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否定了周杰森的说法:“我应该没见过你。”
周杰森纳闷得直挠脸:“不应该啊!我真看你脸熟!你这种脸我没见过肯定想象不出来,见过了就不会忘。我们肯定见过!”
荆白又多看了几眼,他确定自己对这张脸没有印象。
周杰森见他确实不像是认识自己的样子,神色变得沮丧起来,肩膀一垮:“唉,我特么还结婚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荆白很随意似地接了一句:“怎么,结都结了,现在想反悔了?”
周杰森幽幽看了他一眼:“别以为我傻,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
荆白微微偏了偏头,他神情出乎意料地坦然,丝毫没有被揭穿后的紧张,好像也并不关心周杰森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周杰森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表情,嘴张了又合,最后还是没忍住。因为他本来也迫切需要找个人倾诉:“说真的,我想了一早上都没想明白我为什么会结婚。虽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我有种感觉,我应该是个不婚主义者。”
“而且我这个人坐不住啊,我喜欢到处跑!”周杰森看上去真有些苦恼:“我醒来的时候把方菲都问哭了,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我是不是反悔了……我都说不清楚!”
他一说激动了,就忍不住开始比比划划:“其实这和她腿也没关系,我最想不明白的还是我结婚了。而且我,我这种人诶!”
他夸张地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那边坐着的女孩:“其实和方菲人怎么样没关系,我不结婚,就是因为我觉得婚姻关系就是一种束缚……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我怎么可能来搞这种加固婚姻的仪式嘛!”
这倒是。
荆白自己其实也并不相信这个仪式所谓的“加固婚姻”的作用,在他看来,婚姻的维系主要依靠感情和利益,两者中至少要有一项才能长久维持。
那红线媪所谓的“加固”,是加固感情,还是加固利益?
也有可能都不是。
荆白的目光远远落到白恒一身上,蒙眼的青年似有所感,往他这头侧过脸来,露出小半张茫然的侧脸。
荆白平静地凝视着他。他现在怀疑,这个仪式,很可能加固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婚姻,而是白恒一这个人本身。
毕竟婚姻要存续,首先得另一个对象存在才行。更何况白恒一现在的身体状况是这样,而他又大概率不是人,不能以一般的逻辑来看待这个仪式。
所谓的“加固”,有没有可能是“修复”?
他没有理会周杰森对自己的婚姻观点的絮絮叨叨阐释,而是问:“你对方菲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周杰森挠了挠头,困惑地说:“就是这点很奇怪。我觉得她挺了解我的,长相性格相处起来也很舒服。如果我有个老婆,应该就是这样……但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不该有老婆啊!”
他说到这里,表情又变得很痛苦,好像十分想不通。荆白看他说的不像假话,便道:“那这个仪式怎么办,难道你不做了?”
“能不能不做,你不知道吗?”见荆白始终只问不说,周杰森越说越心烦,索性直接怼回来:“哥们,虽然我觉得我认识你,但也不能啥都我说吧。你难道没问你家那小哥,这仪式能不能不搞?”
他语气有些尖锐,荆白倒不是很在意。他从周杰森这儿已经听了不少信息,现在投桃报李也不算什么,便点了点头,痛快地道:“他是说了,说该交的东西都交过去了,现在想不做都不行。”
周杰森虽然嘴上怼回去了,其实话出口之后就一直紧张地观察着荆白。他虽然对这张极俊美的脸有印象,但对方气质也极冷冽,看着就不好惹。他方才情绪来了,话一冲出口,几乎以为对方要生气了。
没想到他看着冷冷的,倒是个通情达理的脾气。
对方态度好,周杰森自觉刚才语气冲,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没敢再直视荆白,眼神有点儿飘:“方菲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荆白压根没在意他那点情绪变化,等他说完,心里已经有数——看来大家的起点都一样。
这样荆白就更确定了,失忆并不是他个人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即将要举行的这个仪式;如果真交了什么东西,那就是这个东西导致的了。
可惜他问过了,白恒一也不知道他交了什么东西过去。
“而且说实话,兄弟。”周杰森似乎又想说什么,他走近了一步,要去搭荆白的肩膀。
为了说话,两人原本就站得近,周杰森去搭的时候,做好了被他抖掉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手伸得竟没荆白躲得快!对方不知怎的,身形一动就闪了过去,让他扑了个空。
周杰森差点失去平衡,把自己绊倒,荆白没扶他,他好容易站稳了,直起腰板无语地盯着荆白。
荆白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地道:“有话直接说。”
周杰森没脾气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是座冰山,一般的套近乎套路在对方身上不好使。
但要是再硬碰硬,这天真没法聊了。周杰森心里叹气,嘴上却老老实实地说:“我就是想说,这个仪式我真挺没底的。很多事儿吧,我问方菲,她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能说。”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对荆白道:“我感觉我们像是被拉进什么邪-教组织了……我看你也是个耿直人,咱们能不能合作一下,想想办法逃出去?”
荆白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没着急答应他,反问道:“你是说,方菲也说过有些事不能说?”
“是啊!”周杰森脸迷惑地皱成一团,半是纳闷半是生气:“结婚的事儿,仪式的事儿,我多问了几句,她就说不能说,还说她腿疼,我一点都不心疼她……我冤枉啊!想不起来事儿不是应该头疼吗?我都没头疼呢,她头疼什么?”
荆白:“……”
现在连他都怀疑这段婚姻有问题了。倒不是周杰森自己说的不婚主义,而是他这种棒槌似的人,真的会有人愿意和他结婚吗?
第261章 阴缘线
他自己说完,好像也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了一眼好好坐在院子里的方菲。女孩见他看过来,冲他笑了一下。
得到她的回应,周杰森脸色不但没有转好,反而变得更纠结了。
荆白原本就站在面向白恒一他们两个人的方向,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方菲对白恒一说了什么,白恒一于是也转过头来,冲荆白挥了挥手。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整张脸都隐没在光线里,如果他看得见,这会应该会觉得刺眼。但他没有光感,因此只是微微侧首,挥手的姿势也是漫不经心的。
荆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直觉他此时不大高兴,但看见他朝这边挥手时,神情还是情不自禁地柔和下来。
周杰森将他神情的变动收入眼底,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脱口道:“不是吧,兄弟,你难道是真喜欢?”
他有点怀疑自己找错人合作了。
路玄要是真喜欢他那个“丈夫”,会不会反过来阻碍他的行动计划?
但荆白回过头来时,方才那点柔软的神情已经全部消失了。周杰森瞠目结舌地看着青年冷淡而俊美的面容,听他用非常冷静的口吻说:“可以合作。”
这变脸也太快了!
周杰森满头问号,他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荆白走进来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这个人靠谱。但现在嘛……
他顿了顿,说:“你要不要再想一下,我们真要逃出去的话,怎么都会伤害到他们的。你不会因为私情——那个什么吧?”
他说私情的时候,下巴朝方菲二人所在的方向偏了偏,但他言语间显然指的是白恒一。
荆白简单地说:“我只是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点我和你立场一致。至于需不需要逃,那要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说。”
周杰森松了口气,荆白这个回答虽然尚算保守,但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也合情理,他能接受。
但荆白紧接着就说:“你对其他人做什么我不管,别动我的人。”
他比周杰森高出小半头,被他注视时,作为矮的那方,原本就会有种居高临下的被审视感,何况他的目光又冷又锋利。
周杰森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但被荆白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才意识到对方在等他的承诺,只能崩溃地说:“我不会的!我刚才只是提醒提醒你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又不是法外狂徒,不会随便动你老公的!”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又嘴快了,心里咯噔一声。再用余光悄悄观察荆白,却发现对方别说情绪起伏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听到了他的话,还干脆利索地点头道:“成交。”
他答应了也算好事,周杰森当然不会把希望全寄托在刚认识的人身上,但在现在的环境里,这个神色冷漠的青年已经是他挑选过最可信的人了。
对方表现得也确实没让他失望,除了……
周杰森真有点想不通。
没想到路玄这个人瞧着冷冰冰的,竟然这么容易被糖衣炮弹洗脑——周杰森觉得他们现在的状况最接近于被邪-教组织秘密关押并洗脑,所谓的“老婆”也未必是真的“老婆”,更像是用来看住他的帮凶。
不然怎么解释他老婆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他又不是真叫周杰森!
以周杰森看人的眼光,路玄这个人应该远比他理性才对,但他又感觉荆白对他那个“丈夫”的感情绝非作伪——两个人站这儿的一会儿功夫,他就回头看了一次方菲,但是他能感觉到荆白看了那边好几次。
因此真名的事儿,周杰森索性就没告诉路玄,对他来说,这是守住本心的底牌。
他醒来之后搜刮过自己的大脑,印象中自己知道一些玄学上的事情。这邪-教能把他搞失忆了,多少还是有几分本事,周杰森知道有些事情是需要真名才有效力,这时候自然要保住真名的秘密。
但好歹算是结了个盟。这种环境里有个队友总比没有好,周杰森这样想着,抬起手,还在犹豫要不要和荆白击个掌,荆白见他在那儿发怔,已经掉头往回走了。
周杰森只好讪讪地把手放下。算了,自己选的合作伙伴,还能咋地?
他们没聊多久,回来时,时间似乎还没到,进入红瓦房的大门依然紧闭着。白恒一和方菲已经聊完了,身材颀长的青年神色闲适,正靠坐在木制的椅背上。
听见荆白回到他身边落座,他转向荆白的方向,笑眯眯地道:“哟,聊完了?你们这算不算萍水相逢,一见如故?”
就算看不见他的眼睛,荆白还是可以通过对方的神色判断他真正的情绪。他虽然嘴角在笑,语气也在笑,但荆白就能看出来他来者不善。
白恒一这个习惯和常人不大一样。旁人生气都是横眉立目的,他倒好,越是不高兴,越是喜欢笑着说话,难怪荆白说完“不想笑了就不要笑”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耳熟。
荆白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样,但他现在决定直接怼回去,于是轻飘飘一顿连消带打:“彼此彼此。你们不也聊得不错?”
两人语气分明都很轻柔,气氛却绷得很紧,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白恒一被荆白这话噎了一下,荆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然后转过头去,不肯再说话了。
方菲虽然温柔腼腆,但似乎对气氛十分敏感。见两人氛围不太好,她在对面紧张得抠手指,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说:“其、其实,我们刚才是在说——”
荆白注意力还在白恒一身上。他转过去时,荆白就发现自己开始心生一些陌生的悔意。因为对白恒一来说,他没有办法通过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在表达自己拒绝对话的时候,他只能选择背过身去。但无论他脸朝着哪个方向,其实他都看不见荆白。
虽然方才周杰森说了一通话,但荆白发现他还是没法真的对白恒一硬起心肠。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更谨慎,适度试探,合理怀疑,但情感上……
他的手在桌子底下已经抓住了白恒一的手,白恒一倒像是没有想到似的,迅速转过身来,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
周杰森这时走了回来,正好听见方菲说的这句话,见气氛微妙,便插了一句:“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他一回来,方菲好像还放松了一些,仰着头看着他:“就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啊。除了你们,还能聊什么?”
这下周杰森反而尴尬了,他还没来得及坐下,视野极好,一打眼看见白恒一和荆白交握的双手,又感觉自己身上莫名地多出了一层电灯泡的光环。
他再低头一看。方菲好像还有点期待似的看着他,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暗骂自己选的队友路玄是个恋爱脑。
幸好这时候,院子里忽然响起沉重的嘎吱声,是那种老式木门摩擦的声音。
众人无论之前在干什么,此时都不由得循声望去。
果然,是那扇紧闭着的黑色大门忽然打开了。
门开了,还是向外推开的,却看不见是谁推开的。再往里一瞧,还是黑洞洞的,原来门里面还隔着一层深色的帘子,把门内的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白恒一能听见门开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荆白压低声音,将大致的情形描述给他,周杰森一边心中大摇其头,一边也只能推上了方菲的轮椅。
已经有人走在了他们前面,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方脸男人,面容严肃,正和一个差不多同龄的短发女人站在一起。
荆白之前注意过他们,因为两个人看上去都四肢俱全,甚至看不出哪一方和他、周杰森一样。
门开着,帘子里却没传来任何声音。那一对男女站在最前,女人指了指帘子内,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走进去的手势。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荆白神色微微一动,他已经猜到了这两个人中谁是自己这方的人了。
女人见男人应允,掀开帘子便走了进去,动作十分果断。
她进去大概也就停留了大概几秒钟的时间,就立即退了出来,急切地对男人打手势,示意自己要留在外面,让身边的男人进。
男人没急着动,先瞥了她一眼。
荆白拉着白恒一,就站在他身后一步,注意到这男人眼睛里看不出对女人的丝毫感情,目光甚至带着审视。
荆白看在眼中,心知这对“夫妇”同周杰森两个人的情形也差不多,但男人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比女人多停留一会儿,也退了出来。
众人此时都在他背后,他转过身来,目光扫视过所有人,沉声道:“老太太说,同她定下红线契的那一方,现在都一起进来。”
白恒一指尖在荆白手心敲了敲,低声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似乎很信服红线媪的吩咐,说完便放开荆白的手,主动站到了一旁。
周杰森瞅中荆白身边的空档,迅速上前一步,站到他旁边,压低声音道:“我就说他们不是传-销就是邪-教组织吧!!这都是惯常套路,你看,马上要给我们单独上洗脑课了!只有我们去,他们都不用去!”
荆白看着周杰森握紧拳头,义愤填膺,一副誓要与邪恶势力斗争到底的样子,心中默默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周杰森应该还没看出来方菲身上的异常。
第二,这个人不是装出来的,他是个真棒槌。
但荆白没得选,他只能和棒槌一起掀开帘子,走进这黑洞洞的房间。
帘子很厚,掀起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沉重,把外头的光遮得一丝不漏。荆白甫一踏入,就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跟不点灯的夜晚似的,伸手不见五指。
荆白感觉到周杰森往他这边靠了靠,低声说:“这儿也太黑了,看着也不像是能上课的地方,而且我刚想了一下,七个人搞传/销,这人数也少了点儿——不会真是什么神婆吧?”
他似乎对自己的观点格外坚持,荆白还没来得及让他闭嘴,一个嘶哑的嗓音从黑暗的深处传了出来。
这声音一出来,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无他,她听起来太哑,又太老了,老得像是经年失修的乐器,琴弦被拨动时,声音嘲哳倒是小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它马上就要断裂了。
“我给人绑了几十年的红线,有的话我都说烦了。但仪式是正式的事情,要过老天爷的眼睛,所以开始之前,该交代的,我还得交代。”
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听着她说话。
她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绑红线这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能不能绑成功,就要看你们的心诚不诚。”
她说出第一个字时,荆白已经开始了习惯性的判断。这是个苍老的女声,语速不快,说话时断句有些奇异,除此以外听不出什么异样,连说话的语气也很平淡。
但她说话的内容就很古怪了。
绑红线讲究你情我愿,可开始之前,自愿要绑的那一方却失忆了。这忆还失得彻底,连绑红线的对象,以及自己要求绑红线的动机都忘了,感情基础完全消失,还如何称得上你情我愿?
绑定能否成功,只看心诚不诚,这对荆白来说就更是强盗逻辑。如何界定心诚与否?多诚才算诚?因为被动原因失忆,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绑这红线,还算心诚吗?
即便他心够诚,这老太太在一片黑暗中操纵仪式,万一她操作失误,导致红线没能绑成,难道也要怪荆白心不诚?
两句话的功夫,无数念头闪过荆白的脑海。思考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如此自然的事。
他的质疑不会发出声响,红线媪还在继续说话,嘶哑的嗓音听起来不太舒服,像锈了的刀刮擦着他的耳膜。
“你们站得太乱了。”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一为聋聩,二为喑哑;三为目盲,四为无手。五为无足,六为疯癫,七为痴呆。按这个顺序站好,再依次往里走。”
黑暗中,听她轻描淡写地念完这段话,所有人的呼吸都乱了一下。
果然,在这里的所有人,他们的配偶都有缺陷,不是□□上的,就是心智上的。
这里一片漆黑,红线媪虽然吩咐了他们站位,却没有点灯的意思,众人只好摸黑去找自己的顺序。
或许因为房间里很安静,所有人动作都很轻,荆白先听见一个女声走了过来,对原本站在最前方的方脸男人说,我是一号。
方脸男人说了声“我二号”,自己也不动了。
白恒一目盲,荆白自然就是三号。方菲没有双足,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周杰森就是五号。他退了一步,另一个人轻轻地站了进来。
人数总共七个,众人互相配合,很快就排好了。
等几人都站定不动,红线媪才慢慢地道:“确定了,就从左前方,一个一个往里进。等完成仪式的从右边出来,下一个再进去。都保持安静,做完了就出去。”
荆白听见前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然后是有点凌乱的脚步声。最前面站一号的女孩低声说了句“别动我”,方脸男从鼻孔里冷冷地嗤了一声。
两人动静不大,也就荆白站在他们后面一位有所察觉,但红线媪却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冲突,声线陡然变得阴冷起来。
她说话时的语气没什么感情,给人的感觉很像吐信子的蛇,荆白听见她嘶嘶地说:“别粗手粗脚的。乱了我屋里的‘气’,有你们的苦头吃。”
这下,那点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也沉寂了,黑暗中,所有人又重回到死一样的安静。
前面的方脸男人也不动了,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子往前走的声音。
她走得很轻,但四周实在太静了。荆白能听到她往前走了四步,然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荆白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意识到,红线媪似乎有办法隔绝他们的感官,这绝非常人的手段。
漆黑的环境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耳朵上,听觉格外敏锐,可他们依旧根本没听到任何开关门的声音。
四声足音落地后,女孩、连同红线媪本人的动静都消失了。
突兀的程度,简直像这片漆黑里隐藏着什么巨兽,静悄悄地将两人吞食了一般。
而且红线媪说“气”,“气”是什么?
看不见,摸不着,但既然红线媪能将他们都隔开,荆白选择相信她的手段。
荆白闭上眼睛,试图感知,但他自觉已经将感官放大到极致,也察觉不到任何异常。
他只能睁开眼睛,继续凝视这一片黑暗。这样的环境里很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荆白想了想,索性将手放到自己的心脏上,数着它稳定的跳动,借此计时。
没过多久,他忽然又听见了往外走的脚步声,果然是从右边发出来的。荆白这次特地留心了她的脚步声,发现这女孩竟然也没有出去,就在帘子边缘处站住了。
这儿黑漆漆的,实在没什么好停留的,如果不是红线媪的吩咐,想必她不会专门留下。
所以,不仅仪式开始之前他们七个人必须在这里排队等着,就算仪式结束了,也必须等所有人都结束了一起离开?
这安排简直太没效率了,以至于看起来有些蹊跷。
“第二个。”
红线媪忽然说。
荆白前面的方脸男人依言往前走去。他步幅很大,脚步声也比女孩更沉重一些,荆白都能听见他衣摆摩擦的声音。但同样的,三步之后,他的动静也沉寂下来了。
荆白期间一直数着自己的心跳,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诡异的场面,因为从踏入这里以来,他的心跳一直保持着稳定而规律的跳动,情绪也没有大的起伏。
不止他如此,后面站着的几个人看起来也相当沉得住气。这样黑得彻彻底底,本应令人很没安全感的环境里,没有人表现出明显的胆怯。
荆白能听见后面有人低声交谈,虽然说话的内容听不清,但也不是那种惊慌失措的反应。
荆白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们这七个人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不是也是经过某种筛选?
这会是他们所有人都失忆了的原因吗?
他没有机会思考太久,过了一会儿,方脸男人的脚步声也从右边走了出来。
他应该也是得了叮嘱,和一号的女孩一样没有走出房间,只是站到帘子边,静静等候其他人的进程。
红线媪慢条斯理地说:“第三个。”
荆白知道到自己了。他沉下心神,不再分心思考,大脑一片澄明。
他估量着自己的步幅,往前走了三步。
忽然地,他感到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这感觉很奇妙,非常柔软,甚至感觉不到一丁点碰撞的疼痛,明显是碰到了,又难以找寻。硬要比喻,就像钻过一层柔绵的蛛丝织成的网。
荆白觉得有点不舒服,但他知道,这大概就是红线媪隔离外界感知的方式。
红线媪说:“往前走三步,你坐下吧。”
荆白依言往前走了三步,果然摸到个硬质的椅子。他也不说话,就径直坐下,等着看红线媪的下一步举动。
等他坐定,红线媪道:“你是要和目盲的那个捆红线的三号,是叫路玄,对吧?”
她应该和荆白隔得并不远,但不知道为什么,荆白却分不清她声音的来处,听上去飘飘忽忽的。但他能感觉到,在这片黑暗里,有人的目光在注视着他。
荆白神色不变,镇定地说:“是。”
衰老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与白恒一成婚以来,你对他满意吗?”
荆白顿了顿。他没急着下定论,先说道:“如果不满意,这红线仪式怎么办,难道不做了?”
红线媪道:“那倒不然。你付定金时,我已说过,此事你一旦决定,就要落子无悔。但你若有旁的不满意,尽可以告诉我。我在做红线仪式时可以赠你一个服务,替你修补修补。”
“修补”?这话听起来……仿佛白恒一是个物件。
又或者对她来说,确实是个物件。
虽然早上的时候就已经察觉白恒一的身份或许有古怪,荆白依然觉得这话听着极不舒服。他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交握起来,捏得发白,脸上却还绷得住,语气轻描淡写地拒绝道:“不必了,我就问问。他现在这样挺好。”
听他这么说,红线媪那砂纸似的声音都带了点笑意:“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他。情深意笃是好事,这次的红线仪式若是成功,你们必定能长相厮守,恩爱不疑。”
不知为何,她用沙哑的声音说出最后那几个字时,荆白听着总觉得这不像是祝福,倒像是某种诅咒。
他至今都没见过红线媪的脸,但心底已经升起了很深的厌恶。又或许他天生对这种在黑暗中藏头露尾的东西印象极差,因此当他发现有东西顺着他的衣服,攀上他的手指时,第一反应就是用力抓住了它。
很长,柔韧的,细细的一根。它的动作很快,荆白才感觉到腿上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脚踝在往上攀,手上已经有冰凉的触感悄悄缠绕上来。
荆白反应很快,修长的十指迅速翻转,将这东西牢牢禁锢在指缝间,才意识到这应该是红线媪的“红线”。可现在太黑了,连这根线到底是不是红色他都看不见。
红线被他捏住,犹不罢休,像个活物似的在他手中扭动。荆白脑中不住闪过各种长条生物,只觉头皮发麻,手上的力气不由更加大。
“捏我的红线?你什么意思?”
红线媪这时开口了。黑暗中,苍老的声音竟然显得很平静:“路玄,你要反悔吗?”
荆白的确直觉手中这东西让他感到极不舒服。他不想被缠上,但此时红线媪的语气虽然平淡无波,却无端地让他感到格外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