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睡在他身边的朋友仅剩一张人皮。
不经意间触发的死亡条件简直可以用绝望来形容。
就像现在。
张意眼里含着泪,嘴角的笑却是那么讽刺。
估计是六号床的那个新人了吧,无所谓,他没想跟任何人交好,虽然有过口舌之争,但他也没放在心上。
谁死了跟他都没有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东西出去了。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消毒水味……
没有血腥味?
看样子死得不惨烈,也算善终。
不过多时,他有感觉到有人在病房里走动,好像是……
病房里的人?
是谁?卫辞吗?去检查他看上的小新人到底怎么死的?
说来也是搞笑。
在第一次进入游戏之前,他在魂都听说了这个名叫卫辞的新人。
救世主,这个名号多么响亮。
听说因为救世主这个称号,他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休息,不用强制进入游戏。当时他是羡慕的,现在看到了本人,只觉得很讽刺。
不过也是一个看脸的男人而已,没什么不一样的。
夏稚长得确实好看,就连他瞧见了也忍不住怀疑谁会忍心去伤害这么漂亮的男生……
当然,这个‘谁’只局限于人类的范围。
游戏里的怪物可不会手软。
总的来说,还是可惜了。
就在张意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床帘忽然无风自动。
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张意坐起来,恐惧的同时又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只苍白纤瘦的手从缝隙中缓缓伸进来,下一秒,床帘被掀开。不大的缺口处,夏稚那张漂亮的脸蛋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张意,你没事吧?”
张意瞪圆了眼,脱口而出道:“你还没死?!”
夏稚:“……”
“你好像有点失望。”
张意晃了晃头,并不是否认这句话,而是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认真打量夏稚,最终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怎么在卫辞床上?”
夏稚窘迫地别开眼,小声说:“不太好解释……总之,就是因为跟卫辞一起睡,才逃过了一劫。”
张意的眼神瞬间变得嫌弃起来:“你们好恶心,这种时候还想着干那事。”
“……你别乱说,我们没有。”夏稚无语至极,“总之我们要出去看看,你去吗?”
“出去?”张意把被子揭开一半坐了起来:“你们疯了吗?”
夏稚:“没疯,就是觉得今天很不一样。”
张意:“别说什么预感,我不信那套。”
夏稚:“真的不出去吗?或许能找到线索哦。”
张意直接把床帘拉紧,有些烦躁地说:“我不去,别烦我。”
外面似乎响起一声轻叹,随即没了声音。
张意可不想出去送死,谁爱去谁去。
翌日清晨,护士进入这间病房。
昨晚安静得可怕,与第一晚入夜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却同样恐怖,病房里的五个玩家都没睡好。
尤其是夏稚。
在护士来之前,他看见了六号床的惨剧,柜子被掀翻,雪白的被子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而床铺四周到处都是暗色的痕迹,像血,又像烧焦的木炭划过。
陪他一同看到这一幕的还有卫辞。
卫辞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帮他扶起了柜子,把散落在地上的小物件捡起来,收到抽屉里。
被子没脏,感觉还能用,但重新铺上去之后夏稚也不愿意躺了。
他要想个办法换掉这床被子。
“体温正常。”护士给夏稚量完体温,笑得温和,“再过几天,你就能出院了,放心吧。”
再过几天……
听起来是那般奢侈。
在护士即将离开时,夏稚出声叫住了她。
“护士姐姐,我能不能申请换一床厚点的被子。”他望着转过身来的护士,眼底满是真诚,“我昨晚有点冷了,怕再冻着,病情复发,如果没有厚被子的话,我想再领一床被子,晚上叠在一起盖。”
护士那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半晌,勾唇浅笑。
“当然可以,之后会让人送过来的。”
夏稚低声说了句麻烦了。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又陷入寂静。
昨晚发生的一切大家都知道,今早见夏稚从卫辞的床帘里出来,他们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什么都明白了。
老好人李忠南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腿发呆;张意看着夏稚欲言又止,眼神在他和卫辞之间乱窜;至于萧墨非,他表情凝重,一改第一日轻松自信的态度,站在打不开的窗边向远处眺望。
“规则变了。”
万籁俱静之时,他说了一句。
卫辞挑了一下眉,“是的。”
他赞成萧墨非的说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忠南哭丧着脸,“可别改规矩啊,我们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呢,改了规矩不等于难度升级吗?”
萧墨非瞥了他一眼,眼神凉凉的,“规则不是我们改变的。”
李忠南:“那就是游戏改的了?太不公平了!”
夏稚发了会呆,抬头插话道:“未必是规则变了,或许我们本来就没摸透规矩。”
众人看向他。
夏稚继续说:“白天里的医院是没有异常的,我们能得到的线索有限,稍有不慎还能触发死亡条件。但是晚上就不一样了。”
李忠南如临大敌,“你、你疯了吗?晚上外面都是些不是人的东西,出去就是一个死!”
夏稚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昨晚就不会啊。”
昨晚的医院,可安静得很呢。
他们又凭什么认为,才刚活过两晚的他们摸透了游戏的规则呢?
很显然,夏稚的一句话否定了他们之前所有的骄傲自信,同时也带来了恐慌。
“你什么意思,难道晚上不出去我们就找不到离开的办法了吗?”张意很生气,他想到昨晚夏稚突然邀请他一起出去寻找线索,不免怀疑对方别有用心,于是冷笑一声,“不如你来分享一下,昨晚你出去找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话音落下,众人齐齐看向他。
对上夏稚那茫然无措的神情,张意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义正言辞地说道:“哦,看来大家都不知道吧?昨晚夏稚突然来找我,‘邀请’我一起出去找线索呢。明知道外面危险重重,他却偏偏邀请我一起去,为什么?因为我昨天跟你拌了几句嘴吗?”
萧墨非眉头紧拧:“昨晚?什么时候?”
“那个东西离开之后。”张意哼了一声:“夏稚,你想拉我出去送死,也不要这么明显吧?”
面对指控,夏稚脸色惨白。
他嘴唇颤抖,无措的目光环顾一周,最终落在了脸色同样很难看的卫辞身上。
顿了顿,他看向张意,即使被对方恶意满满地针对,他也没有表现得像昨天那般生气。
因为接下来他的话,几乎令所有人面如死灰。
“张意,我昨晚……”
“没有邀请你出去找线索。”
张意:“……你说什么?”
夏稚微微闭上眼,声音略显沙哑:“我昨晚根本没跟你说过话,我一直跟卫辞在一起,凌晨才艰难入睡。”
张意跌坐在床上,脸色白的透明。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那个时候我还没睡。”萧墨非神色古怪地扫了一眼卫辞一眼,道:“卫辞和夏稚的窃窃私语我都听到了,如果你跟夏稚有过对话,我不会听不到。”
病房也就那么大,空地很少,两侧被病床和柜子占满,正常对话的音量想要完美隐藏,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夏稚和卫辞昨晚互相贴在耳边用气音说话,萧墨非能听到他们在说话,但是听得不真切,这才是正常的。
闻言,李忠南也频频点头:“是啊,我昨晚也没听见你说话……”
卫辞目光冷淡地看向张意,“我昨晚没睡,可以保证我和夏稚一直在一起,他想要瞒着我去找你,根本无法做到。”
张意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大声喊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说我要死了吗?可以了,我知道了行不行?我快死了好吧!”
夏稚目露不忍,还没说什么,就听卫辞继续说:“你攻击我们完全没有用,反而会自乱阵脚。”
萧墨非显然也不太爽快,“要发疯就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疯。”
张意泪水涌出眼眶,紧绷的神经仿佛在跳跃,“我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悲伤绝望的气氛填满整间病房,李忠南叹口气,神色不明地低下了头,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一幕。
夏稚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平心而论,他虽然跟张意有过口舌之争,但说到底不算大仇大恨,张意也没做过伤害他的事。
相比之下,萧墨非和卫辞就冷静许多。
“看开一点吧。”卫辞去洗漱的时候路过张意,冷淡地说:“或许你逃过一劫。”
张意仍是在哭。
除了张意以外,几人洗漱完毕后,便再次出去寻找线索。
不得不说,经过昨晚发生的那些事,他们发现自己对这家医院的了解简直太少了,除了勘察地形和听到了一点八卦,剩下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六个玩家死了一个、两个人无形中触发了死亡条件,完全没有规则可言。
不安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夏稚也有点慌。
虽然他的任务并不是通关,但危险却一直存在,稍有不慎他也会直接死亡。更何况他将重要的线索给卫辞看过之后,对方也没有表现得很厉害,反而有种被一个与当下毫无关系的线索带偏思路的感觉。
难道自己的第一局游戏就这样白玩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医院的走廊里,与各种各样的人擦肩而过,夏稚哀愁之际,偷偷问系统:如果我选错了,还不小心死了,那怎么办?
【凉‘办’】HR222善解人意地解释:【就是凉了,这么办。】
夏稚:……那我要是选对了,却死了呢?
【依旧凉‘办’】
夏稚:那我直接通关不就好了吗?还找什么高能玩家送上线索啊,自己当高能玩家不行吗?
【不行呢,宿主的任务就是为游戏挑选潜在的MVP玩家哦。】
夏稚:……
感觉是一个冤大头工作。
不仅工资不高,待遇也不好。
颓废地找了一个长椅坐下,夏稚脑袋放空,尽可能不去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
说实话,没死之前,他也不怎么喜欢钻牛角尖,但凡有些麻烦的事,他都要再三简化,然后再去执行,活了二十多年,身边平平淡淡,无病无灾也算坦荡。
只有临死之前,为工作的事愁了好久,那是怎么也避不开的。
发了一会呆,夏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唉,你怎么在这?”
听见声音,夏稚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不眼熟的护士匆匆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看了一会,然后从手上拿的本子里翻出一张小贴票。
“1513病房的夏稚,是吧?”
夏稚怔了一瞬,而后点头,“嗯,是。”
“你十点有一个检查。”护士把小票递给他,看起来很忙似的,语速飞快地叮嘱道:“去地下一层A区,把这个交给护士站的护士,然后等着叫号就行了。”
夏稚接过来,微微拧眉,“我不是快好了吗,这又是什么检查啊……”
“基础检查,抽个血就行。”护士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小贴票上打印着他的基础信息和需要检查的项目,正如护士所说的那般,基础检查。
虽然很疑惑,但夏稚还是把小票放进了病服的口袋里。
一楼大厅里立着一座与医院整体风格大相径庭的座钟,古老而破旧,仿佛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旧货。夏稚路过时,站在它面前观察累一会,在钟盘角落发现一个很小很小的方格,上面是年月日,像机械手表似的,看样子是根据时间来更替的。
现在是上午九点二十四。
今天是夏稚第一次下到一楼来,前两天一直将时间耗费在阿姨们聊八卦上。
一楼大厅里的构造跟他家乡小县城的县医院有点像,刚一进门就是服务台,大厅中央修建类似一座类似喷泉一样的水池,里面会养一些水生植物和颜色鲜艳的鱼,只是游戏里的医院没有这些象征生机盎然的东西,水池底部大概很久没有清理过了,很脏,看起来死气沉沉。
过了这座水池,就是挂号排队区,挂号窗口有很多,每一个窗口的玻璃上都贴着鲜红的【挂号窗口】四个大字,十分醒目。
这片区域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告示牌。
夏稚走过去,看了一眼之后发现告示牌上都是今日出诊的大夫以及科室。
在最下面一排大夫的证件照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孟遇石,感染内科主治医师。
给他和卫辞看病的年轻医生今日出诊。
夏稚多看了一眼,正准备收回视线离开,一道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兄弟,你知不知这里哪个大夫治病比较厉害?”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就很穷的男人,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夏稚并不以貌取人,只是看到这一幕,还是在心里用了最简单易懂的语句来形容这个人。
夏稚想了想,问道:“你要看什么病?”
“我家娃上学路上不小心摔了腿,也没断,但是养了三个月还是不敢走。”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说大城市的医院不会骗人,我就带娃来看看。”
夏稚明白了,对方是担心他们那边的医院故意不给孩子治好,挣他们的钱呢。
如果这里不是游戏,夏稚一定会给出有用的建议……但是现在,夏稚觉得这些正常的想法在这里根本不适用。
“抱歉,我也是病人。”他拢了一下毛衣的衣摆,不着痕迹地露出里面的病号服,“对这方面不太懂,但一般情况下还是找老专家比较靠谱。”
“哦!不好意思啊,谢谢你。”男人挠了挠头,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退开。
夏稚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徒增一股悲凉的情绪。
收回视线,夏稚直奔二楼。
二楼总共分三个区域,从电梯上去之后也是一个大厅,只不过面积比一楼大厅小了不少,同样也有一排窗口,分别是缴费和取药窗口。
这里像是一个分界线,左边是A区,右边是B区。B区就是病房,A区则是就诊室和一些医生的办公室。
夏稚在中间大厅站了一会,转身朝A区走去。
诊室内,年轻的医生笑容清浅地安抚着病人。
“没事的,取了药回家吃两天就好了。不过还是要注意饮食,你总是觉得不舒服,跟你的饮食习惯有很大原因。”
病人也是个年轻人,闻言面露窘迫,连声应答:“好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孟医生。”
“休息也很重要。”孟医生说道:“不管怎么说,身体是本钱,即使是工作也要排在健康后面。”
医生说的话哪有不应的道理,病人又连连应了几声之后,才离开。
他刚一走,站在门口漂亮男生就暴露在医生的视线里。
孟医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招呼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门口的男生似乎很犹豫,踌躇半晌,才抬脚踏进去。
“孟医生。”夏稚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面露忧愁之色,“是这样的,今天护士给了我一个检查的小票,请问……我的病是不是不太好啊?”
“什么检查?”年轻的医生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给我看看。”
夏稚把小贴票递了过去,孟遇石低头看了一会,道:“就是基础检查。”
“可是也要花钱的呀。”夏稚脸颊窘迫得通红,声音越来越低,“我还没正式上班呢,没有医保的……”
住院期间的每一项检查花销,都是从他腰包里自己掏钱。
孟医生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令病人如此尴尬,低低笑了一声之后说道:“我还是建议你检查一下,但是如果实在囊中羞涩的话……”
“医生,其实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夏稚说道:“这项检查如果不是非要做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撤掉?”
孟遇石长呼出一口气,沉吟片刻之后,说:“那好吧,这个就给你撤掉了。”
夏稚目露欣喜之色,连声音也高昂了不少:“谢谢您,孟医生。”
他亲眼看着孟遇石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然后把小贴票收回,浅笑对他说道:“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这周六我看看你的情况如何,如果没问题的话,周日就可以出院了。”
周六,是游戏的最后一天。
夏稚想起在一楼座钟那里看到的时间,今天是星期二。
“好的。”夏稚笑了笑,站起来准备离开。
在门口的时候,漂亮的患者突然转过头,对屋子里正在整理病例的医生道:“孟医生,您是一个好人。”
不顾屋内孟遇石错愕的神情,夏稚从容离开。
不用去做那种奇怪的检查,夏稚心情大好。
他本来就没有病,根本就不需要做任何检查。他想要推掉检查,不过是担心成为第二个李忠南。
李忠南也是没有问题的,可偏偏检查出了问题,这到底会不会成为阻碍他通关一种因素,谁也说不准。
离开诊室后夏稚没有立刻回到病房,而是走楼梯去了楼上。
李忠南说医院的三四楼不开放,却没有说原因。
二楼通向三楼的这段楼梯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充斥着诡异的死寂,反而十分‘热闹’。
有病人分散地坐在台阶台阶上,他们紧靠两侧,把中间的位置留出来,虽然没有人会走这条路,但他们还是空出了一条可以上去的台阶。夏稚没有刻意观察过这群人,只感觉每人身边都放着一个很大的包,要么是破旧的旅行包,要么是蓝白格子的编织袋。
很明显是一群外地人,来这里求医的。
上到三楼,夏稚在一个小厅里转了一圈,小厅两侧分别可以通向两个区域,但是大门被锁死,防盗铁网也拉了下来,即使是白天,里面也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小厅连接楼梯,周围堆放着用不上的长椅,夏稚碰了一下,摸到一手灰,可见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小伙子,三楼不开放。”
一道疲惫的声音从楼梯口处传来,夏稚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那里摆放着她的行李,看样子也是外地人,而且靠近三楼的台阶处就是她的栖身之所。
“我知道。”夏稚说:“我就是比较好奇,所以上来看看。”
中年女人笑了一下,因为肤色黄黑,所以牙齿格外的白,她说:“这么大的医院,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开放三四楼。”
夏稚眸光闪了闪:“您得了什么病吗?”
中年女人:“一点小病,过几天就要走了。”
夏稚:“那怎么守在这里呢,如果不需要住院治疗的话,就出去找个旅馆住吧。”
中年女人苦笑一声:“不是我不想住得好,而是……钱没带够啊。”
许是很久没跟人这样心平气和地聊过天了,中年女人开启了话匣子,嘴唇干裂发白,也坚持跟夏稚说了好多话。
从她的三言两语中,夏稚了解到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中年女人一家都是农民,靠种地为生,最近一段时间她觉得身体不舒服,严重的时候已经耽误了日常干农活,本想随便找个小医院检查一下拿点药吃,结果因为今年大丰收赚的钱比以往多,所以被丈夫哄着来了大城市的医院,想要根治。
在他们眼里,大城市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没有理由。
家里还有孩子,她不可能让丈夫陪她来,于是就自己来了,丈夫也不吝啬,给她带了他们认为的好大一笔钱。
结果刚来没几天,就全都用来看病拿药了,原本预留出的住宿钱也没有了。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个什么病,那些病的名字啊我都听不懂,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做了好几种检查,哪一种都花了不少钱,然后还得拿药……一开始大夫让我住院,我哪里有钱住院,而且住院了也没人来照顾我。”
中年女人神情绝望悲伤,过了好一会,才哽咽着发出一声叹息。
“我啊,可能是活不久了,就可怜了我那两个孩子。”
联想到女人刚开始说的‘一点小病,过几天就要走了’,极有可能是想表达不管是什么病,她都要放弃治疗了。
夏稚呼吸一滞,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软声软气地安抚了几句。
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无比震惊。
因为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所以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又或者说……
医院给了她这种错觉?
“医院倒是没赶我走,说我可以在这里待着,不影响工作人员工作就好。我来了之后才知道,这群人都是这样的。”
她说的,是这些暂时住在楼梯上带着行李的外地人。
夏稚无声叹口气,道:“希望您健健康康的。”
中年女人深深看了夏稚一眼,说道:“希望你也是……”
“能离开医院。”
夏稚回到房间的时候是十一点,病房里只有张意一个人。
他坐在自己的病床上,呆呆地盯着地板,床帘也没拉上。
夏稚进来后,他仿佛被惊动了似的,立刻瞪过来,发现来人是夏稚,他没有丝毫松懈,反而眼底萌生恐惧。
夏稚没说什么,他猜测,短时间内,张意大概会对自己这张脸保持警惕,甚至会条件反射感到厌恶。
没办法,谁让昨晚那不知名的东西变幻成自己的样子去接近张意呢。
“张意。”夏稚想了想,坐到自己的床上,与对方隔着卫辞的床对视,“我们俩来对个暗号吧?”
张意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不少,语气也没有那么冲,“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暗号不会被那些东西知道?”
夏稚想了想,感觉也是,就没再强求。
张意深吸一口气,说:“你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夏稚:“你说第一天没有那么危险,可以放心去寻找线索。”
张意:“对,你记住这个就好。”
之后两人再没有交流,直到其他三人陆陆续续回来。
李忠南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轮椅坐上了,进门的时候调整了几次角度,才能进来,等回到床上,累得他哀叹一声。
“我今天什么都没查到,这可怎么办啊。”
没查到是次要,让他更难过的是以后都要控制轮椅来行动,不然随时随地可能触发死亡条件,简直太累人了。
“我有线索。”这一次,夏稚主动开口:“我在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上看见了很多外地人,他们住不起院,只能住在楼梯上。我跟其中一个女人聊过天,她说不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花钱,而且医院会给她安排各项检查……”
“……这不是坑人么?”李忠南心直口快说了一句。
萧墨非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这里是医院,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不是坑人谁知道?反正病患肯定不知道。
“而且这样的情况好像有很多。”夏稚没有发表评价,而是继续说:“好多都是外地来的病患,貌似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奔着大医院来,所以来了之后几乎毫无意见地听从安排……我今天还遇到一个带孩子来看病的男人,他甚至不知道要挂哪个医生的号,还来问我哪个医生比较厉害。”
倒也不是鄙视,而是这种现象真的很怪,他们仿佛慕名而来,什么都不在乎,有一种只要进来看病就能痊愈的感觉。
“我以前住在一线大城市,大医院有不少,虽然理解他们想要找一个权威医院看病的心态,但其实很多人都是奔着知名专家去的,并不盲目。”张意说:“所以这家医院确实很奇怪。”
夏稚说完自己的所见所闻,几人简单探讨之后,就没再继续交流了。
因为护士来了,而且只留下了四份盒饭。
这让病房里原本有些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
“我、我们有人要死了?”李忠南瞪圆了眼,哆哆嗦嗦地想要去拿盒饭,却在半空中被打了手。
“你也敢吃?”萧墨非冷笑一声,“你不会觉得,谁抢到盒饭,谁就能活下来吧?”
闻言,李忠南眼神闪躲,一阵心虚。
在萧墨非强大气场的压迫下,没人再去主动拿盒饭。
“有点奇怪。”张意说了一句:“上次吴洋洋已经死了,所以才留下五份盒饭,这次我们都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暂时都不要轻举妄动。”萧墨非眯起眼,复杂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通关的第三局游戏里面出现过一种状况……”
“害人的东西伪装成人,隐藏在玩家中。”
话音落下,众人一片哗然。
“什、什么?!”李忠南吓得脸上的肥肉直颤,“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可能有……有……”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张意脸色也极其难看。
卫辞什么都没说,他似乎早就放弃了吃这顿午饭一样,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而这里面唯一看起来还不在状况的,就是夏稚了。
因为长相有些偏幼的缘故,他的美丽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是那种看一眼,便会让人移不开眼的存在。一缕光照射进来,落在那张细腻绝美的脸上,眸子盛满淡然,聚焦在一处无人的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