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警车。白唯只作茫然紧张的样子。他跑向门外道:“我去看看。”
遗憾的是,白唯家门前并不如他所愿,有许多来告知他丈夫的死讯的警车,而是有许多卡车。
戴着白手套的工人们来来回回抬着旧家具出来,。在流水线般的卡车旁,一辆崭新的黑色SUV停在那里。卢森靠在轿车上,和工头说话。
在看见自己活着的老公后,白唯的心里一沉。崭新的黑SUV也让他心头一紧。他在邻居老太太和老先生的簇拥下来到卢森身边,并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晚上好,宝贝。”卢森结束了和身边工人的对话,对他微笑道,“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你不觉得,我们家里的家具,有些‘太旧了’吗?连洗个衣服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发生意外。”
分居,离婚?
在短暂的怔愣后,白唯心中涌起了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他在心里冷冰冰地看着卢森,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他。
卢森大概昨晚就已经察觉到他的意图了——或许更早,在他锁上地窖的时候。他早有防备,于是昨天早上表面上开着车出去,实则在半路上就换了一辆新车。在这个周末之内,他已经联系好律师,收集好证据,找好了搬家工人,就等着今晚回来,将属于他的一切东西都带走。
但同时,白唯心底涌出了一些欣赏。他欣赏卢森这样冷静、体面又果断的处理方式,尽管他绝无可能让卢森达成他的目的。
白唯不能接受离婚。他的祖父曾在知道母亲私奔又离婚之后大发雷霆,宁愿他唯一的女儿客死异乡,也绝不让她回来。
“看来我小瞧你了。”白唯柔声说。
卢森笑得更开心了。他说:“所以昨天,我在黑港城找了专业的家装团队,让他们在一天之内定好了新的家装方案。今天,我让他们带着新家具和我一起回来。”
白唯:“……”
“天哪,这沙发看起来价格不菲啊!”邻居老太太惊呼。
邻居老先生则拄着拐棍去欣赏那张餐桌……白唯冻结当场,还听见卢森疑惑地说:“亲爱的,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白唯能说什么?能说什么?他说:“这辆新车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那辆车太旧了。正好到了黑港城,我换了一辆。”卢森说。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难道要他相信这都是巧合吗?难道要他相信卢森是个白痴吗?
紧盯白唯表情的卢森没错过白唯最开始看向他时,眼里的那抹欣赏……但很快,这份欣赏转为了震惊、茫然、被愚弄的恼火,还有现在的、如同便秘一样的纠结和痛苦。
卢森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认为自己一开始一定是做对了的。白唯一定喜欢这些家具,所以他流露欣赏。可现在白唯为何这种眼神?
而且,他甚至不管他叫老公!
“你哪来这么多钱?”白唯又开口了。
对于这个疑问,卢森已经聪明地准备好了回答:“亲爱的,你难道忘了,在选择归隐雪山之前,我是一名成功的跨国商人吗?”
原来,白唯是在心疼钱!
白唯在心疼他的钱、心疼他的婚前财产。显然,白唯已经把他当成了一家人,而且在认真地和他过日子。第一次被人当成自己人,明明是深秋,卢森却感到暖意涌上身体。
白唯无言以对。他看着工人们来来去去。卢森说:“这些卡车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卡车在路上。他们会在三天之内把活儿干完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
“什么?”卢森问。
“现在是晚上九点。今晚你打算让我们住在哪里?”白唯看着街边被扔出来的旧床。
卢森的脑袋是被一氧化碳给熏傻了吗。
所幸修车店里还有一个可以睡人的房间。
在看见房间的瞬间,白唯就已经窒息。他找来扫把和拖把一丝不苟地打扫。卢森一边铺床,一边纳闷道:“镇上怎么会一家旅馆都没有?”
白唯道:“除了居民,还会有谁来雪山镇?”
这座靠近雪山的小镇除了风景优美之外毫无优点。人口关系也很简单。卢森说:“哦……既然没有旅馆的话,我想,在雪山镇上开第一家民宿,一定是个不错的创业选择。”
白唯已经确信自己的丈夫的脑袋有问题。他正在用力地处理一块污渍,敷衍道:“你真聪明,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创业方法。”
今天一整晚,白唯都没有表现出卢森预料里的惊喜情绪。他本以为白唯会先是震惊,然后高兴,最后欢欢喜喜地扑到他的怀里,娇滴滴地管他叫老公。可白唯看起来只有被震惊,和无精打采。
就像是被过剩的信息量压垮,他不得不接受一个让他痛苦不已的事实。
为家里采购,装修屋宅,难道这不是扮演一个好丈夫该做的事情吗?卢森觉得很疑惑。他想白唯一定是在心疼钱。
白唯正在把印着钥匙的两枚肥皂藏在床下。这张床的面积实在是太小。睡一个人或许还绰绰有余,给白唯和卢森这样的两个人睡,恐怕是要让他们挤作一团了。他正想着,却听见卢森说:“亲爱的,我现在也不算是坐吃山空。做修车店也是会为我提供一定收入的。”
修车店?收入?就这家?
白唯过去没来卢森的这家修车店看过。如今看来,它靠近公路,却并不是一条常有人通行的公路。它距离小镇不近,平日里也应该没有许多人会来这里修车。卢森每个月丰厚的收入一下子变得可疑起来,但白唯实在是不懂修车经营,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店里的账本是放在柜子里吗?”白唯问。
他一开口,一滴冷汗便从卢森的脑后滴下了。
卢森没想过白唯会想看店里的账本,他也实在不能把那写满“鸣人”“步惊云”和“拿破仑”的账本给白唯看。他假装答应去找账本,嘴里却说着其他的话转移白唯的注意力:“亲爱的,今天我在黑港城倒是看见几个奇怪的人。”
“……黑港城里到处都是奇怪的人。”白唯很讨厌黑港城这个话题。
“他们很不一样。这些女女男男顶着一头奇怪颜色的头发,有的粉有的蓝,发型、眼珠和面纹也很奇怪。他们开着摩托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说什么自己穿进游戏剧本世界里了,只有找到所有的连环杀手并干掉才能回到现实世界。你不觉得他们尤其的奇怪吗?”
卢森一说,就让白唯回想起了在黑港城生活的恶心回忆。他厌烦地说:“一群□□飞多了的青少年罢了,比起这个……”
白唯却想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情。
昨天被卢森开出去的那辆车呢?
如果卢森把它当做二手车,卖到了其他人的手里的话……想到车的下落,白唯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卢森态度好点,拉近一下距离。他闭眼平静情绪,再睁眼时又露出娇弱表情。
“老公……”
“怎么了宝宝。”
一晚上过去,白唯终于又叫老公了。那种极其类似“高兴”的生理反应又回到了卢森身上。
他看见白唯坐在小床上,两只长腿委委屈屈地折着。白唯揉着手腕,猫眼乖乖巧巧地看着他:“老公我扫地好累,你去把房间拖了吧。”
“可是房间不是……”看起来还挺干净的。
白唯说:“老公我有洁癖,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去嘛。”
卢森一下子觉得自己犯了好大的错似的。原来白唯的洁癖竟然这么严重。明明他以为这里已经很干净了。
但他也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下他就不用把账本拿给白唯了。看来以后开修车店也不能总这么偷奸耍滑,他得想个办法,进一步地洗白自己的收入。就像一个真正的丈夫一样,每日为了家庭的收入殚精竭虑,总是把洗干净后的钱带回家里。
二人各怀心思。卢森拎着拖把拖地,白唯坐在床上看他。他假装不经意地说:“老公,你之前那辆车放到哪里去了呀?”
“我停在车行。哦,我打个电话,让他们自己把它处理了。”
卢森说着就要打电话,白唯连忙拦住了他。
“老公,那辆车还可以用,怎么就这么卖了。”白唯娇嗔道,“二手车要折价很多的!好不划算。”
“……那怎么办?”
卢森坐在床边拿着手机。他的妻子从背后抱住他。尽管隔着睡衣,他仍然能感觉到那薄薄布料下的柔软身体,和那温热的、一下一下的心跳。
原来,吹枕头风是这种感觉——白唯这样想。
原来,夫妻温馨夜话是这种感觉——卢森这样想。
“开回来继续用,反正我们的车库又不是放不下。”白唯说。
“但我们已经有两辆车了,把它开回来也没什么用。而且我们已经有一辆SUV和一辆轿车了,不如再买一辆跑车……”
卢森忽然觉得,买一辆敞篷跑车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要买一辆红色的跑车,那一定很衬白唯白皙的肤色。到时候他开车,白唯坐副驾驶,他们可以一起在海滨兜风。他会把能跑得像一道闪电的跑车开得很慢,这样所有人都能看到,漂亮的白唯坐在他的副驾驶。
世界还真是奇妙。过去,卢森是怪物雇佣兵,在战乱的国度里执行各种任务,抢走各种珍贵的藏品,却把它们放在暗无天日的保险柜里。他有许多钱,却不花钱,平日里也只能感受到空虚。就连最初找到白唯时,他也只是想着,眼前这个人可以帮他洗白身份,让他在和平的人类国度里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继续安然成功地活下去。
可现在,他却因为认识白唯而发现了花钱的一点妙处——想着自己花出的钱都会成为和白唯共度的时光里的一部分。他忽然觉得这世间好像也没有那么无聊了。
卢森竟然继续反驳。白唯只能用手紧紧抱住卢森的腰,咬牙切齿地撒娇道:“老公!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
脑内灵光一闪,白唯又道:“我是你的妻子,难道我没有对我们的财产的处置权吗?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卖车。你今天可以卖车,明天就可以卖家具,到后天,你岂不是想卖什么、就卖什么,想瞒着我什么,就瞒着我什么……”
说着,他垂下眼眸,眼泪已经莹莹爬满了眼眶。卢森立刻道:“我明天就让人把车开回来。”
“谢谢老公。”白唯趴在卢森的肩膀上,嘴角露出微笑。
虽然知道自己设下的机关大概已经失效。但想了想,白唯还是说:“老公,你自己去把那辆车开回来。”
“为什么?”卢森不理解。
白唯说:“罚你,谁让你背着我偷偷买新车的。我就要你自己把车开回来。”
虽然觉得自己这话很恶心,但白唯担心说服力不够,他侧过头,又往卢森的脸上亲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亲着亲着就习惯了,这次亲脸倒也没有让白唯觉得如第一次一般头皮发麻、像是在亲吻死人的脸。
可卢森竟然哑着嗓子说:“只是亲一下吗?”
“老公……”卢森怎么还要拒绝他,白唯有点恼火了。
拖把被扔到一边。卢森反过身来,把白唯压到床上。四只长腿挤成一团。
“我还想要点别的。”卢森俯视着白唯,充满侵略性地说。
"等、等一下!"
嘴被卢森乱七八糟地亲着,白唯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正顺着他的腰往下摸。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这次卢森想要的可不只是接吻那么简单。
还有所谓夫妻之间的“义务”。
状态良好的无性婚姻就这样在卢森的一次又一次要求下岌岌可危。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白唯会永远记得,从最开始,他只是想要杀老公而已。
小房间里没有任何白唯熟悉的东西,床头也没有任何可以被用来砸卢森脑袋的武器。白唯开始恨自己没有无氧训练的习惯了。卢森凭借悬殊的体型差压在他的身上,让他躲也躲不开。满身侵略性的男人托起他的大腿,低声道:“亲爱的,别害怕……”
“停——停——停——我说停!”
白唯不得不做他最讨厌的事情。他大声地尖叫、重复“停”字,就像他是个不冷静的、慌张的受害者。
好在,卢森停下了。
他们的身体分开。白唯在这一刻看见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他气喘吁吁,上衣扣子被尽数解开,覆着薄薄腹肌的苍白腹部也暴露在灯光下,从腰线到人鱼线被人看得一干二净。卢森的一只手还抱着他左边的大腿。他的丈夫用那种疑惑的、不悦的、探寻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让我停下?”卢森说,“我们已经结婚了,不是吗?”
白唯无言:“因为……”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卢森又询问。
这该叫白唯说什么?他必须告诉卢森,他喜欢他。白唯开始考虑接受这件事的可能性。他性冷淡,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接受卢森这只怪物的要求,他躺在床上麻木地任由卢森折腾一整晚。不,不是麻木。这应该会很疼。他的身体又不是任人捏动的橡皮泥,而是紧绷绷、会撕裂也会痛的。
更何况考虑到卢森的体型,白唯不想做出这种会让自己进医院的牺牲。光是想到半夜被送进医院的场景,白唯就恼羞成怒到想要再杀卢森一次。
于是他深呼吸,给出了最坦诚、也是他以为自己最不可能对卢森透露的事情。
“我是性冷淡。”他说着,闭上眼,“我很抱歉。”
这段话听起来有些公事公办。于是过一会儿,他补充了一句:“老公。”
卢森迟迟没有回答。无论是质问,还是安慰。白唯仍旧闭着眼睛,终于,他听见卢森窸窸窣窣下床的声音。
这就是可笑而可悲的婚姻现实。白唯原本读不懂卢森这几天莫名其妙的亢奋,可就在今天的这一刻,他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该有的模样”里。对于恩爱的情侣而言,这种事情也常常会使一方感到不满。更何况对于他们这个扭曲诡异的家庭来说了。
但卢森只是下床,没走出房间——这个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把小椅子、小桌子外根本什么也没有。白唯不能理解他在干什么。于是,他睁开一只眼,看见卢森一个大个子正可怜兮兮地缩在那把大椅子上。
还在玩手机。
“哦——你醒了。”卢森看向他,“我在搜‘性冷淡’是什么。”
白唯:……
卢森看起来有些尴尬:“事实上我对这些生理知识不太清楚。我想看看这是由于缺乏什么物质导致的。我再确认一下,‘性冷淡’是缺乏性欲,而不是交配之后要吃掉配偶补充精力,是这样的吗?”
——卢森在当他是什么?母螳螂吗?
白唯再次深深地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个弱智。难道法国留学生是这样的吗?卢森在法国留学的时候,不会连每周的作业都是花钱找代写做的吧?
白唯深吸一口气。他想要拂袖而去,但修车店里也只有这一个房间。最终,他躺回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
这次白唯是真的冤枉了卢森。卢森在查询论文,想要知道这是由于缺乏什么物质导致的。他发现自己或许可以合成分泌出一种物质——对这种情况很有帮助的物质。但他不知道这对白唯有没有用。
白唯在被子里思考了一会儿。他觉得吵架事小,如果这件事让卢森不愿意明天把车开回来,事情就可能变大了。于是,他在卢森回到床上后,硬着头皮在被窝里爬到了对方的胸口,小声地叫了一句“老公”。
卢森用手拍了拍他的背部以示安抚。这一举动竟然让白唯觉得很安心。他趴在对方身上,小声道:“老公,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卢森说,“在想怎么办才好……”
卢森满脑子都是合成的信息素需要微调一下。他想要白唯很舒服,但不能水流得太多。
白唯神色冷淡。还好他缩在被子里,没人能看清他的脸。他对着卢森的胸肌说话:“老公,我们难道不是彼此的配偶吗?我们不是在婚姻的殿堂前说好了,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吗?难道,就因为我不能和你做爱,你就不把我当成你的配偶了吗?”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卢森将手伸进被子里,他想要立刻把白唯拔出来,对着他的脸郑重地说完这段话。
白唯现在一定很伤心。你看他蒙在被子里,就连脸都不露出来,一定是在偷偷地泪流满面……
却有冰冰凉凉的手像白蛇一样。
“我还有别的办法。”白唯的声音冰冷、柔和,却带着致命的诱惑,“老公。”
卢森掀开被子。他看见躺在被子里的白唯。他皮肤苍白,一双猫眼在夜里莹莹地泛着光亮,下巴尖尖。
好像一条冰冷的、柔软的、漂亮又危险的白蛇。
第二天早起后,白唯面无表情,又在厕所里洗了三次手。
一切结束后,他靠在卫生间门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卢森决定先帮助他。难以想象,卢森那双巨大的手竟然那么柔软、关节灵活,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惊天的犯罪团伙,他们一定很需要卢森的这双手。
然而,无论卢森怎么做,白唯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唯对这点并不意外。他在十五岁时已经做过这些尝试了。无论是对女人,还是对男人,他通通没有快乐的生理反应。检查说他的一切都很正常,或许他的脑袋里缺少了某种物质,让他感觉不到这种“快乐”。
后来白唯提议要帮卢森,摸到一半却被卢森拒绝了。卢森似乎很沮丧。他觉得这个夜晚不该是他一个人在快乐。他不想要这成为一个单方面的晚上。
但白唯的手已经碰到了卢森。这是他反复洗手的原因。
在出门办正事之前,白唯又在椅子上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他还是很不适应、很不舒服,就像属于自己的房间里突然闯入了一个人。让他尤其不适应的是和卢森坦诚相待——尽管隔着被子,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但这感觉太像是坦诚相待了。
“或许在他死后,过个半年,一年,我会把这件事情忘掉。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想着,忽然想起自己十一岁被祖父罚跪时,昏倒又醒来后在书上看见的一句话。
“人生不会一直都很痛苦。”
卢森进城去把昨天那辆车弄回来。而他借此机会,开着车去黑港城边缘的另一座小镇配钥匙。在黑港城附近,只要有钱就好办事。钥匙店老板没问什么理由,就把那两块肥皂变成了两把钥匙。
“你听说了么?那群‘外来者’把黑港城的条子们惹毛了。他们昨天在大街小巷里展开追逐战。”
店铺旁两个人在聊天。
“黑港城的怪人怪事越来越多了。那些‘外来者’声称自己只是来找连环杀手们的,只要任务完成他们就离开。他们手里有一张表格,里面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代号……”
“哈?连环杀手,黑港城里不是到处都是连环杀手么。”
那两个小混混说着话,顺手把香烟和口香糖扔在街边。白唯站在钥匙店幽暗的角落里。他看着他们,表情冰冷。
黑港城曾经也有过干净的海岸。二十年前,他和他的母亲住在这里。直到这些大公司、□□、滥用药物从各地汇聚过来的流浪汉,把黑港城弄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白唯又有做清洁的本能在蠢蠢欲动了。直到铁匠铺老板忽然叫他进来。
“这把钥匙配好了,另一把得加钱。”戴着眼镜的老头子说。
“为什么?”白唯看着坐地起价的老头。
“嘿,我这可不是坐地起价,别误会。这是风险把控。”老头子举起双手,能在黑港城边缘混的人果然都很油滑,“你复制黑港城最好的地下银行的保险库钥匙,我加点钱怎么了?”
“地下银行客户的保险柜钥匙……”这句话反而把白唯弄愣了。
“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儿,你可不能把我供出去。”老头儿又嘱咐他。
白唯没空再去想清洁城市的事,在拿到两把成品之后开车返回雪山镇。路上,他一直在不可置信地想着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没能拿到地窖的钥匙!他还为此给卢森买了衣服!
第二件事是卢森怎么会有黑港城地下银行保险库的钥匙?
地下银行保险库只接待私人客户,尤其是那些手握大额财富、而且不太能见光的私人客户。卢森是他祖父给他找来的性别男的相亲对象。他的家人前些年移民到了海外,经营两家百货公司,有些家资但不算巨富。卢森早年在外面留学,做了点当跨国商人的生意,留学时比较不学无术所以很多常识都不懂,到雪山镇后做维修工是因为他留学时改装汽车的兴趣爱好。以上都是祖父和卢森告诉他的。
拥有这样简单家世的“卢森”怎么可能拥有黑港城地下银行保险库的钥匙?
他回到修车店里,带着对卢森家世的怀疑开始翻箱倒柜。
他没找到地窖的钥匙——难以想象地窖里究竟藏着什么。但他发现修车店的账本消失了,绝对是被卢森藏起来了。
白唯独自坐在修车店里思考。他脸色时阴时晴。就在短短一周之前,他觉得事情应该是十分简单的——他把死而复生的丈夫再干掉一遍,领取他的人身保险金,然后离开雪山镇。他的计划就应该这么直接。
可现在,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白唯早就知道卢森不是个好东西。
在死去之前,卢森装得风度翩翩,博学多才,除了在职业状态上欺骗白唯以外,他看起来还算正常。直到被枪杀的前一天,卢森拒绝解释自己在职业问题上的隐瞒,却还在规划他们一起去博物馆的行程。
直到被枪杀、从坟墓里爬回来后,卢森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坏东西。他看起来完全不装了,尤其是到达雪山镇后。从那之后,白唯眼里的卢森就变了一个可恶的、可怕的怪物,活死人。
还有骗子。
卢森不是个高材生,而是个博士和硕士都分不清的草包(所以他那些文化知识是从哪儿来的?)。卢森不懂哪怕一点舞会礼仪。卢森会开飞机开潜水艇但从来没有解释过他会这些技能的原因。卢森声称自己热爱艺术,但他会分辨两款引擎最细微的一点材质差异却分不清梵高和毕加索……满口谎言的卢森甚至在死亡这件事上也愚弄了他。或许是阴魂留恋人间,他在被爆头之后还从坟墓里爬了回来,理所当然地继续当他的丈夫。
白唯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卢森并没有死过,那不勒斯发生的一切只是新婚焦虑带来的幻觉。他在恐惧和迷茫中度过了在雪山镇的前两个月,无数次试探卢森是否真的活着。在后来的四个月里,他忍耐着卢森的生活习惯。
比起灵异因素,竟然是卢森的生活习惯先把人逼疯了。
最终,他决定要干掉这个活死人,这个糟糕的老公。
为了谋杀卢森,他和卢森变得更加熟悉起来。婚姻生活本应带来坦诚和互相了解。然而,他又发现了卢森的新秘密。
“卢森的本事……或者家世或许超越我的想象。或许我们在那不勒斯遇见的不是意外,而是仇家寻仇。卢森制造了一起假死事件,并在那之后找到我,心安理得地带着我到雪山镇。”
难道卢森并不是怪物?可若是事实如此,像卢森这样心思深沉的的人,比怪物还要更加可怕。
白唯完全不敢想象,他的目的是什么、打算对自己做什么。卢森一定在借助这场婚姻获得或掩盖什么。
他必须得想办法摆脱他。白唯已经知道他离开卢森的结果。卢森一定会找到他。
可怕,危险,但也让人兴奋。面对潜在的智力对抗的感觉,让白唯觉得好极了。
而且除此之外……
“卢森的人身保险单……是真的吗?
“亲爱的,我把车停在后院了。”卢森从卷帘门外钻进来,脸红扑扑的,并打了个哈欠,“奇怪……我有些困……”
迎接他的是微笑的白唯:“老公,你回来啦。”
白唯应该是在修车店里待了一天。他找了两个小时工把修车店打扫得干干净净,自己坐在躺椅上看书。但窗明几净的修车店和放着花朵的前台在卢森眼里,都是人类的“爱”的象征。他觉得很奇妙,自己竟然会得到人类的这么多爱。
卢森注视着自己穿着黑白条纹家居服的“妻子”。白唯上挑的猫眼带着笑意地看着他。小镇里有家修车店,修车店里有给老板睡觉的房间,房间里有等他回家的白唯。
他想,这个家庭剧本真是越演越像样了。
那一刻卢森觉得自己干得真不错,竟然能演来这样一个家。这段和白唯的关系让他越来越有成就感了。
今天二手车行的老板坐地起价,带着两个手下要他多花五万块买回自己的汽车。卢森不喜欢被人威胁,于是把他们绑起来扔进了黑港的一处小湾里,自己拿走了他们的钱,开着车回到了家里。
他做得很干净,在周末获得了新收入,还把车开回了家。既然白唯这样爱他,那他也会扮演一个好丈夫。所以,他在回家之前还洗干净了自己的手。
白唯嘘寒问暖,打发卢森去做晚饭。他借机去后院检查车辆,意外地发现自己设置的机关好好的——并没有坏。
——这都是怎么回事!白唯边拆机关边恶狠狠地想。
最终他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卢森的运气特别好。昨天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卢森在高速路上大开车窗,享受窗外的疾风,让那些一氧化碳都及时地散了出去。
怎么会有人在开车的时候大开窗户?他不会觉得耳朵吵得慌吗?白唯再次确定,自己和卢森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他仔细地销毁了机关。之前,白唯要拆除机关是因担心下一任汽车买家会死于机关、暴露他的行为。现在,他是担心卢森会发现自己设下的死亡机关。如今他对卢森充满了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