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卢森真的杀了人,他会愿意帮他分尸、帮他处理掉一切痕迹。
他会和他一起共同掩盖一个秘密,一起欺骗世界,一起将所有外界的侵入,埋葬在他们家庭的花肥之下。
只因他们是一个家庭。
卢森在他的身边静静躺下。雪山镇午后的风很暖,吹过米色的蕾丝窗帘,为整个房屋带来一种发黄的、复古的感觉。酒红色的床单与床帘也好似来自上个世纪。在这座房间里,羊毛地毯来自本世纪,仿古董床来自本世纪,墙上的挂毯来自上世纪。千百年间无数古董灰飞烟灭,复古习俗出现又消失,甚至就在短短的三十年前,白唯也从来没有存在过。
而这座房间里最复古、传承最久的东西,是“家庭”。好像从古至今,人们总是被这该死的东西牵绊,却又不住地需要它。
他在他如古董娃娃一般的妻子身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梦见自己犹在幼儿时期,潜在海下,随着海水静静漂浮。水草和他的身体一起飞舞,漆黑水中没有他的同族。他感到沉寂、静谧、温暖、却有安全。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尖叫。
卢森睁开身上的所有眼睛。他看见他的妻子连滚带爬地坐了起来,一把左轮手枪对准了他的眉心。
“咔。”
没有任何子弹从左轮手枪里射出。在扳机被扣动的那一刻,弹夹恰好转到了空的那一格。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屋。
白唯从床上蹦了下去,撞开卧室门,高速地往下狂奔。他的大脑在震颤,眼前所见的东西超越了他的认知,直接触发了他的本能。
白唯推倒走廊上的黑桃木架子,他和卢森买来的瓷器噼里啪啦洒落一地。他摘下墙壁上的挂画,用它挡住下楼的途经。接着,他冲向厨房,在他已经打开煤气,准备预设爆炸然后逃离这座房屋时——
“叮咚!”
门口,悦耳的铃声响起。
白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叮咚!”
又是一声。尽管不合时宜,但那的确是门铃声。
什么样的倒霉蛋会在这时闯入这座房子……在白唯举着手枪,一步步靠近大门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不在家吗?哦!原来在这里!我找到备用钥匙了!”
清脆的开锁声响彻寂静的房屋。出现在门后的,是一张英俊又充满期待的脸。
“亲爱的!”他满怀笑容,对白唯伸出双手,“我回来了!”
“……”
“你是来迎接我的吗?你的手上怎么拿着枪?”
白唯举着枪,始终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卢森的表情从兴奋、到茫然、到隐约的害怕和戒备。最终,卢森举起双手道:“亲爱的……你先把枪放下,别让枪走火了。发生了什么?亲爱的,你别吓我……”
他甚至回头看了两眼,压低了声音:“我背后跟着什么人吗?”
白唯稍微挪开了枪口。可他仍冷酷地盯着卢森,仔细观察他身上的衣服。
每一件衣服,都是卢森昨天离家时穿的。
“你刚从外面回来?”
“对……那袋东西里有很多危险品,我跑远了一些,以把它们丢得更远。为了摆脱潜在的追兵又在港口转了几圈。”卢森说,“后来我打算在港口买点海鲜,但安保说,港口今天有特殊货物入港,没有新鲜的东西。我怎么打听,他都不告诉我那货物是什么。所以,我只好转了两圈就往回开了。但路上,我发现家门钥匙丢了,所以我又跑回去找……”
说着,他探头探脑,向屋内望了望:“到底怎么了?有陌生人要闯入家里吗?”
白唯还在上下扫视他。如果他的眼里能射出刀子,此刻卢森已经被凌迟了:“这就是你想说的所有话吗?这就是你昨天一天遇见的所有事?”
“呃……其实。”卢森忽然伸手去摸白唯的肩膀,“我们进去说吧。”
白唯冷漠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听我说,进去,这很重要!”卢森压低了声音,与此同时,他的语气变得很急切、又略带些愤怒。最终,他重重地出了口气道:“好吧,我感觉,如果我不说出真相的话,你今天是绝对不肯配合我的了。”
“从前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不想吓到你……事实上。”卢森又回头看了看街道,在确定无人后,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在法国留学期间,我受到招徕,成为了一名间谍。”
“……”
白唯的手指又转到扳机上了。他看卢森的眼神是“你信不信我是秦始皇?”。
“是真的。这些人拿到了我的照片,威胁我。他们还把我关起来,用几十个单词对我进行洗脑。这让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就连许多生活常识都忘记了。”卢森再度急切。
白唯:“那他们管你叫什么?夏日战士吗?法国为什么要培养你这个间谍,有什么意义?”
“不!不是法国,而是……德国。希特勒的手下。”卢森绞尽脑汁,盘算自己脑内不多的历史常识,“你知道帝国的国家机器的力量。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们依然在寻找复辟的机会。而且,我在法国留学,法国有希特勒留下的势力……维希法国留下的势力,这很合理不是吗?毕竟二战刚开始时,法国就已经是德国的了!”
白唯握枪的手开始抖了。他陷入了震惊,这倒不是因为他觉得卢森在胡编乱造,而是因为卢森竟然知道维希法国,这对于一个文盲来说,是何等可贵的知识量啊。
但很快,他又握紧了手枪,而且厉声道:“这和你今天去干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再和卢森混下去,他一定会变成一个弱智的!
“别!别把手指扣在那里!亲爱的,左轮手枪可没有保险啊!”
“你有保险就够了!别把我想成连枪支结构都不知道的弱智!”白唯被刺激到神经,开始大喊。
“我,我交代!我今天在港口时除了去买鱼,还遇见了我以前的一个敌人。我和他聊了两句,然后就离开了。之后我发现钥匙消失,以为是被他偷走,所以我又跑回去找钥匙了!”卢森再度做出法国手势,“这个人和我积怨已久。我很怕他会跟踪到我家,对我家做出什么事……”
“之前屋子里的那些痕迹,也是他留下的吗?……”
“喂!!”
篱笆那边又传来了超市老板的声音。他气喘吁吁,显然是刚刚才跑到这里。他还穿着睡衣,擦着额头,开始怒骂。
“现在是晚上!是大晚上!你们一定要在每个晚上大吵大闹吗?!我的天啊!你们这栋联排别墅分左右两栋。右栋空置靠近会计太太那边。他们隔着一栋楼,不被吵到是正常的。可你们住的左边这栋靠近我啊!你们能不能有点做邻居的自觉!不要大晚上的大吵大闹,大喊大叫!”
“真的很抱歉!”卢森大叫着回应他,伸手揽住白唯,要把他带回房子里去,“我们会回去解决好我们的事情的!”
“你还没回答我!之前屋子里的那些痕迹,也是他留下的吗?”
“你们两个!”超市老板本来火冒三丈,但在看见白唯手里的东西后,尖叫了一声,“等下,你手上拿着什么……天啊,我的宝贝邻居!只是出轨而已,只是出轨这种事,不至于发展到刑事案件的程度的!求你冷静一下,实在不行,你也能带你的姘头回家来玩啊……你最好带个基金经理或者医生律师之类的。他们的职业比较高尚,等你们离婚了,你老公搬离这里,他们作为新主人搬进来,还有助于提升房价……”
“请你不要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我是不会离婚的!”
白唯的脸抽动了两下,他怒视着超市老板。卢森用他高大的身体挡在他们之间,低声对白唯说:“别管他,我们进去吧。”
可他的脸上分明带着狂喜。白唯觉得卢森又莫名其妙地得意起来了。如果不是超市老板在这里,他一定会给卢森一枪。
房门终于在两个人身后关上了。卢森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这老板说话嘴真臭。宝宝,你别生气……”
冰冷的枪管抵住了卢森的脑袋。
枪握在白唯修长的指间。
不知不觉间,白唯已经站到了卢森的身后。他冷冷道:“上楼,进卧室。”
卢森说:“宝宝,我们是在玩什么特殊的play吗,你可以把枪先放下来么,我怕室内走火……”
“今天下午,有一个奇怪的东西,爬到了我的床上。”白唯说,“这就是我举枪的原因。”
“什么!”卢森往上跳了一下,就像他妄图以此逃离枪管似的,可白唯只是动了动手腕,那把枪又抵在他的脑袋上,跟滑不走似的,“那一定是我的敌人!”
他义愤填膺地说。
“这个人竟然真的偷走了我的钥匙!还偷偷进入我家,来袭击你!”
“他在楼上还没走呢,应该。”白唯哑声说着,声线优雅华丽如一条毒蛇,“老公,我们一起上去解决掉他吧。”
有这样如红酒般的声线与你说话,即使是让你为了他下地狱,也应该甘愿啊!
“好的老婆,你用一把枪,我用一把枪。我去客厅拿猎枪。”卢森如是说,“老婆你能不能先把枪放下来?”
那把枪没有被放下来。相反,枪管颇具暗示性地在卢森的脑袋上敲了敲。
“如果你解决不掉他,我就解决掉你。”白唯的声音如酒液在大理石桌上流淌,“听到了吗老公?”
他将“老公”两个字咬得很重,好像在暗示,如果干不掉“他”,就是卢森的失职。
“那我去拿猎枪……”
“你用这个。”白唯顺手拿起旁边的平底锅,把它塞到了卢森手里。
两个人就以这样一前一后的姿势上了楼。卢森走在前面,白唯在后面用枪指着对方的脑袋,就像在跳一曲双人探戈。
很快,卢森看到了一片狼藉的走廊。他痛心地说:“天哪!那个人竟然毁掉了我精心挑选的古董……”
白唯:“别装了,是我推倒的。你应该都听见了吧。”
卢森:“老婆我没有装啊?”
此刻显然说什么话都没有用。白唯对着那扇雕花的卧室木门说:“你开门。”
卢森面对木门。他深吸一口气,道:“老婆,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和我的敌人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其他关系。对于我而言,宿敌是不可能是老婆的,只有老婆可以是老婆。我和老婆的关系一直很友好,不存在什么敌对……”
白唯皮笑肉不笑:“哦。”
卢森:“而且,之前出现在地下室的那个人应该也不是他。我根本不认识出现在地下室里的人!我确实在回家拿东西时在花园里看到一个黑影。但他在看见我之后就仓皇地跑了。我猜出现在地下室里的人是个逃犯,我们一起处理房屋,只是不想给自己惹事,害怕他死在外面赖在我们家头上罢了……”
白唯:“你到底开不开门?”
卢森:“老婆,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既然有一个人从我们家逃出去过,就也会有第二个人逃出去。说不定在我们啰嗦的时间里,下午的袭击者已经从窗户逃出去了,卧室里空空荡荡的……”
就在这一刻,他听见了弹夹转动的声音。
“没关系。”白唯柔和地说,“今天在这个卧室里,必然会出现一具尸体。如果他不在了,我自然会拿别的补上去。”
面对白唯的决意,卢森只能说:“好的,老婆。”
白唯坚定地认为床上不可能还有任何东西。他所看见的无法描述的生物必然是卢森,除他之外不可能有别人。
可在开门的瞬间,他看着床上的东西,愣住了。
“就是你!坏人!”
卢森抢在这一秒,抄起平底锅冲了上去。
“哐!哐哐!砰砰砰!”
卢森一把把床上的东西掀到床下,用平底锅对它一顿狂砸。白唯一时间忘记继续用枪指着卢森。当他从短暂的震慑中恢复过来时,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了灯。
床上怎么会还有一只怪物?
如果卢森不是床上出现的那只怪物,如果他真是刚从外面回来的。那床上出现的那东西又是什么?
挥舞平底锅的卢森悄悄松了口气。在爬出二楼窗户,闪现至大门口前,他狂奔至地窖,把自己两个月前褪下的壳拖了出来,扔到了二楼床上。
还好,曾经做佣兵的经验给了他足够快的反应速度。此刻卢森一边对着两个月前自己褪下的壳拳打脚踢,一边对白唯说:“等下,亲爱的,这个东西……好像不是活的。”
白唯苍白着脸,提着枪走到了他的身边。
“它看起来像个人,也像个怪物,可它好像早就已经死了。”卢森去摸白唯的手,“哦不对……它好像是个模型。亲爱的,你伸手过来摸摸。”
白唯的手抖了一下。他谨慎地摸了摸那坨面目全非的东西。
难道这个看起来像是生物又不像是生物的东西,真的是被卢森的敌人偷偷搬到他的床上来的?
为了报复卢森?为了吓唬他?还是为了……
该死的,这都不重要!卢森过去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怎么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多麻烦!都是他的错!
“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白唯说。
卢森:“亲爱的,我是个间谍……”
弹夹里有七枚子弹。白唯忽然开枪。他对地上的东西连开六枪。就在卢森尚未来得及有反应时,白唯举枪瞄准,准确无误地把最后一枪射入了卢森的小腿。
突如其来,电光火石,不给卢森一点反应时间。他做出这个动作,就像人会在奶茶里加冰一样自然。
“啊!!”
卢森摔到地上,捂着伤口。白唯就在此刻把冒着烟的手枪扔到了地上。
他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出来擦手,面无表情地说:“亲爱的,我太害怕了,我怕它不是模型,而是没死透的某种生物,所以对它清空了弹夹。”
“最后一枪,我不小心打偏了。老公你不会怪我的吧?我太害怕了。”
“我……不会……”
卢森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小腿,发出低沉的哀嚎。
“那就好。”白唯蹲下来,显得他折叠的长腿越发修长,“老公,你可以自己处理腿么?或者,我也可以帮你打个急救电话。”
他伸手摸了摸卢森的脸庞,动作温柔,声音却毫无爱怜之意:“老公,接下来一周,你可以坐着轮椅去教数学——如果你还能去的话。”
卢森仰躺在地上,一脸震惊地看着白唯。他小腿剧痛如地狱之火在烧,喉头却发紧,脊椎深处却传来令人战栗的兴奋和快乐。
他想和白唯做,现在,立刻,马上——如果他能想到办法合理地立刻治好自己的小腿的话。
而白唯在看见某个帐篷之后,脸立刻黑了下来。
他恨自己的手枪里没有第八发子弹。
在“砰砰砰!”的隐约枪声后,隔壁超市老板绝望地倒在了床上。他气差点上不来,不停地在胸口画十字,差点成为今晚的第一个死者。
这一夜的凌晨。面包车又载着一样东西从玫瑰别墅里驶了出去,只是司机换成了另一个人。留在家里的人,则在艰难地使用医药箱处理自己的伤口。
金鸡报晓,属于雪山镇的平静的一天又开始了。
“白唯!早上好!明天是代课的第一天,你准备得怎么样啦?卢森准备得怎么样啦?”
乔敏活泼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我已经把讲义看过一遍了。至于卢森……”
“嗯?他没准备好吗?”
“我不知道,我去问问。”
“你们两个之间怎么忽然变得有点生疏啊。”乔敏在电话那头开玩笑,“你们不是天天黏在一起么?怎么连他有没有准备好都不知道。”
白唯挂掉电话,才想到这件令他烦恼的事。距离代课只剩下一天,而在这原定的三天补习时间里,他竟然没有监督卢森进行任何准备。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房间里暗红的墙纸。还好他们购买的房子足够大,即使是他们如今居住的左栋,在改造出许多书房和活动室后,还剩下三个卧室。
他如今住在另一个卧室里,和原本的主卧之间,隔了一条走廊。
白唯揉了眉头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向着主卧的方向走去。
推开门后,他看见卢森正坐在轮椅上,戴着金丝眼镜,在看几本数学书。
白唯:……
卢森给他买的轮椅,最终还是用在了卢森自己的身上。
白唯站在门边。他以为自己正面无表情,然而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脸色此刻很臭。卢森却回头,愉快地道:“亲爱的!”
“……”
“医生说我半个月后就能拆掉绷带,很幸运,差一点我的腿骨就被打断了。”卢森说,“等我的腿恢复正常之后,我们再一起出去旅游吧。”
白唯靠在门框上,冷冷道:“是吗?希望这半个月里,不会再有你招惹来的麻烦进入我们的屋子。”
卢森说:“不会的,我已经下单订购了前后院监控系统。在这两件事之后,我也对家里的安全有了更多的反思。有这套监控系统在,即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我们的屋子。”
白唯的脸更臭了,这意味着他没办法在前后院布置杀人陷阱了。
他有点烦躁地用手指揉着自己的手肘。前天他是在想什么呢?在上楼梯时,在房间里时,直接给卢森脑袋一枪,不就能把他一了百了了吗?结果,他只给了卢森腿上一枪,还让他又能苟活这么久——
毕竟,他们被超市老板看见在争吵了,超市老板也看见自己的手上有枪了。白唯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其实我很意外。”卢森忽然说,“亲爱的,我其实很担心,你会因为害怕而搬离雪山镇。毕竟家里在短短三个月之内,有两个陌生人闯入,实在是太可怕了。亲爱的,你比我最大胆的想象中还要勇敢。”
这个家里最大的不明生物不就是你吗。白唯想。而且你的敌人也是不明生物。
还是会潜入房屋的不明生物。
“这里是我的屋子,我的家。应该被我从这里请出去的,是不请自来的外来者。”白唯道。
卢森在金丝眼镜后专注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也希望能一直留在雪山镇。毕竟,在这里我度过了我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他低声道,“我希望我们能永远留在这里,永远相爱。”
白唯:“别担心老公,你当然会永远留在这里的。”
以成盒的方式。
“还有,我不会囚禁其他任何人。”卢森又忽然道,“我对收藏其他人没有任何兴趣。我只喜欢你。我只想要把你永远地留在我的家里。”
“我不会出轨,永远都不会。只有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
白唯:……
卢森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很期待他的反应似的:“你……高兴吗?”
“哦……这很好。不出轨不离婚,这不会让我的家族蒙羞。”白唯说完这句话后又觉得有点别扭。他把脑袋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我觉得挺好的。”他又说。
卢森说:“嗯……我也觉得挺好的。”
他们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卢森继续看数学书,白唯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就暂且让卢森活到代课之后。
雪山镇上有且仅有两所中学,白马与青山。它们缠缠绵绵,彼此敌视,都想要把对方踩下一头。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两所中学,它们对于周一的感觉都是相同的。那就是痛苦。
可这周一,白马中学的九年级陷入了一种极度的蠢蠢欲动中。
“乔老师去外地了。她说这两周会有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代课老师。你觉得代课老师会是谁?”
“学历很高,不会是法官老头吧。”
“没什么好期待的。难道还能是个大帅哥?”
简单聊了几句,几个学生兴趣缺缺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学校之外,白唯深吸一口气。
他整理一下领结,踏入学校。卢森摇着轮椅,跟在他的旁边。
“他们是新来的代课老师么?”一株梧桐树下,有人轻声说。
“应该是吧。走,我们去看看那边。你们家当年捐的孔雀,现在还养在学校的动物园里呢。”一名老师如是说。
另一个轮椅上的人只是笑笑。他面容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在轮椅上,写着一个“隆”的小字。
可他的眼睛却死死、死死地盯着那两人走过的那边。
与此同时,黑港城。
“排行榜上所有杀手的位置几乎都被定位了,除了第一杀手和隐藏BOSS,完全没有线索。”粉发女孩如是说,“你说他们会藏到哪里去?”
“凡经过者,必留下痕迹。”一个玩家文绉绉地说。
粉发女孩踢了他一脚。另一个人道:“反正都是人嘛,能躲到哪里去……”
“等一下!”忽然有人道。
她戴着一副奇怪的眼镜,指着海水之下的一个地方:“那里有反应!有个埋得很深的东西!捞出来看看是什么!”
“埋得很深,处理得也很好,是行家啊。”几个玩家嘀咕。
他们费劲地把东西捞出来。毕竟这里面可能有游戏线索。可当他们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里面是什么玩意儿?”
“袋子里的东西也不像个人啊?”
黑港城湿湿热热,沉闷大雨又从云间落下。一群玩家精疲力尽地在檐下躲雨,翘起的头发造型也湿淋淋地耷拉了下来。
“你们说,第一杀手和隐藏BOSS到底在哪里呢?”
“整个地图都找遍了,全世界也快走遍了——我们一到其他国家,就会遇见空气墙。系统提示我们已经在游戏地图范围外。他们到底躲在哪里了?”
“我都快把黑港城和周围城市的地皮铲起来了。巴黎、北都、南都这几个活动地图我们也都找过了,不应该啊!”
“他们难道不应该在某个大城市里酝酿阴谋吗?”
玩家们拿着地图指指点点,在各大城市上打上不同颜色的标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一座雪山,和雪山下的一座小镇。
担任队长的金发男人皱了皱眉。这个从被迫穿进游戏开始,就比所有玩家看起来都要更冷静、更有策略的玩家难得地露出了比所有人都要茫然焦躁的表情。
但忽然间,他转着钢笔的手指停住了。
黑长直很快注意到。她说:“队长?”
“去港口,再检查一下那袋海鲜。”他紧盯着前方,眼眸闪了闪,“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这里不该出现这样的怪东西不是吗?或许我们能找到更多线索。”
“好的。”黑长直深信不疑。
他们撑起两把雨伞,起身走向雨里。金发男人拢起自己的皮衣衣角,黑长直就在此刻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队长,你腰带上挂的那个配饰是什么?我第一次在游戏里看见,很特别。”她说,“我不记得在人物创建界面看见过它。”
“哦这个,内测问卷的奖励。”金发男人随口道。
他不着痕迹地将徽章挡在了皮衣之下。
如果黑长直足够见多识广的话,她会知道,这不是什么内测玩家的勋章。
而是只有游戏内部策划人员才能给自己的账号装配的,专属道具。
金发男人抬头看向被黑色建筑物分割开的灰色天空。大雨倾盆而下,他却在这须臾飞过城市的乌鸦漆黑的影子里,看见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白色死神,你怎么可能从这个城市里消失呢?”他低声道。
虽然不知道你最终定稿的姓名和形象,但我可是你的最初草案的……
创作者。
“他”永远无法过上宁静的生活。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因为满怀仇恨和愤怒,饱受虐待、使他无法融入正常人的童年与本性,才是他的人生命题。
白唯跑到美术教室后面的办公室里,拿着茶杯疯狂喝水。
“白老师?白老师?”
“你看见白老师了吗?他跑到哪里去了?”
“白——老——师——”
女孩子们的声音从窗台边远去,白唯此时此刻才从遮挡自己的柜子下爬了出来,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现在的小女孩都这么夸张的吗?
在进入学校之前,白唯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受到如此空前绝后的欢迎。他走到操场上时就已经有学生向他这边张望,他离开校长室时门口爬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第一节美术课刚上课,所有学生都盯着他的脸看。
白唯毫不怀疑,第一节课上他们什么都没听,光顾着看他了。
“……美术课这种东西很好上的。你只需要随便念念ppt就行了。所有的同学都会在下面看小说或者写数学作业,没有人会注意你在讲什么……”
白唯的脑海里又闪过乔敏的话。
根本不是这回事!
“女孩子们很热情啊,是不是?”其他年级的美术老师走进办公室,她抱着教案,笑着揶揄白唯,“今天我上课时,班上学生问我,知不知道九年级来了个很好看的美术代课老师。白唯老师,你介意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他们吗?”
白唯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咳嗽时,美术老师笑道:“好啦别紧张了,我开玩笑的。那些学生都说,你讲得很专业……呃,这里怎么有人?”
她看着窗台下的位置。
几个男生从窗台下冒出头来,且红着脸:“对不起老师!我们是过来捡球的!”
说完,他们空着手跑走了。
白唯:……
美术老师:“好明显的借口,哈哈哈。不过你也应该习惯了吧?你上中学时,应该也很受欢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