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江湖追杀之后by不周天
不周天  发于:2024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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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莫远醒来后也会保留着这段记忆,薛凉月就莫名兴奋。
“小远,别叫出声呐。”他抵着莫远的耳朵笑吟吟地道,“被人发现你就惨了。”
莫远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何草草叫了他三遍,全被当初听不见,好在一年前生了场重病,怕伤了根本,何草草没再对他动过手,要换做往日,她指定对拿着鸡毛掸子把他赶下床来。
薛凉月抱着他,垂眸看着少年熟睡的侧脸,不禁勾了勾嘴角。
这真真是最好的年纪,若是永远停在这个时候就好了,可惜……
还有不到一年。
莫远在他怀里发出细小如幼兽的哼唧声,窗外光落下一条,横贯少年侧脸,最终停在鼻梁。
……从这个角度望去,真的和十八年后的他一模一样。
薛凉月嘴角缓缓回落,他闭了闭眼,嘴唇贴上少年的额头,缓缓落下一吻。
此刻,玉林宫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太子尚未入土为安,而病入膏肓,昏迷不醒的太平帝,却在众太监宫女的看管下从龙榻上离奇消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传出了宫廷,朝廷中人心惶惶。
太后在此时已是分身乏术,她只能先顾眼前之急,派遣自己的侄子率领禁军严守宫门,又把周堂玉掉到了自己身边,至于其他事务,暂且搁置一旁。
当那个黑衣青年于夜色中突然出现在她寝殿里时,她手一抖,茶盏掉到了地上。
碎片带着茶沫,蹦得到处都是。
“你是……”
陆云沽负手立于窗边,微微侧过脸,轻笑着唤道:“皇祖母。”
太后瞳孔一缩:“慕柔?!”
周堂玉身影在帘帐后若隐若现,陆云沽浑不在意,他微微一笑:“是我。多年不见,您凤体可安?”
太后手指握紧了帕子,须臾又放开,她沉声道:“慕柔,哀家十年前问你想不想当皇帝,你说不想。”
陆云沽道:“是。”
“那时你既然已经选择了江湖……就不要插手庙堂里的事了。”太后盯着他,冷冷道。
陆云沽依旧是浅笑:“江湖、庙堂,分别又有多大?都是人心鬼域罢了,当时是当时,如今是如今,储君已经没了,我如今突然想插手一下帝位之争也未尝不可。”
太后:“你……”
陆云沽:“更何况,如今的时局要比十年前好得多。当年我依你的话,做的是你的傀儡皇帝,而现在……皇祖母,是您有求于我。”
太后冷声道:“哀家倒不知有什么好有求于你的。”
陆云沽嗤笑一声,道:“皇祖母,您不求我,难道打算去跟姜琅和薛凉月做交易吗?而且太子是怎么死的,您解释得清楚吗?”
他转过身,朝太后的方向走了一步,笑吟吟道:“皇祖母,您信我,至少能留一条命,毕竟您当年的救命之恩……柔儿可一直铭记于心。”
“哀家谁也不信。”太后手指敲了敲桌面,她吐出一口气,神色晦明不定,“哀家累了。”
她缓缓站了起来,头上的凤尾钗子坠着的明珠随着动作一步一晃动,颤巍巍的。
“长胜帝在世之时,在内,世家党争,在外,北方狼骑南下,直逼长。内忧外患,是我一边在朝廷中周旋,一边当了宫里的所有家当,连带着赵家的家底,一纸军书寄到北庭……我的同胞哥哥战死延关城,我庶出的弟弟死谏,逼退胡、元、李、严四家对王权的践踏。”
太后一步步走到陆云沽面前,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威严和沧桑两种气质在她身上达到了一种矛盾的和平,陆云沽注意到她的自称已经变了。
“我只是老了,你们这些虫豸就扑上来,嚼食着赵家的身体,恨不能立即叫我立即从玉林宫里搬出去!”
陆云沽分毫不退,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两朝太后,字字诛心:“您也知道,您老了。赵家也不是当初的那个赵家了。”
太后瞳孔一震。
“赵家已经成了比当年四大世家更可怕的寄生虫,满朝文武,一半是其门客,欺上瞒下之风甚嚣……”陆云沽伸出手,握住那颤巍巍晃着的凤尾明珠,将它从发间抽了出来。
“皇祖母,事情要朝前看,您不能一直留在五十年前。这些事您心知肚明,可偏不肯承认。”
花白的长发瀑布般垂了下来,滑落肩头,太后好像一瞬间老了二十岁,她朝后退了好几步,跌回太师椅中,剧烈喘息了几声。
“周堂玉”从帘后转了出来,却是一个谁也没见过的高挑青年,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太后怔怔地看着他:“......你又是谁?”
“鄙人上一任洪尘笑,不才,周总管的师父。”那人笑笑,“前段日子去一个地方,见了个故人。”
他将信件递到太后手中,意味深长道:“赵韫,您的兄长......还没有死。”
陆云沽在一旁轻声补充道:“感音寺或者蓬莱......请皇祖母,选一个罢。”

第72章 水中央(一)
天色淡,灰青,无风无云,沐流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他对面是周堂玉,地板上用石子画了一个棋盘,两人各执一石子于手。沐流熙画叉,周堂玉画圈,两人就这么下了一天的棋。
太平帝那巨大的的銮驾就静静停在一边,车内的呼吸声极轻极缓,若非内力高深者都听不见。
一盘终了,叉输圈赢。
“哈——欠,时间差不多了。”
沐流熙伸了个懒腰,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指了指身后,“我去屋里看着。”
周堂玉收了石子,“行。”
沐流熙走进屋里,只见薛凉月仍然半靠在床头,右手藏在被子里,与莫远十指相扣,双眼紧闭,眉头无意识微微蹙着。
沐流熙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凑到唇边吹了吹,旋即轻抿一口。他瞥一眼床上两人,颇为嫌弃地摇摇头。
这时,薛凉月睫毛忽然动了动。
沐流熙立时坐直了。
草,难不成自己这时间捏得这么准,这就要醒了?
果不其然,三秒后,薛凉月猛地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时间去看身边的莫远,沐流熙也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急匆匆地去查看两人。
薛凉月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莫远,后者却双眸紧闭,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一刻钟。
两刻钟。
三刻钟。
两个时辰过去了。
然而,莫远还是没有醒。
沐流熙从一开始的如释重负,忧心忡忡,惊疑不定,到现在已然是压力大得如抗大山。
薛凉月依旧盯着莫远,一动不动,但眼神明显冷了下来,手指明显收紧了些许。
又过了一会儿,沐流熙忍不住了,犹犹豫豫地把一句在嘴里滚了半天的话吐了出来,“薛门主……你,你是不是弄错了?”
薛凉月脸没动,眼珠子转了转,斜睨着他。
“那个‘节点’乃人心性变化最大的一年,薛门主。”沐流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轻咳一声,“人心性变化最大的时候无非是天地立心之时,您确定您是在他剑心初立的时候把他带出来的吗?”
“我是在他父母死的那一晚带他出来的。”薛凉月开口了,声音有些哑,“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时候?”
你问我,我问谁?事实就是他没醒啊。
沐流熙诚恳道:“不知道。”
下一秒他被人提着领子砸到了墙上,撞得他眼冒金星,差点把隔夜的饭给吐出来,薛凉月放大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那张美到极致的脸上现在却只有极端的愤怒。
和恐惧。
薛凉月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
黑沉的眸子周围泛起血色。
沐流熙惊骇极了,他连忙补救道:“等等,薛门主你先别急,这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你在梦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薛凉月没说话,忽然,他手一松,沐流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薛凉月一言不发,冲到桌边,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九龙香,扔在桌上,直接就拿火折子点燃了。
看到这一幕,沐流熙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薛门主,蛊虫入体过后,香就没有用了!”
……废话。
他能不知道吗?
薛凉月双手撑在桌上,脊背微微发抖。
“小远,信我,都过去了。”
“走吧。”
大雨倾盆,风冷如刀,少年垂着头跪在雨水中,两眼被鲜血浸透,一滴一滴随着滴落在泥水间,而自己只能抱着莫远,在他耳边低声道。
“都过去了。”
“……真的吗?”
莫远忽然趴在他肩头哭了。
“真的。”薛凉月是心疼的,他抚着少年的脊背,轻声道,“别怪我不出现,这些都是假的呀,你很快就能醒了,跟我走好不好?”
良久,莫远沙哑道:“怎么做?”
薛凉月手掌缓缓下移,拉起他占满污泥和兽血的手,“拉着我就可以了,走吧。”
他出来了,小莫远呢?
在他的视角,自己是不是就突然消失了?
现在,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
……至少大半年了吧?
薛凉月忽然转过身,再次提起沐医仙的领子,“有没有什么方法让我再进去?!”
沐流熙:“这……”
他不敢说,他怂。薛门主这脸色似乎是自己说出一个“不”字,立马就能把自己脖子拧断。
薛凉月:“说!”
“咳咳……理论上……”沐流熙强忍着嗓子上的疼痛,小心翼翼道:“我是说理论上,‘长生天’或许也能……”
他再次一屁股掉了下去。
薛凉月转过身,从袖中抽出“途穷”,朝着自己手臂,狠狠割了下去!
血管被一刀两断,红色的液体瞬间喷了出来,溅了满床,不一会儿,在内力的催动下,一只黑色的蠕虫从还没来得及愈合的血管里探出一半,被薛凉月捏住脑袋,抽了出来。
薛凉月死死盯着莫远,手中蛊虫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痛苦地扭曲着。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莫远身上,托着莫远的胳膊,拿匕首割开了手腕上青蓝的血管。
蛊虫钻了进去。
这毕竟是从娘胎里就跟着自己的“长生天”,比“轮回井”跟他融合得还彻底,脱离躯体的那一刻,薛凉月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薛凉月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心脏,扯下袖子一缕布条,把莫远手腕草草包扎了一下。旋即伸手把那人揽到了怀里,使莫远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接着缓缓闭上了眼。
梦魇带着天青色,水一样晕开那片阖眸的漆黑,薛凉月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他偏头观察了一下四周——酒肆中?
这的确是个酒肆,正值深山夜雨,漆黑夜幕中哗啦声一片。落脚行客挤攘在一起,闲言碎语聊着天等雨停。一片喧嚣中,却不见莫远的身影,按理说,他应该就在附近,毕竟梦境只围绕着他。
薛凉月低头,发现自己这次并不是以鬼魂状态出现在梦境里的,缘由不知,或许是‘长生天’和‘轮回井’两者的属性略有区别,抑或是跟自己的融合程度不同。
薛凉月猜,大概是后者。
此时,他戴着黑纱斗笠,一身白色纱衣,与两人初遇时的穿着很像。周围人仿佛这才发觉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也不觉得奇怪,有人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嘿,兄弟。”
薛凉月没搭话,略微偏过头,隔着纱帘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身侧的人,那人长得膀大腰圆,一张国字脸,络腮胡,脸上手上都油腻腻的。
“我说小白脸,你在这坐半个下午了。”那人颇有些厌恶地盯着他,粗声粗气道,“凭什么你占着这么大地方,叫我们在一旁站着挤,就凭你衣裳白吗?”
薛凉月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弹了下去,抬眸懒懒笑道:“不然呢?”
那人被他这态度略有些激怒了,指着他,“你别给脸不要脸!赶紧站起来,给爷让个位——”
“子。”
这个字没说出口。
因为薛凉月摘下了斗笠,那张脸从黑纱后露了出来,那脸肤色白皙如玉,侧脸轮廓柔中带利,眼型若二月桃花,眼周淡红,容色美艳,不可方物。
络腮胡愣在了原地。
薛凉月没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人群中,似乎再说寻找什么人,络腮胡结结巴巴道:“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后半句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悄悄灰溜溜离开了,钻进人群中,还是同手同脚。
周围离得近的人好奇瞥过来,却只看了一眼,就也愣在了当场,旋即移开目光,假装若无其事。但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薛凉月视若无睹,他只关心莫远到底去哪了,但周围人太多太吵了,他根本找不到那人的身影,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失,他不禁有些急躁。
这时候,一个人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半大少年,大约十三四岁,抱着一把铁剑,坐在角落里,脸上挂着纯朴的没有被人心鬼蜮污染过的……愚蠢笑容,正在手舞足蹈地跟旁边人说着什么。
薛凉月动了动耳朵,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我们家,老大的!老有钱了!”
“我爹收藏了好多名画,我娘喜欢首饰……这次出来,我娘给我带了好多盘缠,你看!”
这个人……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是林况。
松风下掌门清玄老祖之子,林况。
旁边那人陪着笑,脸上挂着几乎没什么遮掩的贪婪,“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身上有股跟我们一般人不同的……”
他指了指林况,煞有介事:“"贵胄风范!”
薛凉月:“……”
林况挠了挠后脑勺,“哈哈,是吗?”
那人站起身,“少爷,我去解个手,回来继续陪您聊!”
林况:“好嘞!”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几乎藏不住笑意,转身正要迈步。
“站住。”
一根竹竿从一旁橫了过来,蓦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薛凉月瞳孔一缩。
那人显然也愣了一下,顺着竹竿望去,只见一个那根竹竿正握在一个灰扑扑的……瞎子手里。
说是瞎子,是因为他眼睛上蒙了一道三指宽的黑色布条。
瞎子声音很沉,听不出年纪,“放下你偷人家的钱袋。”
那人一愣,脸上先是一白,接着恼羞成怒,“臭瞎子,别瞎叫唤,你看得到吗就乱说!”
瞎子懒得理他,扭头朝着林况的方向,“自己看看你那‘大钱袋’还在不在。”
林况一模荷包,“呀”了一声,惊道:“真不见了!”
他到底也不是个真傻子,仰起头,惊愕地看向刚刚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兄台,“你偷了我的钱?!”
那人怒道:“放屁!”
他指着瞎子,斜眼瞅着林况,“哟,我看出来了,你们是一伙的,专门来讹路人的……呵,我偏不如你们意!让开!”
下一秒,那根竹竿轻轻一抖,他整个人被掀翻在地,瞬息之间,瞎子一脚踩上了他的胸口,俯身用小拇指勾出了那只钱袋。
“喏,收好了。”他把钱袋扔给林况,懒懒道,“以后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呐,小屁孩。”
说话间,他缓缓摘下了自己眼睛上的布条,布条下,是一双妖昳的丹凤眸,狭长锋利。
这个人面貌极轻,只是个子高挑,坐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他似乎还是个少年。
薛凉月盯着那个嚣张的背影,握成拳的手渐渐收紧了。
他好像,长大了很多。
也瘦了很多。

“你你你!”
“你什么你?”莫远眉毛一挑,手中竹竿虚虚抵着那小偷儿的喉结,不耐烦道,“快滚!你爷爷今天心情不错,放你一马,把我真惹毛了,有你好看!”
小偷脸涨得通红,然而他好歹在道上混了这么久,知道眼前之人是自己惹不起的,灰溜溜地爬起来,受着周围人鄙夷的目光,钻到了另一个角落蹲下来。
莫远把竹竿靠在桌沿,伸手把布条又系紧了,林况把钱袋塞回怀里,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咳咳,这位少侠,贵姓?”
“无名小卒。”
莫远坐了回去,伸手拿过桌上缺了一角的瓷碗,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看也不看周围人,趴在桌上就这么睡过去了。
薛凉月按捺住了过去叫醒他的冲动,转而伸手再次戴上了斗笠,藏在角落,静静注视着他。
这里人太多了,他们本质上都是莫远的分神,虽然会按照逻辑行事,但很受莫远本身的意识影响,所以他的脸在这里影响比外面还大,简直像真正的“蛊惑”了一样。
这是一把双刃剑,好处是自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避免引起太多注意。坏处是行事也要拘束许多,尤其是在自己没办法变成旁观的“鬼魂状态”。
要是在这么多人的空间下贸然引起莫远的剧烈情绪波动,“黄粱梦”很可能把他排斥出梦境,这一点薛凉月在之前那一夜已经领会过了,那天他直到莫远晕过去再醒来,才能触碰到梦境里的事物。
夜雨越来越大,风也大得离谱,猛烈地扑打着窗眼,从缝隙钻进来,发出如夜鬼哭嚎的声音。
薛凉月盯着莫远的背影,忽然发现了一个并不美好的问题——这里时间过去的比他想像得更多。
林况作为清玄老祖的独子,年纪薛凉月是清楚的,而看面相他现在至少十二岁了。除非林况天赋异禀,长得飞快,否则推算下来,莫远这时候至少十九岁了。
莫远变了多少?
那个“节点”又在哪?
想得越多,薛凉月心越沉,他揉了揉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时候,外头雨声里忽然混入了一些并不和谐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马蹄声?!
还不止一匹!
半盏茶功夫,只听得一声:
“咚!”
伴随着巨响,酒肆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一个浑身被甲的魁梧汉子,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闯进了这小小的酒肆,身后跟着六个同样骑在马上的赤身大汉。
雨水混合着刺骨的冷风,呼啦啦地滚入了大堂!
一时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雨中的不速之客,靠近门的那一批更是被雨水浇得湿透,还险些被马蹄踏到,人群吵嚷着朝里面挤去,所幸薛凉月离得远,没被波及。
“%咕噻*#哈啦北搭,哈/@栗莫落多!”
为首那汉子嘴里吐出一串叽哩哇啦的鸟语,声音很洪亮,态度极其不可一世。
薛凉月眉头微微皱起。
北蛮人?!
这里是北庭边境?怪不得这么冷……
薛凉月曾经涉猎过北蛮语,所以他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大意是:柔弱的燕人,给我们让出最大的位置。
来北庭的客商中不乏懂蛮语的人,很快与同行人翻译了这句话,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为首的北蛮人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语气不耐烦多了。
这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角落里站了出来,冷冷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在大燕境内吧?北蛮野狗什么时候也能进长城了?谁给你们带的路?!”
说罢,不待旁人反应,他拿北蛮语又重复了一遍。
那北蛮骑兵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骂了一句什么,拉着缰绳就向那斗篷人冲了过去!
蛮人长刀出鞘,直劈眼前之人,而那斗篷人微微侧身,刀锋堪堪蹭着他的鼻尖划过,他手腕一翻,一把铁剑出现在手里,准而狠地刺向蛮人甲胄缝隙处。
蛮人手中刀看着笨重,却十分灵活,一个刁钻的角度弯回,架住了斗篷人的长剑!
“铛!”
一声巨响,蛮人微微后仰,斗篷人退了几步,跃上小桌,足尖一点,身如飘雪,朝蛮人飞去。
铛!铛铛!锵!
刀剑相交声不绝于耳。
其余蛮人也大吼着冲了上来,店里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在抱头鼠窜,不少人甚至朝外头逃去,也有几个人人走背字正好挡了那几个蛮人的路,当下被斩于马前,鲜血四溅!
角落里,莫远缓缓抬起了头,脸上挂着被吵醒的微怒,他侧耳听了片刻,神色一沉。
与此同时,酒肆另一边,斗篷人在几名北蛮骑兵的围攻下,已经略显左支右绌,这些蛮子虽然单拎出一个来都不足为惧,但胜在默契,一人刀尖刚被荡开,另一道锋刃又至,层出不穷,难以招架。
忽然,只见黑影一闪,接着一声惨叫,其中一个蛮人跌下马背。
他刚刚坐着的地方,赫然立着一个高挑的人影,手里握着一把细剑,剑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新鲜尸体上。
斗篷人定睛一看,一愣:“莫六?!”
莫远没搭话,此刻也没什么功夫叙旧,莫远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拖着那个为首的蛮人,其他人自己解决。
一柱香后。
地上倒了一串尸体。
为首蛮人的甲胄已经被全部卸下,连带着他的两条胳膊一齐躺在地上,大腿关节也被全部卸下,只得怒吼着趴在地上,莫远摘下了蒙眼的黑布条,拿衣袖擦了擦剑,随意地塞回竹竿里。
斗篷人拿下兜帽。
角落里林况睁大了眼睛,腾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大叫道:“师兄?!”
林奉雪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况一个箭步蹦到他面前,“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林奉雪声音冷冷,惜字如金:“看你。”
“看我?”林况愣了一下,忽然生气起来,“爹叫你跟着我?凭什么?他答应叫我一个人闯江湖的!”
“你以为我想看小孩?!十三岁,在锦绣丛中长大,你懂什么江湖?”林奉雪看起来比他还不开心,“要不是我看着,你现在已经被人偷了三十八回,被人抢劫十四回,这会儿尸体都不知道在哪躺着了!”
林况张嘴想反驳,莫远抬起头,在一旁凉凉道:“我说,你们师兄弟自家的事,能不能回去再说?——这蛮狗怎么办?”
“哈路业!”
蛮人抬头吼了一句什么。
莫远偏过头,懒懒问道:“这蛮狗在叫什么?”
“骂人的话,不用理。”林奉雪道,“这事我们管不了,移交官府吧——不行,北庭官府说不得与境外有勾连,我回去顺路送东都吧。”
莫远:“行。”
林奉雪扭过头,冲林况很不耐烦道:“喂,你也跟我回去。”
林况:“不——”
被林奉雪利落地一个手刀砸晕了,他一手提着林况,瞥了一眼莫远,客气道:“那莫兄,再会了。”
莫远:“等等!”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递给林奉雪,“喏,战帖,回去顺路给你师父。”
林奉雪:“你还在搞这个?!”
莫远道:“自然,不然你以为我来北庭干什么,就差一个血衣门和你们松风下了,等我打过师无夜,就去找你师父。”
林奉雪闻言冷笑:“我师父可不是六合剑派那个秋洋,他老人家剑法比我高出太多,你打过了我不算什么。”
“哦。”莫远懒懒笑笑,把布条重新缠上眉间,“你还记得啊,手下败将,别蛐蛐了,我自己的事,左右都要打,你给带过去省事。”
林奉雪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张战帖。
目送林道长一手拎着蛮人,一手拎着林况,匆匆迈入雨帘,莫远伸了个懒腰,哼着小曲,走回自己的座位,又倒了一碗酒,咕噜噜灌下。
酒肆已经空无一人。
都被那真刀真枪,刀刀到肉的打斗吓走了。
莫远趴在桌子上,想再睡会。
……他没看到的是,一个人坐在他对面,漂亮的桃花眼隔着黑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晦暗,带着复杂的情绪。
犹豫了很久,薛凉月伸出手。
轻轻地,缓缓地拍了拍莫远的肩膀。
下一秒,莫远浑身一震,几乎是一瞬间蹦了起来,抽出身边的竹竿,竹竿极快极狠地朝前刺去。
薛凉月伸出两指。
轻易夹住了那来势汹汹的竹竿。
莫远脸绷得极紧,他握紧竹竿,想要把竹竿收回,却发现自己的武器一动也动不了,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沉声道:“你是谁?”
薛凉月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轻声道:“……你睁眼看看我。”
听到这个声音,莫远浑身一震,然后,他好像一个机关人被卡住了那样,手指,脊背,脸庞……全都一动不动,只有心跳越来越大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薛凉月站起身,伸手缓缓地、慢慢地扯下他蒙眼的布条。
布条下,是一双通红的,瞪得大大的眼睛。
看到薛凉月脸的那一刻,那双通红双眸里的瞳孔一缩,而后慢慢颤抖着放大了。
下一秒,他手倏然收紧,竹竿被他生生捏碎,长剑破竹而出,直刺向薛凉月要害!
薛凉月一动未动。
而那剑尖在将将要触及他身前白净衣物的那一刻,刹住了。

第74章 水中央(三)
莫远握剑的手剧烈颤抖着,手背青筋暴起,两眼被血色浸染,他死死盯着薛凉月的脸,他好像很想杀了眼前的人,但手中长剑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薛凉月轻声叫他:“小远。”
听到这个称呼,莫远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喝道:“闭嘴!”
他收回剑,剧烈喘息片刻,忽然头也不回地朝酒肆外面疾冲而去。此时外面还下着不小的雨,薛凉月身形一闪,拦到了他面前。
莫远来不及刹步,一头撞到了他身上。
薛凉月伸手扶住他的腰,低声道:“小远,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莫远一把推开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瞪着眼睛,“听你解释是怎么骗我的吗?还是解释骗我有多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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