烧红,没有神经可以去思考那是什么。
他们都咬着牙在感受对方。
梦的尽头,叶阮终于被他的体温暖热。
雁放再一次看到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像神明教化一只冥顽不灵的小兽,带着倨傲和怪罪,狡猾地说。
“雁放,你把我的伤口蹭开了。”*
“我操——”
雁放猛地翻起身,动作之快之大,掀翻了原本挨在手臂边震动的东西。
手机应声落地,砸在地毯上一声闷响,好像心跳落拍。叶阮不在。
睡人的是雁放,每次拍屁股潇洒走人的都是他,够无情的。
空气里仍弥漫着萦绕梦境的那股淡香,雁放扭头一瞥,视线越过沙发背精准击中床头圆桌上燃尽的香薰蜡烛。
原来从一开始叶阮就把灯关了。
那他后边燃的那支烟,也是借的烛光当火?雁放脑补了一下那番场面,有些后悔在露台多吹的那阵风。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随手从旁边薅了个庞然大物把脸埋进去娇羞了半天,眯眼一看毛色,原来是辛巴玩偶,合着他春宵完跟狗抱着睡了一宿。狗就狗吧……
大脑清醒不过半秒,连轴的记忆奔涌而来。完事后叶阮还把他拽进浴室里勒令他洗了个澡,并全程冷眼旁观,像个冷酷的市场监督员。
雁放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场面,没有半点不愿,反而一度飘飘欲仙,沾沾自喜。
结束时他趁叶阮没有防备,把美人按在怀里偷吻了很久,吻得又急又凶。
叶阮给了他一个吻,他就投降了,很没出息的不对等交换。叶阮的嘴角还挂着他的唾液,这种情境下,他的冷漠不像是气恼,反而像嗔怪、调情。
雁放抱着玩偶又惊又喜地回味一番,在火气即将窜上来前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皮沙发陷进一个大坑,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逐渐复原。
捞过地毯上的手机,屏幕堆了一叠消息,雁放十分见色忘友地先点开叶阮的短信,发送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
【周一准时到公司报道,还能领到十二分之一的年终奖。】
十二分之一算什么年终奖?月奖吧。雁放不满,但没有反驳资格。
他动了动手指,敲着键盘一问三连。
【你去哪儿了?手还好吗?我陪你去医院?】
叶阮这次是秒回,总有由头来怪罪他。
【你更应该去医院看看,弄得到处都是,毁了我最喜欢的睡衣。】
雁放都能想到他那冷嘲热讽的语气,顿时有些尴尬,一偏头对上玩偶辛巴的黑豆眼睛,悄咪咪把狗脑袋推到一边去了。
不敢再在叶阮这儿自找没趣,雁放挠挠下巴,熟稔地把林圃99+的消息删掉,挑选炭头的对话框点开。
-炭头:哥!!!店里来了个肌肉男[图片]惊恐.jpg雁放拨了电话过去,炭头总是秒接,像电影里忠心耿耿的马仔。
“那是我给店里招的保镖。”他边套衣服边交代,占山为王一般在叶阮房间里乱窜,在卫生间的脏衣篓里翻到那条湖蓝色的睡裙,上边的污渍确实惊人。
“哥你早说啊!吓死我了,我差点就把店门锁了!”炭头靠在柜台边审视林子,小声八卦:“是挺壮的,就是个不高。”
“壮就够了,唬人而已,不指望他干什么,省得隆哥的事再来一次,你哥我连束花都送不起了。”
雁放掂着裙子,转了一圈想找个袋子装起来,回头好淘宝识图买个同款,但他想叶阮应该不会淘宝购物吧?
一时有些无措,停在衣柜边嘱咐道:“你有什么活让他帮个手就行,正经大学生,别把人带坏了。还有就是早点让他走,他有个妹妹,晚上在家不安全。”
“好嘞哥。”炭头应道:“你今儿来吗?晚上一块吃个饭?球仔今天过周末呢,小孩儿找我说了好几次,想你呢。”
“晚上不行,我得回家吃。”雁放看了眼时间,“中午吧,我现在过去,我也想死你们了!我亲爱的江东父老!”
挂断电话难掩热泪,差点隔着网线跟炭头抱头痛哭。
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儿。
雁放把睡裙在地毯上铺平了,点开淘宝识了下图,确实一无所获,蹲在地上摸了摸材质,像是手工的,估计价格不菲。
他保持一个思考者的姿势盯着裙子半晌,稍一偏头,余光里半扇衣柜门没关严。雁放伸直手臂在半空中触到木质的柜门,勾头多看了一眼,里边挂着的衣服都有些旧了。
倒不是说新旧程度,这一整排的衣物款式都像是二三十年前的,不过外貌被打理的依然崭新,透露着一种年代的陈旧气息,和一股无法形容的淡香。
怕不是中古吧?!
没想到叶阮还有这么个爱好,雁放一惊,不免猜测难道这条睡裙也是,这下彻底犯了难。
他从地上站起来,拉开衣柜搜索,试图找到补救方法。
目光依次浏览,从左往右数第三件,挂着叶阮去训练营看望他时穿的那件红色大衣。与它相邻的衣架空着,显然被人穿走了。*
叶阮拢好身上的灰色法式大衣,领口、袖口三圈狐狸绒毛,戴一顶同色的羊毛礼帽,恹恹地把半张脸埋进毛领子里,正往手上套黑丝绒手套,遮掩裹着纱布的掌心。
宁远稳当地开着车,等着他的吩咐把后视镜往一侧偏移。窄窄的镜面里,叶阮冷着脸往唇上涂口红,晕开、把昨晚的放浪都埋进枯红的颜料里。
汽车穿过一排新规划的市郊风景区,驶向视野尽头开阔的地界。
其实在出事的当晚,叶阮就得知了雁商的去处,但他没有收到传达的命令,只能按捺等候。好在收到章世秋不请自去的消息时,雁商终于不疾不徐地要召见他。
果然,创造者最爱不过混乱局面。
这块小山头原先是片废土,前些年被雁商买了下来,几家企业联合开发的金字项目,建了一家有门槛的高尔夫俱乐部,目前还未面市,但已经接待过不少达官显贵。
停车位上零散停着几辆车,宁远熄了火,正准备解安全带下车,叶阮的目光从不远处那辆迈巴赫上收回来,制止了他,“你在车上等。”
“可是……”
宁远有几分愧疚,休假回来简直乱了套,叶sir受了伤,辛巴丢了命,手下几个兄弟脸色都不好看。从伦敦赶回时哥哥叫住他,要他务必保护好boss,叶阮对他们兄弟俩恩重如山。
“我没事。”叶阮下意识翻开手心,视线覆在黑色手套上:“他今天应该不会……如果我下午五点还没出来,就不用等了。”
雁商在大厅留了吩咐,有经理领叶阮过去,行至长廊,一排的更衣室只有一间门紧闭着,外面草坪已经站满了两排球童。
经理也是集团内部调来的,能爬到这个位子显然拥有一张巧嘴,能说会道,一路上叶阮像听了一部宣传片,称赞好招牌,什么设计很用心、园区的瀑布巧思,连果岭和T台都能夸几句好,临了甚至扯上环保。
叶阮没听进几句,绕过公共园区,雁商着一身运动装,站在风景更佳的私人场区里,像是打乏了,正在观赏远山空景。
听见脚步声,他扭过头,看到叶阮的穿着打扮,那张精明却乏味的脸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神情。一声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笑意,在空荡的蓝天碧草间显得很轻,但叶阮太擅于捕捉他的情绪,不费力地听出那笑意里的一点纵容。
动物擅长留下气味占据领地,也擅长沾染其他的气味。微风拂过,毛领子扫过脸颊,满是属于记忆里妈妈怀抱的味道。
雁商怎么可能不笑,这件大衣是妈妈生前最爱穿的,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雁商时,囚在他心脏牢笼里朱砂痣的模样。
“不换运动服?”雁商挥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只留下他和叶阮。
他自然知道那晚事故发生的全过程,但叶阮还是保持示弱,把雁商想听到的话说给他听,“您不在家,我受伤了。”
雁商的眉头很轻地挑了一下,示意他走近,“来,我看看。”
叶阮走过去,把戴着丝绒手套的左手递到他眼前,任由他粗糙地脱下,像受委屈的小孩子向大人展示痛楚以求获取安慰和补偿。
这种形容显见很可笑。雁商只看了一眼,便把手套扔还给他,“养一周,自己去做个疤痕修复。”
“是。”叶阮重新戴好手套,跟着松了口气。与其说雁商厌恶这个疤痕,不如说他病态的不允许这具身体上出现一切不属于曾经妈妈的痕迹。
雁商端着杯茶水抿了一口,双膝分开,对着叶阮拍了拍膝头,意在言外道:“坐会儿,风要变大了,找对人依靠才能取暖。”
叶阮坐的很别扭,雁商是猜不透的上位者,与他周旋的每一步都令人精疲力尽,揣度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和警告,试探他纵容自己的底线。
厚实的大掌在后背抚过,雁商的语气有些调笑:“长大了。小时候有段时间不是很爱坐在我腿上吗?那时候你叫我什么,还记得吗?”
叶阮一凛,整个后背都骤然失温,他避开这个贸然的话题,艰涩地扯起嘴角,“小时候的事不记得几件了。”
雁商没有戳穿他,这是一种满意且妥帖的答复。他把手掌收了回来,往后靠进休闲椅背里,问道:“事情怎么处理了?”
“报了警,他余下的时间都会在监狱里度过。朝远的地在我们手里,这样对后续益处最大。”
叶阮撒了一点谎,从帽檐的缝隙里偷看雁商的神情,发现他仍在等待。
“送去之前……还弄断了他六根骨头。”他用牙齿咬下右手的手套,白皙的指节牵住雁商的手掌,亲昵地握起来,“是您教我的。心只有一颗,骨头却有206根,我可以折断他的骨头。”
雁商盯着他的手,望着红指甲出神,半晌才笑了一声,仔细端详起他的脸:“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个报导福利院的记者叫什么来着?郑义?”
茶盏落在玻璃桌上一声轻微的脆响,雁商用另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像在拾掇一只趁主人不在家便把家具弄烂的小猫,“他死得可有些冤。”

霎时间,叶阮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在寒冬的凌迟下结出破碎的冰霜。
被雁商的眼神一碰,那层冰霜悄然碎掉了。他温驯地回答:“那时候不懂变通,做事冲动了。”
被警察包围的福利院、一把火烧掉的尸体和证据,现在回想起令人胆战心惊的疏漏太多了,但雁商对这件事却从未有追究的兴趣,也许是他那段时间太忙了,忙于褪掉一层狼皮转型做一只纯良的鹰。
世人皆知鹰象征和平与强大,却忘了它本就是猛禽。
感觉到下颚的指尖松了一点力度,叶阮压下心跳,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u盘,塞进雁商与他相握的掌心,事无巨细地交代伯明翰之行的收获。
“章家给您的财报提到当地的黑帮势力按季度牟取高额的监管费,实际不然。casino跟当地的龙头接触频繁,我怀疑他与您离心,就顺便去查了。章家联合黑帮私吞了赌场的盈收,钱通过龙头洗进了他自己的账户,记录都在这里。”
雁商似乎对所有事都成竹在胸,他只是略微眯起眼,亮起一簇宛如猛兽旁观弱肉相互厮杀到尾声时,那种捕猎收获的微光。随手把u盘扔在玻璃桌上,才松开桎梏拍了拍叶阮的脸颊。
“这里修建的时候能看到野生松鼠,我没把它们赶尽杀绝,留了几只给你玩儿,待会儿去后山看看。”
他语气轻松,真像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用心地告诫他。
“松鼠喜欢把捕获的食物都塞进颊囊里,既然要塞,就得兜紧了,免得掉出来变成别人的囊中之物,那不是得不偿失了么。”
叶阮不敢猜测他具体在说哪一桩事,隐隐约约的直觉给出一个胆大的设想——但即刻被他打消了。
长廊里爆发出一阵嬉笑哄闹声,那声音从大厅一直灌到室外,舔着火星的烈焰一般蔓延,一路道喜声不断。
球场里有人打出一杆进洞了。
雁商坐起来,叶阮的后腰被扶了一把,他懂事地起身,离开那如坐针毡的位置,挪到雁商腿边站着。
不过片刻,章世秋出现在门廊处,身后跟着喜气洋洋的经理,脸上笑出三道褶子。
“雁总,章总今日开门见喜,交出了老鹰球!您看小叶总也在,不如让厨房摆宴,给咱们开业添个好彩头?”
“嗐,不过是运气好赶上了。”章世秋把手里的Honma球杆甩给经理,姿态亲近地坐在雁商对面的椅子上。
叶阮挪到桌后,为雁商续了一杯新茶,又帮章世秋斟了一杯。
章世秋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朗声道:“添彩头这说法不错,既然我运气好,大哥今天就让给我来做东,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人人有份啊。”
经理道着喜,等雁商漫不经心地应允了,才抱着球杆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叶阮放下茶杯,心底泄出一声冷笑,到底还是他早来了一步,章世秋上赶着识趣地还钱来了。
雁商仿佛觉察出他内心讥讽之意,没管这个表弟,侧头拍了拍他的手,“中午留下。我在这儿也留了位做金陵菜的厨师,你之前多尝了两口他做的醉蟹。”
叶阮愣了一下,顺从地点头:“好。”
雁商的目光转回茶盏上,章世秋自然顺着他看到了那张u盘。
一阵喧嚣的风,将暗潮吹得更加汹涌,跫音回流,几乎在心尖上带响儿。
“怎么想起来这休闲?”雁商淡淡开口,打破了风声。
“哎。”章世秋端着茶,扯着嘴角长叹一口气,“生意难做呗,我是真不如大哥能稳坐谈判桌,一家小赌场都能让我管得焦头烂额。外国人跟野蛮人似的,一句不如意就敢提枪上膛!哈里森尊重大哥,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孙子,每日奉承他们就够我伤神的了,这不快过年了,忙里偷闲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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