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宝知道,里面的人,就是自己素昧蒙面,却十分熟悉的......
大师兄楚长留!
而晶莹剔透的平滑棺面上,放置着两盏命灯。
一盏莲花状金盏底座的灯,灯芯上熊熊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就像永不坠落的太阳,生命力极其强悍。
另一盏黑色陈旧的命灯,灯芯上的火苗只有星火大小,幽兰色的火焰,仿佛随时随风而逝,气息断绝。
“师尊,顽劣弟子回来了,让您担忧,弟子知错,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蓝宝收集完石室内的信息,收回视线,两手交叠,微微弯曲脊背,目不斜视,看向地面。
空旷的石室内,忽然安静下来,甚至有些死寂。
就在蓝宝不知道几个呼吸的时候,便听到面前响起淡漠又冰冷的声音。
“见过你大师兄了吗?”
蓝宝眸光微动,他不明白师尊为何总是提起大师兄,他不解道:“可是师尊,大师兄不是还没有醒来吗?”
蓝宝话音刚落,面前忽然掀起一股飓风。
宛如一个铁板当面一砸,直接将他拍击到了身后的石壁上,后背传来沉闷的痛,口腔里淡淡的铁锈味。
无情尊者平淡冰冷的声线,不怒自威,反问道:“你和其他人一样,是觉得你大师兄醒不过来了吗?”
好在无情尊者出手向来有分寸。
这一拍击,震慑有余,伤害却不足。
蓝宝只是稍微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便没有什么不适应了,可是那一个扫风,与其说是锤在他身上,不如说是锤在了他的心里。
他用手背擦去嘴角一抹血痕,嘴里嘟囔了几声:“师尊,是蓝宝说错话了,您别生气。”
“大师兄是抵御魔界的大英雄,他是为了长生界的安宁,才重伤不醒的,这等为他人牺牲的人,没道理只能睡在冰棺里。”
“就像师尊惦念大师兄一样,蓝宝也希望大师兄能快快醒来,和我们师徒团聚才是!”
到底有十四年的相处,不论是无情尊者,还是蓝宝,其实都对对方有着深刻的了解。
蓝宝知道大师兄是无情师尊的逆鳞,不过先来后到嘛!
况且,大师兄是为了长生界才牺牲自己。
蓝宝可不是心性狭窄的人,虽然小时候还有些别扭,就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两颗糖果,硬生生被人分去了一颗半。
那是小时候,现在他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
他是真心希望大师兄醒过来的。
这些话出自本心,无情尊者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心绪不宁,如今冷静下来,虽然语调依旧冷冰冰,可到底说了些安慰的话。
“听说你去千刃魔崖采摘化魔果,路途遥远,辛苦了......”
“但是下不为例。”
蓝宝眸光一亮,随后又暗淡下来,下意识挠了挠脑袋:
“师尊,徒儿知错了,都是因为我的任性妄为,才耗费了仙殿那么多人力物力,结果只是一场空。”
无情尊者起身,脚踏在离地一寸,无风走到蓝宝满前,看着这个身高已经隐隐接近自己下巴的少年。
冰白色的目光,一向空洞无物,万物不过眼睛,却淡淡注视着蓝宝面带忐忑的笑容。
也许,这是无情尊者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打量自己的小徒弟,也是最后一次。
“师尊?”
蓝宝下意识仰头,不解道。
无情尊者纤白的睫毛颤动,遮掩住眼底最后一抹情绪,淡淡道:
“蓝宝,若是如今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大师兄醒来,这个法子并不会伤及你的性命,但需要你做出一些牺牲,你可愿意救你大师兄?”
蓝宝没有迅速回答,而是认真思索了几番师尊的话,最后认真反问道:
“师尊,我是真心希望大师兄醒来,也愿意尽我所能,可是弟子还是要问个明白,敢问师尊,这个牺牲是牺牲什么?”
蓝宝澄澈剔透的眸光,认真又严肃的看向自己的师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一向高高在上的师尊,似乎有些回避自己的视线,即使动作很细微,很难察觉。
蓝宝其实不太愿意相信,可是他不喜欢这种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感觉。
哪怕要死,是不是也得死个明白?
无情尊者只说了一句话:“你的肉.身。”
“我的肉.身?”蓝宝反问。
这是个什么意思?
无情尊者淡淡叹了一口气,目光忽然幽远空洞起来,似乎在回忆很久远很久远的过去,声线平直冰冷道:“长留他......”
“你大师兄乃是仙殿惊才绝艳的人物,便是放眼整个长生界,也是千万人中的天之骄子,世所罕见。”
“不过两百虚岁,已然修炼到长老级别的融灵境界,不出百年,若有机缘,足以窥仙,可惜三百年前的两界战争。”
说到这里,无情浑身的气势冷了几度,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彼时,妖皇帝祸天刚刚成为魔界第一强者,亟需一场血战,来奠定他在魔界的地位,两界之战便这么爆发了,那一次的战争,几乎动用了两界所有的资源,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双方都损失惨重。”
“你大师兄当时意气风发,自请前往最前线参战。”
“我一向将他当做未来殿主接班人培养,虽然心有不安,可是作为继承人,不能在同门浴血奋战之际,却龟缩后方,这一次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却未料到,此一去,便是他的大劫。”
蓝宝知道后面的事情,他从剑门弟子的口中得知,但还是有些不确定道:
“是......妖皇帝祸天做的吗?”
“我听说就是在战场上,大师兄遇到了妖皇帝祸天,被对方打的神魂寂灭,只保留一具肉.身残存。”
“但是,没有神魂,便是肉.体完好,人也如同在混沌中迷失,无法醒来。”
“你说的对。”
无情尊者绕步走到冰棺的面前,深深凝视里面一道模糊的面孔,将手虚空落在冰棺上,淡淡道:
“但是经过三百年的天地灵气养育,还有我的精血浇灌,原本微弱的魂魄,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但是却出了一些小变故。”
“你大师兄如今的神魂,在我的滋养下十分强大,可是本那妖皇重伤过,魔气入体的肉身却有些破碎,若是强行将神魂融合入本来的身体,只会令身体彻底不堪重负,化为飞灰。”
“简单来说,就是容器的不匹配。”
“所以本尊想到了一个两全的办法......”
蓝宝听明白了,下意识补全了师尊接下来的话:“师尊是想将大师兄的神魂融入我的身体里。”
无情尊者点头道:“没错,事到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
蓝宝几乎是无意识问道:“可是我的身体乃是凡体,又如何能承受大师兄这等修真者的强大灵魂?”
无情尊者深深看了一眼蓝宝,冰白色的瞳孔闪过一抹深意:“非也。蓝宝,你可知本尊为何收你为徒?”
“你是天生废脉,无法凝聚灵力不错,可是你这废脉,与长生界所认为的不同,不是因为你筋脉狭窄,也不是因为你天赋不够,而是因为你乃天生通灵脉。”
“对天地灵气几乎是十成十的亲近和接受!”
“可因为太过亲近天地灵气,所以那些涌入你体内的灵气,反而如同如鱼入水一般,相当于从小溪流入大海,然后又归于小溪。”
“而若要将那些灵气停留在你的体内,你所需要的则是学会在身体内,放置一个盛放灵气的碗。”
“但是这类功法,却又回到了一个原点,那就是要凝聚灵根,才能操控灵气。”
“好在如今出现了一个转机......”
“这是对你们双方都好的机会!”
“你大师兄的神魂强大,需要融合一个通灵体质,而你又能获得一个新的有灵根的身体,开始你的修道之途,本尊思忖万分,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双全法。”
无情尊者长篇大论,蓝宝一句都没有听懂。
或者说,其实他听懂了。
只是重点和师尊说的有些偏差。
蓝宝素来直来直去,大大咧咧,甚至就连一只心魔都说他笨笨蠢蠢。
自己应该没有那么蠢吧?
不然,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他悲哀的发现,
自己的思路,十分敏锐地跨越了时间长河,回到了一切的开端。
蓝宝低头看着地面。
漆黑古朴的石砖上,突然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仿佛是十四年前,人间界杏留城,最冷的那一天。
亮着烛火的石室,也渐渐飘起了鹅毛大雪,稀稀疏疏落在自己的头顶,肩膀,手背,还有心底深处最冷的地方。
那个穿着灰扑扑破败褴褛的小童,站在冰天雪地下,看着面前犹如天神下凡般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发白衣的仙人。
扬起灰扑扑,干瘦的小脸蛋,唯有一双澄澈如碧潭的眸子格外明亮,脆生道:
【你要带我走吗?】
【去哪里?】
【仙殿?】
【那仙殿以后就是我的家了吗?】
【好,我愿意跟你回家!】
“师尊——”
蓝宝双手握拳,垂落在身侧,用力到颤抖,他张开紧闭的双眼,第一次打断自己的师尊说话,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对面那抹冰白色高洁的身影,视线模糊。
他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这句话:
“人间界,杏留城,你带我一路回仙殿,就是为了今天,对吗……”
人间界,杏留城。
重重青峦叠嶂下,包围着一座山城,依山而建,错落有致,这座城市不大,一年四季轮转,又是一年中最明媚的春季。
街面干净整洁,四通八达,人烟袅袅,来往的商户和居民在街道两侧扎堆,面带笑容,衣食丰足,虽无绫罗绸缎的大富大贵,但在人间界也是一座小康之城。
这里的百姓大部分也淳朴居多。
这就是为什么小城里流窜的乞儿很多,都能扎堆在城外的一处破旧寺庙,相安无事的理由,如果有几个好心人,还会关照几分。
掉漆的红色四方小庙里。
“剑哥哥啊,我都快饿死了,你不是说你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上天入地的第一剑客吗?为什么连一个包子都保护不了?”
“还不是,未来才是。”
另一道略微死板冷峻的声音响起。
春日和煦的阳光,透过破洞的窗户,落在一个摊在干净草席上的男童身上,身形看着有些圆滚粗短,此刻无力的呈现大字,毫无形象。
小阿宝身无可恋,一只手拍着每隔几分钟就叫的肚皮上,无气无力道:
“难不成我今日,真的就要因为一口包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吗?”
‘刷——’
木剑划破空气的声音,短促响起。
另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身材精瘦挺拔、有些冷酷的小男童,头也没回,继续挥舞着他的木剑,却并不耽误和身后的小少年说话。
“城门口的老瞎子说明日大阴,北风袭,不宜出行,乌云浓厚,你本来就看不到太阳。”
小阿宝抿唇,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憋的像熟透的红苹果,表情十分憋屈,蹭地起身,中气十足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是要问你,为什么要把原本是我们的包子,送给对面的胡赖儿!”
“呼——”
木剑忽然在半空中凝滞。
被称作剑哥哥的小少年,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气鼓鼓的小阿宝,转过身子,一板一眼道:
“胡赖儿的弟弟之前生了病,为了他弟弟,乞讨来的钱彻底用光了,还欠了周围好些人的血汗钱,阿宝,我们没有那个包子,只是饿几顿,可是胡莱而没有那个包子,他弟弟会死的。”
小阿宝还是不明白,一双黑葡萄的眼睛乌黑乌黑,里面全是愤懑,还有一丝丝怒火:“你是笨蛋!”
“这里每天都有人会死啊,我又不认识什么胡赖儿的弟弟!凭什么把我们今天好不容易乞讨来的包子给他?”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小阿宝眼睛里燃烧着小火苗,吼道:“你别忘了那个胡赖儿,以前骗过我的半颗黑糖豆!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你怎么不知道他这次是不是在骗人?”
阿剑认真听完小阿宝的话,反问道:“所以你在意的究竟是胡赖儿骗过你,还是那半颗糖豆?”
“我,我......”
小阿宝支支吾吾,满面通红,憋屈的说不出话,最后气恼挤出一句话来:
“我不想再饿肚子了!”
小阿宝学着对面的小少年,也板起脸来,严肃道:“我要跟之前来过的那个仙人去长生界!我要拜他为师!”
阿剑淡淡的奥了一声,对此丝毫没有惊讶,转身继续挥舞着他破旧的木剑。
小阿宝不可置信:“你就这个反映?”
阿剑气息有些不稳,同样的年龄,他下颚线分明,眉眼沉笃沉静,和小阿宝比起来,心理年龄不知道高了几截。
他平淡道:“不然呢?”
“自从去年冬天,那个浑身白毛的怪人把你送回来,你就跟着魔了一样,每天都说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仙人的徒弟了。但是根据我一生的经验,那个人对你有所图谋。”
小阿宝小脸严肃,反问道:“一生的经验?你的一生不是和我的一生一样长吗?”
区区四岁而已!
阿剑:“......”
“而且,我们这种天生地养的小乞儿,能有什么被人所图谋的?”
小阿宝压根而就不相信。
挥舞着剑的少年,扭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小阿宝,黑沉沉锋利如剑的眸子上下一扫,里面有无奈,欲言又止,微微的不解,掩饰的同情,无奈的鄙视......
总之这一眼的情感很复杂。
最后,归于一句话:
“你这么肥,一点也不像乞丐,也许有些假仙人就喜欢你这种胖童子,煮沸了好吃。”
小阿宝尖叫一声,两只手死死捂住耳朵,蜷缩起来身体蹲在地上,似乎这样让他有些安全感,眼泪都彪出来了。
“好吓人啊!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所以,小阿宝没有听到后面这句话。
被叫做阿剑的少年,眼底少见得划过一抹狡黠,一本正经点了点头:
“胡赖儿说的果然没错,你果然很好骗,这样一说,你就不敢跟着那个奇怪的白毛走了。”
之后的几天,
小阿宝没有再提过长生界,还有和仙人有关的任何话题。
但是,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第七天,
小阿宝兴冲冲得抱着一堆油纸包的吃食,里面有许多小零嘴,话梅、杏仁干、炸糖核桃、葡萄干,还有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油光腻腻的烤鸡、烤鸭、烤鱼......
“哇!小阿宝!你这个名字可真的没有叫错,你果然是中到宝了!”
“居然有这么多的好吃的!”
“阿宝哥哥,能分给我们一点吗?”
周围脏兮兮的小乞儿们,蜂拥而至,如同见到虾的鱼儿,一个个扑腾在小阿宝身边。
“吃吧吃吧,就是带回来给你们吃的!”
小阿宝挺直小胸脯,抬起小下巴,大气地挥着手,满不在意道。
如果只有一颗糖,自己会很吝啬、很舍不得分给别人,如果有许多糖果的话,谁还不是个大方人儿呢?
小阿宝第一次享受着周围羡慕、崇拜、嫉妒的目光,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看透一切,漆黑幽邃,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刺了他一眼。
小阿宝咳嗽了一身,表情有些局促,紧张,两只手搅来搅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岂料,对面却先一步走来。
阿剑声音沉沉问道:“决定了?”
少年还不会很好掩饰自己的情绪,哪怕声音故作冰冷深沉,可是眼中闪烁不定的担忧,呼之欲出。
小阿宝憋着一口气,最后彻底呼出来,重重点头:“嗯嗯!剑哥哥,我决定了,我要跟我师尊去长生界,他说那里才是我的的归宿!”
“我以后就不再是无名无姓的小乞儿,我有家了!”
阿剑没有说话。
“还有还有啊!”
小阿宝今天看起来很高兴,一双眼睛亮晶晶,灿如星河,郎声道:“我以后有姓了!你知道我现在的名字叫什么吗?”
“我叫——蓝宝哦!”
“姓蓝名宝!”
“因为我师尊他就姓蓝!他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就跟着他姓!”
“你说他是不是想当我阿爹啊?”
阿剑欲言又止:“阿宝......”
“我听过城门口的老瞎子说书,什么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话,我不仅以后有师尊了,我还白白多了一个爹呢!哈哈!”
“阿剑哥哥,知道我师尊他叫什么吗?”
“他叫蓝玉!”
阿剑面色沉了沉:“阿宝。”
“门口的老瞎子也说过什么蓝田玉暖,我觉得这个名字特别适合我师尊,他就是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心底特别暖,比谁都要好!”
“这一点我觉得和剑哥哥你很像,你们都是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但是比谁都温柔的!”
蓝宝兴冲冲,说道兴奋处,完全刹不住车了,面颊通红、激动,浑身都萦绕着一股甜丝丝的幸福味道。
却被一道严厉的呵斥声,生生拽回现实。
“蓝宝——”
小阿宝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小伙伴,周围小乞儿们的欢呼声如潮水办退去,耳边嗡鸣不断,特别吵,吵得他恨不得抱头大叫。
每一句话,都避无可避,像有人拿锤子,一下一下砸在脑海深处,再拿刻刀雕刻进去。
刀刻斧凿下,永不遗忘。
“蓝宝,你现在在兴头上,我知道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就问你一句......”
“如果未来有一天,你发现你口中所谓的师尊,从一开始就对你别有所图呢?”
“我知道这样说,你接受不了,但是现在你就给我开始思考!”
“做出最坏的假设!”
“你师尊从一开始就在骗你,未来的你如果知道这一切,到时候你一个无父无母、毫无依靠,没有退路,孤身一人的小乞儿,你要怎么办?”
“会有谁来救你?”
我要怎么办?
会有谁来救我?
对啊,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啊咧......
我是怎么回答的呢?
脑海中的记忆渐渐褪色,面前的石室越发清晰,甚至是明亮。
尤其是那一双冰白色,如皑皑雪巅,仰望着你的眸子,叫蓝宝避无可避。
石室顶端镶嵌的蓝色夜明珠,忽闪忽灭,这种情况很少见,除非是出现了庞大如深海的灵气,对夜明珠吸收天地灵气,造成影响。
无情尊者冰冷、空灵的声音淡淡响起:
“蓝宝,考虑如何?”
无情尊者用的是礼貌的问句。
可是蓝宝却看到师尊浑身衣袍鼓动,灵气在身周翻涌,地上亮起来早就铭刻好的阵法。
以蓝宝和无情尊者为中心,像一个不断蔓延撑开的蜘蛛网,死死黏住居于其中的猎物,让其挣脱不得,逃脱不得。
“这不论对你大师兄,还是对你都是有利无害,相信师尊的决定,从此以后,你便可以用你大师兄的灵身,正式开始修炼一途。”
蓝宝想起来了,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他像个傀儡一样,低着头,声音木木的,一字一句麻木道:“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我......”
“若无师尊,那个四岁的稚童早就冻死在雪地里,我愿......”
“幸得师尊收留,才让我一介凡人领会长生界的风采,我......”
蓝宝忽然双目睁大,眼眶赤红,就像有一只手扼住脖颈,每一个字都如破碎的石子,卡在喉咙里,刺痛肿胀。
最后一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说出口啊!
说你愿意啊!
最后那三个字怎么说不出来了?
蓝宝一瞬间目眦欲裂,只觉得胸口蒸腾着滚烫的温度,像要将他鼓噪沸腾的胸口,烫出一块儿大洞来,鲜血淋漓。
忽然,距离极近之处。
响起一抹邪异,沙哑的嗓音,在石室里回荡,如在天穹,回声阵阵。
“怎么?”
“说不出口?”
“不如……本皇替你说予他听?”
“嗯?”
帝祸天误食蓝宝身上的血,鲜血内含的神秘力量,和他体内的魔气对冲,一介凡人之血居然如此古怪,连他千年的魔气都消解不掉。
只能被动陷入成眠。
加之体内被算计的折魔咒,帝祸天的情况其实很糟糕。
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置身与九渊地狱,身体和识海,不停地破碎、重组,再一次次用自己千年的修为修复。
就连原本的形态都维持不了,只能被动进行不完全的休眠,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蓝宝,考虑的如何?”
这个声音是......
帝祸天冷笑一声。
“你不相信师尊吗?”
帝祸天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还相信?
你这个假仁假义的无情小儿,都要夺人肉身了,还说什么相不相信!
信狗都不信你!
真要将肉身交出去,是死是活,还不是旁人说的算,便是一个再蠢再蠢的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要是有人对帝祸天说这番话,他只会叫那人去九渊地狱里重修七七四十九世,回炉重造!
“蓝宝,我记得你从一开始做出决定,同为师来长生界,便是抱着一窥天地辽阔,修炼大道的本心。”
“虽然这么些年耽误了你,但是修士的时间与凡人不可同日而语,你现在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也为时不晚。”
“师尊会好好补偿你的......”
补偿个鬼!
这么拙劣的话术,这无情小儿真是越活越退化了,自己上次是将对方的脑子给打残了不成?
再说了,那楚忘天三百年前被自己打的魂魄溃散,肉身破碎,按理说早就该回归天地,重新投胎去了。
谁知道无情小儿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将其重新拼接好!
但是残次品就是残次品,放弃自己完好无损还秀色可餐的肉身,谁知道那楚长留修为有没有跌落,有多少年好活?
要是没几年好活,难不成还能退货?
“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
嗯,快点拒绝这假仁假义的无情小儿!
他不配做你的师尊!
就在这时,
帝祸天听见蓝宝说:
“若无师尊,那个四岁的稚童早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我愿......”
帝祸天气笑了,身体的魔气在翻滚沸腾。
“幸得师尊收留,才让我一介凡人领会长生界的风采,我......”
这蠢货难不成还真的想贡献出肉身不成!
‘哄——’
黑雾翻滚不休,如同滔天海浪席卷而来,一瞬间充盈半个石室,石顶的夜明珠明明灭灭,终于在魔气扩散的气场下,彻底熄灭。
石室内蓦地彻底黑暗。
蓝宝被这种突变,翕动的唇齿打颤,只觉得周身都寒冷下来,不是那种冰天雪地的寒,而是铭肌镂骨的阴,浑身的骨头缝都在收缩一样。
与此同时,
耳畔刮过一缕幽风,一瞬间席卷整个大脑皮层:
“怎么?”
“说不出口?”
“不如......本皇替你说予他听?”
蓝宝一瞬间后脑勺发凉,打了一个哆嗦,他僵硬的转动脑袋,一片黑雾中依稀只见一道翻滚的黑雾,还有里面高大修长的人形影子。
一缕凉飕飕的发轻抚过眼睫,痒痒的,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帝、祸、天!”
无情尊者空灵的声音,字字含冰,裹挟着震慑的灵气,无边的杀意,砸在蓝宝的耳朵里。
蓝宝心尖一颤,猛地睁开眼睛,透过无边浓厚的黑雾,直直望进一双......
三只狭长、血红、格外具有辨识度的眼睛里。
蓝宝早已忘记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忘记了无情尊者,忘记了什么昏迷不醒的大师兄,忘记了十四年前的自己。
他的大脑和视线,早已被这尸山血海般的腥红眸子,占据了所有。
“小、黑?”
蓝宝不敢置信,圆润的杏眼瞪着圆溜溜,甚至因为太过用力,眼眶都红了一圈。
“妖皇帝祸天,胆敢进犯我长生界,踏上我仙殿,你可做好被永世镇压的觉悟!”
对面的无情尊者,掐诀念咒,手里凭空出现一柄气势逼人的飞剑,剑尖直刺对面浓雾中的一抹人影。
第二次念出了那个惊天灭地的名字,叫蓝宝不去注意也难。
小黑......帝祸天?
帝祸天和小黑?
帝祸天是小黑!
两个名字,反反复复在蓝宝的脑海里过了无数个圈圈,电光一闪间,虽然真相令人匪夷所思。
可是当对上那三道猩红熟悉的眸子,蓝宝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小黑......你就是帝祸天。”
妖皇帝祸天,祸天灭地的帝祸天,打伤师尊的帝祸天,害得大师兄昏迷不醒的帝祸天,进犯长生界的帝祸天。
人人惧怕,人人诛杀的帝祸天!
蓝宝呢喃自语的话音刚落,一双修长的手直接毫不费力锢住他的脖颈,传来的温度宛如火燎,滚烫灼热。
接着,三只狭长的眼睛在蓝宝的视线里放大,连同被黑雾模糊的面容。
“再用你起的蠢名字叫本皇,便吃了你的舌头。”
一道沙哑低沉,有些诡异妖邪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薄薄的眼皮子上,烫得蓝宝下意识紧闭双眼,回避这种炙热。
蓝宝:!!!
视线一片黑暗。
磁性沙哑的嗓音,似乎响在灵魂深处。
蓝宝出于本能,下意识得点了点头。
“呜......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