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先一步发现了房前的黑衣人,狠狠捂住了舅舅的嘴,却被舅舅一把挣开。
“是你……竟然是你!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小畜生,分明已被仙长们捉了去,为仙门做贡献,你怎么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
舅妈反应慢了半拍,看着那半块自行剥落的鎏金面具,睁大了眼睛:“你是……你是万苍!?”
黑气冲天,正是万苍全身散发的魔气,他毫不收敛,露出个极度恶劣的笑。鼻尖那颗小痣明晃晃的对着人,发丝随风飘动,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漂亮又诡异。
舅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差点把舅妈拉得摔倒:“不,虽然模样像,你不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亲自,亲自把消息——”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再也不肯往下说了。
“是么。”万苍一挑眉,转了转手腕,心情颇好似的回了句话,坐实了自己的身份:“舅舅,舅妈,别来无恙啊。”
舅舅:“你这个畜——”
“噗。”
利刃洞穿血肉的声音传来,万苍抽回剑,另一只手竖在唇前,笑眯眯地说:“嘘,别说了,本尊不爱听。”
“咚”的闷响传来,舅舅抽动了几下,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舅妈吓傻了,看着溢出的鲜血,视线呆滞地转向万苍,滑跪在地上,开始疯狂磕头:“我求求你了,不要杀我……平心而论,我没有泄露过你的行踪,没有虐待过你,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孩子他爹做的——我、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能死啊!”
“不能死,让你继续霸占我爹娘的遗产,”万苍略微歪头,笑容称得上是天真无邪,“好奇怪……世间哪有这样讲的道理,在我爹娘的碗里下毒,不阻止地上那位的恶行,便是正义了呢。”
他的笑容转瞬即逝,脸上浮起些许疑惑,换了个征求意见的语气。
“不如安心的下去,你们也好一家团聚,嗯?”
“啊——!!”舅妈很快没了声息。
“第二个,第三个。”万苍召回鸿念剑,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用灵力震开了剑上的血,他对着这场小型的血雨,冷冷抬眸道:“真脏。”
过卿尘无法插手阻止万苍的所作所为,瞪大了双眼,双目赤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看着万苍一剑一个,看着那二人的血液穿透他的身体,飞溅到地面上,逐渐凝固。
这般举动,这般作为,当真是不折不扣的魔族,无愧暴戾凶残之名!
——魔尊万苍!!
风声越来越大。
过卿尘咬紧牙关,踉跄一步,晃了晃脑袋,不知为何,隐隐感到头疼。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骤然变了。
眼前蓝天白云,青山连绵,但草地上的全是鲜血,汇聚成一条条血河。
正是雪岚峰。
万苍提着鸿念剑,在雪岚峰的弟子们包围下七进七出,他浑身浴血,胸膛不断地起伏着,如同杀神降临一般,死死盯着面前的那条黑蛇。
“本尊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把小白的残魂弄到哪里去了!?”
黎晨彦摸着黑蛇粗壮的身躯,笑了一下:“你猜啊,魔尊大人。”
什么残魂,这条黑蛇又是什么,万苍到底在说些什么?
“唰。”
“砰!”
无数的雪岚峰弟子倒下,各种动物哀嚎着死去。
过卿尘捏紧了拳头,竭力抑制住双臂的颤抖与恶心,抬头环视着整个战场,却越看越心惊。他像一道游魂,注视着万苍杀了几十人,几百人,一共上千人……直到杀无可杀。
“够了……”
“够了!!”永不停止的杀戮面前,仙君发出了一声怒吼。
记起后来二人间有一场战斗,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袭向过卿尘的心间。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平日冷厉的凤眸爬满了一道道血丝,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却说不出口。
既然无力改变,索性不看。
过卿尘狠狠地闭上眼,扭过头去,企图摆脱这可怕的场景。尽管闭上眼,他仍能看得到这一切,看得到这尸山血海,看得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魔尊万苍。
不仅如此,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过卿尘被无形之力,送到了下一个场景。他亲眼目睹万苍杀了新出生的婴儿,杀了白发苍苍的老妪,杀了新婚的夫妇……每一次、每一剑都毫不留情,笑容似有若无,出手时冷静得近乎妖魔。
这是真正的……魔。
场景如潮水般涌现,烙印在过卿尘的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漆黑。
“够了,”过卿尘单膝跪地,泪流满面,几乎是呜咽道,“我已经……不想再看了。”
这种无力改变的场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有什么用处!?
电光火石间,过卿尘想到了十年的某一道声音——那道雌雄莫辨、直接传入识海的声音,他猛然抬首,冲着漆黑的空间,收拢五指:“我不管你是谁,打的什么主意,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些!”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中,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
“何必呢……仙君,你这样,他可是会伤心的哦。”
“滚!”过卿尘感觉体内的情绪仿佛不受控制,四处乱窜,第一次破天荒地爆了粗口,挣扎起身,挥手打出几十道法诀,试图撕裂这鬼地方,“放我离开!”
他的情绪从没有这般激烈过,身体里像是有一座活火山,随时等待喷发。
“好啊,”那声音轻轻地说,“在仙君走之前,我再送你一份礼物吧——能看穿一切,审判他人的礼物。”
一团白光照亮了整片空间,宛如传音一只新捏的纸鹤,晃晃悠悠地朝着过卿尘飞来,没入他额间那一缕红痕。
显然,这份礼物不容拒绝。
“……”
“……啊啊啊!”
脑海里犹如倒入了千百根银针,过卿尘一个趔趄,痛苦地扶住了脑袋,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回荡在这片天地间。他再度掀开眼皮时,看到了熟悉的床帐,抬手摸到了一额头的汗。
“砰砰、砰砰。”
过卿尘心脏剧烈跳动着,传来大脑清晰的疼痛感,仿佛在提醒他:刚刚那些不是梦境,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万苍亲手做的恶。
桩桩件件,难以辩驳。
只可惜死无对证。
“师尊,你醒了?”这声音十分熟悉,是少年特有的干净清澈,像羽毛似的扫在过卿尘的耳畔。
“……祝鸿,是你吗。”过卿尘一瞬恍惚,睫羽轻颤,逐渐放下心来,“为师怎么在这里?眼下是什么时辰?那魔气是如何处理的,有没有伤到其他弟子?仙门大比结束了吗?”
他仍放心不下在锦涯宗广场上没处理完的魔气。
“师尊,是徒儿。”万苍语气温柔,听不出任何不愉快的情绪:“师尊刚刚晕倒了,徒儿把你抱回来了——眼下是亥时,师尊若还不舒服,等下可以继续歇息。那魔气不过是个幌子,慕沧岚想借机对师尊不利,已被拿下,关在我们宗内,全程没有弟子受伤……仙门大比结束了,徒儿是第一,师尊。”
他有条有理地回答完了所有问题,嘴角翘起,期待着一句夸奖。
“祝鸿,你做的很……”过卿尘强忍头疼,起身转首,对上刚刚那张宛如梦魇般的脸,嘴角还挂着笑——
他的小徒弟,此刻顶着与万苍一模一样的脸!
万苍保持着微笑,不明所以地对上那双凤眸,察觉到里面的冰冷,只当是没睡醒的难受,再度放柔了声线:“怎么啦,师尊?”
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祝鸿”早就被取而代之了吗?万苍、苍晚、祝鸿……这人竟然又骗了他一次。
锋利的剑意,滴水不漏的回答,自由出入应离天的神魂烙印……过卿尘瞬间想起了点点滴滴,想到了刚才不明身份之人所提及那份“礼物”,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直觉得天崩地裂。
他缓缓阖眸,浑身不住地发颤。
眼下,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最关键的是他亲眼目睹魔尊万苍杀了这么多人,如此多无辜的人,嗜血残暴、奸诈阴险,将人命视为草芥……
这样的恶人,最是该血债血偿!
“好,”过卿尘怒极反笑,“你好得很。”
万苍双眸一亮,没听出话语中的含义,改站为跪,屈膝呆在过卿尘的床前:“师尊,徒儿可不可以要一句话,作为仙门大比胜出的奖励?”
居然还敢要什么奖励。
痴人说梦。
过卿尘尽力保持着平常那种冷淡的语气:“你想听什么?”
万苍言语间似乎有些忐忑:“徒儿想听听看,师尊对徒儿的看法。”
“看法?为师给你。”息冰剑“唰”的飞来,过卿尘凤眸抬起锋利的弧度,左手握剑,寒芒四溢,剑尖直至万苍的胸膛。
他只是想要一个奖励,罪不至死吧!?
“师尊,你这是什么意思?”万苍瞬间傻了眼,他站也不是,跪也不安,瞪大了双眼。可落在过卿尘的眼中,就是他用本相做出了这副表情。
令人厌恶。
“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过卿尘左手发出不易察觉的轻颤,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本君对你,没有任何看法,更不想和你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如果真的有,唯有一条——本君想立刻杀了你!”
“——魔尊万苍!”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别打我,呜呜。
明天就九月了,感谢追到这里的宝宝,祝福你们健康平安,每天开心。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头。◎
房间外, 凉风习习,月光如水般洒落庭院,平静而美好。房间里, 唯有过卿尘的怒喝声回荡, 一个握剑前指, 一个不退不进,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与窗外之景,形成异常鲜明的反差。
两人对峙, 身形都十分僵硬。
万苍垂眸,望向左胸上抵着的那把剑,脑海里浮现着“魔尊万苍”四个大字。他听着这质问的语气,感觉自己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恶事, 回到了被仙门中人喊打喊杀的时候,内心是说不出的酸涩。
纸包不住火。
即使本尊小心翼翼,收敛本性,拼尽所有隐瞒,试图活成真正衍无宗弟子的模样,还妄想过融入其中……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但是, 为何会如此突然?
万苍有些想不通。
他深藏功与名, 带领其余三人夺冠之时,几乎是满心欢喜, 以为过卿尘会高兴,会夸赞自己, 结果慕沧岚来了这么一出,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导致过卿尘又晕倒了。
只不过这次额前的红痕十分安静, 应当不是“无情道”的锅。
万苍当即转喜为忧,一边思考,一边抱着人回房间,一直守着过卿尘醒来,想让人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没想到他听完了方才一系列无关的人事物之问,正在开口邀功的时候,好好师尊毫无征兆地撕碎了他维持良久的伪装,还二话不说,就提起了息冰剑……
这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功劳不被他人嘉奖也就罢了,本尊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没听到最想听的话,反倒碰了一鼻子灰,真可谓是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浇得本尊透心凉!
万苍脑子转得飞快。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过卿尘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拥有这样的能力,看破所有的变幻,连混沌之力都无法抵抗,是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在捣鬼吗?
他想到了主神的遗言。
天道究竟想如何肃清一切,摧毁并重塑世间万物呢?
万苍掀起眼皮盯着过卿尘,过往伪装已经成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几乎下意识撒娇道:“师尊,你莫不是没睡醒呀,徒儿才不……”
视线在胸前的剑刃上虚实交错,话甫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撒娇这招显然不好使了。
“别再叫我‘师尊’了,你不配!”
过卿尘脑子里满是刚刚看到的尸山血海,白骨荒原,抬眸都避不开万苍这张脸,只觉手脚冰凉,喘不过气。他当即打断了万苍的话,紧握住手中的息冰剑,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怒火。
这态度就与仙魔大战之中,甩了万苍一巴掌,而后骂人是“疯子”时一模一样。
怎会如此?
何至于此!
他亲自收了三个徒弟,兜兜转转,十年过去,竟然有两个都是同一人……
——不。
甚至是同一个魔族,沾染了无数鲜血的魔族之首!
堂堂仙君,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立誓要护住天下人,然而他放任一个夺舍重生的魔尊,在仙门,在应离天,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学本领,简直是助纣为虐!
过卿尘简直要疯了。
霎那间,冰蓝色光晕闪动,那递出的锐利剑尖,离万苍心脏更近一分,彻骨的寒气四溢,几乎要将房间封冻。
万苍用视线仔细描摹着过卿尘的眉眼,能看出眼前之人是真的生气了,他竭力抑制住心间翻滚着的无名怒火,克制住想出手破坏一切的冲动。
本尊真的……受不了了!
凭什么?
为什么?!
与过卿尘相处月余,无论是在衍无宗还是别的地方,本尊没有滥杀无辜之人,也没有抱着别的念头,接近其他弟子,难道还不够守规矩,还不够老实吗?
怎么连个解释的机会也肯不给本尊?
对于本尊而言,两世时光不长也不短,你之前的偏爱与温情,究竟是什么,是本尊的幻觉,还是可笑的自我欺骗?
……你我之间,当真连半分的师徒情谊也没有吗?!
万苍感到心酸,脑中浮现出过往堪称甜蜜的画面,有和小白蛇相依为命时的幸福无忧,还有作为“祝鸿”时,在师门体会到的、难得放松恣意,心底里卷起一阵阵滔天的巨浪。
那是难以言喻的委屈之情。
是那一夜过去,忐忑不安,既期待着道侣能够恢复记忆,然而没有得偿所愿,反而被一棒子打到谷底的绝望之感。
万苍轻轻阖眸,沉默地握紧了双拳,似乎在积攒勇气一般。
迟迟不主动回归魔域,一拖再拖,就是因为他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他用祝鸿的身体,凭借这副过卿尘喜欢的相貌,和这位师尊玩“家家酒”的游戏,成为人人艳羡的师徒,偶尔听到那句“过卿尘当真宠爱自家小徒弟”,他能悄悄开心许久……
但偷来的只是偷来的。
是不属于他的。
这样的美好与幸福,始终不能长久。
“不管你信不信,除了身份相关的问题,我没瞒过你任何事情。”万苍的神情逐渐麻木,他反手握住了剑刃,任凭鲜血淋漓,滴滴答答的流淌,落在房间里,溅开朵朵艳丽的红花,沉声道:“重生到祝鸿身上,非我本意,而是主……”
“唔。”
他那连徒手握住息冰剑,伤势无法愈合都没皱一下的眉头,缓缓收拢。
在万苍眼里,说不清楚这件事,比受伤更为重要。过卿尘没有通过任何渠道,了解到主神相关信息,受到天道的制约,他无法将实情如数相告。
“……算了。”
“现在再跟你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万苍的尾音逐渐低沉,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几乎成了颤抖的气音。
往日不可追,他想解释的,以及不想过卿尘误会的,唯有这件事,但这几句话一出,几乎已经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过卿尘始终一言不发,只用剑指着他,万苍的桃花眼中倒映着这幅景象,眸光逐渐暗淡,脑海里浮现出千万言语。侥幸的、气愤的、悲伤的、心怀希冀的……过往无数种情绪交织,汇聚成为最终的念头——
本尊就是魔,怎么了?
就算重活一世,拥有了仙门弟子的身躯,继承了主神的意志,也抹不去曾经为魔尊,而今仍然魔性深重的事实。
人有七情六欲,当恶欲驱使之时,执念便成魔。古往今来的堕魔者,哪个不是不是经历了八苦,拼死都要向世间讨要一份答案,最终仍然不得善终?
生而为魑魅,无法掌控自己生死,何其可悲;生而为人,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绝境,从此无法保持人的身份,何其不幸……
但本尊能怎么办呢。
就算是重来一次,十次,千千万万次,万苍自认为做不到放弃。因为他的执念,是对生的渴望,是对世间的眷恋,是对那唯一一抹光的执着。
但这束光,不再会再照耀他了。
从知道过卿尘的身份开始,万苍就隐约预感到了结局,偏生蠢得可笑,期盼着那人能够冠上师尊之名,拿回曾经失去的记忆,如同往日在茅草屋里那般,像小白蛇一样纯粹地对待他,相依相伴,终此一生……
如今看来,那些记忆不过是黄粱一梦,唯有恐惧、痛苦和执念,才是刻骨铭心,最为惊心动魄的存在。
“——我没有夺舍。”
万苍无力地添上这句话,没放过眼前之人任何表情变化,企图从这张漂亮至极的脸上,品尝出一丝一毫的温情。奈何过卿尘眉峰压得极低,眸中是化不开的霜雪,再无半分昔日美好的踪迹——如此一来,他就知道那人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被自己亲手磨灭。
过卿尘不相信他。
……仙君怎么会相信魔尊呢。
万苍低低一笑,嘴角翘起个弧度自嘲的弧度。虽然他很想问一句“到底怎么了”,但不过一会儿时间,便隐约猜出对方为何瞬间变了脸——无非是慕沧岚用某种方式重现了他的过往,让过卿尘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位魔尊,杀了什么人,杀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表面无辜之人。
你们仙门中人啊……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万苍倏忽松开手,后退几步,盯着苍白掌心不断溢出的鲜血,望向过卿尘,缓缓开口:“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你杀我全家,我便送你全族下地狱,唯有没完没了的报复与斗争……”
“——这样简单的道理,仙君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凡人所在的地域经常出事。
比如,手无缚鸡的穷酸书生,只为挣取功名,便想把妻子献给好色的官吏,最终成为杀妻害子的恶人;比如,年迈体弱的老人,为了多活几岁,便求神拜佛,找来邪门歪道,最终害了全家性命;比如牙牙学语的婴儿,在穷困潦倒的家庭里长大成人,因生活不顺而心生怨怼,最终成为手刃父母的畜生……
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
就算不提凡人,生活在新盛时代的修仙者们,为了分配不均的修行资源大打出手,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
至于他为何要报复,为何要杀人,为何要死皮赖脸地待在过卿尘身边……
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没人会听魔尊的诉苦,更没人会理解弱小者从底层爬至最高的心酸与不幸。
事已至此,万苍无可辩驳。
那点相对微末的苦衷,破败不堪的生活,一路坎坷的命运……早已被十年前的冷风给吹散了,就事论事,结果就是:他杀了人。在过卿尘这位仙君的眼里,有无数不该丧命的人,因他而死。
息冰剑没有再朝前递出。
过卿尘愣在原地,盯着剑上的鲜血,竟然十分诡异地发起了呆,表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苍随便捡了几句过卿尘不爱听的人间与仙门的真相来说,剑刃这副模样,便轻轻地笑了:“仙君,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敢正眼看我?这样的话,我可要误会了。”
他没有动用混沌之力,没有治愈受伤的手掌,没有再辩解什么,但始终不肯向前一步。
误会什么?
自然不可能是“爱意死灰复燃”,太过狗血;也不可能是“师徒情谊绵绵”,简直搞笑;而是“众生皆苦”,过卿尘从万苍这一番挖苦的话语之中,反而看见了成千上万,受苦难之人的影子,心生怜悯之意……
过卿尘觉得本尊“可怜”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万苍笑出了声。
但本尊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施舍的情感,还是在这般情况下产生的!
没意思。
说实话,本尊该回魔域看看了。
见人还笑得出来,过卿尘终于回过神来,问道:“……你笑什么?还打不打了?”
这般场景,这样的气氛,有什么值得笑的吗,魔尊当真是脑子烧坏了!
“想笑便笑了,懒得和你打。”万苍居然句句有回应。
“本尊叫‘万苍’,心眼却很小,只容得下寥寥几人;仙君名为‘尘’,本是渺小之物,却心怀天下,着实令人佩服。”万苍想到主神为他起名的用意,话没怎么过脑,就顺嘴说了出来,此刻只觉心累:“不想打,没意思。”
这是修为过硬,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底气。
“你留不住我,仙君。”万苍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玄奥神秘。
过卿尘心道“确实如此”。
可他作为仙君,岂能放虎归山?若让万苍重新回到魔域,率领魔族大军杀来,仙门将永无宁日!
但,如果万苍不想打呢?“祝鸿”不会做出这般决定,苍晚刚入门时……
他在想什么?
“万苍,本君没让你走,”过卿尘收回思绪,旋即闪身拦在了万苍眼前,重新举起息冰剑,脸上看不出表情,“那你就不准走。”
不能让万苍走。
……不想让万苍就这么轻易地离开。
过卿尘脑中忽然闪过一张模糊的脸,那人向着房门外的烈日奔去,口中嚷嚷着“采药”,看起来恣意活力。他太阳穴忽然“突突”的跳起来,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极其重要的人。
只一息的犹豫,手中剑便握不稳了。
“仙君。”万苍用那只受伤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息冰剑拨到一旁,闪到过卿尘身旁,在那人的耳畔边开口:“你看你,连剑都拿不稳了,还怎么把我一剑穿心,嗯?”
传来的气息温热,耳朵一阵酥麻,过卿尘脑海中,那人的形象越发分明,少年脆生生地喊了声“小白”,缓缓转头,一双桃花眸亮得惊人——
那正是苍晚的脸。
或者说,是万苍原本少年时的模样。
过卿尘不可置信地看向万苍,试图从五官精致,皮肤苍白,却笑得无比恶劣的人身上,找出与记忆中少年的相同之处。第二次天劫,人间初相逢,相伴几多年,拜天地成亲……封尘的记忆倾泻而出,如同潮水般涌来。
息冰剑“铛啷”一声,重重落地。
因慕沧岚的算计,过卿尘心中充满对魔尊万苍的恨意,但此刻,他心里重新燃起了对少年万苍的爱意。那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
不能忘记的。
……怎么能选择遗忘!?
爱恨交织,心如刀割,过卿尘痛苦不已。纵使他有成百上千个朝着万苍拔剑的理由,但在恢复记忆的这一刹那,就失去了对万苍刀剑相向的勇气。
过卿尘声线颤抖:“我……”
我想起来了。
可万苍早已利落转身,消失在了过卿尘的眼前。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头。
过卿尘一生中有两次从白蛇变为人身的经历。
第一次, 就是在山洞里,他修出了人形,被进来探查的洛藏客捡走, 带回了应离天, 收做徒弟;而第二次, 则是他再度历劫,被洛藏客随手甩到人间, 恰好落到万苍的视线范围内,与人相处良久之后, 讨封成功,再度变回了人形……
细细回想,似乎每一次遇上这种关键节点,懵懵懂懂, 记忆不大清晰,或全数遗忘之际,他都能遇到什么人。
——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洛藏客之于过卿尘,虽然有些不着调,仍有养育之恩, 是最值得尊敬的师长;而彼时还是少年的万苍, 对于过卿尘而言,则很难用一两句话概括得清楚……
茅草屋里的那位少年, 是最最特殊的存在,是再也找不到如同这般耀眼的光芒。
当时, 过卿尘要历劫修出仙骨, 记忆全无, 却依旧保留了蛇的本性, 以及骨子里的冷淡和疏远。故而,万苍将昏迷的小白蛇捡回去以后,悉心照料了几天,过卿尘缓缓开豆大的双眼——
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万苍一下。
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嘶。”少年眨巴着那双桃花眼,瞬间盈满了水润,望向手掌流出的丝缕鲜血,有些愣神地说:“你咬我干什么?小白,我的伤还在恢复,你的伤也还没好,咱们可没钱再买药了!”
他没有抱怨小白蛇下嘴不知分寸,因为那洞太小了,堪堪擦破了皮,语气反而有些撒娇的意味,随手扯了两片止血的草药嚼了嚼,糊在手掌处,漂亮的眉拢在一起。
谁跟你是“咱们”。
还有,虽然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明显是一条蛇,显然不可能叫“小白”这种名字吧!
……听起来就跟在喊狗狗似的。
过卿尘甩了甩细长的尾巴,从简陋的床榻边上,游到了四个角落之一,盘成一团,本来想缩起来继续睡觉,结果不小心瞄到了万苍那外露的大腿、胳膊,以及脖子上的伤疤……他有些疑惑,努力昂起小小的脑袋,挪动视线,总算看清了少年的脸。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类!
眼前的人皮肤白皙,一头柔顺的墨色发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规则地披散在脑后,有一种凌乱美。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中水波流转,眼尾因疼痛而泛起些许红晕,鼻梁高挺,上方缀着半点小痣,让其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勾人心弦。
过卿尘整条蛇都呆住了。
下一秒,他僵硬的身体被万苍熟练地整个盘起,于是乎下意识把尾巴缠到人的小臂上,细长分叉的舌头没来得及收回去。
模样看起来有点儿呆。
万苍的声音在过卿尘耳畔响起:“小白,你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莫非我果然搞错了药,我用的药不能给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