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磊热情迎上前,主动接过凌息的背篓,“凌哥,您里面请。”
凌息挑了挑眉,看来一切按照他计划发展中,“不急,货你先清点着,我们要去趟扬春堂,有事带会儿过来详谈。”
冯磊看凌息的眼神霎时充满崇敬,自己尚未张嘴,凌息似乎已经知道东家有意同他商谈一笔生意,而且那可是合宴酒楼的东家啊,凌息究竟怎么做到如此淡定的?
想自己头回被东家叫过去问话,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舌头都在打结。
“哎,好好好,凌哥霍哥你们慢走。”冯磊恍若一位老太监,前倨后恭,就差上前搀着了。
走出一段距离,霍琚垂眸扫过凌息的脸,少年头发长长许多,随意用发带绑在脑后,散漫慵懒,别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柔和圆润的脸部线条渐渐开始走向成年男性的锋利,变化细微,但同少年朝夕相对,霍琚能清楚察觉凌息每处小小的改变。
“我脸上有脏东西?”凌息掀起眼帘问。
霍琚轻轻摇头,“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看上去恨不得给你磕一个。”
凌息一愣,旋即笑出声,拍拍霍琚肩膀,“你居然学会讲俏皮话了,不错不错,放轻松别那么死板,你已经离开军营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霍琚实实在在有一瞬地恍惚,他回到邻水村的确有段时间了。
仗打完,作为军队的将领,他彻底闲下来,无论进皇都论功行赏做个武将,还是解甲归田做个泥腿子,于他而言,区别似乎不大。
用不着打仗,用不着死人,用不着家破人亡,是件好事,可作为一名将士,一把利刃,同时意味着他失去作用。
凌息的话突然点醒了他,他已经离开军营,他不必再肩负无数人的生命,他不必做百姓称颂的无往不胜的战神,他好像可以只做他自己。
手臂倏然被拍了下,凌息正疑惑地看他,“走着路突然发什么呆?”
霍琚神情茫然一秒,终日紧锁的眉头微微一展,像一把老旧的古锁被拧动钥匙,“没有,就是觉得你说得对。”
凌息瞳孔如萤火颤动,心脏蓦地漏跳一拍,旋即迎来失血过多般的慌乱,胸口擂鼓似的咚咚直响,若非清楚自己身体健壮如牛,他肯定马上冲去找秦大夫看看。
躲避开霍琚的视线,凌息加快步伐,“去晚了人多。”
霍琚属于特殊病患,并且是柳仲思唯一的病人,无论扬春堂里多少人排队等待看诊,他俩都不必等待。
可无端的心慌令凌息逻辑思维掉线,完全忘记这点,幸亏霍琚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未发觉凌息的反常。
迈步进入医馆,如往常一般人满为患。
“外公在忙,待会儿会过来一趟,我先瞧瞧你的恢复情况。”柳仲思指了指旁边的木板床,让霍琚躺上去。
作为家属,凌息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尽量不作打扰。
柳仲思仔细检查霍琚的腿,欣喜地说:“霍大哥你的腿没有恶化,应当能顺利按照我们推演那般进行治疗。”
“你坐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待霍琚穿上鞋走过去,柳仲思替他把脉,眼睛再度放光,“太好了,我真担心你们年轻气盛不遵医嘱胡乱来。”
“霍大哥的脉象沉稳有力,就是火气有点过旺,待会儿给你开些清火去躁的药,近段时间吃清淡点。”
空气骤然安静,柳仲思丝毫没发现霍琚的尴尬,甚至善解人意地开口:“霍大哥你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堵不若疏,如果火气降不下来,可以适当发泄一二,切记莫要贪欢……”
“咳!知道了。”霍琚重重咳嗽一声,打断柳仲思的喋喋不休,后脖颈儿热得烫手。
柳仲思迟钝地反应过来,眼珠子咕噜噜转动,忍笑去瞄凌息的态度,哪料霍琚一个高壮汉子羞得不行,凌息却老神在在坐那儿,风轻云淡,脸不红心不跳。
对上柳仲思的视线,凌息目光清澈迷茫,柳仲思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感觉霍大哥怪惨的是咋回事?
柳仲思给霍琚开完方子,凌息从腰间挎包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放桌上。
“这是什么?”柳仲思好奇。
凌息抬抬下巴,示意他打开,柳仲思拿过小瓶子,刚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便冲击得他头晕眼花,猛地把东西拿远。
“唔!眼泪要下来了,凌息哥,你不会是故意整我吧?”
凌息扬起唇角,隆重介绍:“当然不是,它叫酒精,能够消毒杀菌。”
“酒精?消毒杀菌?”柳仲思歪了歪脑袋,两眼写着困惑,“那是啥?”
霍琚视线投向桌上的瓶子,“最近两天就是在弄这个?”
凌息颔首,“对。”
“它是从酒中提炼出的高浓度液体,所以称作酒精,千万不能当寻常酒喝下去,会出人命。”
柳仲思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原来酒有治病的功效吗,原来邪气入体其实是因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进入人体内,原来这个酒精能消灭邪气。
天啦!如果凌息所言属实,那……那简直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发现,以后是要青史留名的!
“凌息哥,你果然懂疡医!你太厉害了,别再藏拙了,你教教我吧,我想学!”柳仲思噌地窜到凌息面前,意图握住凌息的手,求他教学。
凌息没动作,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先一步从他脖颈儿间穿过,把他往后揽,后背撞上温热的胸膛。
男人宽大的手无情地抵住柳仲思脑门儿,稍微使劲儿便把人推了回去。
柳仲思险些摔个屁股蹲儿,委屈巴巴地抓住桌沿,抬眸恰好对上男人黑沉的眼睛,白毛汗顷刻爬满后背。
“抱……抱歉……我就是太激动了。”柳仲思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凌息回头,撩起眼皮,狐疑地看了男人一眼,“你凶他了?”
霍琚顶着一张阎王脸,睁眼说瞎话,“没有。”
凌息点点头,感慨一句:“医者不自医呀。”
柳仲思:“……”我真是信了你们两口子的邪。
待秦大夫过来,从外孙口中得知酒精的妙处,激动之情远胜柳仲思,行医数十载,他见过太多死于邪气入体之人,若此物当真有用,可谓是福泽万民。
随后,凌息又拿出麻药草,与秦大夫讲明它的作用,不过动物同人有个体差别,麻药用量上必定还得经过严谨实验。
“好好好!”一天连得两样好东西,秦大夫乐得合不拢嘴,抚掌大笑。
“凌小友你真是福星降世,这两种药若能物尽其用,一定可以救治更多人。”
“秦大夫过奖了,我不过有点运气在身上而已,谈不上什么福星不福星的。”凌息谦虚摇头,似乎记起什么,从挎包里拿出一个被布包着的东西。
“对了,那日我恰好在山里发现了这个,您看霍哥手术能否用上。”
秦大夫定睛一瞧,好家伙,居然是灵芝!
一旁目睹全程的柳仲思,心情莫名复杂,如果他生在现代,大概能秒懂自己这是被凡尔赛到了。
“能用上,只是这灵芝珍贵,你确定要留给霍兄弟?”并非秦大夫挑拨离间,而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总不能只顾眼下,往后两人还得生活。
霍琚心脏倏然收紧,视线按捺不住投向凌息,呼吸无意识放轻,似怕惊扰对方。
凌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方表示:“确定。”
伴随第一个音符响起,霍琚胸口剧烈搏动,似野马奔驰,江河翻涌。
然而,凌息接下来的话瞬间摔死了霍琚心里的野马,抽干了江河里的水。
“您放心,我摘得可多了。”凌息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一句话换来全场鸦雀无声。
柳仲思祖孙俩是被凡到了,霍琚……霍琚快碎了。
指望凌息开窍,跟做白日梦一个样。
凌息留下麻药草和酒精给秦大夫祖孙做研究,霍琚趁他去结账拿药故意放慢脚步,低声叫住秦大夫。
“秦大夫,您请留步,晚辈有一事请教。”
秦大夫停步转身,在他印象中,霍琚沉默寡言,治病态度不如凌息积极,有股听天由命的意思。
“你说。”
霍琚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凌厉的眉锁起,显得这张过分英俊的脸格外冷肃。
似是看出男人的纠结,秦大夫出言宽慰,“老夫已过花甲,你尽管开口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他这把年纪了啥没见过,叫霍琚畅所欲言。
霍琚紧锁的眉头略微松开,但紧绷的身体依旧透出他的不自在,“秦大夫可有令男子……”
话刚开了个头,秦大夫就领悟了,“重振雄.风是吧?这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为此事寻医问药的男子不少,不过……”
秦大夫上下打量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他刚给霍琚把过脉,“你应当没这方面的困扰。”
不仅没有,反而有些精力过于旺盛了,需要吃点清火药。
霍琚耳朵根烧得通红,面上仍故作镇定回答,“是,我夫郎嫌我不太中用。”
秦大夫瞠目结舌,好家伙,好家伙!
看不出来啊,凌息居然那么生猛,瞧着瘦瘦弱弱,连霍琚这样健壮的汉子都满足不了他。
空气静得可怕,霍琚头皮发紧,面部皮肤针扎般发麻。
秦大夫语重心长劝道:“你身子万万经不住那样造,你莫要万事都纵着他,命重要。”
霍琚:“……”
他当然晓得命重要,但凌息的热潮即将来临,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走出去时,凌息疑惑地问他在里面做什么,霍琚不欲让他知道此事,随口敷衍过去,“没什么,同秦大夫问点事。”
察觉霍琚不打算深讲,凌息识趣地没多问。
二人并肩离开,秦大夫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叹息,“到底年轻呀。”
“外公您看啥呢?”柳仲思从后面探出脑袋,啥也没瞧见。
秦大夫背着手往里走,“替你看看有没有适龄的姑娘。”
柳仲思当初便是被家里催婚催得紧,逃到外公这里避难,谁料才过了多久就从外公嘴里听到这种话,吓得屁滚尿流。
“我还是个孩子!”
凌息二人再度前往合宴酒楼,霍琚一路保持沉默,忧心忡忡该怎么办。
鼓起勇气丢掉脸皮买那种东西,偏偏人家不肯卖给他,末了语重心长劝他别做牡丹花下鬼,至少得对得起凌息千辛万苦挣的医药费。
临出去前,秦大夫以一种怀疑地眼神看了看他,再看了眼外面的凌息。
霍琚莫名与秦大夫对上脑电波,从对方眼中读出一句话——他该不会是为了睡你才给你治腿吧?
未等秦大夫开口,霍琚斩钉截铁道:“不是!”
秦大夫眼见着霍琚阴沉着脸走向门口,停在少年面前时,身上的寒意消失无踪。
合宴酒楼的东家是位胖胖的中年男人,长得很有福气,虽然胖但并不油腻,反倒有几分儒雅之气。
提前从冯磊口中得知酿酒的是位夫郎,合宴酒楼的东家见到凌息倒没表露出惊讶。
“这是我丈夫,姓霍。”凌息态度坦荡荡地介绍身侧杵着拐杖的霍琚。
听到“丈夫”二字,霍琚余光落到凌息脸上。
合宴酒楼东家拱手同霍琚打招呼,“霍兄弟你好,我是合宴酒楼的东家,鄙姓庞。”
霍琚颔首,态度称不上热络,也谈不上冷淡,“庞老板好。”
旁人见了庞东来无不攀附逢迎,这两位村里来的小夫夫对他态度倒是不卑不亢,不禁叫他升起丝好感。
庞东来以为谈生意应该会由霍琚来,从凌息特意把腿脚不便的丈夫带出门便可窥见。
然而落座后,霍琚自己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兀自喝起茶水,凌息则拉开椅子坐到庞东来对面,眉眼含笑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庞东来呆愣在原地,啥意思?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遇上过此种情况,谁来告诉他咋回事?
约莫庞东来停留在霍琚身上视线过久,被霍琚察觉,掀起眼帘望过去,“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庞老板同我夫郎谈便是。”
庞东来难掩脸上惊诧,对上凌息笑眯眯的脸后迅速转换表情,“抱歉,难得见到霍兄弟这般胸襟开阔的汉子,有些失态。”
这个时代的女子哥儿地位低下,自家媳妇儿夫郎但凡展现得比他们厉害一点儿,他们便觉被下了面子,受到奇耻大辱,庞东来夸霍琚胸襟开阔真不是胡诌。
凌息笑了笑并未就这个话题展开聊,“庞老板,咱们先谈正事吧。”
“咳,好,应该的,应该的。”庞东来端起杯子喝口茶水遮掩自己的尴尬。
凌息的酒别具特色,庞东来自然派人打听过,这一打听便是心潮澎湃,无数人争抢的荔枝酒竟然被他无意间得到了!
同行打听不到的消息,主动送上门,简直是财神爷显灵。
深知荔枝酒多抢手的庞东来做好了凌息漫天要价的心理准备,凌息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两。”
庞东来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或者自己臆想症犯了,“二百两?”
凌息面无表情重复:“二十两。”
的的确确是二十两,他没听错,不是二百两,是二十两!
庞东来正欲再度确认一遍,凌息抢在他之前开口:“二十两。”
庞东来大喜过望,答应的话到嘴边,又听凌息再度开口:“我们先签一个月。”
“一个月后呢?”胖东来下意识追问。
凌息凤眼含笑,闪烁着精光,“自然一个月后再说。”
胖东来屏住呼吸,直觉告诉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他已经比旁人幸运太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若我有意同霍夫……凌老板长期合作呢?”
凌息眼中笑意渐深,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庞东来如此地位的商人居然手心开始冒汗,喉结滑动,心跳声跟战鼓擂动似的。
“每坛酒我卖你十八两,你分我两成利。”
两成利看上去少,可卖得多,分出去的就越多,即使凌息降低了售价,于庞东来而言也挺肉疼,以至于令他陷入纠结。
下定决心般,庞东来攥紧拳头直直盯进凌息眼里,“如果我答应,凌老板能同我签多长时间的文书?”
“一年。”凌息回答。
答案确实具有诱惑力,可庞东来也有顾虑,“若凌老板同我签了合约,只能供我一家的货。”
凌息丝毫不担心对方掀桌子走人,“当然不可能。”
庞东来瞪圆眼睛,他脸本就圆润,眼睛瞪得像铜铃,模样十足滑稽,这位凌老板未免太不要脸了吧!如何可以做到这般理直气壮?
“不过庞老板尽可以放心,作为第一位同我合作的商家,自然有优待。”凌息不慌不忙抛下诱饵。
庞东来果然上钩,重新坐回去,谨慎询问:“什么优待?”
凌息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敲,“往后所有新品,贵店一定最先拿到货,其他店家会晚几天。”
“新品!?”庞东来歘地站起来,欣喜若狂地追问:“你还有新品?”
如此神奇的酒,居然不止一种,凌息还能酿造出更多新奇的酒,庞东来仿佛已经看见无数银子掉入他口袋中的画面。
签!冲这点也必须签,两成利而已,他合宴酒楼给得起。
最后,凌息和庞老板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东西,脸上洋溢起愉快的笑容。
在庞老板地热情邀请下,两人留在包厢用了餐饭食。
无怪人家合宴酒楼能做大做强,菜色确实有点东西,凌息吃得肚子饱饱,舔舔嘴巴决定改天再来,模样要多满足有多满足。
反观霍琚,全程安静得像个背景板,在凌息无数声“好吃”,“太好吃了”中筷子越动越少,一餐饭用完拢共没吃多少。
吃饱喝足的凌息这才分给他一丝心神,发觉男人貌似情绪不佳,费解地问:“你怎么才吃这点?很好吃的,你快尝尝呀。”
“不饿。”霍琚话音未落,包厢里突然响起“咕咕”两声。
这一瞬,世界都沉默了,幸亏庞老板有事先下去了,包厢里只有他们二人,否则霍琚可能会因为过度羞愤,当场暴走。
凌息强忍住笑意,避免火上浇油,不太理解霍琚明明饿了却假装不饿的行为,拿起筷子给他布菜,“他们家菜每样都很好吃,不吃可惜了,你快吃。”
霍琚原本羞囧地垂着头,耳朵根赤红,闻言浑身热意骤降,拿筷子的手紧了紧,近乎咬牙切齿地问:“比我做得好吃吗?”
“啊?”凌息毫无防备,脱口而出:“当然了,人家是专业的。”
霍琚:“……”
四周温度降到冰点,好好的艳阳天,包厢里却宛如冰窟。
隐隐察觉霍琚情绪不佳的来源,纵然不明白有什么好比较的,凌息仍选择哄一哄对方,“不过还是你做的饭菜更合我胃口。”
包厢里重新升温,凌息给霍琚夹了满满一碗菜,直接堆成个小山包,霍琚半点没怨言吃得干干净净。
凌息在旁边端详霍琚的侧颜,勾了勾嘴角,看着脾气硬难相处,其实很好哄。
用完午饭,庞东来那头已经叫人写好文书,二人按下手印,最后上衙门登记,由于庞东来人脉广地位高,手续办得又快又顺利,换作普通老百姓恐有得折腾。
各自揣好文书,两拨人在衙门口道别。
了却一桩事,凌息却没法儿省心,他得找人烧一批装酒的容器,除去大量容器,他还得琢磨个防伪标识,以及品牌名。
“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防造假吗?”凌息扭头询问霍琚。
霍琚知晓的办法都是军营中的,在民间不流通,同样找不到材料。
“问问烧窑的师父兴许知道。”
“行。”凌息颔首。
回程依然坐的驴车,霍琚回村时间不长,对村子周围的情况知晓得并不多,凌息顺便在驴车上问了嘴。
要么说婆婆阿姨是村口情报局的呢,凌息一问一个准。
“老姚烧了几十年窑,价格也公道,就在隔壁大岩村。”
“诶,霍大郎你小姑不就嫁在大岩村吗,叫她领你去,她准知道。”
凌息和霍琚对上视线,怪巧的。
“你们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霍垚见到两个孩子欣喜过后便是一阵担忧。
凌息赶忙解释:“没有小姑,我和霍哥想做一批装酒用的容器,听闻大岩村这边有专门烧窑的师傅。”
霍垚松了口气,听闻是这事,立马笑着说:“老姚叔嘛,我晓得,你们等会儿我领你们过去。”
“不着急,小姑您先忙您的。”凌息看她脚步匆匆,在霍垚身后喊了声。
这一声没把霍垚的脚步叫慢,倒是把周盐给喊出来了。
“师父!表哥,你们来了怎么也不叫我?”
周盐小狗似的撒欢,围着凌息团团转,凌息伸手替他扫去头顶的木屑,“你又在做东西?”
周盐用力点头,手舞足蹈地说:“师父,你知道吗?听了你的建议后我趁我爹和大老爷谈生意时把风扇拿出来,大老爷果然一眼相中,跟我定了不少货。”
凌息略微诧异,没想到周盐动作倒是挺快,“是你机灵。”
被凌息夸赞,周盐挠挠后脑勺,嘿嘿傻笑。
一旁的霍琚看得眉头紧皱,这家伙有点太粘凌息了。
“对了,这图纸你拿去好生研究一下。”凌息从怀里掏出昨晚连夜画的图。
周盐接过仔仔细细查看,眼神从迷茫转为震惊,然后是兴奋,“师父!你好厉害!原来还可以这样,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能有那么多奇思妙想,你莫不是天上的神仙吧!”
凌息失笑,揉了把周盐毛茸茸的脑袋,“少拍马屁,这叫风车,可以分离谷子皮和米粒。”
听闻此话,连向来沉默的霍琚也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前有水车,后有风车,凌息脑子里到底还有多少神奇的东西。
平常分离杂物和米粒,他们基本使用筛子,麻烦费力,但从未有人抱怨,毕竟能种出粮食能有收成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件足够开心的事。
凌息同二人大概讲解了风车的原理,作用以及用法,周盐眼里崇拜之情溢出眼眶,霍琚的眼神则越发炙热,甚至透出丝危险的信号。
以至于凌息感到莫名其妙,周盐崇拜他,他完全能理解,可霍琚为什么拿这种看猎物的眼神看他?想跟自己打架?
霍琚的腿伤未愈,凌息不愿趁人之危,要打架得等等。
如果霍琚知晓凌息此时脑中的内容,恐怕再火热的心也得凉透。
“这是我老家先辈发明的,我可没那样的智慧。”凌息怕自己再不澄清,周盐真会把他当神仙供奉。
果不其然,周盐顺利被他转移注意力,视线热切地盯着凌息,“师父,你啥时候回娘家?可以带上我吗?”
周盐怀疑凌息老家是仙宫,如若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神迹般的物件。
“呃……”凌息猝不及防噎住。
余光瞥到霍琚看好戏的眼神,磨了磨后槽牙,记起自己上回跑路还没老实和霍琚交代自己的来历呢。
于是他深呼吸一口气,故作伤心地说:“我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应该回不去了。”
“啊……”周盐被凌息忽悠过去,拉拉他的袖子安慰:“师父你别难过,你嫁给了表哥,往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小孩儿说话还挺暖心,凌息点点头,“好。”
纵然不知凌息的具体来历,但有一点应该没撒谎,他大概真的回不去了,夜深人静时,凌息会不会想家呢?
念及此,霍琚胸口泛起阵涩意,宛如吃了颗酸涩的果子。
“四师兄。”周盐突然朝门外望了眼,小跑上前。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凌息和霍琚,霍琚伸手握住凌息的手,缓缓将少年的手包在其中。
凌息困惑地抬眸,倏然陷入一双漆黑幽邃的眼瞳,男人注视他的目光充满了心疼。
“砰砰砰——”
心脏没来由剧烈跳动,凌息好似沉溺进一汪深泉,又好似被柔软的羽翼包裹,皮肤温度逐渐上升,令他本就躁动的心绪野马脱缰般失去控制。
“你……”凌息刚吐出一个字,被周盐的声音打断。
“师父,表哥,这是我四师兄,你们还没见过吧?”
二人双双回头,牵在一起的手就这么松开了。
凌息指尖摩挲两下,无端升起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但他掩饰得很好,迅速调整状态同来人打招呼。
只是一抬头便愣怔半秒,周盐的四师兄,也就是姑父周顺的四徒弟,约莫三十岁,国字脸,眉目刚正坚毅,下巴处有一道老旧的疤痕,骨架宽大,身材却不壮硕,甚至称得上消瘦。
凌息猜测这一切应当与对方的双腿有关,没错,来人并非直立行走,而是坐在一个类似轮椅的椅子上,自大腿往下是两截空荡荡的裤管。
“抱歉,没吓到你吧?”男人歉疚地看向凌息。
凌息当即摇头,解释道:“没有,该是我说抱歉才对,我看你这椅子怪新奇的……”
“这东西不错吧师父?”周盐嘚瑟的小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凌息挑眉,“你设计的?”
周盐摸摸鼻尖,“一半吧,我给我爹提了些建议。”
凌息略略颔首,打量着轮椅,“是挺不错的,不过可以再改进改进。”
周盐震惊,他师父看一眼就琢磨出改进方向了?
“首先太笨重了,四师兄平常用着也不太方便吧?”
四师兄一愣,笑了笑回答:“我叫范佟,说实话,我一直挺苦恼这个问题,我娘子每次挪动它都很吃力。”
周盐张大嘴巴将视线投向范佟,“四师兄你怎么不和我们讲呀?”
范佟苦笑,“师父师娘帮我够多了,何况改进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来的。”
当初若非周顺愿意接他娘子这个活儿,为他研究出轮椅,他肯定还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自甘堕落,后来又收了他这么个大龄徒弟,传授他一技之长,让他重拾希望。
无论如何感激周家都不为过,怎么还能继续麻烦他们。
凌息从二人谈话中得知,原来范佟曾经参过军,双腿因为打仗没了,回到老家后他心灰意冷,给娘子写了放妻书,希望她另寻良配,但范佟的娘子看着柔弱,心性却坚韧,愣是靠做刺绣给人洗衣攒到钱找周顺做个代步工具。
她起先仅仅想让丈夫能够到外面看看,没想因为她的坚定改变了这个小家的命运,失去双腿,范佟还有双手,一样可以养活自己和妻子。
“霍哥,你在军营里见过范师兄吗?”凌息转身好奇地问霍琚。
同一个地方出去参军,大概率会分到同一个军营。
范佟惊讶地望向凌息身后的男人,他们居然是同袍。
霍琚仔细打量范佟一会儿,摇摇头,“没见过,我们应该不在同一帐下。”
其实不必细看霍琚也清楚他和范佟不可能见过,他刚入军营时待的那支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因为他运气不好,被迫留下守城,带队将领听闻敌军攻城的消息,快马加鞭跑得比兔子还快。
对于十五岁的霍琚而言,那次事件几乎重塑了他整个人格,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周围全是昨天还在同他说笑的战友尸体,曾经满嘴仁义道德,把他们当孙子训的将领丢下他们,丢下满城百姓逃之夭夭。
他得活着,活着才能将那些假仁假义,得不配位的人拉下来。
抱着这个信念,霍琚愣是强撑一口气等来了救援。
范佟觉得霍琚的脸有点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许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但军营那样大,里面那么多人,重逢谈何容易。
“我应该也没见过霍兄弟。”
“嘿,你们这就聊上了?老四也曾参过军,那时我还想着指不定能有大郎的消息,可惜老四没听过大郎的名字。”霍垚忙完从屋里出来,提起从前以为霍琚死了心头便忍不住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