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废物被迫登基后by谢沧浪
谢沧浪  发于:2024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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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这一刻,脖子上的刀停了。
李昭漪听到了对方突然响起的、有些意味不明的声音:“陛下很喜欢这张画?”
李昭漪说不出话。
云殷俯下身看他,看他光洁的额头,颤抖的眼睫,和因为害怕和泪水而失去了焦距的眼睛。
过了片刻,李昭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说了句什么,只是声音太小。
云殷垂眼看他,他重复了一遍:“……没人给我画过像。”
一片寂静。
李昭漪的脖子已经完全僵了,他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时间被无限拉长。
在这样拉长的时间里,命悬一线的恐惧却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茫。
他想,这样吗?
就这样吧。
他不知道云殷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要杀他,但他本来就是稀里糊涂地被生下来,又稀里糊涂地活到了现在,没人期待他活着,但却一直有人期待着他的死亡。
如果这个人是云殷的话,好像也没这么让人难以接受。
这样想着,李昭漪几乎要平静下来了。
他闭上眼睛。攥紧了手中的椅沿。
刀动了。
细微的声响传到耳边,李昭漪害怕地咬了一下唇。
只是一秒后,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他怔了怔,有些茫然地试探着睁开了眼睛。
云殷收刀入鞘,没有看他,很平静地道:“新买的刀,试试手。”
李昭漪看着他。
他动了动唇。
“可是,你。”他完全出自于本能地小声说,声音还带着抖,“你也没试啊。”
云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李昭漪不说话了。

不说话可以,但不能变成木头。
沐浴是进门的时候提的,云殷替李昭漪记着。自他收了刀,李昭漪已经像块木头一样呆坐了有半刻钟。
云殷自认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好在他的耐心耗尽之前,李昭漪还是及时回魂,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宫内有专门的浴池。但李昭漪不喜欢洗个澡还要跑来跑去,一般都是直接去澄明殿自带的小池子里泡。
这云殷也是知道且默许的。除非必要,他对李昭漪确实没什么要求。
他走了,云殷就又垂了眼批折子。
只是没过多久,脚步声就又传来。
他抬起眼,眸光却顿在了原地。
沐浴后,李昭漪只穿了件内衫,湿漉漉的长发打湿了一点衣领,宽大的衣领没能遮住细腻白皙的锁骨,以及上面一点鲜红的锁骨痣。
他的目光自李昭漪因穿得匆忙而有些不齐整的衣服上掠过,扫过那点被热气蒸得嫣红的唇,片刻后,才意味不明地定格在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向黑白分明,带着清澈。此时此刻,却失魂落魄,带着窘迫惊惶,还有……
云殷神色微顿。
还有委屈。
李昭漪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沐浴让他短暂地获得了片刻的放松,但此时此刻,这间屋子的氛围仍让他心有余悸。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不要露怯。尽量镇定地往桌子边走,身后却传来了云殷的声音:
“站住。”
李昭漪下意识地就抖了一下,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堪堪停留在一个亲密边缘的尺度内。
他能感觉到落到他侧脸的目光,他别开眼。
然后,他听到了云殷很轻地笑了一声:
“很怕我?”
……很奇怪。
李昭漪有些混乱地想。
同样是让人站住然后威胁,面对李淳瑾时,他只觉得云殷一字一句都带着冰冷的杀意。因此,他从未觉得李淳瑾的忍气吞声有多丢人,因为换了他,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但是此时此刻,分明是类似的话,他却觉得……
在一段时间之后,李昭漪就会知道,这种近乎暧昧的语气是再正常不过的调情话术,它或许暂时不代表任何含义,但一定由欲望驱使。简而言之,用混蛋二字足以形容。面对这样的调戏,给一巴掌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但是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懂。
于是他只能强撑着道:“……没有,你误会了。”
他不想和云殷讲话。
害怕,也有别的原因。总之不想。
但是云殷不放过他。
云殷看着他,突然开口道:“陛下白日去了长公主殿下的宫里,跟她说了一些话,对么?”
李昭漪愣住了。
好一会儿,李昭漪才有些茫然地道:
“……是。”
他不知道云殷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
对于这事他始终有些心虚,但只是出于多管闲事的僭越。
他看着云殷,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片刻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蓦然瞪圆了眼睛,急声解释:“我没有要对她做什么,我就是想……”
他看着云殷,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觉得我要伤害她吗?”
他的猜测和事实大相径庭,事实上,无论是常梓轩还是云殷,都不觉得就李昭漪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伤到谁。
但云殷没有否认,他只是看着李昭漪,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陛下和长公主并不熟悉。”
李昭漪抿紧了唇。
片刻后,他低声道:“她不是我的姐姐吗。”
云殷微怔。
“你明明说。”李昭漪看着他,一字不差地复述他的话,“你说,她是我的姐姐,她也很想念我。以后,可以多和她聊聊天,说说话。”
他最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是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他想说的,云殷未必在意,甚至可能会嘲笑。出于一种隐秘的,自暴自弃的情绪,他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殿内寂静无声,云殷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李淳月是李昭漪的亲姐姐。
但李昭钰也是李昭承的亲弟弟,不提过往,下午对着李昭漪一番羞辱的李淳瑾同样是李昭漪的亲姐姐。但所有人对此习以为常,因为李氏皇室不存在亲情,他们都知道。
云殷简直要怀疑李昭漪是演的。但对方的神情里伤心过于明显,倒像是他成了个罪人。
他几乎要哑然失笑。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
事到如今,纠结为什么已没什么意义。
云殷不再多言,站起身,简单地道:“行,陛下早些休息。”
他往外走,李昭漪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
“云殷!”
他的声音很低:“你不相信我,对吗。”
云殷抬了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外面的月色,笑了笑:“陛下,信任是这个宫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李昭漪抿了抿唇。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忍住了。
他声音很轻地问:“那你要杀我吗?”
这一回,没说话的是云殷。
李昭漪将这份沉默自动解读为默认,他攥紧了袖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就在云殷垂了眼,打算重新开口的时候,他听到了李昭漪的声音。
“如果你要杀我的话。”他轻声道,“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声调。一句话说得很慢,但是咬字清晰。
云殷一面心不在焉地想着,这声音听起来确实很有欺骗性,一面眸光却变得锐利。
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那么即便是有想要隐藏的秘密,也不免吐露部分真心。因为他们知道,如果现在不说,那么之后,或许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
说到底,他和李昭漪彼此并不了解。除非对方极度自负,不然在这种时候,总会心生惧意。
所以,李昭漪想要什么?
他等着李昭漪的回答。
不多时,身后的人开了口:“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把我带到宫外,然后再杀了我吗。”
这是一个云殷意想不到的回答。
他停顿了两秒:“为什么?”
李昭漪动了动唇。
“因为有人跟我说。”他慢慢地道,“外面的世界很漂亮,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所以,我想有机会的话,出宫去看看。”
哪怕只是临死之前的那一小段时光。
云殷没有说话。
他离开后,李昭漪在原地站了很久。
随后,他回到了床上,蜷在床头,慢慢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这一晚李昭漪睡得很不好。
时隔几日,他又做了噩梦。梦里一会儿是宫变的那天晚上,一会儿又是过往发生过的很多事。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做关于过去的梦,那些被打湿的破烂棉絮,潮热的发霉的柜子,还有……
很冷的冬天,空气好像都是凝固的。
水也冷。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挤过来,像是要把他完全地淹没。
他用力地吸气,却只能吸到冰冷的湖水,窒息感越来越重。
不要……
他不要死。
李昭漪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了那股要将他吞噬的恐惧。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模糊的声音,似远忽近。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腰上突然多了把力道,有人抓住他,将他一把带上了岸,李昭漪身体骤然一轻,睁开了眼睛。
身上出了一身黏腻的汗,被子被掀开了一角,老太监德全担心地在一旁叫他的名字,见他醒来,终于松了口气。
“陛下可是做噩梦了?”德全道,“热水给陛下烧好了,一会儿啊,奴才给您点个安神香,陛下可万万不要再蒙着被子睡觉了。”
李昭漪坐起身,还有些回不过神。
这天的一上午,李昭漪都有些萎靡不振。
德全担心坏了。又是让人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吃食,又是搜罗新鲜事讲给他听。
李昭漪原本恹恹的,到最后被他哄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到底多吃了半碗饭,还吃完了做成小猫样子的甜点。德全这才高兴了些,看李昭漪的眼神也更慈爱了。
李昭漪其实很想问,德全是因为云殷的缘故对他好,还是因为别的。
但是他想起了昨夜,终究没有问。
桌子上的小像还在,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赌气一般,把它收进了抽屉。
只是抽屉刚关上,他又感觉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又走了神。
吃过饭,李昭漪坐在院子里发呆。
不多时,有人来通报,说是平南王进宫了。
李昭漪说:“……不见。”
小太监愣了一下,一旁的德全也愣了。只是很快,他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快速跑了。
德全轻声道:“陛下,平南王昨日和奴才嘱咐过,说今日下午陛下要见客,在文政殿,应是要事。”
李昭漪抿紧了唇。
……昨日?
云殷昨日不是还要杀他么?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远处,熟悉的人影已经由远及近。
云殷今日也穿得颇为正式,风度翩翩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昨日他还是个持刀行凶的暴徒。
只是他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本性。
他直接对着下人道:“陛下马上要见客,替陛下更衣备轿。”
李昭漪立刻就抬起了头。
他瞪着云殷,用眼神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
这个眼神却给云殷看笑了。
笑过,他俯下身,有些哑的声音擦过李昭漪的耳畔,漫不经心。
“乖点。”他道,“不是想出宫吗,听话,等事情结束,我带你出宫。”

李昭漪还是去殿内换了身较为正式的衣服。
他换衣服的时候云殷就在门口。换到一半,他突然想到桌子上那张被他收起来的小像,蓦地心里一紧。只是等他换好衣服出来,云殷看上去却没有什么异样,李昭漪松了口气,又无端有些失落。
回过神一抬头,云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李昭漪身上是一身黑色滚金边的常服。
除了上朝,他不常穿这样的衣服,总感觉自己撑不起来,镜子里的人透着庄严的陌生。
被云殷这么一看,他的不自在感更甚,他说:“……怎么了?”
云殷收回目光:“没什么。”
还是李昭漪熟悉的敷衍。
他简直又想走,可轿子已经来了。最终,他还是上了轿。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什么交流,李昭漪脑子闪过很多设想,又被自己推翻。他的经验实在少得可怜,想不出有什么场景需要他特意出面。
到了文政殿门口,他的不安到达了一个顶点。他想问云殷,但自尊心让他又不愿就此低头,他还记得昨夜和云殷的“不欢而散”。
“陛下。”云殷的声音响起来,“进去吧。”
李昭漪想他应当看出了自己的窘迫,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抿紧了唇。
委屈和气恼催生出莫名的勇气,他不再犹豫地往里走,云殷跟在他后面。踏进殿门,殿内坐了两个人。
两人都穿着朝服,一人看着已六十出头,头发花白,脊背微弯,却自有着一股清直刚正的气势。而另一位则要年轻一些,约莫四五十的年纪,眼神锐利。两人一齐向李昭漪行恭敬的大礼。
李昭漪久在深宫,唯一一个经常接触的云殷常年在边关,混不吝的性子。嘴上叫着陛下,匕首用得也挺利索。这还是第一次有长辈对他这样恭敬地行礼,他懵了一秒,有些无措,下意识地退后,却有一只手抵住他腰。
“陛下,您是天子。”云殷在他身后轻声道。
他提醒李昭漪不要在臣子面前露怯。
李昭漪回过神。
春季衣衫轻薄,掌心温度灼热,他就着这股力道站稳,没在意这点轻微的冒犯。只是等他站稳,云殷却没收回手。
李昭漪:?
他回头看向云殷,却见他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开口跟李昭漪介绍:“内阁次辅顾清岱顾老,蔺平,蔺太傅,陛下在朝会之上应当见过顾次辅,蔺老前些日子身体不适,所以告了病,今日特来拜见陛下。”
李昭漪认真地听着,神色却有些茫然。
蔺平他不认识,但顾清岱他是知道的。
他登基之后,内阁首辅沈鸿就告老还乡,现如今,朝中事务均由云殷和次辅顾清岱在代管。
这半月,顾清岱从未私下找过他。
然而,云殷的下一句话,直接让李昭漪有些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从明日开始,每隔一日,二老都会来文政殿,给陛下讲授学问和政事。”云殷道,“陛下,您可以叫先生了。”
蔺平和顾清岱今日只是来和李昭漪打照面的。
天子初登基,虽说日日上朝,但毕竟君臣有别,即便是朝上,除了云殷这样视规矩如无物的人,一般人都不敢、也不会多直视天颜。
但如果要做师生就不一样了。
帝师身份尊贵,虽说是虚职,也能彰显皇家的器重。此时此刻,饶是两位老臣都位高权重,第一次看清这位年轻的天子究竟是何样子,又和云殷是怎样的相处方式,心中都不免五味杂陈。
当然,他们面上端的都是不动声色。
按着皇家的规矩互相行过师生礼,又说了些场面话,两人就极有分寸地告了辞。
只是临走,蔺平看了一眼云殷。
他什么也没说,云殷却好像会了意一般,直接跟他出去了。
李昭漪透过开着的花窗,看到蔺平皱着眉跟云殷说了些什么,而云殷还是那一副气定神闲、很讨打的样子。
到了最后,两人似乎不是很愉快。
蔺平一甩袖,气冲冲地就走了。
他突然就有些紧张,云殷回到殿内,看到他的神色,愣了一下:“陛下这是怎么了?”
李昭漪小声问他:“你跟蔺太傅,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云殷顿了顿。
随后他叹了口气,解释:“蔺老提醒我,在陛下您面前注意分寸,别做失仪的事情。”
他和蔺平有渊源,蔺平从前是太子座师,云殷年少时陪着李昭钰一起上课,蔺平就一直觉得他性情过于偏激,远不如太子谦和。云殷不以为意。
君主仁慈,跟着的人若是再一味忍让,那就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
李昭钰大可做他的圣主,他来做恶人就行。
想到李昭钰,云殷失神了一瞬。
只是下一秒,他不经意地抬头,余光看到李昭漪偷偷松了口气。
云殷:?
他的思绪被打断,若有所思:“臣被蔺太傅训斥,陛下很开心?”
话音落下,李昭漪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赶紧给自己澄清:“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殷说:“臣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昭漪:“……”
云殷已经发现了,李昭漪是不会吵架的。
他若是哪一天能在吵架中吵赢别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对方是被他非同寻常的想法所折服了。第二种,可怜的样子太有欺骗性,对方涉世未深,心软了。
云殷不是其中任何一种,他于口舌之上赢了李昭漪,也没有丝毫胜之不武欺负人的自觉,留着李昭漪一脸不可置信,自顾自地喝了口凉茶。
茶喝完,他开了口:“陛下,您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现在问。”
李昭漪神色微僵,别开了眼。
刚刚的气氛很好,阳光能冲淡大部分的阴暗。藏在雨夜的杀意,来回的试探和对峙,以及后怕和委屈。李昭漪从前遇到难过的事,有人告诉他睡一觉就好了。事实证明,这确实有点用。
至少现在,他起码能维持表面的镇定。
可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只剩下他和云殷两个人,昨日的事就又仿佛无形地横亘在中间。
过了片刻,他轻声开了口:“为什么要给我请老师?”
他还是决定面对。
云殷问他:“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昭漪:“……”
那种被当作什么东西逗弄的熟悉感觉又来了。
他说:“真话。”
“真话就是。”云殷道,“若真放任陛下成为皇位上的摆设,那么半年之后,参臣的折子就能淹没文政殿。虽然这并不能造成影响,但会浪费臣很多的时间来处理。”
李昭漪其实没抱什么云殷会说真话的希望。
经过昨夜,他意识到云殷或许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没什么机会对对方产生威胁,所以才获得了长达半个月的纵容。
但是云殷说了。
不仅说了,还说得坦坦荡荡。
要是蔺平还没走,一句“放肆,大逆不道”已经出了口。
李昭漪喉咙发干。
他没有问假话是什么,那没有意义。
但他想,请老师也有别的含义。他问的那句话,其实本意是问:
为什么不杀他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说得明白一点,但云殷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陛下。”云殷道,“您要知道,臣对您,从来就没有任何敌意。”
长久的沉默之后,李昭漪低声开了口:“你不想让我做多余的事。”
云殷停顿了两秒:“陛下,有些时候臣也会突然感觉到陛下很聪明,这是臣的错觉么?”
李昭漪毫无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他抿紧了唇。
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也能想明白。
云殷之所以突然对他发难,就是因为他去找了宛荣。他之于云殷,就是一个摆设,有了皇帝,才能有摄政王。但如果这个摆设想要做些别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很值得人警惕。
从这个角度来说,云殷的做法无可厚非。
从云殷刚刚对他坦诚开始,李昭漪其实就没有生气的感觉了。
他不生气的方式也很简单,他说:
“以后不会了。”
他很少许诺,一旦承诺,就会兑现。
云殷不知道,但他自己会记着。
这场对话到了这里,其实就已经差不多了。李昭漪等着云殷说结束,对方却一直没说话。
不说话但是看着他,李昭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小声说:“我又说错了什么吗?”
云殷突然道:“陛下,臣有一个问题。”
他看着李昭漪,若有所思,“您对每个人,脾气都这么好么?”

可是临了,他还是觉得没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常梓轩就都变了。几年的夺嫡,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之下,不谨慎的人没法活着。
可是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没人赢。所有的权力握在他手里,他却要害怕一个在冷宫待了十七载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皇帝。
云殷觉得这很可笑。
无可否认,他对李昭漪是有怜悯的。
他还记得那个雨夜。
初春的雨透着寒冷,他去冷宫的时候其实做好了找不到人的准备。
一个被废弃的皇子,悄无声息地死了也没人知晓。但李昭漪没死。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屋子里窗边看雨。
云殷和他隔着窗遥遥地对望,看到了他周身缭绕的冷寂。
冷寂,也是纯净。
他不想杀李昭漪,也不介意在李昭漪身上多费点心思。甚至于,他也可以给李昭漪想要的。
活着,尊严,甚至有限的权力。
只要他听话。
他准备好了筹码,做好了和李昭漪开诚布公谈判的准备,但是还没开始,李昭漪认输了。
云殷不觉得出于自保的讨好能到这个地步。
但不是为了讨好,又会是因为什么?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神情微顿。
另一边,李昭漪已经开了口,语气有些恼羞成怒:“我才没有。”
为了证明,他底气稍显不足地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宫吗?”
云殷回过神。
他看着面前纯澈干净的眼睛,在心里嗤笑了自己一声。
想什么呢。
然后,他思忖了片刻:“可以。”
“不过今日有些晚了。”他道,“陛下若不嫌弃的话……”
李昭漪很快速地说:“不嫌弃。”
云殷:。
小半个时辰后,一辆绣着云府家徽的马车在城内某僻静的宅院面前缓缓停下。
宅院门口的仆人赶紧迎上去,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身玄色面容俊秀的男人干脆利落地下了马车,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离开,而是淡声吩咐下人:“拿个脚凳来。”
少顷,脚凳被放到了马车之下。男人回身,掀了一小半帘子。
他的身份尊贵,从未做过这样近乎于伺候人的事,周围的下人头埋得更低,掩饰住脸上的惊讶之色,心里都在猜测,马车内的人是何来历。
不多时,一个戴着帏帽的身影出现在了马车的门口。
帏帽是纱制,做工精致,笼着一道清隽纤细的身影。虽然样貌被挡得严严实实,但是仅从身形和姿态,就能看出,这或许应当是一位极为漂亮尊贵的世家小姐。
“她”先是小心地踩着马车的边沿,找寻着合适的角度下车。马车旁的男人适时伸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扶住了对方的手臂。然后踩着脚凳下了地。男人顺势扶住了“她”的肩,毫不避讳地以一种十分亲密的姿态带着她往里走。
一边走,男人一边稍后了半步,有意无意地遮挡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不多时,两人就消失在了门内,大门重新缓缓合上。
一切悄无声息。
门内,李昭漪掀开了帏帽,看到了不远处既将落下的、火红又热烈的夕阳,以及灿金的晚霞。
他看得出了神,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口气。有些紧张的心落回原地。
一扭头,他看到了不远处正倚着柱子,漫不经心抱着臂看他的云殷。
他扯了扯身侧飘着的薄纱,耳根有些烫,抿紧了唇,没来由的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我戴这个,是不是有点奇怪。”
戴帏帽是云殷提的。
燕朝的世家小姐有戴帏帽出门的习俗,用以遮挡容貌。李昭漪不是女子,但他的样貌也不方便露于人前,云殷跟他解释过,他也就接受了。
接受了不代表不会不自在,刚刚云殷的动作像是在照顾姑娘,李昭漪一面觉得他细心,一面又有些担心,他说:“这样……被人看到,不会影响你的声誉吗?”
据他所知,朝中盯着云殷的人不算少。
他那天看了十来本折子,其中就有三本是参云殷的,角度各有不同。
云殷未娶妻,带着陌生女子回府,简直是变相提供私德上的素材。
李昭漪习惯性替他担心,云殷却语气散漫,甚至带着点混蛋:“声誉么?陛下放心,臣早就没有那种东西了。”
李昭漪:“……”
他默默看了一眼云殷,对方却直起身,道:“要不要去里面看看?”
李昭漪赶紧点头。
他把帏帽交给下人,小步跟在云殷后面,有些好奇地开始打量面前这座僻静的宅院。
在马车上得知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云殷的宅院时,李昭漪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感觉。
说到底,所谓的出宫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没能完成的愿望,代表的是自由和无拘束,而不仅仅是呼吸宫外的空气。
但这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去哪里其实都无所谓。
当然,无所谓是一回事,真正来了又是另一回事。
进入到宅邸的刹那,李昭漪意识到,平常都是云殷在宫内来去自由,这还是第一次,他反过来进入云殷的私人领地。
这个念头让他陡然而生一种隐秘的紧张。
他跟着云殷穿过寂静的长廊,一路走过花厅、书房、卧房。
一直到后院之时,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平时不住这?”
云殷“嗯?”了一声,然后道:“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李昭漪如实传递自己的感受,“有点太干净了。”
不是干净,是冷清。
无论是哪一处,东西都摆放得极为规整而简略。李昭漪注意到,这间宅子里就连下人也很少。唯一称得上“热闹”的,可能是后院那一大片小桥流水的天然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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