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镜飞  发于:2024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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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白心念一动,他快步走过去,大碗里有一碟小菜,上面还有两个蒸好的玉米面馒头。
荆白无视了旁边的碗筷,直接拿了一个馒头。伸手时,他手背状似无意地在大碗的边沿碰了一下,确定了碗是热的。
馒头更是烫的,拿在手里跟针刺一般,不过这点疼荆白还能忍受。他像个没事人一般,将馒头放进自己碗中,倒是原本坐下来的青年察觉到他的动作,腾地站了起来,说:“筷子就在眼前,怎么用手拿,你不烫啊!”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青年。他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着急,脸色都变了。
他只是以为需要和对方保持一致,所以故意表现得仿佛没有对温度的感知。
但现在看来,这个青年明明知道自己和他不一样。
荆白越发觉得现在的状况他无法理解了。
青年脸色还是冷的,手却已经伸过来,很轻柔地捏着他的指尖,问:“疼不疼?烫红了吗?”
荆白说:“不疼,没红。”
仗着青年看不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红了,但他没拿多久,不至于起泡,过一阵子就消了。
青年捏的时候当然也是疼的,但是别说发出声音让他察觉,荆白脸色都丝毫没变过。对面是一个盲人,当然什么也察觉不了。
青年见他似乎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他也不吃东西了,放下碗筷,对荆白道:“路玄,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一早上都神不守舍的?”
荆白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因为他现在很犹豫。
眼前这个青年给他的感觉并不像坏人,但能够空手接触这样的温度,显然也不是正常人。而且方才青年来摸他的手,他趁机观察了一下,那双手干净白皙,别说烫出来的伤口了,连个老茧都没有。
所以,他刚才去端那个碗,并不是没有正常的感知,而是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受伤。
但他却知道荆白会被烫伤。
所以……对方和自己并不是一个物种。
失忆前的“他”知情,对方也知情,但现在的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荆白凝视着对面蒙着眼睛的青年。他看不到对方的眼神,但能看见他皱着眉,嘴唇也抿了起来,看上去是很担心的。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演,虽然荆白感觉对方的表现并不是作伪,但这并不构成荆白决断的标准。
但他没有忘记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即将进行的纸婚仪式、时间难约的老太太……
那里或许是一场硬仗,他不能这样一无所知地去。
他能看见青年脸上担忧的表情,蒙着眼的青年却看不见他的,因此时间过去越久,荆白逐渐有了决断,神色变得平静,他却越来越着急。
“你是不是后……”
“我身体——”
两人的声音同时在空中响起,荆白当机立断道:“你先说。”
他的“丈夫”却着急地问:“你身体怎么了?”
他甚至又站了起来,摸索着要去抓荆白,荆白往后退了两步,没让他摸到,毫不退让地说:“你刚才想说什么?先说出来。”
青年咬了咬嘴唇,他微微侧了一下头,神色几乎是痛苦的。他停了好一会儿,荆白才听见他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后悔了?”

看不见眼睛,也能看出他神情的悲伤,他甚至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荆白愣了一下,他决定先记下这个消息。
对方看不见他的表情,荆白也必须跟着改变表达的习惯。点头摇头是不行的,他必须把话直接说出来,因此他首先否认道:“没这回事。”
蒙着眼睛的青年神色倏然放松下来,他不知道荆白要说什么,表情逐渐变得迷茫,荆白便接着补充:“我是想告诉你,我今天早上起来以后,突然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青年的神色迅速变了,他不敢置信地抿直了唇线,第一反应竟然是:“我们结婚的事情你都忘了?!”
他看起来震惊又悲愤,连荆白这样的人,心底都难免升起几分心虚。但他面上依然冷静,甚至补充道:“我连你是谁都忘了。”更别提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结婚。
而且,如果他结婚登记用的都是假名……那他这婚结得到底算不算数?
这种行为算骗婚吗?
荆白很庆幸对面的青年看不见,如果此时被对方直视着,他恐怕很难像此刻表现的一样理直气壮。
但从他说出自己不记得开始,青年就不说话了,简直像是从瞎子变成了哑巴。
他低下头,长久地沉默着。
不知道为什么,当荆白发现他似乎真的很难过时,虽然不懂对方到底在悲伤什么,他却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攫住了自己的呼吸,像是一条绞索忽然勒上了脖颈。
荆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
他初时还能忍住,不久便不得不躬下身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盲眼的青年意识到不对,摸索着过来扶他。
在感受到对方手臂扶住自己时,像是落水的人陡然被一个肩膀承托,荆白感觉自己过度紧张的呼吸节奏平稳下来,让他调整的过程变得轻松许多。
盲眼的青年也不提吃饭的事了,给荆白找了张椅子坐下,自己坐在他旁边,抓着他的手,关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是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荆白知道这是自己示弱的机会,立刻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青年又沉默了良久,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冲荆白的方向笑了笑。
荆白专注地看着他,青年的语气温柔又坚定,他说:“那我重新自我介绍吧。我叫白恒一,是你的丈夫。”
听到他说名字的时候,荆白感觉自己的心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对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青年这张面容,对他来说又确实是陌生的。
荆白只能将疑问埋入心底,青年已经发愁起来,他侧头“看”着荆白,说:“你这失忆来得太不是时候。该交的东西都交过去了,纸婚的仪式是必得走的。可是……你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仪式若是失败,我们怎么办?”
荆白松了口气,他这时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问:“什么仪式?”
说起这事,白恒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偏在这个时候忘了。这事是你亲自去谈的,说是加固我们婚姻的红线仪式,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跟我说过,这仪式是要绑红线的,必定要两人情深义重,方得成功。”
说完最后一句,白恒一抬起头。他的眼睛虽然蒙着黑布,但荆白莫名地感觉到,如果此时能真的对视,那双眼睛里必然是个很生动的、埋怨的眼神。
荆白心生不妙,果然,片刻后,白恒一幽幽地说:“有些人当时神神秘秘的,怎么问也不肯说,还说具体要做什么,去了自然知道。这个东西虽然要求高,但是效果也好,反正我们俩是必定成功的,让我尽管放心……”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后面想说什么,荆白也猜到了,无非是自己不靠谱,临门一脚来了个失忆。所以现在,他们的仪式很可能会失败?!
听起来确实是自己这边坑了人,和早上起来对方说的话也吻合。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是愧或悔,都对现状没有帮助,何况荆白确实对前事毫无记忆。
荆白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会为已经发生的事太牵动情绪的人。他想了想,问:“这仪式能不做吗?如果非得做,有没有办法提升成功率?”
白恒一苦笑了一下,说:“我之前说不做,就这样也挺好,你非得要做。现在既然回来了这里,想不做也不行了。”
他也思索了一下,最后摇头道:“提升成功率这个就更不好说。我只知道要绑红线。具体做什么,怎么做,都是老太太说了算。”
他好像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有些发白,道:“对了,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你失忆,不然……”
白恒一说到这里,忽然身体一震,猛地捂住了眼睛,身躯蜷缩起来。荆白意识到这是疼痛的表现,一边起身去摸他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一边飞快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眼睛疼?”
白恒一根本说不出话,痛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荆白顺着他的手触到黑布,惊得颤了一下。
那层黑布温度高得惊人!
隔着黑布也能感觉到,几乎是烫手的,好像那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烧灼着皮肤。
荆白急忙伸手去摸他的后脑,要解开蒙着眼睛的黑布,白恒一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竟然还伸手制止他:“不——不要动它!”
他似乎缓过来了一些,伸手紧紧护住后脑,荆白心里不解,但见他不让,又只好把手撤开。
白恒一缓慢地呼吸了几下,他额头上满是疼出来的汗,竟然还抬头冲荆白笑了笑:“是我不对,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什么话能让他难受成这样?
他痛苦的时候,荆白发现自己心里并不好过,好像有只无形的手拧着他的心。但因为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不敢断定这情绪来得是真是假,只能像块石头一样,对此保持沉默。
摸到黑布还捆得好好的,白恒一松了口气,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语气平缓下来,对荆白说:“你忘了,不怪你。但黑布不要解开,你当时答应过我的。”
又是一个新的谜。
荆白突然痛恨起自己一片荒芜的大脑,他只能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白恒一脸上飞速掠过一丝苦意,但很快又变得平静。这让荆白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似乎很擅长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的眼睛又是被蒙住的。
如果不是时刻关注他,很难从他语气的变化里捕捉到他真正的心思。
“因为不好看。”白恒一用古井不波的语气说:“我刚才摸到你口袋里有一块硬的,大小应该是结婚证。你既然看过了结婚证,应该发现了,结婚证的照片上也看不到眼睛,对吧?”
他虽然问了,却没打算让荆白回答,自顾自低下头,语气带了点自嘲:“因为这是你特地帮我涂黑的。”
荆白愣了一下,他将证件拿出来,不敢相信上面这竟是自己的手笔。
“我……”他顿了顿,问白恒一:“是我要求这么做的吗?”
他不觉得自己是不能接受自己爱人失明的人。白恒一在他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出现,荆白觉得自己理应对他十分防备,可事实是他很清楚,他对白恒一的感觉是不同的。
比如现在,他就觉得白恒一说的是实话。
哪怕白恒一的说法和他认为自己会有的作为完全不同,他依然下意识地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
提了问题之后,他甚至补了一句:“不能回答就不要说了。”
换个人,荆白觉得自己根本不会说出这句话,因为他自己处于失忆状态,对方的禁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当然应该由对方自己控制。
但他很确定自己不愿意再看到白恒一刚才的样子,所以不嫌麻烦,特地强调了一次。
“没事,这个可以说。”白恒一舒了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他刚要开口,荆白忽然道:“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意外地熟悉,白恒一也骤然抬起头,怔怔地说:“这句话……你以前也说过。”
荆白也陷入了某种怔忪,他当然不是没怀疑过,自己根本不是所谓的“路玄”。可刚才说出这句话时,他意识到那种熟悉感绝非作伪。
似乎是刚才那句话让白恒一作出了什么决断,荆白看见他锁起来的眉头舒展开了。他叹了口气,将手伸到后脑,开始解开捆缚在眼睛前面的黑布。
真到解开时,荆白才发现他在眼睛裹了很多层,布带这样密不透风地缠在眼睛上,应该是很难受的,但是白恒一从头到尾表现得特别平静。
他一边解,一边说:“其实不能接受的从来不是你,而是我。”
说话间,最后一层黑布飘然落下,荆白看着原本属于他眼睛的地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的心脏跳动得非常剧烈,好像在一瞬间受到了什么刺激,勾起了某种惊痛。
白恒一应该是听了荆白的话,这时不想笑,也就没有笑,他此时的脸色是死水般的寂然。
荆白原来以为,那浓黑的、锋利的眉毛下,应该有一双寒星似的双眼,才配得上俊挺的鼻梁,削薄的、形状优美的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白恒一不该是瞎的。
可是他的“感觉”抵不过现实,白恒一面朝着他,平静地“注视”着他——如果他有眼睛的话。
他的眼眶是凹陷下去的,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一双……他认为应该有的眼睛。

第259章 阴缘线
他往前走了两步,白恒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向着自己来了,迅速把头偏过去,不想让他凑近了细看。
荆白却根本不顾他的闪躲。他看得见,动作就更快一步,见白恒一欲抬手,左手就直接攥住他抬起的手腕,右手很小心地去摸他眉毛和鼻梁之间,那个畸形的部分。
白恒一试图挣扎,又很快放弃,只能悻悻地咕哝:“每次都这样……”
他听见荆白问:“平时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一丝恐惧,甚至听不出什么惊讶,是特别平实的关切语气。
荆白问出来之后,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手心中颤了颤,微微麻痒的感觉,但并不讨厌。
指尖触摸到的部分的确是凹进去的,和一般人的比起来只觉干瘪,但荆白真心不在意这个。
白恒一微微侧了下头,荆白就把手抽了出来,白恒一也不再试图躲闪了,抿着嘴唇,用完整的脸对着他。
荆白几乎是新奇地看着他的脸,诚然,蒙起来有种很特别的美感,因为他其他的五官都那样好看,蒙着眼睛,会让人不自觉地去想象他黑布下面眼睛的模样,连荆白第一眼都无法免俗。
可在看到这张完整的面孔之后,荆白觉得这比他蒙起来好多了。眼眶固然是空的,但他的骨骼发育很完整,荆白能看到他睫毛的颤动,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真实而鲜活。
盲人的听力都很敏锐,荆白不说话,白恒一也能听见他的呼吸,很稳定,他知道,对方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残缺,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一样。
白恒一笑了一下,这次是真心的。他整理了一下手中的布条,叹气似的说:“本来也不想给你再看一次,但是你要是不记得我真正的样子,说不定到时候仪式成功的几率更小。”
现在一提这个仪式,荆白就头痛,他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按白恒一描述,这个仪式完全由一个老太太主导,一旦决定要做就不能停下,听起来就很不对劲。如果失忆前的“路玄”就是他本人,他觉得自己没有非要参加不可的理由,除非……
除非这事关白恒一,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安危。
荆白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到白恒一身上。盲眼的青年似乎感觉不到他的注视,荆白心里隐约觉得,这应该和白恒一关系更大。因为他很明显被什么未知的力量约束着,而且——
而且,他应该不是人。
对荆白来说,本能地信任白恒一,和理性地判断他的身份并不冲突。更何况对方似乎一开始就没有着意隐藏自己非人的那一面。
思及此处,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恒一,问:“这个仪式如果当时选择不做,会有什么后果?如果做了又失败,又有什么后果?”
黑色的布条一直在白恒一修长的五指间游动,这时,忽然便停住了。
看他的反应,荆白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
他屏气凝神地注视着白恒一。
对方眉头皱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荆白能看出他答得非常谨慎,语速很慢,近乎字斟句酌:“第一个问题,我不能说,但你以前知道,你得自己想起来。第二个……就算失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后果,但具体的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段话信息量太少,面向荆白,很诚恳地说:“你现在失忆了,我能说的事,我也想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你。但真不是我故意语焉不详,因为仪式是你自己去找老太太谈的,当时给我透露的就很少。”
他说得很小心,荆白意识到这可能和他方才不小心触犯的禁忌有关系,说多了未知眼前人会怎样,因此也不再往深里问了,只是自己反复思考。
片刻后,见白恒一还在摆弄黑布,他索性走了过去,自己帮他一圈圈缠上——让他自己动手的话就会像刚才一样缠得太紧,下面的皮肤也不知道多闷得慌。
荆白在记忆里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上手却很快,站在白恒一身后,动作又快又轻柔,只是因为站他身后,无法看见青年嘴角露出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等在他脑后打上了一个完整漂亮的结,荆白才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完成仪式?你说的那个老太太,叫什么名字,我应该怎么称呼?”
白恒一耐心地一一解答:“不用着急。约在午时,十点报完时,我才来叫的你起床,十一点的时才刚报了,还有一会儿呢。至于老太太的大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外一向自称红线媪,我们平时尊称一声老太太。你的话……”
他摇了摇头,道:“你这脾气,我就没见你正经叫过她。说个‘您’就是顶天了。”
荆白想了想,毫无违和,倒真是他自己的作风。
虽然说他们一个失忆,一个看不见,交流起来却不费劲。荆白之前便发现了,他同白恒一说话时沟通总是很顺畅,有时话只说到一半,白恒一就能猜到他的意思。
荆白问了不少两人结婚时的事情,白恒一能答的都答了,荆白则像块海绵似的,把他说的信息滴水不漏地吸纳进大脑。
两个人在这座小房子里盘桓到十一点半才往外走,荆白看白恒一在门边熟练地摸到自己的盲杖,疑问地道:“你平时出门就靠这个?”
白恒一茫然地转向他,盲人出门,不靠盲杖还能靠什么?他不知道荆白这句话的重点在哪儿,失笑道:“不然呢?”
荆白没有回答他的反问,只是默不作声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说:“红线媪的住所有什么特征吗?我带你过去。”
他握得不算用力,语气也尚算平静,但白恒一从语气里就听出来他不大高兴。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他大概在和还没想起来的那个自己置气。
白恒一这次是真的笑了。他神色变得很柔软,手臂动了动,沿着荆白抓着他的那只手摸索向下,将荆白的手握在掌中,劝慰似的说:“你在的时候,当然都是一起出门的。”
他指尖点了点荆白的掌心,动作很轻,但荆白不止觉得掌心发痒,脸上也跟着热起来。白恒一因为看不见,对此浑然不觉,还在继续说:“村里应该就一栋红色屋顶的房子,那就是红线媪的居所。”
荆白说了声“好”,拉着白恒一出了门。
走出房门,才发现他以为的小屋,其实是个简陋的农家小院,门口有一块不大的地,丈余长宽,种着一些蔬菜瓜果。
走出院门,才发现这个村落看上去有些荒凉。
脚下踩的都是黄泥地,房屋稀稀拉拉的,但一走出去,就能看见远处有个鲜亮的红瓦房顶,也只有那间房子最高、最气派。
荆白一路走过去,能看见周围的房子几乎都是泥砖糊的,也只得一层,唯独那红瓦房是两层的小楼,朱红的瓦,漆得雪白的墙,说不出设计有多奇巧,但在这灰扑扑的小村子里,只让人觉得有种格格不入的诡秘。
红线媪……
两人走了许久,路过了好几个院子,却始终没见到其他人,荆白隐隐觉得奇怪,捏了一下白恒一的手,问:“这村子……没有其他人在?”
“不是啊。”白恒一也觉得纳闷:“就这次约仪式也排了好几户人呢。就算别人不在,他们肯定也在。”
但路上确实没见到其他人。
荆白倒不至于因此不安,他只是觉得这情况不太正常。
或许是担心他感到紧张,白恒一握他的手变得更加用力。荆白知道他误会了,但侧头去看比他略高一些的青年平静的侧脸时,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有锋利冷漠的眉目变得柔和。
他能感觉到自己平时不喜欢和人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可被白恒一握着的时候,他只觉手掌的温暖。不觉得陌生,更别说生起任何厌恶。
两人执手走到那栋红瓦小楼附近,眼见着院墙就在眼前,荆白问白恒一:“见红线媪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忌讳?”
白恒一说:“据说到她这儿的规矩,是根据要办的事儿来的。这次这个仪式的规矩我不清楚。”
因为看不见,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神色变得有点低落,荆白不喜欢看他这样,握了一下他的手,说:“没事。”
白恒一知道的不会太多,与其再问,不如直接进去一探究竟。
院门是扇木门,虚掩着,荆白信手推开,木门嘎吱一声响——
院子十数道目光齐齐朝他们射了过来。
荆白也吃了一惊,迅速数了一下——方才还说路上没人,转眼这红瓦房的院子里,竟然就坐了十二个!
院子比一般的大,也精致许多。铺得平整的石板地面摆了四张桌子,少说能坐二十来个人,坐十二个人也不显得多挤。
这些人原本坐得三五成群,但荆白推开门时,他们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他和他身后的白恒一身上。
荆白没有和这群人打招呼的意思,也没有继续往里走,只将白恒一拽到身边,告诉他院子里还有十二个人,六男六女。
这十二个人里面……还有人和白恒一一样,有一眼就能看到的残疾。
离门口最近的有个穿浅碧色衣服的女孩,她坐的不是椅子,而是轮椅;长及脚踝的裙摆下没有露出双脚。
坐得最远的还有个三十出头的男性,穿了一身庄重的黑衣服,但两侧的衣袖都是空的。
荆白看了一眼身侧的白恒一,看见这两个人之后,他意识到在场残疾的人说不定不止他看到的这三个。
白恒一说过,这次约仪式还排了好几户人。
如果这十二个人是六对伴侣,是不是意味着其中有六个人,都有一定部位……或者身体功能的缺失?
所以,他们才会约在这里,一起等待着仪式举行。

第260章 阴缘线
仪式是正午开始,荆白算了算,他们离开自己的小院时大概不到十一点半,不过走了十来分钟,现在到了红瓦房,离仪式开始也还有二十来分钟的时间。
但这十二个人为什么都来得这么早?
两边都沉默了一会儿,白恒一知道荆白肯定不会搭理人,正想和众人打个招呼,已经有个男人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走过来和两人打招呼。
这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比荆白矮小半个头,眉毛有点淡,眼睛倒挺明亮。笑起来有点傻,但很热情,主动伸手对荆白说:“你好,我是周杰森。你和你家这位帅哥,要不要过来和我们坐?”
周杰森指了指自己的桌子,就是离门最近的那张。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穿浅碧色裙子的姑娘腼腆地冲他点头微笑,随着漾开的笑意,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看上去是个温柔和气的人。
荆白没急着回握,先敲了敲白恒一的手指。他不用开口,白恒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我看不见,你看着办就行。”
荆白这才伸手回握周杰森,简短地说:“你好,路玄。”
他反应稍嫌冷淡,周杰森却不介意,等荆白带着白恒一落座,才介绍了轮椅上的姑娘,说:“这是我——我妻子,方菲。”
“妻子”两个字仿佛有些烫嘴,他顿了一下才说出口。
方菲则性格有些内向,周杰森介绍她时,也只管抿着嘴微笑,等他终于说完了,才声如蚊蚋地对两人说了声:“你们好。”
白恒一要不是耳力十分敏锐,简直听不见她说了话。确定她不会再补充了,才说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视野始终黑暗一片,等自我介绍说完之后,坐在他身边的荆白却似乎站了起来,又走开了几步……两个人的脚步声。
听声音的方向,是周杰森把他拉走了。
刚认识就有话说?
白恒一眉头挑了一下,不远处的女声弱弱地说:“不、不好意思啊。他这人没什么不好的,就是话多了点……”
“哦?”白恒一听方菲终于又说话了,支起身子,饶有兴趣地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这头,周杰森把荆白拉到院子角落。这里搭了个架子,架子上爬满深绿色的藤条,藤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白花,和院子那头一比,像是别有天地,显得格外幽深和僻静。
荆白挑了个能看见白恒一那边的位置,见他正和方菲聊天,看着气氛不错,才对周杰森道:“你有事?”
周杰森定了定神,他双目紧盯着荆白,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荆白这样的人,别说被他盯着了,被鬼盯着也是不动如山。
反倒是他,被荆白冷冷地一回视,就感觉后背一阵发毛,跟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
最后周杰森绷不住了,用力捋了一把头发,鼓起勇气说:“哥们,你是不是也失忆了?”
荆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皱眉说:“你是失忆?”
“我是啊!”周杰森听他这么说,眼睛一亮,紧跟着问:“难道你不是?那你应该认得我吧,我看你好眼熟啊!”
他确认了自己的说法,荆白才慢吞吞地道:“不巧,我也是失忆。不过……”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周杰森那张愕然的脸,确定连眼熟都谈不上,非常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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