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稚很喜欢这种感觉,扫了一圈,看见焦娇朝他招手,也挥了挥手。
“我去打饭,你呢?”他侧头问狼图。
狼图:“我也吃饭。”说完,看了一眼焦娇的方向,说:“我坐在旁边的空位上,你吃完喊我。”
不打扰,不干涉……狼图能有这种自觉,夏稚真的很感动。
打完早饭,夏稚就加入了焦娇他们坐的六人桌。
除了金叔之外,卫辞也在,只不过刚才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夏稚只关注到了活泼的焦娇,也没注意到他。
“我早上还去找你了呢。”夏稚坐下后,对卫辞说:“没想到你走的那么早。”
自认起得不算晚,没想到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1021,里面空空如也。
卫辞抬眸,态度算不上冷淡但也绝对不算热络地说:“起的早,就来吃饭了。”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夏稚小心翼翼地扫了一圈,见焦娇和金叔脸上的表情都很自然,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惹得卫辞不满意了,‘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开始小口小口吃东西。
已经吃完早饭的俊秀男人放下筷子,手指拿起纸巾,动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嘴角。
动作间,那双冷清的眸子微抬,不动声色地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
在这个奇怪的无限循环游戏世界里谈感情是最可笑的。
卫辞已经记不住自己通关了多少局游戏。从第一局游戏带领所有玩家通关并得到了‘救世主’的称号后,他见识过太多恶意,认出他的人,要么依赖他、理直气壮地指使他,要么出口嘲讽。
‘救世主’这个称号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便利,相反,消磨了他的人性中柔软的一面。
前路未知,没有目的,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最为薄弱。
可现在,他感觉到了嫉妒。
是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他昨晚一晚没睡,因为昨天回去的时候,在1022的门口停留了一瞬。
通过门上的小窗户,他看见强壮的男人小心翼翼宛如呵护稀世珍宝一般轻轻拥着熟睡的少年。
起初,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垂落的双手骤然握成拳,想要冲进去,将那人扯开,用拳头威胁他,离少年远一点。
但尚存理智,善于观察的卫辞很快就发现,那人如此逾越的举动,熟睡的少年未必是不知情的。
或许,他知道,也愿意。
毕竟少年睡得规矩,可见早就留了一半的床位给那人。
刹那间,愤怒的情绪变质了。
卫辞无法形容,也不愿再细究。
此时此刻,少年那懵懂无辜的模样,让他的心中重新升起那股怪异的情绪。
自己纠结了一晚上,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火气烧起来,也蔓延不到水做的少年身上,卫辞气着气着,竟直接气笑了,嘴角一勾,缓缓摇了摇头。
夏稚瞧见,忍不住抬头看他:“怎么啦?”
卫辞回望他的眼睛,几秒钟后,才说:“没事。”
夏稚:“哦。”
又继续专心吃饭。
回到监狱,他们都日常生活就应该跟其他囚犯一样了,时间也不是很宽裕。
不过金叔说,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偷懒的狱警也不少,像游戏第一天时操场上热闹的场面基本已经见不到了。
囚犯少了,狱警也少了,每日任务还在继续,全靠一些玩家为了守规则不被杀死而维持着。
“我发现了,我们就是游戏里的一环。”焦娇开玩笑说:“没我们,这游戏早散了。”
夏稚哭笑不得。
吃完饭,四人准备离开。
早就吃完饭的狼图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食堂的时候,一群身穿狱警服的人走进来,他们神情散漫,凑在一起说着闲话,推门进来,正好与要出门的几人打了个照面。
闲聊声音戛然而止。
这群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一见他们就低头的夏稚等人,而是那个直挺挺站在后面,不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惹人注目的狼图。
“呦,这不是狼图吗?又被调回来了?”
一人开口讽刺,话音刚落,那群狱警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在笑。
夏稚从他们叫出狼图的名字开始就感觉到不妙,果不其然,这些人一直欺压狼图,路上遇见,即使没招惹他们,也要嘲笑几句。
对这群人的不满瞬间达到顶峰,夏至皱眉,刚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就被拉了一下衣角。
四人中,金叔是察言观色的同时,反应最快的。
从今天狼图跟在夏稚身后出现,再到刚才夏稚听见那些狱警们的嘲讽后满脸的不忿,瞬间就捋顺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分别是狱警和囚犯,但从夏稚的反应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错。
就算是自己的朋友被这样当众嘲讽,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但贸然开口出头,怕是只会适得其反。
他们是谁啊?四个囚犯。
要为谁出头?一个被职场霸凌的狱警。
双方的身份单挑出来说都像个笑话。
许是被拉了一下,夏稚果真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出头,就等于把其他人都拉下水了,不管怎么说,这些狱警的地位就是比他们高。
这样想着,夏稚皱起来的小眉头就更显的委屈,他偷偷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狼图。
却不想,男人比他还淡定,即使听见那些讽刺的话,也像听不见似的,目不斜视。
他这种木头反应,让那群狱警得意的同时,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我就说他根本不会反驳吧,之前你们还说担心他去找B区警长告状,现在能听他说句话都困难,还告状呢!”
“我哪知道他这么大个子是个怂蛋啊!”
“啧啧啧还说是走后门进来的呢,我看啊,B区警长也是同样的货色。”
“小点声,说他就算了,警长是我们随便能说的吗?”
“怕什么,反正从来没见过……”
几人嘴里脏兮兮的,却也是无意继续刁难狼图。
声音渐行渐远,几人松了口气。
“你吓死我了。”金叔无奈地看向夏稚:“我一瞧你,就知道你想要出头,别怪叔把你拦下了,刚才那情况,出头只会更糟糕。”
夏稚点点头,他没有怪金叔的意思,只是为狼图不值。
像刚才那样的事,肯定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那些人,闲来无事就要骂狼图几句,都成了生活习惯,而且听他们的意思是,这么久以来,狼图压根没有反抗过……
还提到了B区警长,难道狼图是走后门进来的?!
在夏稚的印象中,根本没有B区警长这号人,当时他还以为监狱长弗拉德就是B区警长,相当于四区警长中有一个人是领头的,但大家对监狱长的敬畏他也曾见过,如果狼图真是监狱长送进来的,待遇不应该这么差啊。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监狱长和B区警长是两个人。
而这个B区警长一直没露过面,且能力不大,看起来好像还没有余放当的C区警长威风呢。
怪不得,狼图被这么欺负,这些人不怕B区警长,自然不怕狼图去告状!
夏稚叹口气,待走出食堂后,对走上来的狼图说:“他们一直欺负你,你真的不生气吗?”
狼图有些疑惑地看着夏稚,好像在说:我什么生气?
即使夏稚已经问了他许多次这类问题,但狼图的回答只有一个。
“他们欺负我,我不在乎。”
一句不在乎,就已经回答了一切。
听见这句话,走在前面的卫辞脚步顿了顿。
眼眸微敛,浓密的睫毛掩去其中的深意。
夏稚被安排了新的工作:给走廊里的绿植浇水。
这个任务其他囚犯做过,焦娇说,这个任务不简单。
“你没发现吗?每日任务其实都有它自己的规则,稍有不慎触发了规则就会受到惩罚,轻则受伤重则丧命,那些失踪的囚犯,有很多都是在做任务的时候消失的。”
夏稚脸色微白,轻轻点头:“我会小心的。”
“我没做过这个任务,但是听他们说,每人都要负责一个区域,而且有专门摆放绿植的房间,只要是你负责的范围,就都要照顾到。”焦娇凑近他耳边提醒道:“少一个都不行,你查的仔细点,别漏了。”
夏稚连连点头。
按理说,像夏稚这样偷偷摸摸回到监狱的,应该去报备一声才是。
但他回来之后,狼图跟着、余放知情,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偷跑回来的,那些狱警们得不到上头的消息,也不在乎囚犯多一个或是少一个,夏稚跟其他人一样接了任务,没人查他。
现在玩家数量少了,每项任务被分配到的人也变少了。给绿植浇水的另一名囚犯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陌生的面孔,至少之前夏稚跟对方是没有过任何交流的。
两人同在一个任务的队伍里,对方自称叫小武,之后看了一眼夏稚身后站着的高大男人,默默地不再说话,拒绝沟通的意思十分明显。
夏稚也不凑上去,直到他们各去自己的工作领域,都没有再说过话。
走远了之后,夏稚悄悄呼出一口气。
“现在大家都很防备其他人呢。”他对狼图说:“你知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狼图看他一眼:“不知道。”
夏稚目露怀疑:“我们这一群囚犯是第一次来铁孤岛,可你不是呀,以前囚犯都发生过什么,你会不知道?”
狼图想了想,说:“我刚来。”
他这样一说,倒是让夏稚想起早上在二号食堂里,那群狱警们说的话,一时间兴致勃勃地问道:“你真是走后门进来的啊?你跟B区警长很熟吗?我还从来没见过B区警长呢,之前给监狱长送饭,是从B区上去的,我还以为监狱长就是B区警长。”
狼图又不说话了。
早已习惯他这种聊着聊着就消失的样子,夏稚也不觉得奇怪,等来到狱警给他分配的区域后,才发现这里他从未来过。
这栋小楼,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待客区’。
“监狱里还有这种地方呢?”夏稚喃喃自语。
进入待客区,里面静悄悄的,让突然走进来的两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夏稚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在靠近门边的柜台上找到了他需要用到的工具。
不仅有工具,还有一些植物营养液以及使用方式,都在柜子上摆放整齐。
小楼不大,只有两层,房间也不多,夏稚没开始给绿植浇水之前,就不上上下下跑了一趟,发现里面一共就四个房间,一楼和二楼分别有两间,位置也一样,再就是楼下有间卫生间,楼上卫生间的位置被安排成了茶水间。
大致格局结构搞懂了之后,夏稚就放心了不少,把浇水用具灌满了水之后,就根据说明书上的内容,从一楼大厅开始,给所有见到的植物浇水。
这期间,狼图一直跟在他的后面,与其说监视,倒不如说保护。
至少知道狼图在这里,夏稚心里的紧张感就会消减不少。
工作之余,他还能跟狼图说说话。
“一开始见到你我真的吓到了,还记得吗?在C区警长办公室外,我跟你说话,你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我当时就想,哇这人怎么这样……”
“后来听说他们都欺负你,我就不那么怕你了,反而觉得你很可怜。”
“这么大个子,竟然被那群人欺负的连嘴都不敢还。”
起初,狼图还搭话。
无非就是说,第一次见面时,不知道怎么跟夏稚交流,他一个人惯了,平时也不与其他人沟通,冷不丁被道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然,这不是狼图说的,他只是说了一句‘不知道回应什么’,夏稚在心里就给他找了这些理由,不过也大差不差就是了。
后来说起被欺负的事,或许是解释了太多次不在乎被排挤,狼图也就不搭话了。
推开一楼其中一间屋子的房门,夏稚看了一圈,发现窗台上有两盆花,进去浇水的时候,让狼图站在门口,帮他抵着门。
等浇完水,他转身,看见狼图笔挺的身影,就放心不少。
之后是一楼的第二间屋子。
用绿植装饰似乎是待客区的标配,不仅俩个普通的房间里有花花草草,连卫生间的窗台上都摆了一盆夏稚认不出的绿色植物,他给那植物浇水的时候,狼图在他身后还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花?”夏稚随口问了他一句。
狼图顿了顿,说:“不认识。”
夏稚:“我也不认识,但是待客区真的很好啊,窗户多,有阳光,里面整洁干净,处处都能看见新鲜的绿色。”
说完,他感慨似的喟叹一声。
在这一味都是冰冷与铁锈色的监狱里,待客区的这栋小楼反而像世外桃源。
到了二层,夏稚的动作比刚才随散多了,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给花草浇水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地哼了两句歌。
待他从最后一个单间里走出来,站在二楼空荡荡的小厅里,夏稚猛地停下了脚步。
微弱的呼吸声在耳边无限放大,身上的热度骤然下降,阳光仍然从窗口透射丨进来,可夏稚却感觉到一股冷意钻进骨头。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狼图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就好像一眨眼见,那个高大的、令人感到安心的身影就在阳光下融化,满屋子的寂静仿佛在嘲笑他,笑他竟然这么快就放松了警惕。
夏稚声音颤抖地喊:“狼图!”
没有回应。
“狼图,你要是听见我的声音,就回一句吧!”
话音落下后过了几秒钟,夏稚的心跌至谷底。
完蛋了。
或许是进入了幻境,又或许有其他可能,但不管哪一种,对他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怪物张牙舞爪的模样在脑海中如同幻灯片一样一一闪过,夏稚脸色苍白,开始在内心筑起防线,只要做好准备,就不会怕到连动都不敢动了!
就这样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夏稚两条腿都站麻了,房子里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疑惑之际,他悄悄动了动,从二楼一个单间的门口移到小厅的窗户前,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阳光虽然没有刚进来时强烈,但也能撒下来一束温暖的光,沐浴着暖洋洋的光,冰冷的感觉似乎消散了不少。
夏稚又尝试叫狼图的名字,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在窗前犹豫了一会,就准备掏出对讲机找卫辞。
这算是他在这个游戏里的一个救命稻草了,也不知道卫辞从哪搞的对讲机,这么好用,甚至能避开时间流速不统一的问题,把他的求救精准传达给卫辞。
刚把手伸进口袋里,他就感觉手腕被碰了一下。
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只一下就消失了。
夏稚十分惊讶,低头看了看,也没瞧见有小虫子什么的,这回低头盯着那只手去摸口袋,无事发生。
正当他以为刚才的触碰是错觉时,另外一只手忽然有一种被圈住了的感觉。
夏稚一个激灵,迅速挥了一下手臂,有什么东西被扯断的钝感极其明显。
再抬手,纤细的手腕上此时正环着半截断掉的细长藤蔓。
夏稚懵了。
他刚才背朝窗户,有什么东西能抓住他,还是藤蔓呢?
眼睛僵硬地移动,最终落在窗台上、那刚刚被他浇过水的一盆绿色植物上。
它好像长大了不少……
不,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长!
【跑!】
夏稚来不及多想,掉头就跑。
而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仿佛也成了游戏开始的讯号,本来安安静静的二楼四面八方冒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像大型植物破土而出,夏稚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回了一下头,就看见成年人大腿粗的绿色植物蜿蜒着冲破两个单间的木门,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
几乎是一步跳下三四节楼梯,他飞快地朝外跑去,也顾不得这里是什么地方,狼图到底还在不在……
保命要紧!
待客区的所有植物都在变异中。
夏稚下到一楼之后,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都是植物的根茎,它们交叠盘旋,在他的脚下耸动。
一只脚被拉扯住,紧接着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藤蔓圈住了他的腰,然后是相对来说细一点的长枝绑住他的手臂——
视野被绿色的、像蛇一样蠕动的植物占满时,口袋里的对讲机掉了出来。
“夏稚……滋啦……”
“……你听得见吗?滋啦……”
“夏稚……夏稚你……”
“滋啦……”
卫辞的声音断断续续,在那些东西钻进夏稚衣服里的时候,彻底被藤蔓搅碎。
“他回话了吗?”
余放语气迫切地询问道。
已经明显察觉到道具失效的卫辞紧蹙眉心,道:“没有。”
余放的情绪瞬间无法控制,此时他非常暴躁,抬脚用力踹了一下楼边的垃圾桶,道:“你不是说能联系到他吗?!”
卫辞冷冷的斜睨他:“我没有义务向你承诺什么,余放。”
余放正在气头上,卫辞这句疑似挑衅的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卫辞的领口,咬牙威胁:“找不到他,你也别想活。”
卫辞:“可笑,全然指望我的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
余放脸色一僵,暗暗咬牙,半晌,缓缓松开了抓着卫辞领口的手。
“我现在的确需要跟你合作。”好似冷静下来的余放耸耸肩,直言道:“所以在游戏结束之前,就算是看在夏稚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动你。”
卫辞动作缓慢地整理领口,对他的威胁并不在乎,“没必要做朋友,但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
余放沉默片刻,从警服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
“这是我在档案室找到的……”顿了顿,他说:“不,严格来说,那里现在是锅炉房。”
卫辞拿过来,发现小本子的封皮上有一行已经磨损的小字:工作日志。
“锅炉房就只有一个人,是一个精神状态很差的大叔。”余放说:“我问他什么,都得不到回答,就坐在门口的破桌椅上写字。”
余放利用三楼的空间转换,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一张地图。
地图上显示了档案室的位置,在四栋监狱的楼外,他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地图上画出来的简易小楼根本不是什么档案室,而是一个黑漆漆的、上了年头的锅炉房。
到处都是黑灰色的污渍,他走进去的时候还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两声。
里面只有一个人,一个灰扑扑的,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自己的中年男人,他目光呆滞,在余放闯进来的时候都没有反应,直到余放问他话,他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慢吞吞地看向锅炉房内冒出来的第二个人。
刹那间,中年男人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光。
“你终于来跟我换班了。”
他对余放这样说道。
余放并不认识这个仿佛从煤炉里爬出来的中年男人,毕竟他连对方的相貌都看不清。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对他很是热情,为他介绍起锅炉房内的工作流程,也不管余放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但是过了一会,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呆滞地盯着余放身上那明显比狱警服精致好几个级别的警服,眼里的光缓缓熄灭。
知道眼前的年轻男人不能‘接自己的班’那一刻,灰呛呛的中年人又恢复了刚才灵魂失踪的状态,躯壳走回工作台,麻木地在工作日志上写着什么。
全程,余放没说一句话。
起初,他只是来寻找所谓的档案室,很明显,这里不是。然后,便是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更奇怪的人,此人对他的态度转变可以说非常值得深究。
而现在,余放更好奇他在写什么。
在锅炉房里工作的人,能有什么跟工作有关的文字可以记录?甚至写到忘我的程度。
余放渐渐走近,对方没有一丝反应。
靠近后,余放看见他在工作日志的本子上写日记。
是的,日记,几月几日,天气如何,第一行的开场白,跟日记一模一样,下面隔了一行,然后就是一整篇黑漆漆的、挤在一起的黑色字体,这种写法,怎么也不像跟锅炉房工作有关的记录。
由于角度不正,余放只扫了一眼,没仔细辨别上面的文字,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这个被煤灰沾满露在外面的皮肤的男人。
看起来很普通,小眼睛,塌鼻梁,连嘴巴也是黑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吃煤了呢。
男人身材瘦弱矮小,坐在椅子上写东西,缩成一团,要是他不开口,任谁进来了都不会注意到还有这么个人。
余放眯起眼,突然勾起嘴角,一个明媚的笑容展现在这张帅气张扬的脸上。
“大叔,我是警长。”他没说自己属于哪个区域的警长,只回忆对方的话,说:“这次来例行检查,顺便看看这里还有没有留人的必要,要是没有的话,就把你调走,安排其他工作。”
话音落下,表情麻木的中年人突然站起来,眼睛睁大:“你说真的吗?!”
“当然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我的身份吧。在这里逗你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余放说完,不给那人开口的机会,说:“先说说你的日常工作都是干什么吧?”
中年人一点都不怀疑,他飞快且详细地描述了自己每天要做的事,跟锅炉房里的日常工作没有差别,甚至比他的精神状态还要普通一些。
余放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点有的没的。
结果这一问,倒是问出了点有用的。
中年人在锅炉房干了很久了,只有他自己,没有人来帮过忙。
也就是说,整个铁孤岛都能被安排工作的地方中,不包括锅炉房。
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毕竟换灯泡、捡垃圾、给绿植浇水这种活都能当工作,在锅炉房里正经供暖却不在劳动改造的行列中。
中年人说自己在这里很久很久了,日日夜夜,无限循环,再继续下去,他可能就要化身为供暖的材料……
一开始,余放以为他在形容自己的生活枯燥。
直到他发现,中年人身上的黑色是擦不掉的。
中年人回忆过往痛哭流涕,泪水划过漆黑的面颊,落在桌子上,余放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抹过,是透明的。
而他的脸仍然很黑,那行泪水没有留下痕迹。
——他好像真要变成‘煤’了。
心里重重疑惑,但余放有始有终,最后还是把重点放在了那本工作日志上。
“把工作日志交给我吧。”余放说:“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他的设定是警长,但是身份却是不折不扣的玩家。
余放的命令对于游戏基本数据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中年人信了。
他高兴得发疯,在锅炉房里又蹦又跳。
最后,他先余放一步,冲出锅炉房,奔向他渴望的自由。
然后在太阳下自燃了。
余放静静地站在阴影中,眼神从震惊、疑惑、最后归位平静。
默默须臾,他打开了那本写了快一整本的工作日志,翻开第一页,瞳孔微缩。
再抬起头,他看向不远处那摊黑色的灰烬,耳边似乎响起了中年人的哀嚎。
……和肆意畅快的大笑。
【工作日志第一页:游戏第一日,天气晴。我被安排的工作是整理档案……】
看完工作日志,卫辞沉着脸合上。
他和余放对视一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这本根本不是什么工作日志,而是一个人的日常记录。
严格来说,是一名玩家的日常记录。
虽然可以称为日记,但有的时候一次只写一句话,一篇上面能记个四五天的事,大概是没有准确的日期,所以每一天都用游戏的第几日来计算。
可以看清楚字迹能表明日记主人还算清醒的篇幅上,已经记录到了游戏第289天。后面,日记主人的理智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字体飘忽、页面被整片涂黑、超大的字占据一页、不停重复一句话、偶尔也会忘记记录日期……
从这本日记的记录方式来看,那名玩家被困在这个游戏里至少一年!
“你跟我想的一样,对吧?”余放问卫辞:“十天后,贵族们会选择一个人放他离开,离开的并不是铁孤岛。”
而是游戏。
十天期限是真,但没有通过安全通道离开的玩家,就只有一个人才能在游戏结束后离开。
其他人,会成为这个游戏的一份子。
“他们再没有机会离开了吗?”余放琢磨着,问出声。
没一轮进入这个游戏的玩家应该会跟之前遗留下来的玩家相遇,就像余放和中年人这样,也就是,游戏不是‘单机’,而是‘开放式’。既然如此,这一轮玩家在努力工作赢得贵族欢心的时候,上一轮玩家不可以参加吗?
他呢喃出声后就后悔了,因为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很明显,被遗留下来后,他们已经不属于玩家阵营了。
卫辞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从认识余放,就知道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却是个双重人格的疯子,最重要的是,人家俩人格貌似相处得很好。不管听他哪个人格说话,都有股谁也看不起的高傲劲儿,现在听他念叨这事,反而有种暴丨君突然关心民情的意外感。
想了想,他说:“或许他已经离开了。”
在太阳下化为灰烬,彻底解脱。
“都告诉你了,这本日志你想怎么看都行,现在赶紧给我想办法联系夏稚。”余放皱眉说:“别太没用了,夏稚不喜欢没用的人,尤其是年纪大还没用的人。”
卫辞:“……”
年纪大?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