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镜飞  发于:2024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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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为一个毫无记忆的人,开局一片空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么高的污染值到底从何而来?
荆白心中疑惑重重,他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询问“塔”:“我的污染值到底是多少?”
塔答道:“99。”
荆白:“……上限是多少?”
塔:“100。”
荆白心中一跳,惊得差点睁开眼睛。他的污染值竟然马上要爆表了?!
胸前的白玉传来一股清凉之意,平复了他动荡的心情,荆白不得不消化了一下这件事,又问:“污染值超过100会怎么样?”
塔礼貌地回答:“如果污染值爆表时,当事人仍在塔中,‘塔’会直接进行清扫;如果在副本中,则会直接被副本吞噬,变成副本中鬼物的能量。”
所谓的“清扫”就是说得好听,肯定就是死;被鬼物吞噬死得更惨;这不就是无论如何都得死?
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既然没有被“清扫”,说明污染值还不到100,甚至很有可能不到99。但他看上去已经神志不清,荆白却依旧头脑清明。
荆白猜测,他之所以还能维持思考和理性,主因并不是失忆,而是随身的这块白玉。
他心中有了思量,不动声色地结束了和“塔”的沟通,缓缓睁开双眼。
余悦正百无聊赖地绕着他打转,见他醒过来,兴奋地问:“大佬,柳姐到现在都没出来,是不是直接去上面了?我觉得你比她还厉害,为什么你跟我都分到了一层?”
荆白方才已经试过,“塔”并不会给除本人以外的人公布自身的相关信息,卓柳至今不知去向,多半已经去了上层,只是不知道到底在第二层还是第三层。
他之所以留在一层,多半和99的污染值脱不开关系。
不过这没有必要告诉余悦,因此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你是怎么死的?”
余悦忍不住抽了口气,他想起当时的记忆,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我们返校的时候,校车出了车祸。大巴车翻了,掉进河里,我和我的同学都……”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控诉道:“我在舞会上的时候本来都忘了,结果出来副本的时候,走进那个黑洞,突然场景又重现了一遍,吓死我了!连当时的感觉都给我复刻了一次,好疼啊!”
荆白和他走进的是同一个黑洞,却什么也没看见。他知道自己多半是个个例,从余悦口中得到证实,更是沉默不语。
余悦对救命恩人毫无戒心,开始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们一车人出事,只有我一个人进了塔?天,希望是只有我死了……”
按他的描述的灾难程度,只他一人遇难的可能性恐怕不高。荆白没有打破他不切实际的期望,便道:“你有什么执念?”
余悦的眼睛顿时发亮:“我一模进步了二百名,我真的很想参加高考!我觉得我能考上我的梦校!”
提起这件事,他整个人都泄了气,哀怨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出去。”他转向荆白,疑问道:“大佬,你这样的人也会有执念吗?”
别说余悦,连荆白自己也在质疑这件事,因此只是摇了摇头,简短地道:“忘了。”
余悦显然不太相信,不过荆白毕竟在舞会上救过他的命,其他的和这比起来,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他挠了挠头,对荆白道:“大佬,‘塔’说我们有三天的休息时间,可以生成自己的房间。我想去休息了,你有什么打算没?”
余悦也不傻,从规则里,他意识到“塔”的偏向是让所有人都一心爬塔。虽然它没有限制过正常的人际交往,但随机分配的任务模式就决定了这一切。
如果无法保证分配到同一个副本,那么,对这个塔里的大部分人来说,人际交往就是没有意义的。
余悦虽然不这么想,但是毕竟三天后就要进下一个副本,他想趁这几天养精蓄锐,好好休息。
他问过塔,平心静气有利于降低自己的污染值,到时候进副本就算死在里面,至少不要是因为污染值爆了,变成怪物的一部分……
荆白点点头,他也需要找个地方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根据塔的规则,只需要闭上眼睛,告诉塔要回房间,就能回到塔为每个登塔的人独立生成的一个空间。在那里,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打扰,可以潜心准备三天后的副本。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荆白想起‘塔’当时说的话:“您的独立空间由‘塔’为您量身定制,是最能让您感到安心和快乐的空间,以便您保持低污染值,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荆白照办了,心里却很好奇,像他这样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到底会构建出一个什么样的空间?
刚一闭上眼睛,突然,他胸前的白玉猛然发热起来!
荆白下意识地紧握住白玉,此时他已经无暇他顾,脑海中仿佛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画面,他竭尽全力想要捕捉,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感到自己似乎在虚空中坠落。
但还未等到他作出反应,脚下已经再次踏上凝实的地面。荆白定了定神,缓缓睁开眼睛。
他以为无论看到什么场面,他都能保持冷静,但等真正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还是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一片青葱绿意,冷静地在脑中呼叫塔:“你给我生成的什么东西?”
塔平板地重复了一遍构建个人空间的原则,但荆白刚才看到的记忆有如浮光掠影,什么都没抓不住,也无法反驳“塔”给他造出来的这个屋子不合他的心意。
眼前这个小屋不能说不美,但比起正常意义上的房间,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儿童房。
房间设计简洁流畅,一应设施齐全,只是屋内的陈设均为木制,物品更是拙朴可爱,透出一股天然之意。
荆白走上前去,拿起书桌上的小木马,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屋内的玩物都是这个风格,这个木马玩具看起来并不矫捷俊逸,反而圆头圆脑的,每个棱角都打磨得很光滑,不难猜测,房主是个十分受人疼爱的小孩。
但这一切和荆白有什么关系?
荆白问“塔”能否重新构建房间,“塔”的答复是,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再定制一次,但不会再有提取深层记忆定制房间的机会。
荆白没有选择重构,毕竟按“塔”的说法,这个屋子多少和他的记忆有关。可是他在屋里仔细观察,却没有找出其他有线索的东西,只好放弃。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三天后,荆白正在床上闭目休息,忽然间心有所感。不一会儿,他手上的塔形印记果然发起烫来。
“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第一层副本传送中。请您保持情绪良好,降低污染值,努力登塔,重获光明。”
等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是一片荒芜。
这里看上去简直像是一片荒原。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觉视野像是蒙了一层灰。天空灰蒙蒙的,云层繁密,层层叠叠,仿佛离得很近,沉沉压在头顶,看着叫人心里发堵。再往远处看,只有天空的边缘能瞧见一点微红的晚霞,让他推测出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是白天的最后时刻。
四周空寂无人,连草也看不到几棵。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衬着阴沉的天空,总叫人觉得有些不妙。
荆白举目眺望,隐约看见前方有几栋瓦房,像是有人居住,便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没别的什么人出现,越是走近,越能看见前方只有几间稀稀拉拉的破屋,风声也变得更幽咽。等荆白走上铺上石板的小道,道旁已经连半死不活的枯木都没有了,显得不远处的村落格外凄清。
一进到副本里面,荆白就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烦躁厌恶之意爬上心头,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情变得恶劣,好在白玉持续传来清凉的能量,周遭也没人惹他厌烦,诡异的环境倒能让他心更静些。
默默走到后面,便已能看到村口的全貌。
这村庄显然不甚富裕,村口简单地钉了一块“王家村”的牌子,看着竟有些摇摇欲坠,黑色的墨迹也显得斑驳。
唯一有些违和的,就是本该门庭冷落的村口,现在站着一群人。
大部分人脸上都显出焦躁之色,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有个瘦巴巴的年轻人一直注意着这个方向,看到荆白出现,连忙道:“别说了,来了来了!”
紧接着,又有人惊喜地高呼了一声:“大佬!”
会这么叫的人也只有余悦,饶是荆白,也不禁心中微讶——竟然又和他分到了同一个副本?
余悦站到人群的最前方,朝着荆白用力挥手。荆白默默观察,数了数,加上他,这里正好十个人。
村口的九个人现在都在看他,除了面露喜色的余悦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其他人的眼神都透出一种警惕,看起来并不友好。
荆白隐约意识到不对,默默呼叫塔:“登塔的人在副本里出现的顺序,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塔回答:“到达副本的顺序是按污染值的高低顺序排的,最早出现的人污染值最低,最晚出现的人污染值最高。”
这就能解释了。
这时,刚才第一个看见荆白的年轻人咳嗽了一声,道:“好了,既然人来齐了,咱们互相认识一下,赶紧进村了。”
余悦悄悄挤到荆白身边,低声道:“刚才我们走到招牌这就进不去了……”
荆白点了点头。也就是副本一定要人到齐了才能开始,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简单地交流了一下姓名,等进入村子的范围,呜呜的风声就变得更大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快黑了,气温都变得阴冷起来。
队伍中年纪最大的中年男子周德昌道:“要尽快找个地方落脚,天黑了不能在外面。”
队伍里有人慌张地问:“我刚过完试炼副本,这个副本里也会有鬼吗?”
周德昌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你都走到这了,心里还没点数吗?”
队伍里的气氛重归死寂,众人四下张望,这个村子的房屋以两层瓦房居多,户户门窗紧闭,一眼看过去黑洞洞的,有胆子大的去敲了最近的一户,怎么敲都敲不开门,连一丝人声都听不到。
天越发暗了。风声愈急,众人脚步越快,原本无人说话,余悦眼尖,忽然道:“那个方向有亮光!”
众人都振作起来,加快步伐往那家赶去。结果走近看才发现,这一家的门也紧闭着。
这家修筑的院墙极高,透着一股高门大院的凛然,同这个破旧的村子格格不入。房檐下高高挂了两个红灯笼,发出昏暗的红光,衬着白墙黑瓦,显出几分凉津津的喜气。
眼见着就要天黑了,好歹这里能落脚,队伍中的一个男人便上前叫门:“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远远地,有个年轻的女声答道:“来了!”
不久,又听见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女人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她一身打扮十分朴素,穿着普通的青布棉衣,黑布裤子,棉衣上还有缝补过的痕迹;梳着妇人的发髻,围着一条素净的蓝色碎花围裙。但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了她的美丽,她身形窈窕,头发乌黑,皮肤雪白,五官俏丽,像一朵清水中开出的芙蓉花。
叫门的人叫吴怀,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见状连声音都放轻了,正要胡诌一个理由,她便恍然大悟道:“哦,你们是不是省城堂叔家的,来吃家婆七十大寿的席?”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家婆是谁,周德昌便连忙应道:“是是,我们就是来祝寿的!”
她闻言立即打开大门,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亲近起来:“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天一黑,我们家就落锁了。这几天忙着备菜,都忘了你们今天该到了。我是秀凤,各位贵客快请进吧!”
她热情地把众人引进来,走在前面带路。
天色幽暗,大宅深深,偌大的宅院里,竟然只能听见他们这群人的脚步声。
除了每间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这座大宅没有任何其他的光源。昏暗的红光在黑暗里,像什么动物暗中窥视的眼睛,比一片漆黑更叫人心里发毛。
队伍中有个女孩大约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小声问周德昌:“我们这样算冒认身份吗?会不会不太好?”
周德昌神情凝重:“不是冒认,这是‘塔’对我们身份的合理化。参加这个寿宴,应该就是我们的任务。”
荆白一语不发,静静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余悦从进村子以来就像只鹌鹑一样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又多了一个人。
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缀在他身后。
荆白若有所思地看了这男孩一眼。他记得这个小男孩叫小恒,自我介绍时,他只说了自己的名字。但余悦告诉他,这个小男孩是最早在村口等人的,也就是说,他是所有人里污染值最低的一个。
黑暗中,小男孩似乎注意到荆白的眼神,冲他笑了笑。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秀凤带着众人走到了主厅。她给众人斟了茶,招呼他们稍坐,说去请家婆过来。
她一走,众人就只能在厅里大眼瞪小眼,直到终于有人憋不住问:“她说的七十大寿就是我们这次的任务吗?我们是不是要参加完这个寿宴才能走?”
没有人回答,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了看上去经验最为丰富的周德昌,俨然有以他为首的架势。周德昌脸色有些难看,不耐烦地道:“现在刚进来,就这么一个信息,我怎么知道?”
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叫,还有摔门的声音。众人吃了一惊,还有人站了起来,但楼上很快又没有动静了,只能隐约听见女人的啜泣。
不久,秀凤再度走进了大厅。她脸上带着新鲜的红痕,眼睛也红红的,嗓音里还带着沙哑:“各位贵客,家婆已经睡下了。我们待客的院子还有五间客房,正好供各位居住,我带你们先去休息吧。”
他们跟着秀凤到了小院,果然如秀凤所说,有五间挨着的客房。这里总共十个人,那便是两人一间。
几间客房没有什么分别,洗漱的地方在前厅,余悦想到要分房,便对荆白道:“大佬……”
他话说到一半,有个女声急急地“哎”了一声,荆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下头。
余悦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
那个一开始就跟着荆白的小男孩小恒,现在正抱着荆白的大腿。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和他的行为看起来极不相符。
“哎”了一声的,是队里的一个年轻女孩,叫耿思甜。队伍里七男三女,另外两个女性队员先一步组了队,她为了方便,就想找小恒同住。谁料她刚转头去找小恒,小恒就哒哒几步跑到了荆白身后,一言不发地抱住了荆白的大腿。
荆白根本不习惯被人抱,用冷酷的眼神威吓失败,只好开口道:“放手。”
小恒依然不说话,抬起头,用黑溜溜的小狗似的眼睛看着他。
荆白压根不吃这一套。他不喜欢肢体接触,虽然因为对方年纪幼小没有升起太大反感,但被人抱住这件事让他有些羞恼,正要将这小孩甩开,白玉却忽然在他胸口传来一阵暖意。
余悦见状,讪讪地挠了挠脸:“啊这……能三个人住一间吗?”
耿思甜“呜”地抽泣了一声,口齿不清地说:“别啊,我不、不想一个人住一间!”
秀凤原本一直面带笑容,看着众人各自组队,此时却捂住脸上的伤痕,柔弱地道:“各位贵客,如果有床位空置,家婆会说我招待不周的。”
那么规则就是每间房必须有两个人。
余悦看了一眼还抱着荆白大腿的小男孩,虽然他真的很想抱大佬大腿,但比起真·抱大腿的小朋友,他自问还是没有这个脸皮,只好和耿思甜商量:“那我们俩住?”
耿思甜拼命点头,两人便选在了荆白和小恒隔壁,走廊的倒数第二间。
荆白和小恒剩下的,就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耿思甜和余悦一选了房,小恒便放开了荆白的大腿,一副乖小孩的样子站到一边。
虽然白玉选了小恒,但是荆白对这个抱了自己半天腿的小男孩并没有什么好感,拿了秀凤手里的房门钥匙,径直进了房间。
小恒正要跟进去,站在一旁的秀凤却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小恒的脸蛋,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小恒听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用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秀凤挽了挽鬓边松脱的黑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小恒进屋前,荆白一直在思考白玉的行为模式。
在洋娃娃那个试炼副本里,白玉除了安抚他的烦躁以外,还在他没有舞伴的时候发热催促,现在想来,是为了让他遵守副本规则活下来。
但这次的规则要求两个人一间,即使荆白甩脱小恒,也可以和余悦组队。白玉却阻止了他摆脱小恒,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污染值最低?
荆白摸不准白玉的用意,是出于对它的信任,才选择了小恒。
小恒比荆白晚一步进门,荆白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臂,目光冷冽地看着他。
小恒却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他看上去是个懂事的孩子,进来之后便乖乖去关门,还不忘要插上木门的门闩。
只是他毕竟还小,个头比门闩还矮一截,小脸绷得紧紧的,脚尖踮起来去插门闩,瞧着十分费力。荆白心中对他的怀疑并未消除,此时只作壁上观,没有丝毫上前帮忙的意思,直到小恒终于关好门,回身与他四目相对。
平心而论,小恒是个长相非常漂亮的小男孩。
面容很精致,脸是圆的,下巴却已有了流畅的线条,两个眼睛葡萄似的,又大又黑,圆溜溜的,鼻梁又很高,中和了一点萌感。即便从头到尾都不说话,他看起来也是很可爱的,但是这苹果似的小脸蛋完全打动不了荆白。
青年清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气质冷淡,不带感情地注视着谁时,目光会显出一种非常慑人的锋利感。
一般的小孩子被他这样注视着,估计已经吓哭了,小恒那张脸上,神色却堪称波澜不惊,点漆似的眼珠黑而深,静静地凝视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荆白方开口道:“为什么非要和我住?”
小恒黑溜溜的大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终于开口道:“你很危险。”
“这算什么理由?”荆白扯了一下嘴角,这当然不算是一个笑容,但和冰冷的目光比起来,已算得上柔和。换个胆小的孩子在这里,恐怕已经吓得哇哇大哭,小恒却连眼神都没变过,看起来天真又平静。
他用稚嫩的嗓音回答:“我喜欢危险的人。”
荆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小恒面前。
这时的天早已黑了,房里唯有一盏油灯,照明也显得有些勉强。整个房间的光线都是昏暗发黄的,微风吹过,光影幢幢,摇摇曳曳。
荆白朝小恒走过来的方向还是背着光的,他固然俊秀非常,五官几乎无可挑剔,却从来不是那种惹人亲近的气质。
青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再收敛身上那种令人敬而远之的煞气。他逆着光走来,人又极高挑,长长的黑影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逐渐覆盖在小恒脸上。
小恒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荆白站到他面前,他短短的身形笼罩在青年带来的阴影里,才仰起头同荆白对视。
和稚嫩的外貌不同,这孩子说得上定力惊人。
荆白伸出手,在男孩的头顶悬停了一下,他仍旧不闪不避,荆白倒觉得有趣起来。他越过男孩的头顶,插稳了刚才没塞紧的木头门闩。
小孩儿还是不动,只用黑葡萄似的两个眼睛漆漆地凝视着他。
荆白已经发现了,这孩子喜欢看着人不说话。这不是个好习惯,再可爱的小孩,这样也难免显得有些瘆人。
荆白蹲下身,拧了一把他软乎乎的脸颊,冷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兴味的神色:“你挺有意思的。我喜欢有意思的人。”
他说完便走过去,把纸糊的窗户也一一关严,免得风中摇曳的油灯再被吹灭。
小恒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高挑的背影,神色莫名地摸了摸被捏过的脸。
进门不久,天就黑了。这里晚上似乎风很大,哪怕荆白把窗户关严了,也能听见窗外凄厉的风声。
客卧只有一张床,小恒早早便爬了上去。荆白也不介意和小孩睡,正要脱掉外衣,便听见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咚咚咚!”
大半夜的,难道还有人串门?
荆白没有作声,走到门边,细听外面的动静。
敲门的人见没人应门,又“笃笃笃”敲了三下。这次的敲门声变重了,也更急促,荆白站在门边,感觉敲门的人手劲儿大得惊人,竟然敲得厚重的红木门板都在颤抖。
荆白用余光一瞥,方才和衣睡下的小恒,竟然也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凝重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咚咚咚!”
现在连门闩也在颤抖了,门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可见是敲门的人力气一次比一次大。对方显然不肯罢休,再这样下去,恐怕连门都能撞破,到时候只会更不安全。
不管来人是谁,荆白不打算让他再敲下去。他把手放到了门闩上,心念一动,回头看了小恒一眼。
小恒也正看着他。男孩神色冷静,不见丝毫惧色,先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荆白眉头一挑,转头便取下了门闩,嘎吱一声拉开了房门。
这个长长的走廊,只靠红灯笼照明,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两盏。夜里一片漆黑,灯笼里的烛光透过红纸,是种有些凄艳的暖色的光。
可这暖色的光,照在门外站着的、弓腰驼背的老太太身上,却带不来丝毫的暖意,衬着那双眼白发灰的眼睛,只让人背后发凉。
老太太个子不高,佝偻着背,穿着一身整洁的棉衣,耳环首饰一应齐全,头上还戴了个很大的黑色绣花抹额,打扮十分得体。
她的脸有些长,眉毛却很淡;眼睛细长,颧骨高耸,配上一张薄薄的阔嘴,长相堪称刻薄,脸上却带着与这长相十分违和的亲热笑容。
她咧着嘴,不顾脸上为此挤出的深深浅浅的沟壑,笑眯眯地递上手中的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白底青花的茶盏。
“客人远道而来,都辛苦了,我特意让秀凤熬了冬瓜汤,请用吧。”
荆白的手按在门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他们隔壁的几扇客房都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声息。刚才那样震天动地的敲门声,仿佛也丝毫没有惊动他们。
等他收回目光,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了一些。她还是稳稳地端着托盘,白多黑少的眼珠殷切地凝注在荆白身上:“贵客,请用吧,这冬瓜汤生津止渴,清热润燥……”
荆白不为所动,还转头问小恒:“我不喝,你要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
老太太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荆白仿佛看不明白似的,径直道:“他也不喝,不用了,谢谢。”
老太太听到他拒绝,神情就变得可怖起来。
她深凹的眼窝里,两只眼睛瞪得极大,眼白里全是血丝,嘴角虽还挂着笑,声音也变得嘶哑:“喝点吧!喝点吧!我家的冬瓜汤可好喝了!”
她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两只鸡爪般的手牢牢抓着托盘,头却拼命往里伸,竟是一副硬要往门里挤的样子!
荆白本就警觉,门开得不大,见状便要立即关门。这腰背佝偻的老人竟把托盘抵在木门上,以荆白的气力,一时竟然关不上。
在这角力间,老太太逐渐变得不像人了,她周身发出瘆人的肉类融化的滋滋声,皮肤发青,面部也开始萎缩,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喝点吧,喝点吧!不要浪费,这是上好的冬瓜汤呀!”
荆白心道谁要喝这脏东西,他怒从心头起,用肩膀抵住门,全力对抗这股推门的巨力。小恒见状,从床上跳了下来和他一起用力推门。
他人小,力气却很大,加入之后,荆白顿时感觉轻松不少,老太太很快落到下风。门闩插上的那一刻,荆白听到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嘶嚎,随后,门外又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松了口气。荆白看着小恒,探究地道:“你力气挺大的。”不像是一般男童会有的力气。
小恒仰起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你也是。”
荆白失笑。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小恒第一个副本,但是他既然活过了试炼副本,又能作为污染值最低的人出现在这里,想必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想起开门前他对自己的提示,即便是荆白这样的人,心里也不禁升起了一丝好奇。
“来聊聊吧,”荆白突然道:“那个冬瓜茶,你为什么知道不能喝?”
小恒没有回应,似乎没听懂他的寓意。荆白看着男孩平静无波的眼神,突然耸了耸肩,笑了一下:“不想说就算了,今晚的事,我会记住的。”
小恒脸上的神色出现了细微的波动,沉默了片刻,他终于道:“我什么也没有说,是你自己看懂的。”
开门之前,出于谨慎考虑,他没有出声提醒,只用动作暗示。无论荆白看没看懂,都是互不相欠。
荆白根本不在意他的回应,摆了摆手,径直往床的方向走去。这时,他背后的男孩轻声道:“我进屋之前,秀凤对我说……”
当时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小恒原本要进屋,秀凤却突然弯下身来,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是乖小孩,晚上不要乱吃东西噢。”
小恒初时不解,随口应了下来,走进房间之后,却发现里面没有任何食物。直到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才猜到秀凤话中的真意。
联想起秀凤带他们去房间之前的事情,不难猜测她口中“家婆”,就是这个来敲门的老太婆。“家婆”显然已经不是活人了,死人又为什么要过七十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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