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中,死去的人成了鬼,而鬼哭,是不能相信的。
第77章 丰收祭
荆白捧着阿沁的头,穿梭在这片木牌林中,他走得很快,但是十分小心,没有碰到周围哪怕一片草叶。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木牌,手工编制的精美的竹篾小筐,筐顶用来遮盖和除味的青绿叶子,还有脚下松软的、不见一根杂草的泥土……
这片洼地的每一处细节,都能看出是被人精心打理的,但只要一想到那艺术品似的筐子里,装的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就叫人升不起一点欣赏的心思。
那股淡淡的、人血的腥气一直萦绕在周围,让荆白胃里不断翻涌,但是他知道,阿沁的头必须放回去。
就是不提红巾人,光这些木牌躁动起来,他和柏易就束手无策了。
好在这些木牌的排列很规律,不需要他一个一个地查看。荆白扫一眼就能看见一排的筐顶,就按顺序依次检查过去。
又走到新的一排,荆白小心地让过身边的竹筐,确保自己站立的位置不会没触碰到竹筐顶上的窝叶,才转头看过去——
找到了!
竹筐的形制都是统一的,没有盖子。在所有盖了叶子的碧绿筐顶上,边缘处那个黑乎乎的竹筐顶就变得十分突兀。
荆白远远看见,心里一松,急忙向那个木牌走去,等走得离那竹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个没盖绿叶的竹筐里并不是没有人头。他之前远远看着那黑乎乎的竹筐顶,其实是人头的头发。
那颗人头的天灵处,还竖插着一根木棍。
木棍的前半截已经完全没入了头颅,这死状看着是极痛苦的,可相较荆白捧着的阿沁的头,这颗人头的样子可称安详。
他的双目安稳地阖着,嘴也是闭上的,脸上的表情近乎平和,丝毫看不出被一根木棍直捣脑髓的痛苦。
是因为不同的表情,才导致这个人头上没有盖叶子吗?
荆白知道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但这种异样的元素,有时候就是破局的关键,何况,它还在木牌林这种关键的地方。
荆白谨慎地试探着,一步步走近那个竹筐。
直到他站到竹筐面前,那人头也没有任何反应,周遭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掀起。
荆白出神地盯着这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让他隐隐觉得熟悉……
昌西村或许有自己的秘法来处理这些头颅,这人死了肯定有一段时间了,头颅却没有腐烂,脸上的水分也没完全干透,这让他的面容比荆白最开始看到的人头好辨认许多。
……何况荆白可供回忆的记忆本来就很短暂,这让他很快就认出了那熟悉感的来源。
这张脸他前几天才见过!
进村时,他们背包里的装备自带六个人的寻人启事,上面介绍他们是一支前来昌西村考察的地质队。在进村之前,荆白曾经仔细查看过这六张寻人启事,也看到过这个人的照片。
他叫乔文建,是地质队的六个人之一!
认出这张脸的同时,荆白心中升起无数疑虑。
地质队剩下的五个人也在这里吗?只有乔文建的头上插着木棍,还是其他人也是这样?这木棍到底意味着什么?
荆白心里一动,转到木牌的正面。
果然,人头的表情不同,木牌上画的内容也不一样。
发现乔文建的木牌之前,他路过了这么多木牌,上面画的骷髅头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分性别、年龄,全都是一个表情。
可乔文建这张木牌上画的却是一根木棍,看上去和插在他天灵盖上的很像。
荆白猜测这木棍或许是什么关键元素,但他绕着木牌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一瞬间,他心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悔意:如果让柏易一起进来,就有时间分头在木牌林里找到地质队的另外五个人了!
现在后悔也晚了,柏易还在外面等着,阿沁的头颅也等着他放回原位,荆白还没有莽撞到随意去动乔文建插着这根木棍,他也实在是没时间耽搁了。
手里唯一一张寻人启事方才已经撕碎了,柏易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荆白没能及时同他会合,一旦柏易先走了,没有寻人启事的荆白很有可能找不到出去的路。
形势极为严峻,荆白脸上却很平静。
他心里很清楚,在副本里,越是紧张,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他前后张望了一下,在心中默默记住乔文建这块木牌的方位,继续向木牌林的深处走去。
又走过了两排木牌,才找到了那个属于阿沁的、空荡荡的竹筐。
荆白将阿沁的头颅放了进去,大小正好。
谨慎起见,他还学着周围的几个竹筐的样子,像打理头发一般,仔细地整理了她头上的树叶,直到和旁边的竹筐比起来也看不出一丝不同,才松了口气,准备动身离开。
荆白坚持自己一个人进木牌林,柏易拗不过他,只好用凝重的目光把他送了进去。
荆白去了木牌林之后,里面就没再有过任何响动。柏易在外面放风,虽知道这不是坏事,心里却不禁悬了起来。
为了便于观察红巾人的动向,他换到了离洼地更近的另一丛竹子处,专注地观察四周的环境,也随时等着接应荆白。
他们身处的这片竹林幽暗沉寂,也不知村民用了什么神秘的手段,这里听不到一点鸟叫虫鸣,像是没有任何活物一般,静得叫人害怕。
柏易也是换到这个位置来,才发现背后不起眼的地方还藏着一条隐蔽的小路,也不知是通往哪里的。他在副本里,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时候多,就算是和别人合作,也不放心他人来打头阵,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留在后方,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焦灼感。
从看见那条小路开始,柏易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每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条看不见去路的小路。
是现在去看?还是等荆白回来之后一起去?
荆白已经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回来?或许比起去探索后面的路,他更应该去木牌林中找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柏易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脑中纷繁的思绪突然停了下来,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处。
那里的跳动不符合他往日的规律,对他来说,这是比副本还要严重的危机——他的心乱了。
可他偏偏是最不能,也最不该心乱的人。
荆白的确是他在塔中遇到过的最契合的搭档,他很强,并且聪明;冷淡,又不是完全无情。
他甚至长着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或许他自己并不觉得,但事实上,哪怕他说着刺人的话,柏易看着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心里就是一阵柔软,很难对他真的生起气来。
可是,即便身上的确具备很多让他喜欢的特质……这样的人虽然少见,但荆白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更何况……他不是第一次和荆白合作,更不是第一次和荆白分头行动。
上一次他明明表现得很好,不是么?
副本中你来我往的平等合作,表现极隐晦的欣赏,几乎没有发生过的私人沟通,到最后离开副本时,留下一点蜻蜓点水般的交情。
多么理想的关系!
来到昌西村这个副本,也就是第二次见面。
柏易甚至能看出来,荆白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只将他当做一个陌生的队友。
连他这样敏锐的人都没有发现丝毫端倪,说明柏易事情办得很到位。可当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冰冰地看向他时,柏易心中浮上的第一个念头,是恼怒。
当然,不过短短一瞬间,那恼怒便回到了柏易自己身上。
是啊,他没有认出来。
他竟然没有认出来!
他凭什么要认出来?
柏易觉得自己很可笑,在这整个副本里,他差不多都徘徊在这样的情绪中。他知道这对自己很不利,尤其污染值对他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可他一向值得骄傲的情绪控制能力,在这个人面前是失效的。
所以他总是忽冷忽热,在荆白面前,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受控,他一度以为自己拥有掌握命运的能力,可见到荆白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只是一只自以为能逃出生天的飞蛾。
在看到那星命中注定的火焰的时候,无论发生多少变故,哪怕知道最后的结局……
他也一定会头也不回地、重重地扑上去。
他感到窒息,却又为此隐秘地快乐着。
清晰的痛苦、鲜活的欲/望,还有不知从何而来,饮鸩止渴般的快乐。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对于柏易来说,他的人生一度是暗无天日的,像是一块生来就无法被涂上颜色的画板,而荆白,就是那支唯一能给他上色的画笔。
无论对方将在上面绘出什么样的画作,对于他来说,都是以前只能远远看着、却无法企及的感触。
因此,他没有选择和荆白保持距离,反而死缠烂打地变成了他的搭档。
柏易再次看了一眼那个方向,长长吁了口气,最后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急切。
荆白是信任他才会独自进入木牌林的,他就更应该做好警戒,给荆白留足应变的时间。
他默默地等候着,蛰伏在草叶中,聆听每一丝风声对竹叶的簌簌摇动,也不错过任何一线光影变换中可能出现的人的踪迹。可越是等,越是觉得荆白去得太久了。
他们进了这条岔路之后,这片竹林本来就比外面更深幽,在外面还能看见的灿烂阳光,这里几乎无法穿透头顶茂盛的竹叶,周围只有深深浅浅的绿。
但天色却是能感觉出来的,他们一早就进入了林子,一直往里走,拐入岔路前,柏易还特地看了头顶太阳的位置。
荆白进入木牌林时,应该也就是正午时分;可是他在这里等了该有几个小时了,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说不得再过几刻天都要黑了,荆白却还没出来。
以柏易之冷静,这时也不由心焦起来。
虽然副本里无论何时都是危险四伏,但天黑和天亮时显然也不是一个概念。恐怕就连那个红巾人,天黑之前也不会留在这里!
荆白离去前说过,如果天黑之前他还没有出来,就让柏易自行离开。难不成真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心中虽然焦急,大脑高速运转,目光却炯炯地看着前方,没有错过视线内的一丝变化。
也正是如此,那熟悉的一点鲜红出现在远处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发现了。
原本绷得紧紧的心弦,现在更像是坠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重。
柏易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荆白仍陷在木牌林中,生死不知;而那个红巾人,竟然先一步出来了!
如何是好?
即便之前已经在脑海中再三预演,当最坏的情况如期出现时,柏易的心还是高高悬了起来。
他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红巾人出现的方向。
那是个狭长的山涧,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让他耽搁了如此之久。
红巾人的全貌逐渐出现在柏易的视线中,他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脚步不疾不徐。
他离那片洼地越来越近了。他会发现什么异状吗?
柏易的身体绷得像一根张满的弓弦。他的心跳很慢,已经回到了正常的静息范围,整个人的状态却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迎接任何突生的变故!
红巾人停下了脚步,这让柏易心中一跳,可这人却没有像早上一般走入木牌林。
洼地四角各有一根木桩,这木桩又高又粗,也不知是哪颗树上砍下来的,大得近乎奇异。柏易远远看着,总觉得那扭曲虬节的姿态不太像自然形成的,又看不清上面究竟长着什么。
在柏易迷惑的目光中,红巾人一步步地走到了木桩前,他将手放到木桩上,闭起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而另一边,荆白终于出现了!
等待已久的,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木牌林边缘的东南角。柏易匆匆扫了一眼,见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衣服是干净的,应该没有受伤。
柏易终于松了口气。很好,这里和红巾人站的西北角呈对角线,离得那么远,他不会发现的……他们只要保持低调,悄悄地撤离——
荆白也看见了柏易,他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原本冷漠的神情不自觉地松缓了一些。他没有出声,柏易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西北方向,荆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神色肃穆起来。
柏易指着他们进来的方向比划,示意两人到那里会和。
荆白显然看懂了,冲他点了点头,柏易正想起身,脸上忽然露出惊恐的表情。
摸着树桩的红巾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对着木牌林,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他发现了!
随着红巾人的怒吼,洼地周围的那四根顶天立地的高柱竟然开始微微摇动,发出“呜呜”的低鸣。
那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发出来的,音调极其低沉,像是带着某种玄妙的力量,震得柏易脑子嗡地一声,连神智都昏沉了一瞬。
好在他隔得远,情绪又处于高度紧张中,很快恢复过来。但眼前的景象只让他更头皮发麻:那红巾人似乎已经通过这样的方式发现了荆白,正神色阴沉地向他走去!
荆白听见声音时,正要从洼地中脱身,站的位置离东南角的树桩极近,受到的影响大得多。柏易见他眉头紧皱,脸色苍白,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撑着膝盖,死死咬着唇,神情十分痛苦,显然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或许红巾人在顾忌着什么,他没有踏入木牌林,而是沿着树桩绕着洼地走向荆白所在的位置。
但他此时走路的速度,却比方才快得多!
柏易心急如焚,红巾人步步逼近,脸上已露出笑容,显是胸有成竹,荆白却还站在原地,毫无动作。
若等红巾人转过这个角落,荆白就在他眼皮底下了。
柏易的目光转向荆白,看了最后一眼,那捂着眉眼处的苍白手指下,竟然淌出血来。
事已至此……
柏易叹了口气,他没有冲出去,反而站起身,用力摇动他用来藏身的这片竹子!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这丛竹子被他摇得哗哗作响,竹叶像雨点一般满天飘洒,竟被他一个人造出十个人的动静。
他犹嫌不够,摇完竹子,转身便跑,冲向背后那条通往未知方向的小路!
红巾人的注意力迅速转移了,他高声嘶吼了一句听不懂的土话,柏易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红巾人已经调转方向,朝他追了过来!
他苦笑了一声,脚下向着前方全力冲刺,心中却知道,这次是真的拼死一搏了。
也不知在他被追上之前,荆白能不能清醒过来逃走……
荆白此时头痛欲裂。
柏易隔得远,不知道树桩上系的都是什么东西,还道是树桩本身在摇晃发出的声音,实则是这红巾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四根树桩上的数百个牛头齐声发出低鸣!
那低沉的声音似乎是有针对性的,荆白离得又近,骤然听到时,只觉脑中一阵刺痛,耳边不断嗡嗡响着,神智也变得昏沉。
他下意识扶住额头,胸前的白玉传递出清凉的能量,好歹让他稳住了身形,但即便如此,很快,他也感觉到手中一阵温热,好像是眼睛在流出了血。
他心中知道不妙,身体却沉重无比,竟是完全动弹不得,只撑住自己不倒下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如何逃跑?
眼睛的流血好像止住了,只是鲜血糊住了视线,眼皮在手的遮挡下费力地颤抖着,竭力想要睁开。
不知道柏易有没有受到这牛头的影响,也许离得远,会比他好些吧。荆白丝毫没有寄希望于柏易,那人身体素质不怎么样,说不定震晕过去了呢。
乱七八糟的思绪似乎缓解了一些头痛。
荆白自嘲地想,就算柏易没晕过去,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有他引开红巾人的注意力,红巾人极有可能不会发现柏易。
柏易只要能逃出去,就是知道信息最多的人。他手上还有两张寻人启事,大不了带一个人再进来一次。
就算不救荆白,他也有足够的底牌。如果易地而处,荆白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出手。
何况,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就算对方竭尽全力,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压迫感离他越来越近了,胸前的白玉还在努力地输送着能量,虽然也是徒劳,但多少减轻了一些他的头痛。
真到了这一刻,荆白心里反而很平静。虽然他不想死在这里,死在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时候,但他从来不是个怕死的人。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保持着安静的竹林像平地起了龙卷风,忽然发出了极大的响动!
荆白的听力已经恢复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是有人向另一条路跑去的声音。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他听得到……那个方向,并不是出路,而是向着竹林的深处去了!
那股极大的压迫感似乎也离他远去了,世界陷入了一片安静,仿佛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静谧安详。
荆白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情绪。他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眼睫颤抖了几下,才勉强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但竹子、木牌和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红巾人,柏易……都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盯着之前柏易藏身的那片竹林,那里满地都是新落下的碧绿竹叶,显然柏易用这个办法吸引了红巾人的注意力。
胸前的白玉已经恢复了平静,荆白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抚上它,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明明白玉还在,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胸口空荡荡的?
柏易为什么要暴露自己,替他引开红巾人?
他无法理解,可是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荆白抿了抿唇,尝到一股腥甜的气味,也不知是从眼睛里流下来的,还是方才因为头太痛咬破了嘴唇,自己却没有察觉。
轻微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他看了一眼左边那条狭窄幽暗的来路。天色已晚,他身上已经没有寻人启事了,就算沿着这条路走,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出去。
就算能,在这种情形下,他也不会选择一个人脱身。
荆白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恢复了镇静。他现在的时间都是柏易用生命争取的,每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柏易在竹林里闹出了大动静,红巾人方才才追着他去的。如果要再把柏易救出来,恐怕他也得搞出一个大动作才行。
荆白默默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了眼前这片整齐的木牌林。
竹林中,柏易在前亡命狂奔,他自觉速度已经很快了,却甩不掉那身材佝偻的红巾人,好在这片竹林里,对方似乎也没什么手段来追上他。只要这里的空间够大,体力耗尽之前,他总能拖上一阵。
但现实情况是,想要的事情总是不会发生,反而怕什么总是会来什么。
这个想法刚刚掠过柏易的心头,他就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跑到头了。
前方竟然没路了!
在这片竹林的尽头,只有一个造型奇特,并且十分破陋的建筑。
这建筑和昌西村其他的建筑都不一样,它不是竹楼,甚至说不上是一栋房子。
这建筑是木制的,整体长约一丈,屋顶上盖的不是茅草,也不是瓦片,而是竹片,根本无法遮风挡雨。最古怪的是,它没有一堵真正的墙。
比起房子,它看上去更像个歇脚的凉亭。
建筑的四面倒是用木头做了一些花纹,一看也是透风的,只是做了个遮挡,像是做出了花样的栅栏。门口的位置空出了一块,大概就是这建筑的入口,只还是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电光石火间,柏易脑中飘过之前问过路的村民和阿查说的话。
“没什么规矩,只是不能闯空门。”
“只要家里没人,谁也不能进门。”
这算是闯空门吗?可这不算是竹楼,甚至——甚至没有一扇所谓的门!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到了这个境地,还管什么规不规矩!
柏易没再犹豫,闷头从入口冲了进去,他也没得挑了,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这个房间给他的感觉非常古怪。
按说这建筑四面没墙,到处都是空隙,可外面的光就像透不进来似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柏易将五指伸到自己眼前晃了晃,只感觉到几缕微风,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自踏入这个房间他便觉得不对,这时心中更是警铃大作,但他已经无路可逃……
外面红巾人也来了,柏易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像在忌惮着什么似的,没有走进来。
他赌对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柏易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变得更紧张了。
连红巾人都不敢轻易踏入的房间……
这里,是不是有更危险的东西?
柏易竭力放平呼吸,平复着剧烈的心跳,现在的每一秒时间对他都无比珍贵。无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藏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他倚在木栅边,静静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红巾人的脚步停在了入口处,和他只隔着一层木头,却不肯踏足进来。
两人一个不进去。一个不出来,一时竟然僵持住了。
柏易知道自己比这红巾人更耗不起。荆白那里还不知情况如何,在这里等到天黑,只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这红巾人显然也知道,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到底在忌惮房间里的什么东西?柏易下意识地觉得,阻止他的,并不是那个所谓的“闯空门”的规矩。
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柏易索性撑着背后的木头,缓缓站了起来。
明明是透光的栅栏,却无法在房间里留下丝毫光亮,一片漆黑中,那向来漫不经心的面孔,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似乎还是向往日一样惫懒的神色,眼睛却亮得惊人。
有句老话叫“来都来了”,既然都进了这个房间,那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就算看不见,也可以用手触碰。柏易沉下心神,像个耐心的盲人,沿着手边的木头一点点摸索过去。
这个房间不大,却空得惊人,柏易手在空气中艰难地摸索着,却什么也没摸到。他之前曾听人说,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当时不过付之一笑。等到了这时候,才隐约体会到了一点其中的意思。
因为若是不知道,就会不停地想象,而那些想象,比实际存在的东西要恐怖得多。
他脑海中已经飞过无数种可能会碰到的怪物,哪怕是一只手、一把头发、一个娃娃。但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摸到。
反而是外面的红巾人,不知是有其他的动静,还是他改变了想法,柏易再次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似乎有些犹豫,在门外徘徊不定。
柏易心中一紧,他加快脚步,在房间里不断摸索,忽然,在另一块木栅的边缘,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凉冰冰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心中有些惊疑,双手附上去,近乎茫然地抚摸着这个物件,一边在脑海中极力勾勒它的样子。
指尖的触感,是被打磨得近乎光滑、但仍能感受到的木质纹理。
长度大约六尺,圆柱形,直径大约两尺,只看这形状,好像是一截木头。手下能摸到凹凸不平的形状,应该是雕刻的花纹。
再往下,能摸到的东西更无甚特别,连花纹都没有,只是一个放置这截圆木的普通支架。
可若这东西只是一截普普通通的木头,红巾人又怎么可能如此忌惮,甚至不愿进来杀他?
难道是这花纹有问题?
这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还不懂昌西村的土话,对符号和文字一窍不通的情况下,只凭双手就想把这些花纹复刻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柏易不自觉地心焦起来,他手扶在圆木上,无意中用了几分力,手下的东西,竟然轻轻挪动了一下。
不对……如果这真是截六尺余长,两尺余宽的粗壮木材,必然十分沉重,就算柏易力气不小,一只手也绝不可能抬动。
而他无意中竟然移动了它,说明这玩意比想象中轻得多,它身上必然有工艺在。
昌西村虽不缺衣少食,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的山村,不会将珍贵的工艺浪费在无用的东西上。这东西必然有它的用途,至少不真的是一截普通的木头!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柏易精神一振。他将身体的重心下沉,用了几分力,果然将这截木头无声地抬起了一些!
根据手中的重量,他略微估算了一下,发现这截粗壮的圆木果然是外强中干——它是中空的。
柏易甚至在圆木上方摸到了一条缝隙,大约三指宽,显然并非自然形成。它大约占据了整根圆木的三分之二的长度,按说十分明显,柏易猜测这截木头大概就是从这里被掏空的。
他更惊讶的是自己刚才摸索的时候竟然险些漏掉了它,可见黑暗的视觉和焦急的心情的确容易让人失误。
柏易默默叹了口气,这条缝隙还排除了他的一个猜测。
在发现圆木中空的时候,他最开始猜测这是一个木筏,但这么小的缝隙,不可能坐得进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心里实在没底,想了想,索性屈起双指在圆木身上敲了敲。
他本是想凭着敲击声,听出这圆木究竟是什么材质的木材。如果侥幸活着回去,至少能多一个有用的信息,但敲击的结果却让他呼吸一滞。
没有声音。
好像他方才什么都没做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