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江湖追杀之后by不周天
不周天  发于:2024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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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我屁事。
下一秒,他腰间一轻,那和田玉的雪鸠连心佩便出现在了瞎子手中,瞎子朝他深情一笑,“娘子,借你玉佩一用,以后有机会再给你买一块。”
“……”
薛凉月双眼微微睁大,瞪着瞎子,似乎是难以置信这个人的厚颜无耻,瞎子轻描淡写地将玉佩一丢,那边少女伸手接住,显然已是习以为常,因此波澜不惊,拿着玉佩就出门了。
“大侠,你就是这么为人师表的?”薛凉月幽怨地盯着瞎子。
瞎子关了门,冲他笑笑,然后伸手将自己蒙眼的布条扯了下来。
薛凉月不由得一愣,那是一双出奇漂亮的眼睛,狭长锋利,眼尾略上挑,瞳色浓黑,生的几分邪气。
“我莫远行事一向如此,什么为不为人师表的?”
那人抬眸笑吟吟看过来,眸中一片清亮,这分明是双完好的眼睛。
薛凉月匪夷所思:有病么?
他上一次看见装瞎的人,还是在谯城东边大桥下的算命摊子上。
莫远指了指一旁的床,“坐。你站着不累吗?”
薛凉月看了一眼那千疮百孔的凉席,深切怀疑下面有无数蟑螂在安家,他努力维持着微笑,婉拒:“……不累。”
莫远笑笑,自个儿坐上去,抬头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你吗?”
薛凉月没来得及搭话,便听见他掷地有声,“因为我爹娶了全江湖最美的女子,而我各方面都比我爹高明一点点,所以我理应娶全天下最美的人。”
“娘子,你不要想着逃跑。”莫远笑着看向他,表情阴森森的,他轻声道:“在这件事上我可执着了,已经等了十多年,再等就老了。”
晚上,暮色四合之时,小院中挂满了红灯笼,喜气洋洋。
“一拜天地——”
薛凉月被摁着后脑勺,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后,不由自主随着那少女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向前拜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摁着他后脑勺的人装模作样地关切道:“怎么样,疼么?”
薛凉月咬牙切齿,并不答话。
几个帮工的男人,分成两桌,坐在一边,神色甚是尴尬,然而并不敢说三道四。
下午有个汉子说了句不中听的,当时就被一脚从屋门口踹出了院子,痛的哇哇大叫,偏生没伤着骨头,药钱都讨不到,自己一瘸一拐的跑了。
说话要挨打,不说话,至少有免费的酒肉吃,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于是,虽然两个男人成亲——其中有一个还明显是被胁迫的——很不合体统,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二拜高堂——”
薛凉月被提溜着后领勉强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不知道什么,再次跪倒。
“砰——”
薛凉月的头再次嗑到地上。他忍无可忍,低声对身边的男人道:“我自己来。”
莫远轻声笑道:“娘子啊,这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我怕你浑身无力,出了岔子。快结束了,忍忍罢。”
大喜个屁,你看这里有一个人像喜的样子吗?
少女面不改色:“夫妻对拜——”
幽暗的屋子中,花烛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跃,晦明交织间,一抹暧昧的红晕悄然爬上了鸳鸯帐。桌上,一壶美酒静静摆放,红封已被解开,醇厚的香气渐渐弥漫在整个屋内。
“新娘”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不醒人事。
“新郎”坐在桌边,盯着新娘,不知所想。
莫远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起来,不动你。至少把交杯酒喝了。”
薛凉月不动。
莫远给他出主意:“你待会儿还可以装醉。”
薛凉月还是不动。
莫远踱到床边,盯着薛凉月。薛凉月呼吸很平,很绵长,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像是真睡着了。
莫远盯了半晌,轻声问:“真睡着了?”
剑客微微俯下身,薛凉月感觉到脸颊上传来轻如羽毛的触感,又慢慢加重,他感觉到莫远手上练剑之人常有的薄茧,略有些粗糙,但并不难受。
薛凉月闭着眼,睫毛不自觉地一颤,正当他疑惑莫远想干什么时,唇上忽然传来微凉而柔软的触感,他愣了一下,霍然睁开双眸,震惊地看向面前的人。
莫远眼角带笑,用嘴把酒液渡过来,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出去了,然而仍然有一小部分渗进了薛凉月紧锁的牙关里……薛凉月伸手狠狠将他推开,翻身坐起,别过头去,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莫远被推了个踉跄,看着薛凉月微红的眼眶,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小孩子看见了什么好玩的玩具,薛凉月捂着嘴瞪他一眼,气得说不出任何话。
莫远笑完了,把酒随手一扔,噼里啪啦碎的很干净,他再次凑近薛凉月的耳畔,手搭到他的肩膀上,“给你看个更好玩的。”
薛凉月正想再次推开他,忽然,一股磅礴的内力从肩髎穴猛然灌入,顺着奇经八脉下至丹田,摧枯拉朽般将薛凉月本就受了伤的经脉毁了个七七八八。
薛凉月瞳孔一缩,只感觉当胸被砸了个千金的铁锤,顿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莫远挺直身子,伸手扶住晕倒的薛凉月,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眸中一片冷漠,似在审视。
片刻后,他走出了门,冲院内守夜的少女道:“去给为师弄一盆水来。”
少女看了他一眼,拿起盆走到井边,给他打来水,轻叹一声,道:“师父,您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莫远抱剑靠在门边,抬头看天,月上房檐,光凉如水,他轻声问道:“你看他像薛凉月吗?”
少女摇头道:“我看不像。”
“我看也不像。”莫远说,“薛凉月五年前卸甲出江湖时,设计了好几个行踪诡异的假身份,那群假身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挡箭牌。谁知道这个是不是呢?”
少女将打好的水放在井檐上。
莫远走下台阶,将十指浸在水中,慢慢的一根根擦洗干净,“薛凉月曾练过一个心法,叫小天圆术,传闻可以隐蔽内力,任何高手也察觉不出……它还有一个妙处,就是可以修复损伤的经脉。”
“这个‘颜容’身上我探不出内力,只好斗胆把他的经脉断了,试一试他到底死不死。”莫远眯了眯眼,语气平静。
少女诚恳道:“师父,你真的不是人。”
莫远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莫远洗完了手,甩干净水珠,扭头正色道:“为师有要事出门一趟,不出意外,明日午时左右能回来。你看着他,莫让他跑了——但切记不要靠近他三尺以内。”
少女点点头。
男人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第4章 逃走
薛凉月的梦是一片混沌,如天地未开,万物隐匿与虚无中,他试图让自己的意识变成一尾游鱼,在粘稠的混沌中慢慢潜入更深处,慢慢的,在意识的最底层,他看见了一豆萤火般的光。
那是一盏灯。
随着薛凉月意识的慢慢靠近,那盏灯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清楚地看见灯罩上,绘有长蛇状生物,狰狞又可怖。
惨白的光下映出一张苍白的少年面庞,大约十二三岁,五官精致如画,眼尾微垂显得温柔而含蓄,他身上穿着暗红色的窄袖长袍,胸口上一弧弯月锋利如刀,颜色是与灯光一样的惨白。
“喝下去。”
黑暗中有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光线更亮了些,少年身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张桌子的轮廓,他顺从地端起桌上的一个碗,凑到唇边,碗中是黑色的液体,不知是因为本身就是黑色,还是因为环境的昏暗。
周围鬼影绰绰,私语声窸窸窣窣,如虫豸爬行,让人听了脊背发凉。
“这就是药人?”
“没错,这一只,炼制已经进行到第三个周天了,小心点,这玩意浑身是毒,碰一下掉一层皮!”
“老天啊,这样还活着呢……不如死了快活。”
“……”
不如死了快活……
不如,死了快活……
薛凉月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红色蚊帐,纱帘放下,随风轻轻晃动,红纱背后,是哪怕被装饰过还是很破旧的木屋,酒香依旧在空气中飘荡,屋外,不知名的鸟儿婉转啼鸣,清脆入耳。
薛凉月抬手遮住脸,感觉浑身一抽一抽地疼痛,昨夜的记忆逐渐回笼,心中后悔不迭。
他大意了。
江湖里哪有什么好人,他在江南的杏花雨里把骨头泡懒了,果然师无夜说的对,人在江湖飘,万不可目中无人,第一次被莫远打晕就算了,后面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杀了他或是逃走,自己偏懒得动。
现在好了,内功被废了,别说杀这个至少在剑心境的莫远,就是应付追兵都有些吃力。
“咳咳咳……”
薛凉月偏头咳出一口血,扶着床头慢慢坐起来,挑开纱帐,越过大开的房门,看见院中一个人,正是昨天那个少女,仍是在扫地。
“你师父呢?”薛凉月走到屋檐下,朝那边问道。
少女闻言抬眼看过来,仍旧是面无表情,答:“不知道。师娘,你饿了吗?”
薛凉月倚在门边,矜持地点点头,少女放下扫帚,进了东屋,片刻后,端着一碗清粥并两样小菜,走了出来,放在那三条腿的木桌上。
薛凉月又蹙起了眉,“我说,你们师徒二人抢了我的玉佩,少说换了几百两银子,就给我吃这些……吗?”
“师父叫我同你说,”少女道,“爱吃不吃,又饿不死人。”
薛凉月闻言,伸手指了指她,眯着眼温言细语地骂道:“你们两个土匪。”
少女深以为然:“师父平日里干的勾当,的确跟土匪没什么两样。”
上梁不正下梁歪,人家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了,薛凉月实在无言以对,只好走到桌边,万分嫌弃地拿起了筷子,令人吃惊的是,这些粥点味道居然不错,薛凉月饿了两天,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吃完了。
他习惯性地伸手到怀里拿手帕,却扑了个空,只好一点也不体面地拿袖子擦了嘴,随口问站在三尺之外的少女:“这粥是谁做的?”
“师父。”
这个回答让薛凉月很是吃了一惊,他诧异地挑眉道:“他还会做饭呢?!”
“自然。”少女答,“师父什么都会做。不过这粥是他昨天回来后煮的,那时你被关在屋子里,我俩没吃完,今早热热还能吃。”
薛凉月:“……”
他顿时感觉胃里一阵翻墙倒海,恶心感从胃部涌上喉头,差点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吐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饿死不吃剩饭。”薛凉月霍然站起身,却突然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他虚弱地朝少女招招手,“去拿纸笔来。”
少女不动:“干什么?”
薛凉月放下手,强忍着突如其来的发作,有气没力道:“我要吃药,不然就要死了。我把方子写下来,叫你,或你师父去城中药店抓些药,行吗?”
说罢,他捂住嘴又开始咳嗽,眼角微微泛红,额头被冷汗打湿,碎发紧贴在鬓角,脸色惨白,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似乎一碰就会破裂。
“师父还有一阵子回来。”少女岿然不动,答,“我还得在这看着你,寸步不能离,不然师父要生气的。”
薛凉月轻声道:“你不去买,你师娘会生气的。”
少女:“生气了如何?”
薛凉月抬眼,他咬牙笑了笑,眸底却半分笑意也无,莫名透出一股森然,他嗓音柔和,“生气了便杀了你。”
他屈指在碗沿轻轻一弹,少女瞳孔猛然收缩,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那只碗只是在桌面上微微晃动了两圈。她瞬间愣住了,随后立刻想起,昨晚这人的内功刚被废去,然而她抬头望去,却正对上薛凉月那似笑非笑的眼眸。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那只碗便四分五裂开来,锋利的碎片同时向少女周身大穴和要害飞去,千钧一发之际,少女伸手扯过一旁扫帚,将碎片全挡了回去,颇似葫芦惊雷堂使雷震挡的手法。
薛凉月唇畔微扬,轻轻一笑,将藏在手中的最后一片碎瓷片弹出,快如疾风,精准地打中了少女腿上的环跳穴。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低头咳了两声,把红艳艳的外袍整个儿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只着一件雪白单薄的中衣,视若无睹地从一动不能动的少女身旁经过。
跨出门槛时,脚步略微一顿,薛凉月偏头笑道:“你们师徒过家家去吧,在下身子弱,玩不起,恕不奉陪了。”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出院子,还顺走了一旁栓着的唯一的那匹马。
傍晚,薛凉月骑着马,从山路上慢悠悠晃下来,策马行至一家客栈旁,望了眼天色,一片灰蒙蒙,不久又是一场大雨,他心中微微一叹。
这场雨下的好,也不好。
好处是,这大雨下完之后,所有的痕迹都将消弭于流水之中,莫远和其他人不大容易找到自己。
至于坏处……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突然一场雨,对一个病人来说,总归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他把马拴在一棵树旁,走进客栈,一楼放着几张八仙桌,十几条长凳,有几个农夫打扮的壮汉,正在闲聊吹牛皮,间或发出一阵能掀翻屋顶的大笑。还有几个略整洁些的,估计是过路打尖的行商,一身风尘仆仆。
薛凉月一走进去,一袭白色单衣,立刻吸引了好几道视线,待看清来人长相,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这位爷,您是要喝酒还是打尖?小店还有客房……”小二视线在薛凉月的做工考究针脚细密的衣服上停留一瞬,立刻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有酒吗?驱寒的。”薛凉月轻声道,“再要些酒菜。”他摘下头上玉簪子,如瀑长发瞬间披散了下来,更显得他眉目如画,他笑吟吟道:“用这个抵。”
小二呆愣住了,片刻后才回神,忙接过薛凉月手中簪子,应道:“好嘞!”
一路小跑去了后厨。
薛凉月寻了一个迎窗的位置坐下,托腮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小二动作很利索,不一会儿,便提着一壶酒并一碟卤猪耳朵,一碟花生小跑过来。
酒是店家珍藏的好酒,显然是自家酿的果酒,有几个年头了。
他殷勤地给薛凉月满了一大碗,薛凉月冲他招招手,小二心领神会,低下头,把耳朵凑过来。
薛凉月轻咳一声,问:“你知道这儿附近有什么大城吗?”
那小二闻言,拍拍胸脯,“那你可问对人了,这十八里地,没有俺钟大狗不清楚的地儿,距离这儿大概不到二十里就是沉水,往沉水下头走,就能走到一个叫谯城的地方……”
听到“谯城”两个字,薛凉月心中一动。
“那地方可真是繁华,东西也贵,小时候俺大舅带俺去过一次,咱村里卖的糖人一个大子儿三串,那边三个大子儿一串……”
耳边,那小二还在兴奋的叨叨,薛凉月全当做背景音,琢磨着接下来该做什么,忽听背后“砰”的一声,什么东西砸到了桌上,小二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什么东西溅到了薛凉月身上,他嗅到一股非常熟悉的腥甜之气。
他缓缓转过头,只见刚刚掉到桌上、此刻正滴溜溜地转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刚刚还在絮絮叨叨的小二的……头颅。
“呵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颜公子,久仰啊。”
一道娇媚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在突然变得一片鸦雀无声的小店内回荡。

第5章 春心
……桌上的酒壶被小二的头砸了个趔趄,晃了两圈,终于无可奈何地从桌沿滚了下去,砸得粉碎。
店中一片死寂,屋外黑云压的更低了,那无头尸体晃了晃,轰然倒在地上,血淌出去老远。
寂静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杀人了!”。这声音尖刀一般划破了岌岌可危的平静,一瞬间,众人纷纷尖叫起来,起身拔腿向门外跑去,身后酒壶酒碗撒落一地,乒乒乓乓,碎得清脆响亮。
一声女子的轻笑悠悠传来。
跑在最前面的人身形忽然僵住,紧接着,半边身子炸开血花,身子错位朝前倒去,竟是整个人被切做了两半,后面的人也未能幸免。
有的被砍作两截,有的如那小二一般,被割了脑袋,最可怖的是,有人脑袋被切成两半,脑浆都流了出来。
“叮——铃铃铃玲玲——”
有细微的铃铛声传来,清脆又诡异。
薛凉月坐在那里没有动,漠然与桌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对视,身子并未移动分毫,手上依旧端着那只酒碗,只是眉毛略微挑了一挑。
有条细得难以用肉眼看见的银丝横在他脖子边,他要是轻举妄动,恐怕就得跟桌上哪位小二兄一样人头落地,血溅三尺了。
一双玉足落在薛凉月面前的桌子上,白皙的脚裸上套着金环。
薛凉月慢慢地放下酒碗,缓缓抬起头,饶是他如此小心,仍不免被割破了一点皮肤,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端的是触目惊心。
站在桌子上的是一个妙龄女子,面容姣好,眉目轮廓略深,很有些西域女子的风味,身上披金戴玉,一动就叮当乱响。
“银丝金铃”杜鹃,传闻是龟兹国没落王族与中原人通婚的后裔,听剑阁杀手榜上排行第四。
武器名“春雨”,比发丝还细,却又削铁如泥,杀个把人那是如砍瓜切菜一般,传闻她还有个怪癖,喜欢把被她杀死的目标头颅浸泡在特殊药液中收藏。
不过很多人都不知道,她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归雪楼的挂名长老——春心。
“疾风摧枯草,暮雪洗霜刀……”薛凉月低声喃喃。
杜鹃并没有听见,她俯下身,细葱一般的手指挑起薛凉月的下巴,眼神里有几分藏不住的惊艳,“传闻诚不我欺,江南杏花苑的颜公子果真是世上一等一的绝色……这颗头得好好做,可不能平白暴殄了天物。”
“春心长老。”薛凉月轻咳两声,“作为一个过来人,在下想告诫你一句,终日打雁,总会叫雁啄了眼,我还活着呢,能不能尊重一点?”
杜鹃歪了歪头:“你想叫我如何尊重你?”
薛凉月诚恳道:“譬如,杀我之前不必特地告知,这样很瞧不起人。”
杜鹃直起身,捂着嘴笑了,“好了,颜公子,那我不告诉你了,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行不行?”
“不行。”薛凉月道,他指了指杜鹃身后,柔声道,“看后面。”
“咻——”
利剑破空的声音快而急促,接着是“铮”的一声如琴弦崩裂,一把细剑不知从何处来,竟然割断了春雨,然后整个儿钉进了后面的墙壁里!
一把细而薄,约两指宽,刃口锋利的剑。
剑身红痕如血迹,蛇行蜿蜒。
“来得真快……”薛凉月轻叹。
杜鹃怔然,下意识回头,薛凉月拨开松弛下来的春雨,抬眸也看向窗外,这扇窗对着密林。
黑沉沉的夜色中,一条人影从婆娑树影后施施然走出。
杜鹃眯眼:“截胡的?”
薛凉月噗嗤一声笑了,他微微摇摇头,眼角带笑,笑吟吟看着窗外的人,“非也,这是来救我的,对不对……相公?”
莫远翻窗而入,视杜鹃于无物,径直走到薛凉月面前,手指搭在他被割开的颈侧,沾上了点血。他冷冷道:“外面这么多人追杀你,还到处乱跑。不要命了?”
“我错了。”薛凉月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杜鹃,“她要杀我,你去杀了她好不好?”
莫远盯着薛凉月的眼睛,没有片刻犹豫,“好。”
这才转过头去,瞥了一眼杜鹃。
杜鹃脸上笑意全无,她忽然一指墙上的细剑,问:“你的?”
莫远转身走向那把剑,漫不经心应道:“当然是我的。”
杜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你是莫六。”
莫远脚步微微一顿。
“我没见过你,但我见过小莫愁。”杜鹃凄然一笑,“十五年前听别人说你那把剑时,我就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你……”
“你废话真多。”
莫远走到剑旁边,把剑从墙壁里抽出来,回头看着她,语调平静如水,“一把赤血剑就想买我夫人的命,武林盟穷疯了?”
这话题转得过于生硬,别说薛凉月,就是来一个普通人也听得出来有猫腻,他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思绪慢慢沉入血衣门内阁的那些秘闻录中。
小莫愁,不是邀雪湖畔的那个莫愁女,两人年纪差了十来岁,小莫愁是莫愁的师妹,准确来说,是莫愁女为救她而死之后,才成为她师妹的。
其中渊源已不可究,毕竟小莫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已有近四十年了。
至于莫六,这个名字……
十五年前,一个叫“莫六”的青年剑客横空出世,连败三大高手,最终朝屠月宗宗主齐衡轩下了战书,两人在西蜀秃笔翁大战三个时辰,最终齐衡轩险胜,莫六则掉下悬崖,不知所踪。
小莫愁,莫六……
然而……薛凉月微微蹙起眉,虽然梅花剑他并没见过,但依稀记得,那应当是两把剑,一把“梅花”,一把“梅影”,一把在明,一把在暗。
杜鹃抿了抿唇,她扯过一部分春雨,转身跳上窗框,“后会无期。”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跳出去,一把剑便刺向了她的后背,杜鹃狼狈地躲开,扭头愤怒道:“莫六,你什么意思?!”
“我娘子叫我杀了你,在下耙耳朵,冒犯了。”莫远微微一笑,半空中,剑锋瞬间虚虚实实笼罩了杜鹃身上六处要害,逼得她不得不从窗框上跳回来。
杜鹃伸手,细密的春雨散开,朝莫远袭去,被那人轻易侧身躲过。
薛凉月捂着嘴轻咳两声,站起身,自顾自朝楼上走去,莫远应该看见了他的动作,但不知为何,并没有阻止,反而继续与杜鹃酣战。
客栈内布满细不可见的银丝阵,薛凉月没有内力护体,走得很小心,最后烦了,左右打量一圈,随手翻起一张大桌朝空中推了过去,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借着裂开的方向,薛凉月辨清了银丝阵的位置。
使出踏天梯的本事,薛凉月踩着纷纷落下的桌腿桌面轻巧跃上半空,鬼魅似的从银丝阵中钻出,兔起鹘落间,已然落在二楼的走廊上。
正想神不知鬼不觉逃走,“嗖”的一声,左侧忽然传来分外耳熟的暗器破空的声音,薛凉月微微蹙起眉,很不高兴,朝右侧一闪,顺势一笼,将暗器抄入手中。
定睛一看,颇为惊讶,竟然是七瓣铁莲花。
毒药和暗器是血衣门的立派之基。而血衣门最有名的暗器之一,就是铁莲花。
铁莲花分七种,三瓣,七瓣,九瓣,十三瓣,十七瓣,二十四瓣,以及只有门主能使用的三十六瓣铁莲花。每一种都象征着门内不同的地位。
它由精铁打造,每个花瓣上都淬有不同的剧毒,见血封喉,只要发出,便是杀招。
薛凉月跟着前任门主看过无数次铁莲花的锻造,对它再熟悉不过。
居然是血衣门的人,估计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就跟这儿捡漏呢。
薛凉月心中冷笑,他可不会因为是所谓的“自己人”就手下留情,毫不迟疑将铁莲花从底端捏断,反手一扔,七片莲花瓣如暴雨急射,朝暗器掷来的方向飞去。
阴影里跃出一个人,只听叮叮当当几声,花瓣全部被打落在地。
仅靠臂力支出的暗器没多大力道,薛凉月原本也没指望能打中什么,趁着阻住这人的片刻,他侧身一脚踹开旁边客房的门,闪了进去。
暮色四合,外头已是蒙蒙黑,屋内更是黑不隆冬。
薛凉月刚踏进门,脑后袭来一阵疾风,他下意识将身子一偏,下一瞬,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唔——”
薛凉月闷哼一声,一掌迅速击向身后,身后之人抽刀回挡,薛凉月立马收手,拖着肩膀上的刀伤急退向角落。
借着缝隙中漏出的微光,薛凉月看见门后的阴影中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完美地与黑暗融为一体,手上握着一柄短刀,长约一尺,呈微弧形。
在一片漆黑中,唯有刀面闪着一抹寒光。
……不愧是他曾经带出来的人,能捡漏就不做出头鸟,能围殴就不单挑,能偷袭就不正面刚,好儿郎!
薛凉月别过头,笑着咳了两声,眼神慢慢沉了下去,犹如沉入一场奇异的梦中,又仿佛从梦中醒来。
他肩膀上的刀伤深可见骨,血滴在地上,渐渐汇聚成了一滩……他却浑然不觉,连掩饰性地捂一捂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嘭——”
女人的身体犹如破碎的人偶,重重撞在地上,砸塌了两张桌子,她颤抖着身躯试图爬起来,一行鲜血却从嘴角流下。
满身剑伤,甚至断了一只手,杜鹃狼狈的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男人。
莫远闲庭信步般向她走来,蹲下身,用长剑挑起她的下巴,笑道:“怎么着?还有什么后招吗?春心大人?”
杜鹃咳了几声,咬牙道:“我既然是干这行的,就早已经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准备……没什么……好害怕的,但莫六,我提醒你一句,楼上有血衣门的人,你……你……”
莫远笑道:“所以呢?”
杜鹃:“你难道就不管你那小美人死活了?!”
莫远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大笑起来,半天都停不下来。
杜鹃望着他,幡然醒悟,她双眼失了神,嘴里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杀我根本不是因为颜容,而是因为小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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