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镜飞  发于:2024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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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黎梦制不制得住贺林……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但是红线媪这种问话的方式让他觉得有点危险。
想到这个女人怪力乱神的手段,他担心自己说出了“后悔”二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即便真是此心,也决计不肯承认,便回答说:“没后悔!我的意思是,要是能换,我就换一换;要是不能换,就绑定贺林就行。”
视线中的漆黑,像一口看不见底的深井,等待着回复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叫张思远手心冒汗,脚下发凉。
红线媪说:“定金已经付了,此时要换,是不能了。我当时倒没看出来你是这样想的。”
老人嘶哑的、阴恻恻的声音加重了他的惶恐。
他在大脑中努力回想,付定金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最关键的是,他就算找对象,也不至于找个脑子有问题的吧?
他思绪一团乱麻,还没找到那根解开谜题的引线,腿上一条真正的线已经在往上爬。
张思远猛地战栗起来,那根线却不管不顾,径直往上游走,张思远想捉住它时,红线已经系在了他的手指上。别说解开了,他的手指都绷直了,试图拽一下,发现那头不知系了什么,紧紧的,根本无法挣脱。
等红线系好,红线媪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要是对贺林不满意,我可以替你修补一下。”
张思远头皮发麻,他本能地问:“这……加钱吗?”
红线媪笑了一下,说:“免费。”
虽然张思远一贯认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但他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心中犹在天人交战,红线媪不耐烦地补充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有方才的心思,红线很可能绑不成,到时候除了定金不退,我还要多收你的罚金。”
“虽说收罚金我也不吃亏,但既然做了这门生意,我总是希望红线能捆上,你们永结为好,恩爱长久。”
张思远先前还觉得这合约简直是霸王条款,等红线媪说到后面,他背后一阵恶寒。想起贺林那张浓眉大眼的脸,直愣愣盯着人的神情,还和他恩爱长久……
他很想说这红线我不捆了,但想想定金不退,还有罚金!一个定金就让他失忆了,罚金还未必如何……
再是霸王条款,也已经签了,对面这神鬼莫测的架势,怨也只能怨当时签合同的自己糊涂。
现在已经箭在弦上,红线是非绑成不可,被收罚金是万万不能的。
张思远很快有了决断,这对他来说甚至都不能叫个决断——修复起码是个好词儿,就算不是,听红线媪那意思,能不能成功,有没有代价,那都是贺林要承担的。
但是红线要是捆失败了,要付罚金的可是他自己!
张思远可不做亏本买卖,红线媪既然这么说了,他毫不犹豫地说:“那你替我修复贺林吧!”
红线媪哼了一声,也可能是笑了一下,说:“一言为定。”
张思远很快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时,首先察觉的是指尖的疼痛,紧接着,他感觉手指上那活物一样的线飞快地脱落下去。他坐在椅子上,听完红线媪的嘱咐,满脑门子问号地走出了这层隔膜。
他出来得晚,等站到帘子旁边时,前面的人已经不怎么聊天了,等黎梦这个七号从帘子里出来,他又不禁一阵心虚。好在红线媪应该没有透露他打了换“对象”的事情,黎梦对此似乎一无所知,众人交流一通,发现竟然所有人都成功了。
张思远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是“修复”了对象以后才成功的。按他的想法,应该大多数人都会选“修复”才对,可压根没人提这事,倒让他心里没底起来。
难不成他才是这群人中的异类?
没来得及等多久,门就打开了,刺眼的光线让他眼睛刺痛,更顾不上去找贺林。但很快,他听见有人失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张思远心里咯噔一声。他眨了眨眼,感觉好得差不多了,才转头去找贺林的身影。
那个发出声音的方脸大汉已经被闻声过来的人群围住了,这让张思远很容易地找到了贺林。
他没去凑热闹,就站在离张思远几步之外的位置,这时候正一脸迷惑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张思远背后发毛,他勉强笑了一下,试着走近贺林,说:“贺林,你……”
贺林忽然往后退了几步,大声说:“就是你,就是你!”
方脸男人已经带着他的“对象”走了,众人的目光顿时都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张思远皱着眉,想把贺林先带回去,但是贺林仿佛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用充满控诉的目光看着他:“我耳朵、不好使了!就是你——就怪你!”
张思远怒从心头起,呵斥道:“你耳朵不好使,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去找她啊!”
他愤怒地回头,指向红线媪的房门,却发现那扇木门不知何时又关上了。那一口气堵在他的胸口中,上不去下不来,噎得他嗓子发干。
日头太大了,明晃晃地晒得人心烦;贺林那副脑子不好使还偏要指责他的样子看得他心生厌恶;周围的人虽然没有议论,但是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更是让他烦躁不堪,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连带着鼻腔都好像要窜出火来。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不是错觉。
张思远看见贺林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慌起来。他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嘴巴也张开了,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张思远没来得及听清楚。
他发现自己嘴唇上凉凉的,拿手摸了一下,触感很滑腻。到这时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等放下来才看到满手都是红的,是血。
这让他彻底陷入了茫然。已经有人向他围了过来,贺林跑得最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鼻子在流血,张思远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阻塞,嗓子又疼,他张开嘴想喘气,想叫贺林走开,但下一刻,在众人的惊叫中,他弯下身去,有什么东西从他嘴里以无可挽回的趋势喷溅出来!
张思远膝盖一软,一头往地上栽了下去。

第266章 阴缘线
张思远的动静,荆白和白恒一当然注意到了。从二号那一对出去之后,这对“夫夫”就是整个院子最引人注目的人。
荆白不动声色地观察贺林和张思远的互动,眼见着张思远被贺林气得面色涨红,愤怒地转头指向红线媪的房门。
房门果然已经关上了。
荆白在门里的时候就知道,这门和帘子的开关都很蹊跷,不像是人力施为,多半是红线媪干的。以她进行仪式时荆白见识到的手段,无声无息地开关门对她而言小菜一碟。
她在进行仪式时也一直在塑造自己的神秘感,现在就是明摆着,仪式做完了就闭门谢客的意思。
紧闭的门扇在张思远看来或许更像嘲笑,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中,在贺林控诉的目光中,他像头牛一样,粗重地喘着气,将那只用来推卸责任的手臂悻悻地放了下来。
事已至此,六号显然就是和二号做了一样的决定,红线媪所谓的“修复”,并不是真正的修复,而是再次收走他们原本已经有失能情况的“伴侣”的部分功能。
既然如此,就应该叫“惩罚”才对,怎么会是修复呢?
白恒一从贺林喊他耳朵不好使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起初形势紧张,荆白握着他的手还不觉得什么,这时才察觉他静得过分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青年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苍白,是个非常紧张的表情。
他好像有什么忧虑的事。
荆白眉头皱了起来,他握着白恒一的手紧了紧,正要开口问,人群中忽然响起惊呼,长相憨直的大汉也惊叫起来。
“张宣,你、你流、流鼻血了!”
荆白心头一跳,立即看向几米之外的六号,发现他一脸茫然,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两个鼻孔都在血流不止。
暗红色的液体滴滴落下,他还伸手去摸,擦得整个下庭血红一片,跟刚吃了个人似的,看上去无比诡异。
浓眉大眼的高个子男人虽然之前在同他生气,但显然还是关心他的,第一时间冲了过去,不知是想去扶他,还是想替他止血。
其他人也跟着围了过去,荆白没去凑这个热闹,但没等其他人把张宣围起来,荆白已经看见张宣张了张嘴。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来得及说,猛地弯腰,喷出了一堆黑红相间的东西!
除了那个大汉以外的人骤然向外退去,张宣喷出那堆东西之后就一头栽倒,看上去像是晕了。
院子里其他人开始面面相觑。
大汉站得最近,木呆呆地看着他。现在院子里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似乎精神不太正常,又人高马大的,一时竟然不敢靠近。
白恒一微微侧着头,他虽然看不见,但院内静得出奇,只有张宣和那个大汉的动静最大。他低声对荆白道:“那个流鼻血的,是不是晕过去了?”
荆白说了声“是”。白恒一小小吸了口气,语气急促地低声道:“得扶他坐起来,不然一会鼻血呛进气管,他就是刚才没死,也该呛死了。”
白恒一一直仔细听着动静,只听见他倒地的声音,没听见有人过去的脚步声,大概率没人动他。
早在站在帘子处时,荆白就意识到院子里这些人都作风谨慎。尤其是张宣这病不知来由,起得又快又急,其他人不知是不是害怕惹祸上身,又或者怕这大汉突然发狂,竟然都在几步之遥处止步不前,围出一个堪称冷漠的真空圈。
白恒一说着放开荆白的手,显然是让荆白自己去的意思。荆白早发现到这里诡异至极,根本不打算让他离开自己眼皮底下,手一伸就把他拽了过去。
看他们朝着张宣去,其他人都自觉让开。荆白把白恒一拉到那个真空带,张宣的三步之外,才放开他的手。
白恒一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上前帮忙。荆白直接阻止道:“别过来!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所言非虚,张宣瘦巴巴的,个头也不高,没有多重。谨慎起见,荆白甚至都没扶他,没触到张宣的皮肤,直接提着他后脖子的衣领,就把他拎着“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才发现他鼻子还在往外冒血,好像没有完全昏迷,但意识也很模糊,不知道喉咙还是胸腔还发出咕噜咕噜的杂音。
荆白见状也不客气,一掌拍到张宣背上。
他用的力气不小,张宣被拍得向前一扑,猛烈地呛咳起来,又喷出一些东西在地上。
白恒一听见这动静却松了口气,道:“应该没事了。”
他看不见,不知道荆白满脸都是嫌弃之色。刚才幸好他站在张宣背后,喷出来的东西好险没溅着他。
荆白转脸一看,那个大汉还站在原地。
他两眼发直,方才张宣的动静似乎惊醒了他,荆白眼见着他的嘴却已经张开了,似乎即刻就要大放悲声,迅速对大汉道:“你过来扶他。”
贺林张到一半的嘴停住了,口型是一个扁扁的圆。
他好像没能反应过来,鲜明的堪称俊朗的五官配着呆滞的表情,看上去很滑稽。他说:“啊?”
荆白小心翼翼地探身向前——他主要担心张宣还不消停,再从嘴里喷点什么出来。
见张宣流鼻血的速度放缓了,胸中也没有那种呼哧作响的声音,知道他大概是没事了,便转头继续催贺林:“他和你不是一家的吗?你带回去收拾吧。”
地上点点滴滴,到处是血,还有张宣喷出来的一堆不知道是食物残渣还是内脏碎片的东西,场面堪称诡异可怕。
但在所有人的瞩目中,这个高挑俊秀的青年语气如此平静,眼前的场面似乎完全影响不了他的心绪。这种奇异的镇定,让那本应耀目至极的五官显出一种出尘的、冰雪一样的冷漠。
众人看他的目光都不禁变了几分,但显然,他并不在乎。
青年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甚至还稳稳地提着张宣的后领,让后者不得不直起脖子,狼狈得像条半死不活的狗。
周杰森在旁边看着,感觉这个英俊得出奇也冷淡得出奇的青年虽然伸出了援手,但其实并不多么关心张宣的生死。
除了提衣领这种的动作,他敏感地关注到对方说的“收拾”,更像是嫌弃张宣弄出的这一地脏乱;催促大汉的语气更是理所当然,仿佛一点也看不出对方的异常。
大汉听人说话好像有些吃力,他反应了许久,才慢慢地走到荆白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张宣架了起来。
他扶起张宣,众人就能看见张宣的鼻血已经止住了。至少没有当场死人,让小院内凝重的气氛稍微松缓了一些。
大汉用他特有的、直愣愣的迷茫目光在院子里左顾右盼了一番,也不知是想寻求指引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应该是没有找到。
荆白离得近,听见他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病了,要休息!回、回家!我们回家!”
高大的汉子搀着张宣干瘦的身体,一步步地往外走,路过白恒一的时候,蒙着双目的青年语气平淡地补了一句:“最好侧躺,免得再呛住。”
贺林像没听见似的,脚步都没停过,但荆白怀疑他是没反应过来。果然,到门口时,贺林回过头,对白恒一用力点了点头,说:“哦!”
白恒一唇边浮现出一个很浅的笑影,转瞬即逝。
荆白沉默不语,只将他的一切反应看在眼中。
随着二号和六号两对离去,一号和七号也拉着自己的伴侣离开了。荆白注意到,七号的女孩从张宣开始喷血,就捂住了自己伴侣的眼睛。
虽然她的伴侣看上去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反应,但她好像也担心她真的受到刺激。见张宣被贺林带走,她也带着女孩走了。
留在这里的只有荆白和白恒一、四号那一对、周杰森和方菲。
荆白没有急于回到白恒一身边,反而盯着张宣留下的一地狼藉看了起来。他看得如此专注,让周杰森忍不住也走了过去,问:“路玄?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地上到处都是滴落的血液和张宣呕出来的血块,周杰森离了几步远,之前担心是什么发作剧烈的病毒或者毒素,所以不愿靠近。但等看完了全程,就觉得张宣这虽然看着吓人,但更像是消化道出血,喷出来的应该就是呕吐物。
他虽然没有多洁癖,也不愿意看人的呕吐物,所以才觉得荆白的反应奇怪——他明明方才还很嫌弃张宣,应该是个爱干净的人才对。
荆白却没搭理他,他甚至蹲下身,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张宣喷出来的、黑红相间的东西。
周杰森得不到回答,但直觉告诉他,路玄这种人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于是也跟着蹲身查看。
这仔细一瞧,他很快也发现了端倪。
这些东西……不是未消化的食物,也不像是内脏的碎片。
周杰森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也没法伸手把这东西拿起来,于是用鞋尖推了一点出来,在地上碾了碾。
他很专心地试图辨别出这东西的材质,没注意到荆白像只猫似的,在他旁边稳稳地蹲着,视线却早就转移到了他被弄脏的鞋上。
碾开就好分辨了,等发现了脚下的东西是什么,周杰森也顾不上自己的鞋了,他惊疑地看向荆白:“这是——”
“纸。”荆白站起身来,不着痕迹离他远了一点,一边轻声说。
呈滴落状的是张宣的鼻血,是很普通的血,荆白过来时就注意到了,没放在心上。他也是在大汉把张宣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张宣喷出来的那滩东西有点不对。
形状和形态都不太对,荆白先前不确定,等周杰森用鞋扒开之后,就能一眼看出来了。
那是一堆被血浸透了、泡软了的纸屑碎片。
周杰森哽了一下,看着脚下的纸片,他的表情可以说是瞠目结舌:“张宣这……看着挺正常一人啊,怎么是个异食癖!”
正经人谁吃纸啊!

他惊讶之下,声音放大了些,在场剩下的人闻言都走了过来。
荆白见白恒一也往这走,就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免得他无意中踩到脏东西。
白恒一问:“怎么了?”
荆白一边同他说,一边在自己心里过了一遍。他倒不觉得张宣是因为吃了纸才吐出来纸屑。
在仪式开始之前,他们的起点应该都是一样的。早上醒来,失忆,和自己的“伴侣”获取信息,来到红线媪的院子举行仪式。张宣比他和白恒一到得还要早,一早上的时间安排一定紧锣密鼓,他恐怕没有那个时间和机会来吃纸。
而且如果真是吃进去的,也只能是在张宣和那个大汉出现在小院之前。
他们七个人的仪式是一一进行的,耽误了不少时间,就算张宣真有异食癖,在来之前吃了纸,纸屑被胃酸腐蚀这么久,早该看不出什么痕迹了才对。
荆白思来想去,仍觉得是红线媪搞的鬼。
可惜二号那一对先走了一步。不然只消看二号那个大汉的状态,就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六号都选择了“修复”伴侣的缘故了。
可惜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荆白瞥了周杰森一眼,周杰森就知道他应该是想和自己交换信息,便主动道:“去我家坐坐吗?”
荆白还没说话,便听见一个飘忽的女声幽幽地说:“好啊。”
周杰森:“……”
这里就剩了这么几个人,荆白循声看去,果然是四号说的话。
作为女生来说,她的个头不算高,头发又长又黑,直到胸前。但因为瘦,整个人很纤细,视觉效果就显得高挑,有种游魂般的虚无的气质。
外貌特征对荆白而言并不重要,他注意到这个女孩双目的落点和她的语气一样飘忽。比如此时此刻,她好像在看他,但眼神没有焦点。
荆白自觉自己已很敏锐,但如果不看她,他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目光。
周杰森顿了一下,对她说:“呃……小妹妹,我刚才这话不是跟你说的。”
女孩清秀的脸上,神色丝毫没变,只有头转向周杰森的方向,说:“可我听到了。我也想去。”
她的伴侣是个没有双手的黑衣男人,沉默地站在她身边,荆白看了他几眼,发现他的注意力从来没有分给过旁人,只落在自己的伴侣身上。
周杰森眨了眨眼。
他很少见到这么不识趣的人,但这是个姑娘,说话又轻言细语的,他平时的习惯让他说不出重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荆白。
出乎意料的是,荆白也没有替他推辞,而是问四号:“你什么意思,要合作?”
周杰森在一边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姑娘不大对劲,两眼不聚光,有点神神叨叨的。
但是荆白问话时,这女孩回答得就很干脆,她用那种轻柔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但是要干什么,我都搭个伙。”
周杰森眉毛皱成一团,质疑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想做什么,就莫名其妙跑来搭伙?”
他这话说得尖锐,倒不是欺负四号是个女孩,而是他总感觉这姑娘身上有种和红线媪一样的、诡秘的气质。
硬要说,就是有种神婆的感觉。
万一这姑娘是红线媪派来的卧底怎么办?
四号背后的伴侣,那个高大的男人气质沉默冷肃。周杰森话一出口,就感觉到那个男人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看向自己,即便知道对方没有双手,心里也忍不住怵了一下。
四号却没有因为他冒犯的语气生气,她甚至微笑了一下:“我看三号一进门,你就把他拉到一边去了。难道你当时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说话的声音堪称柔声细语,周杰森却被她噎住了,有心想反驳,却找不出反驳的话。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和路玄之前认识,甚至路玄自己本人都没印象。
看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四号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脸上也收回了凝视周杰森的目光,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站在几步之外的白恒一都忍俊不禁地笑了,或许是不想让周杰森太没面子,他还记得把脸转过去。
荆白就在那一瞬间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震动起来。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他定定地瞧着白恒一。青年只有小半张侧脸对着他,荆白于是瞧着她分明的下颌线,翘起来的嘴角,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过去。
白恒一听力敏锐,知道他走过来了,但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还是愣了一下。荆白却没有和他说话,而是回头对周杰森道:“走吧,就去你家。”
这算是给了周杰森一个台阶下,经此一役,他也不好再对四号表示什么异议了,只好气呼呼地走到前面带路,还不忘把方菲的轮椅给推上。
荆白带着白恒一,跟在他身后,四号那一对默不作声地缀在后头。
荆白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这一男一女的神色倒是如出一辙地平静。
再看前面带着气走得大步流星的周杰森,方菲的轮椅轮子滚得咕噜咕噜,快被磨出火星子来了。村里的路并不完全平,快也意味着颠簸,荆白在背后见她来回调整姿势,显然坐得并不舒服。
——果然人的心智成熟程度和外貌全无关系。
荆白没有为了跟上周杰森刻意加快脚步。白恒一比他高一些,但不多,两个人的步幅是差不多大的,又比周杰森大一些。
周杰森到底推着轮椅,走得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以两人的速度,已经足够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了。
从走路的方式来看,他们这三组人的联盟看起来很不牢固,荆白两个人已经和周杰森隔得不近,四号那姑娘本来就个子不高,步幅也不快,又离他们够远。
好在村子里没什么人烟,连遮蔽视线的树木都没几棵。荆白绑完了红线,才更有心思观察环境,这时才觉得这村落实在荒凉凋敝。
房子不少,但都不高,一路走回来,只有红线媪那间是二层小楼。他们自己住的是平房,但好歹还有院子和围墙。这时路过看到的则都是平房,看着都是泥瓦堆起来的,十分普通,也没有院子。
房屋都是大门紧闭,窗户上也都关死了,甚至玻璃上还贴了窗花,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不看还好,看多了这样的房子,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连人都有种被封闭起来的感觉。
白恒一一路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沉默不语,荆白看不到他的眼睛,就很难揣测他的心思,又不爱看他这样闷闷的不说话,索性就问他:“这村里没住着别人?”
白恒一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对荆白道:“我们是昨天白天来的这里。你们一来,就和红线媪签了合同,付了定金。当时也是没让我们进去,就和今天一样,只能在屋子外面等着你们。”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我眼睛又是这样,村里住没住人,我也不清楚。”
荆白抿了抿唇,他其实知道,这问题原也不该问他一个瞎子。知道为什么,荆白发现有什么疑虑时,他总是更倾向于同白恒一讨论,而不是和他结了盟、甚至可能失忆前认识他的周杰森。
但白恒一停顿了片刻,道:“不过,确实有些奇怪。”
荆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点完才发现白恒一看不见,忙道:“你说。”
白恒一还没说话,荆白的眉已皱了起来。一般人很容易忽略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但这不包括荆白,方才他自己惯性的动作让他意识到了些许异常。
如果他真的和白恒一结婚了一年,对方又一直是这种眼盲的状态,朝夕相处之下,他肯定习惯了事事用声音回应,不会一直保持着点头的习惯,尤其是在白恒一面前。
荆白无法揣测自己失忆前和白恒一是怎么相处的,他只是凭着对自己性格的了解,以及他心中对白恒一的信任程度,直觉地认为自己不可能是那种不顾对方感受的人。
如果说红线媪能让他失忆,那很可能也可以篡改白恒一他们的记忆。
更何况……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很可疑。
白恒一迟疑地道:“自从来了这里之后,我没听见过任何动物的声音。太安静了。鸡叫,鸟叫,虫鸣……什么都没有。”
因为是瞎子,平常人很难注意到的环境声音,他一般不会忽略。人多的地方听不到这些声音也就罢了,但想想来这里两天了,一次也没听到过,这就不对劲了。
荆白“嗯”了一声,结合之前发生的事,他对自己在这里的处境已经大致有了数。他们是被红线媪用某种非自然的力量困在这里了,白恒一的发现,是另一个有力的佐证。
不过,他——或者说他们的存在,到底是和他们一同被困住的受害者,还是困住他们的帮凶?如果是帮凶,自己又是否知情,或者自愿,这一切都还很难说。
周杰森和方菲已经停在了院子门口,荆白隔老远就看见了那房子的院墙,猜测有人居住,果然就是他的房子。
他辨别了一下方位,就知道这里离自己的住所也不远,只是横向隔着一段距离,来的时候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四号和她的伴侣还在慢慢走近。
如果能知道四号他们住在哪里,就大概清楚他们几个人的住所是不是被有意分隔开了。
这也是他不反对四号两人加入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四号可以观测“气”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而是在情形扑朔迷离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作为对比项是不够用的。
四个人在原地等着,也没让四号加快速度。周杰森虽然被四号怼了,多少还有些风度,不至于让客人自己进门,于是一直等到两人慢吞吞地走过来,才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他的屋子和荆白差不多大,住两个人合适,四个人在客厅也凑合,六个人都在这就略显逼仄了。
向来腼腆的方菲回到这里,倒像是自在了一些。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似乎也意识到这里的人太多了,忙不迭说:“我去给你们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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