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风的呼啸声中,黑棉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几乎消失。与极致的美丽相比的,是极致的安静。
他们应该是往里走了很深,深到荆白已经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过一会儿就要看见红梅树了。正是心生疑虑之时,柏易悄悄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另一只手指了指斜前方的一棵树。
两人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这是一棵树枝不那么密的景观树,种在小路将要拐弯的地方。
透过树叶的缝隙,荆白看见一个人影蹲在一团圆嘟嘟的树丛前面。
是个女孩,短发,身材纤瘦,背后穿着粗布围裙,随着她的动作,衣角已经拖到了地上,灰扑扑的。
她似乎正认真干活,水壶放在一边,手中拿着一个花锄,在树丛边挖着什么,嘴里还轻快地哼着歌。
两人站得太远了,只能远远听见她似乎在哼歌,身体还随着歌词轻轻摆动,却听不见她到底在唱什么。
她工作得太专心了,不但没有回头,甚至没注意背后的小路上已经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这时不好说话,柏易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头,又在自己头顶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荆白看懂了,他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小曼本曼。
就这一个背影,荆白也看不出古怪。
他待再观察一会儿,柏易又冲他比划了几下,他指着自己,用手指比划了一个走过去的动作,又示意荆白留在这里,当他的后备。
柏易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更合理,如果小曼确定没有问题,他再出现也不迟。
荆白没有多犹豫,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计划。
柏易往后退了几步,故意远离了荆白藏身的方向。
他很有技巧,脚尖在地上点了几次,就模拟出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荆白默不作声地在树后藏好,小曼似乎也听见背后的动静,回头看了过来。
柏易从制造动静开始,就没有往荆白的方向再看一眼。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看见小曼回头,还从容地向她招了招手。
“郝哥!”
扭头看见来人是柏易,小曼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她很惊喜似的站起身来,也同他招了招手,面露庆幸地道:“今天吃饭的时候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柏易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笑着道:“是啊,我来就是想问你这事。咱们都是结了盟的,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不介意吧?”
小曼毫不犹豫地道:“郝哥,你只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柏易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松缓了下来,仿佛放松了某种戒备。
他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对短发女孩笑了笑,脸上透出一种不常见的烦躁和颓废:“是这样,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是谁给你送的饭?我送饭这个活儿好像被谁抢了,今天连饭盒都没见过,但是人人都说已经吃过饭了。”
小曼诧异地道:“这倒是。”
她左右看了一下,像是在找什么,却又没找着想要的东西,只好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道:“我中午还奇怪你为什么没有来,但是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食盒在地上放着。我本来不敢吃,但实在太饿了,里面的东西又看着和昨天大差不差,我就吃了。”
柏易点头道:“食物应该没有问题,其他人也都吃了的。”
小曼尴尬地道:“我刚明明把食盒放在一边的,但不知道怎么的又不见了。我吃完了就照顾花儿去了,没注意它什么时候消失的。”
柏易深深叹了口气,用力抹了把脸,冲小曼笑了笑,但那满脸的苦涩之意,任谁来看也知道他是在强颜欢笑。
他沉沉地道:“算了,没关系。如果被抢了活儿就要死,那就是我的命。”
“死”字一出,对话的气氛顿时变得沉寂起来。
小曼不安地咬着嘴唇,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几步之外的树后,荆白眉头紧锁。
柏易的站位很巧妙,现在两人脸上的表情,他都能看见。目前为止,小曼的一举一动都看不出破绽。无论附身程度怎么样,至少目前瞧着,主意识还是小曼本人的。
柏易还在继续,荆白也没着急出去。他们今天都不会去西院了,唯一需要遵守的规则就是在天黑之前赶回房间。没有时间上的压力,看柏易演就是一种纯粹的乐趣了。
荆白对此饶有兴趣,很乐意多看一阵。
柏易那副如丧考妣的架势端了一会儿,见小曼像是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幽幽地道:“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今晚,趁现在还没凉,我先把我知道的信息告诉你吧。”
荆白皱起眉头。
小曼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柏易笑了笑:“毕竟你不比卫宁他们,我们还有另一层关系在。”
荆白一听就知道,这指的肯定是结盟的关系,但是他发现说这句话时,柏易的声线变得很奇怪。
他说话的声线原本就较为低沉,此时声线又压低了一些,幸好他还记得荆白在几步之外,停在了一个足以让荆白听见的音量。
荆白就见柏易眉目含情,双目脉脉地凝视着小曼,语气也格外轻柔。荆白俊秀的眉毛皱了起来,不知道柏易为何忽然戏瘾大发。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不是他,而是个毫不知情的外人,多半会以为两人有点什么……
荆白的心脏猛地震动了一下。
是了,这才是柏易的目的!
柏易和小曼在进入副本之前就已经结盟了,范府的鬼怪就算占据了小曼的身体,也无法知道他们进入副本之前的事情,只能通过柏易的态度来推断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柏易现在摆出这副暧昧不清的态度,就是在故意试探眼前的小曼。
小曼本人的性格,荆白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她不是软弱的性格。在进入副本前,罗山和金石欲行不轨,她虽然实力相差许多,也敢于反抗,为此不惜和这两个人发生冲突;进入副本之后,对待柏易和荆白也是进退有度。
如果真是小曼本人,必然不会误会柏易的态度,即便察觉有什么不对,肯定也是惊讶居多。
荆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两人的每一个动作。
小曼顿了顿,眼眶竟然红了,伸手欲去抓柏易的手,又放了下来。
最后,她低下头,略带哽咽地道:“可是,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柏易眉头微拧,小曼方才伸手的动作确实略有些逾矩,但她很快又把手收回去了,倒让柏易一时无法定论。
但心头的怪异感确实更明显了。
已经演到这了,现在只能顺着往下说。
这对柏易来说根本不算难事,演戏是他的基本功,对他来说就跟呼吸一样容易。
他脑子转得飞快,一瞬间心中不知转过多少个念头,脸上却丝毫不显,面带嗔怪地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何必再说这些客套话?”
他也不等小曼回答,像是再也掩饰不住了似的,脸上显出些许怨气:“我知道的事情,我宁可告诉你,也不告诉路玄,你也别跟他再合作。”
小曼有些惊讶地道:“路哥又怎么了?”
几步之外的荆白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他这个人就是铁石心肠,冷心冷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柏易咬着牙,恨恨地道:“我今天丢了活儿,先去找的他商量对策,他刚听我说完就态度大变,推说活儿没干完,要继续打水草,让我自己看着办。”
“铁石心肠,冷心冷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还蹲在树后里的荆白:“……”
算了,看他要怎么演。
“这……”听了这番血泪控诉的小曼也卡壳了。
荆白微微眯起了眼睛,到现在,他已经有七成的把握,这应该确实不是小曼。
小曼是个急性子,藏不住话也藏不住情绪。昨天他们几个人在凉亭处碰面时,小曼因为误会卫宁和于东故意不搭理她,在误会接触之前,哪怕当着众人的面,她都不肯同他们说话,脸色也不好看。
柏易在副本外面曾经帮过她解围,如果两人之前产生矛盾,小曼会毫不犹豫地站到柏易这边——当时虽然是柏易授意,但荆白是被她拉进来的。
如果柏易都这么说了,小曼肯定不会是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只会比柏易骂得更狠。
果然,沉默了片刻,她道:“人情冷暖,不过如此。郝哥,你想说就说,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如果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
柏易苦笑了一声,垂下眼睛:“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说?路玄我看走了眼,卫宁他们和咱们不是一路人,罗山和金石他们进了西院之后就石沉大海,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觉得我知道的信息还有点价值,你要是能活着出去……”
他抬起双眼,声音微微发颤,神色动容地道:“可千万、别忘了我。”
像是明白了他话中的隐藏的意义,小曼脸上先是泛起一层红晕,随即又转为苍白。
她转过脸去,似乎是抽泣了一下,只给柏易看到一个脆弱的侧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道:“放心吧,郝哥,我会的。”
荆白的眉头高高扬了起来。
好了,现在他有十成的把握,柏易估计也心知肚明了——这绝对不是小曼!
在这之前,柏易显然也无法确定这个“小曼”是不是本人,才在话里埋下了个重锤。
真正的小曼对罗山和金石恨之入骨,但这是在副本外时结下的仇怨。
自从进了副本,他们在东院,罗山等人在西院,两边无法互通消息,众人哪怕在言语间提及,也是以西院那群人统一代称。
这是鬼怪无法知道的信息。
柏易故意在话语间埋了陷阱,将罗山和金石两个人的名字与荆白等人放在一起,制造了他们是失联同伴的假象;又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将话语的重点放在最后暧昧的字句上。
“小曼”果然上当,她对罗山和金石这两个名字作出没有丝毫反应,而是跟着柏易将重点放在了最后的话上。
但是这又意味着一个新问题。
眼前的“小曼”和早上附身在柏易身上的东西,显然都在他们的同伴面前极力伪装,想要伪装成真正的、本人的样子。
但据柏易的意思,那东西在人类的身体里时,并没有超出本体本人之外的能力。
他们不惜失去鬼怪超乎常人的能力,也要伪装成人,必然有自己的目的。
既然确定眼前的“小曼”并不是本人,荆白的注意力就更多地放到了柏易身上。
他关注着对方每个动作,看柏易准备怎么脱身,如果需要自己帮助,也好及时出手。
柏易还是那副神情,英俊深邃的眉眼专心看着人时,小曼似乎也被打动了,有些慌乱地道:“那个,郝哥,你说吧,我都听着。”
柏易含笑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他压低声音,凑上前,用神秘的姿态对小曼说了几句话。
荆白纵使耳聪目明,到底和他隔了几步远,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却看见他背后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向外挥了两下,这是告诉荆白撤离的意思。
小曼没有注意到他背后的动作,还在连连点头,似乎对他很是信服。
具体在说什么,晚点再问他本人也不迟,荆白趁小曼专注听柏易讲话,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
不多时,他听见柏易道:“能说的都说了,我先走了,你……”
又来了,那种混合着忧虑和深情的,在外人听起来天衣无缝,但荆白却觉得一戳就破虚假腔调,语重心长地道:“你记得保重自己,小心其他人。尤其是路玄那种人,心肠又冷,手段又硬,不要像我一样轻信啊!”
荆白:“……”
这种事在荆白身上发生的概率也堪称极为罕见了:一边听着别人对自己一通胡编乱造,听得胳膊上狂冒鸡皮疙瘩,不仅不能反驳,还得咬着牙接着继续往外退。
柏易的脚步声也向着这边来了,荆白听见小曼赶着追了几步,两人离能看到他的位置已经不远了,还在说:“哎,郝哥,我、我送送你吧……”
花园这个方向只有一条路,这样的话,荆白很容易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荆白心中一震,他知道越是这种事时候越不能慌。
个头高挑的青年像只大猫一般,将呼吸和走路的声音都放到了最轻,步伐不显丝毫慌乱,目光如电般逡巡四周,试图在被发现之前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
但这周围非常尴尬,连一棵稍微高点的树都没有,根本无处藏身。
在不发出脚步声的情况下,荆白已经走到最快了,他不能真的跑起来,这样动静就太大了。
脚步声逐渐接近,如果拐过这个弯,荆白就会被发现。他想了想,如果实在来不及,就转身当作他是跟踪柏易来的好了。柏易反应快,应该能接上,只是多少会降低“小曼”对柏易那番表演的信任。
如果激怒它,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柏易的脚步声非常稳定规律,听不出他的心绪的任何变化。
荆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临近拐角处,他前方是一条直路,花草灌木居多,没有地方躲藏,索性默默转过了身,面对着两人的来路。
柏易的脚步声忽地停下了,荆白听见那含笑的嗓音温和地道:“就到这里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而且你最好别离你的工具太远,如果你的活儿也被抢了,那我这趟就是真的不该来了。”
语气中透着一股关怀,显得无比情真意切。
小曼吸了口气,嗓音沙哑地道:“那、郝哥,你让我记住你,不如你把真名告诉我吧!我不想用郝阳刚这个名字想起你……”
柏易顿了顿,柔声道:“好啊,正合我意。”
“你记住吧,我的名字叫……”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真实的笑意,荆白怀疑只有自己听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禁把心提了起来。
“白晓荆。”
荆白:“……”
“小曼”诧异地道:“挺好听的,可是……”她停顿了一下,荆白虽然看不见,也能猜到或许是在打量柏易这个将近一米九的高个男人,片刻后才道:“是不是有点秀气?”
柏易不慌不忙地说:“是啊,要不然我怎么要起个假名叫‘好阳刚’呢?”
荆白:“……”
他绝对是提前想好了的!
第210章 头啖汤
柏易这个理由给得实在是毫无反驳的余地,“小曼”只得道:“好吧,那……白哥,你多保重……”
她的语气恋恋不舍,还带点哭腔,倒像对柏易真有点什么意思似的。
不得不说,柏易真的把“小曼”带偏了,这个“小曼”估计当真以为柏易和小曼本人有点什么未知的情愫,甚至进副本之前还和西院的罗山和金石有些交情。
事实到底是怎么样就不用说了,对于柏易颠倒黑白编瞎话的能力,荆白倒真是有点佩服。
他当然没有在原地站着,“小曼”一停下来,他就立即恢复了往外撤的速度;小曼开口时,他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路。
如果不是花园十分安静,他根本不会听见她说了什么。
等柏易走出“小曼”的视线范围,唯一的一条小路上已经空无一人,仿佛荆白从来没有出现过。
柏易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阻止“小曼”送行,又同她说那几句酸话,当然是为了给荆白争取时间撤离。
为了彻底拉开距离,他甚至加了场戏,在“小曼”转身之后,他还默默目送了她一段路。
直到她拐过荆白方才藏身的那个树丛,柏易的视线被彻底遮挡,他才满目惆怅地转身离去。
荆白提着两盏灯笼,在白梅树下等了他好一会儿,才见到柏易从里面出来,见了他还笑嘻嘻地冲他挥手。
荆白毫无感情地道:“手伸出来。”
柏易自己比荆白更担心自己被附身,因此荆白任何时候提出要检查,他都不会有异议,爽快地捋起袖子,给荆白展示手腕上血红的手印。
荆白性格向来公平,每次看了柏易的,也会将自己的给他看。
柏易将那白皙的手臂和清晰的山形印记收入眼底,见荆白脸上风平浪静,神色一如往常坦荡镇定,一时有些迷惑,试探着问:“你方才……都听到了?”
荆白一边将袖子扯平整,一边淡淡道:“你说哪些?”
柏易想起自己方才的一顿编排,后知后觉升起一点心虚:“就是我和那东西说的……”
荆白眉毛微微一挑:“你是说铁石心肠、冷心冷肺那段,还是手段硬、心肠冷那段?”
这是都听到了啊。
柏易看着他微微勾起来的嘴角,虽然和平时的弧度没什么变化,但或许是他心虚的缘故,总觉得里面带着两分似笑非笑的讥诮。
荆白的性格向来直白,这微妙的表情甚少出现在他脸上,柏易看着有些不习惯,不由得道:“你生气了?我说得是过……”
荆白抬起一只手打断他,柏易不自觉地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同人一样好看,五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而又不显得突兀。
注意力一转移,等荆白开始说话时,柏易才注意到他神色并没有任何不悦,反问道:“你说这些话,不就是解除我的嫌疑,让她别来找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柏易和“小曼”说的都是假话,关于荆白的更都是坏话,但他一说出来,荆白就对他真正的目的了然于心。都已经确定此处的“小曼”不是人了,自然要想办法远离她。
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荆白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会生气?
见柏易一脸诧异的样子,荆白反而皱起了眉头:“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
柏易脱口道:“当然不是,只是这是人之常情……”
荆白冷淡地道:“哦,那我没有这种常情。”
他这时的表情却冷下来了,柏易这才意识到,这竟然是荆白的雷区。
但这就让他更想不通了——他们两个人中,难道不是柏易本人更不像人吗?
他甚至每个副本都长得不一样!
但这时显然不是接着聊下去的好时机,柏易随机应变的技能早就点满了,眼都不眨地转移话题,还选了一个荆白一定会回答的问题:“接下来去哪儿?小曼的房间还是得走一趟吧。”
小曼早上并没有带灯笼出来,她的灯笼多半还在房间里。如果她现在和早上的柏易一样只是暂时被鬼怪赶出了自己的身体,只要灯笼还在,或许两人还能帮帮她。
为了避免引起附身的鬼怪怀疑,柏易独自出去找小曼时把灯笼藏在荆白身边,荆白是带着两个人的灯笼出来的。
现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人活着,就少一个人被附身。
果然,荆白立刻道:“要去。就算不能进门,隔着门,也能看见灯笼是不是亮着。”
他说完,看了柏易一样,见他眼睛里满是笑意,显然正等着他这句话。
两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地略过了方才的片刻冷场,并肩走出了花园的拱门。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决定来找小曼,正是因为小曼的房间是离花园最近的,拐出去过一道门就是。
交换信息时,小曼说她是花匠,在场的人没一个觉得奇怪——因为她的房间离花园实在是太近了。
这个小院更像是花园的耳房,前天的时候,小曼是第一个提出要留下来的人,当时几人都进她的房间看过。
小院陈设简单,占地面积也小,紧紧依附在花园旁边,院中的景物,此时看上去和前天他们刚进来时也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前天来时,房间的门窗都是打开的,此时却门窗紧闭。门扇和窗棂上蒙住的油纸像巨大的茧,将整个房间包裹起来,从屋外休想窥探到丁点动静。
荆白和柏易站在院子门口,默然相视。
油纸不是墙壁,能隔住视线,却隔不住光。如果小曼是被鬼怪驱逐出了身体,根据柏易的经验,就会直接回到灯笼旁边。同时,蜡烛也会自动点燃,魂魄体的人唯一能拿起来的东西就是它。
可现在,从外面看,小曼的房间里并没有光源。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灯笼不在里面;要么,他们来晚了一步,她的蜡烛已经烧光了,魂魄自然也不复存在。
唯一的答案就藏在门背后。
荆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的门扇。不得不说,他有些意动。
柏易看出了他的心思,英挺的眉宇紧锁着,他抓住荆白的手臂,道:“别去!”
荆白转头去看柏易。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柏易怎么又看出来了?
柏易没注意到他诧异的眼神,犹自苦口婆心道:“你忘了我前天的经历?我第一个进去,但第二次和你们一起进来之后,就感觉到一种很强烈的被人盯着的感觉,直到我征求了小曼的同意,那种感觉才消失。”
这种感觉对柏易来说虽然强烈而确切,但其他人包括荆白在内都毫无感觉,因此他只告诉了荆白。但当时天要黑了,时间紧迫,两人没有时间继续商议。
第二天无事发生,等昨天应了卯之后,所有人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柏易连交流信息都没去,手里的各种线索乱成一团。
在这些线索里,曾经感受到过,趋却又很快消失的“窥视感”只是乱糟糟的毛线团上的一个线头,看上去和其他事情毫不相关,连柏易也将它放在了脑后。
这时见荆白想要进去,他以为荆白忘了这事,这才急着阻止。
荆白没有忘记,只是比起门后的信息,只要不是立死的风险,他都愿意一试。
他动了动手臂,示意柏易放开,柏易固执地不肯动,对荆白道:“要是进去就死呢?”
荆白没有认真用力挣开,只是无语地看了柏易一眼——他不信柏易不知道这个可能性很低。
很难相信他有一天会对人说出这句话,但荆白只是觉得实在没必要为这件事争起来,抬起被他抓住的手臂,无奈地道:“你讲不讲道理?”
柏易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荆白的理性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是生气的,但胸腔中翻涌的并不是怒火,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柏易见他反应并不激烈,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刚才是一时情急,这时便轻轻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用最平静的嗓音道:“关于这个窥视感,我有些猜测。现在还有时间,不如我们先聊明白?”
荆白抬头看了看天色,瞧着太阳西斜的程度,估计也就下午三四点。
他只是个性果断冷淡,并非不识好歹,柏易语气十分诚挚,他也干脆地点了头:“行。”
从东院是附身这个核心机制被揭破之后,柏易已经隐约心有所感。所谓的窥视感,柏易已经说明白了,就是被人盯着的感觉。
但是在副本中,能盯着他的,未必是“人”。
紫影子虽然遍地都是,但它没有五官,也没有存在感,更无法让人感觉到被“注视”。
况且,柏易感受到被“盯上”的时机很微妙。
他率先进入小曼房间时,从头到尾安然无恙,可是当小曼站在门口,说“我们一起进去看看”的时候,他就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
柏易的意思是,在小曼没有进入房间的时候,这间房应该是“无主”的状态。但小曼说这里“像她的家一样”,邀请其他人进入房间时,等于承诺了这间房属于她,而柏易此前的行为就被定义成了“闯入”,这才被盯上了。
但现在他们知道,当时小曼对房间有归属感是因为她被附身了。所谓的“归属感”并不是她本人的感觉,而是附身在她身上的黑影怪物的。
荆白原本想的和柏易差不多,但两个人的交流和自己思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柏易这么一说出来,他忽然发现这里有一个逻辑漏洞。
按照两人之前的推测,黑影是从红梅树开始附身到所有人身上的,只是小曼住得最近,所以众人有机会进入她的房间。
早在荆白进入房间之前,小曼已经说过,她明显地感觉到房间在吸引她,也就是说,黑影是知道自己对应着哪个房间的。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默默注视着柏易的是附身小曼的黑影……它不是应该在柏易第一次进门的时候就直接盯上他吗?
但事实上,柏易第一次从进门到出来,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确切的时间点,是小曼承认了她和房间有联系,并且以主人的身份作出了邀请之后,柏易就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
这里面的逻辑有点绕,好在荆白对面的人是柏易。他站在荆白身边,头微微侧向荆白,认真听着他说话,深幽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紧闭的红木门扇。
等荆白说完,他转过头,直视着青年清寒明澈,像冷泉一样澄净的眼睛:“你是说,盯着我的不是附身小曼的东西,而是……”
荆白浅红的嘴唇抿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对。我现在觉得,房间里还有一股意识。”
小曼在口头上承认了房间和自己的联系,附身在身上的黑影和房间里的意识就完成了某种“链接”,继而将提前进入了一次的柏易定义为了“闯入者”。至于柏易能感觉到,荆白猜测,是因为“闯入”同样是范府不允许的违规行为。
好在当时的附身时间不长,操控身体意识的还是小曼本人,柏易反应又非常快。在意识到不对之后,他第一时间去征求小曼同意,紧接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消失了。
但照这样说,当下的情势就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他们住的房间原本就是附身的黑影指定的,如果房间里还有一股意识,那么房间、黑影和职责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怎么才能找到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