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畅通无阻,荆白很快就走到了登塔区,点亮了手背上的第五层印记。
第四层的人都很熟悉登塔的流程,荆白抬手的那瞬间,听到人群静了片刻,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嗡嗡的絮语声。
“他要登第五层了!”
“艹,好酷,第四层的记录破完就走了,有没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少加滤镜吧,你以为追星呢?”
“我不理解,你说他都要登第五层了,为什么破纪录还要留个假名呢?就算用真名,也没几个人能上第五层找他吧?”
“什么叫没几个人?你说谁上不去呢,赶紧呸呸呸。”
他们说什么,荆白都懒得管,也没回头,沿着黑色的石阶往上走。
踏上石阶的那一刻,背后便安静下来,长身玉立的青年不作声地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拿出白玉,果然,玉身已经在微微发亮。登塔的台阶处是一个单独的空间,他走上台阶之后,背后的一切已经被隔绝开来。
荆白在台阶上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不太对劲。
白玉在发热。
这里横竖没有其他人,荆白心里发慌,索性将白玉解下来仔细查看。
玉越来越烫,荆白却舍不得松开它,白玉在他的手心微微发颤,好像一颗心脏在跳动,不知是不是错觉,荆白感觉连带着他脚下的台阶都在微微地震动。
手心里烫的那点痛不算什么,楼梯的微微晃动也不至于让塔倒塌,荆白眼中只看着最让他锥心的一幕:玉身里那点鲜艳的红色正在急剧地变淡,面积也在缩小。
是你吗?是你要走了吗?
他在心里问。
白玉不会说话,当然不会回答。
荆白定了定神,试图冷静地分析。
白恒一净化的力量来自“塔”,他死前用这种力量修复了白玉,所以现在最有可能的是“塔”试图将这部分力量收回去。
至于为什么是这里……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台阶闪烁着微微的白光。
难道是登塔的台阶这里和“塔”核心的区域最接近?否则没有道理他回房间的时候没事,在公共区域的时候没事,一站到台阶上,白玉就立刻出现了异常。
意识到这个,他当即脚步如飞地往上走,总共十八级台阶,以荆白的步速,迈到顶也就几秒,但他还未来得及登到顶,白玉的动静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荆白站在最后两级台阶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
玉身重新变得微凉,荆白手中却留下了一小块被烫出来的发红的痕迹。
荆白忽然停下脚步,是因为白玉在他手中猛地颤动了一下。
他几乎以为它要再次碎裂了,但它只是恢复了正常的温度,玉身依旧温润,不见半点裂痕。
唯有中间那点鲜红几乎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抹很淡的、像道氤氲的雾气般的红痕。
什么意思呢?
如果要抽走,为什么不全部抽走?
荆白想不明白,方才还勉强运行的大脑现在好像彻底停转了。
他修长的五指虚虚握了一下,白玉分明还在他手中,完整,光洁,但荆白却感觉自己的手已经空了。
看着手心的白玉和浅淡的红痕,荆白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困惑的。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可眼前的场景没有变化,连方才足下台阶的震动都变得平静。
荆白这时甚至不觉得痛,他只感到迷惘。
明明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可最后,好像又什么都没留住。
但最后,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白玉,一言不发地迈上了最后两级台阶。
痛苦永远不会消失,也不会结束。作为活下来的那个人,他不能停滞不前。他只能继续向前走。
再走出去一步,荆白只觉眼前一闪,一片明亮广阔的新天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里看上去格局比第四层更阔朗,装潢像是新中式的,简洁大气。一眼看过去,人比第四层也少很多。
各色探究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他身上。
人虽然不多,但显然是分成了几派,荆白快速环视了一圈,就看出近处站着的几个人或许都分属不同的组织。
荆白看出来他们都不认识他,因此表现得格外谨慎,看来他在第五层暂时还是个生面孔。
这是好事,荆白不打算加入任何组织,现在更没有寒暄的心思。
在在场的几个组织眼中,眼前的青年长得极俊美,他只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也是英英玉立,如临风的翠竹。
但等他真抬眼看过来时,对上他目光的人,心头都不由得一凛。那是种非常锋利的、冰冷的气质,即便一触即离,也像被扎了一下似的。
不像竹子,像把又冷又快的剑。
最重要的是,这是张能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但他们看了几眼周围其他组织的老伙计,却发现,似乎没有人认识他。
能被派来在“门厅”招新的,都在第四层交游广阔,认识的人都多,要么就是气场和善,不容易让人生起警惕之心,很擅长和人打交道的。
到了第五层,人没那么多了,副本的间隔也更长,人员的流动没那么大,像这种在“门厅”等人的,大家互相都能混个眼熟……
如果大家都不认识,就说明这人大概率爬塔爬得非常快,很可能在第四层没有停留多久就上来了。
只是瞧他这样子……
别说荆白这时心情不好,他就算心平气和时,瞧着也是个不好惹的硬茬。
有的组织慑于他冷酷的眼神,还在谨慎地观察,有的组织作风却更积极,准备直接出击。
荆白手中攥着白玉,他没有心情应付任何人,也懒得观察这些人的眉眼官司。他避开所有人的眼神,一句多的话也没有,脚步如风,径直往前走。
几米开外有个身材瘦削的少女,急匆匆地向他走过来。
她的黑发及肩,皮肤是种毫无生气的瓷白,走路有点像飘的,行动却很迅速,看着不像是要和荆白打招呼,更像要一头撞到他怀里。
荆白反应极快,脚步往旁边一撤,就闪开了。他没有给对方停下来说话的机会,神色冷漠,继续往前走。
“喂,你站——”少女又气又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荆白回头,毫无感情地瞥了她一眼,却没作任何回应,自顾自地走远了。
黑发少女喊出声时,荆白已经走出去好几米。
少女身边有个一直和她站在一起的高大的男青年,见荆白如此不留情面,两道眉毛已经紧锁起来,当即便要追上去阻拦。
这时,方才听着像是气急败坏的少女却伸出纤细的手臂,拦了他一下。
她清脆的嗓音此时十分冷静,摇头道:“平平哥,别去。这是个亡命徒,不好招惹的。”
青年依言停下脚步,原本沉闷地耷拉着的单眼皮却被她的话惊得撑大了一些。
少女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用飘忽的语气说:“他的心是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人。这种人不会加入组织的。”
她身边的寸头男青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点小插曲没有在荆白心里掀起丁点波澜,他急着回房,甚至没在第五层到处逛逛。一走到能传送的位置,就立刻回了房间。
站在房间里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房间里像是被大风刮了一遍,大件没有什么变动,小的却变了不少。
荆白紧急检查了一下,发现置物架上的小马倒下了,木球不知滚到了呢哪里,桌上的水洒出来了一些。
他快步走进卧室,发现之前和墙体紧密贴合,无法分离的那幅画,现在也掉在了地上。
他把画小心地从地上捡起来,捧在手里只有薄薄的一片,纸质很光滑,也很平常,就像任何一幅普通的山水画一样。
他抬头看向墙壁,画从墙上剥离以后,墙体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和周围一样平整光滑。
荆白在床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指在画上逡巡,一寸寸地抚过山川,抚过清河,最终停留在山巅的小屋上。
……真的变了。
白皙修长的五指颤抖了一下。
他出门之前看到的那一点点,很像衣角的阴影,竟然不见了。
难道是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离开了这幅画?
这猜测很离奇,甚至颠覆了“塔”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但荆白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房间里像被风刮过,也像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
这很难不让他想起之前在登塔时感到的楼梯的震动。
就算不止他一个人经历了这场地震,但墙上这幅画,他临走之前还和“塔”确认过。“塔”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意思就是画和墙面是一体的,没办法取下来。
但现在画掉在地上,墙面却是完好的。
荆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伸手去取白玉,这时才发现自己手在发抖,连解个白玉也花了好一阵。白玉解下来,看着和他在楼梯上看的一样,只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荆白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一阵迟来的刺痛刺穿了他,他拧着眉毛忍耐了一下,将白玉放到画上。
什么也没有发生,玉身是冰凉的,连点热意都没泛起来。
荆白怔怔地攥着白玉。他这个动作其实完全出于本能,他比任何人都要茫然,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结果。
脑子里很多念头飞来飞去,却都纷乱无比。
“塔”刚才的震动是什么意思,它在那个时候甚至把白恒一留下的那点红色给抽走了,是要复活他的意思吗?
还是说,它借抽走的力量,塑造了一个新的“稳定器”?
荆白无法揣度“塔”,只能猜,他在楼梯处其实就是这么猜的。
“塔”或许真的在重塑一个“稳定器”,但他不敢猜那是白恒一,因为可能性太低太低了。
如果时刻怀揣着这个希望,他怀疑自己真的会发疯。
他从登塔区出来时,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也只有表象如此,内里已是心乱如麻。
回到房间,又看到这幅山水画落在地上,荆白只觉自己坠入了另一片迷雾。
复活过来,又离开的,是他这幅画里的人吗?
可这幅画是从荆白过完试炼副本、创造房间开始才挂在墙壁上,白恒一那时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副本了。
荆白最终放弃了思考,把画重新挂在了原来的位置上,这样他可以时刻都注意着这幅画的变化——但他怀疑它可能也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等重新把画挂好,他才终于整理好了情绪,状似无意地询问“塔”:“解释一下,我登塔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画’会突然掉下来,我的房间还变乱了?是有人闯入了我的房间吗?”
第254章 塔
一般情况下,“塔”响应提问和要求是不需要反应的时间的,但是荆白发现自己似乎每次都会变成那个例外。
他这次提问,“塔”停顿的时间就格外地长。
荆白也不催它,他坐在自己的床尾,耐心地等着“塔”的回答。数了好几个十秒,才听它说:“经检测,您的房间无闯入痕迹。”
荆白当然知道没有人闯入过。“塔”如果连这个机制都保障不了,早就乱套了,剩下的副本也不用过了。
他点了点头,心平气和地说:“行,我知道了。那我不在房间里的时候,有没有人……或者东西,出去过呢?”
“塔”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荆白平静地看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大概过了一分多钟,“塔”才答复道:“经检测,您的房间内发生过未知原因的小幅波动,但未有人类或物体进出过。”
荆白知道“塔”这是不打算解释了,也可能是它解释不了。总之,他没办法从“塔”这里获得信息。
荆白的手指近乎神经质地敲打着手心。
他最近睡得不好,一用力思考,就觉得太阳穴处隐隐作痛。但这个时候没办法不思考,停下来心只会更乱。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塔说:“因未知波动,检测至房间轻度损坏,赠予房主十点污染值扣减和两次消费次数作为补偿,请查收。对于因波动造成的损失,表示抱歉。”
轻度损坏?
荆白站起身来,狐疑地在房间里重新兜了一圈。倒下的小马被他扶正,滚落在地上的木球也被他捡起来,实在没见到什么东西有破损。最接近这个形容的,就是水杯洒了点水出来,甚至杯子都没倒,也没砸破。
大件陈设没有丝毫变化,顶多也就是房间晃了两下的程度,哪里能说得上轻度毁损?
寻不着别的毁伤,他只能将目光再次放到被重新挂好的山水画上。
画他刚才已经检查过了,除了那一角阴影消失,还有它和墙面剥离开来,光从画本身,看不出任何变化。所以等于线索还是断在了这里。
以荆白久经磨练的心性,也难免有种吃了哑巴亏的感觉。好在“塔”送的污染值和消费次数很快到账,荆白查询了一下,污染值只剩12点,消费次数还有三次。
污染值对荆白来说就是个数字,白玉快碎了的时候,他的污染值被卡在99,实际可能都不止三位数,但他从没有真正受到过污染值的影响。现在白玉被白恒一修复了,污染值减到只剩12,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消费次数又有三次了,倒是够荆白去破几个记录,但他对第五层还不熟悉,也不知道这里的公共区域和第四层有没有太大的差异。
青年轻轻叹了口气,房间里模拟的自然光从窗户投进来,他消瘦的背影依然挺拔笔直,像棵永远不会倒下的树。
第五层的副本,荆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来。既然还有次数,就得用掉,给白恒一在塔里留下一些什么。
不过有了第四层的经历,他决定在进入下个副本的前两天再去,免得早早在第五层变得人尽皆知,走哪儿都被人盯着追着。
又醒了。
荆白疲倦地从床上坐起身,他两眼发沉,努力架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三十五。
又过去了十九天,没有任何改善。荆白失去了一觉睡到天亮的能力。
在大部分的副本里,入夜后都是最危机四伏的时间段,荆白担心自己带着这么糟糕的睡眠质量进副本,会遭遇更多危险。
但如果真是如此,也没有办法。
这些天下来,他早就习惯了做梦,甚至他到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有时候是“柏易”那张脸,在昌西村那个充满民族风情的村落里,穿着登山服,是很英俊阳光的一个长条儿的人。
他顶着柏易的身份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刚从“小恒”那个脆弱的孩子皮囊里解脱出来,情绪比较高昂,和荆白说话的时候,总是未语先笑,眼睛弯弯的。
荆白那会儿觉得这人自来熟得古怪,在进入木牌林之前,对他一直有所保留,好像也不见他怎么生气。
荆白现在想想,也觉得挺好笑的。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阴差阳错,以为对方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大姑娘,白恒一一定特别莫名其妙。
所以两人在《头啖汤》再次遇到时,他瞪着荆白,气哼哼地给自己起了个“郝阳刚”的假名字。
荆白有时候半夜醒了回头想,白恒一有些时候是挺孩子脾气的。那会儿荆白都没把他认出来,他起个这种假名能气着谁呢?
难怪刚进范府那一两天,他老是阴阳怪气的。想想也是,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三个副本了,他还要从头获得荆白的信任。他只是污染值低一点,又不是圣人,不高兴也很正常。
荆白想着想着又笑了一下。
其实刚进副本没多久,他就有些怀疑“郝阳刚”。脸虽然变了,可笑起来的样子和“柏易”实在是像。和五官无关,就是神态。
生气的时候也是,都不会冷脸,喜欢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但荆白不用看他的表情,听语气就听得出他不高兴。
还有一些更小的细节,比如眨眼的样子,思索时的样子……
荆白一向不喜欢喜怒无常的人,但他发现自己很难对“郝阳刚”生气。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等“郝阳刚”提出帮他看船,让他去和众人碰头时,荆白已经很确定他就是“柏易”了。
他和白恒一进过三个副本,做梦的时候也会有三个形象出现。
最开始那几天,荆白其实意识不到在做梦。但梦境往往终结在白恒一和范府一起化为烟尘的瞬间,然后他就会猛地惊醒过来。
荆白觉得自己其实不太想做梦。这段时间,他会把白天的时间尽量排满,有事可做的话,想起白恒一的时候会少一些。为了把时间排满,他看了不少书,什么类型的都有。
有的讲心理,有的讲哲学,有的讲爱。理论看了许多,好像也获得不少知识,但对现状没什么改变,到了夜里还是一样。
醒的次数多了,哪怕在梦里,也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不会再受当时的场景约束。
比如,如果梦里再回到那个碧树参天的村落,看到柏易绕着他叽叽喳喳地说话,笑眯眯地把脸贴过来,他不会再说“闭嘴”,也不会再把他推开。
不管柏易在说什么,荆白会附和他的话,然后很平静地盯着他看。
梦里的“柏易”会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荆白却只会定定地看着他。
这样就不用等到最后那个揪心的场景出现,他会提前醒过来,睁开双眼,看到漆黑而空寂的房间。
他最近一周都是这么做的,无法延长睡眠,回到正常的周期,但醒来的时候会更平静。
荆白当然知道这样做梦不正常,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去控制和选择梦境,并不是在摆脱梦境,而是沉溺于梦境的表现。
但有的事情不是简单的“这不对”和“本应该”这么简单。
就像不会游泳的人,落在很深的水里,哪怕明知道拼命挣扎会死得更快,也没办法停下来。
荆白的情况更特殊一点,硬要类比的话,他本来应该是会游泳的,但白恒一的死把这个能力带走了。
所以哪怕心知肚明会发生什么,他还是会这么做。
不想再看见那个场景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其实还是不忍心再拒绝他。
明知是假的,明知那是脑海里由记忆衍生出的幻影,但总是不忍心把他推开。根本不需要醒过来,在梦里他的理性仍然存在,告诉他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假,但他每一次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依然会点头,会附和,会静静地注视那张脸,等待着梦里的“小恒”、“柏易”、“白恒一”露出相似的不解的表情,然后睁开眼睛。
从前的荆白从未试图去理解所谓的“爱”,他不关心这些虚无的概念和定义。
在他看来,所有的情绪在不同的人身上都有不同的表达方式,他不关心别人表不表达,怎样表达,更没想过自己会爱谁。他不会花时间来琢磨自己的感受,连爱一个人,也是先行动后察觉。
所以直到最近,荆白才意识到,他对白恒一好像不仅仅是喜欢。他没有爱过,所以也意识不到,在自己身上,爱是由很多很多个不忍心堆叠起来的。
因为他本来是个忍心去做任何事的人。
荆白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觉得缓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时间,不到五点。醒都醒了,现在出去正好人少。荆白准备在进副本之前把剩下的三次消费次数用掉。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把手按在手背上,很快出现在了传送区。
现在是凌晨,放眼望去,整片公共区域都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人。
第五层的公共区域布置得比第四层更大气,简洁高雅,装潢华美而不铺张。荆白在外面转了一圈,发现无论是娱乐还是饮食的区域,都比第四层的大很多,看上去也更高级。
老式的游戏厅还有,但只占了一小部分面积,很多新式的荆白都没见过的游戏,稀稀拉拉有几个人在玩。
荆白准备先大致了解一下第五层,就没急着进游戏厅,他直接绕过了餐饮区,最后停在一扇古朴的木门前。
门口站着个男人,大概三十出头,比荆白矮了小半个头。乍一瞧有点颓废,胡子拉碴的,下半张脸的五官都看不大清;眼睛倒还明亮,见荆白过来,就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热切和艳羡,看得荆白有些莫名其妙。
男人见荆白回视过来,没有直接进门,脸上的表情很快又变回了失望。
这人虽然古怪,但见他没有攻击意图,荆白也不打算理会。他选择直接咨询“塔”:“这扇门里面是什么?”
第255章 塔
“塔”这次响应得很快,说:“此处为第五层塔以上开放的消费功能,进入后,可与塔外世界连通一小时,单次进入需花费三次消费次数。”
荆白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第五层以上竟然会开通与塔外世界的交互功能!
这个功能可不一般,荆白急着问明白:“和塔外世界连通是什么意思,能否指定时间和地点?”
“塔”答道:“不能,连通仅指可以将您短暂投影到现实世界,无法被外界人类及相关设备发现和探测。场景可在确认进入后在‘塔’的提供范围内自选。以投影形式进入无法接触外界物体。”
限制条件一说,荆白才感觉合理了一些。
如果真的能和塔外的世界联系,肯定会有人想方设法同外界取得联系,找人从塔中营救自己。但若按“塔”说的,以投影方式出现,在外面就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甚至无法被探测。
对“塔”来说危险性是小,但对登塔的人来说……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就只能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什么也做不了,却要花掉三次消费次数!
荆白的次数正好够进去看一次,但他觉得这不划算。要按第四层的“物价”,三次消费次数够他给白恒一刻好几个名字了。
那男人看荆白把手按在手背上,就知道他是在和“塔”联络。不知道这这里的,多半是刚来到第五层的新人,再加上荆白生了一张惹眼的脸,他就不禁多看了一阵。
荆白见他老盯着自己看,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他没有兴致进去,正要走开,男人忽然搭话道:“哎,你也是次数不够吗?”
荆白眉头皱了起来:“关你什么事?”
他莫名其妙被这人盯了半天,语气说不上好。满面胡须的男人却不以为意,咧嘴一笑,还宽慰他似的说:“没事,我也不够。我的消费次数还剩两次,等下次过了副本,就能再进去两次了!”
这听上去更奇怪了,荆白原本准备走开,听他一说,脚步反而停了下来:“既然次数不够,你等在这儿又能干什么?”
塔的消费次数只能自用,不能转让,就算这人等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有人送他一次消费次数,让他进去。荆白猜测这可能是为了避免登塔人之间发生不必要的争斗。
越到高层,他越觉得“塔”的机制和他之前感觉的差不多,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专心过副本,消费次数也是激励爬塔的机制之一。
所以这个人在门口等着的行为就显得更怪异了。
男人并不在意荆白带着质疑的神情,他的语气甚至很憧憬,脸上的笑意也更真切:“我不能进去,听出来的人讲讲他们看到了什么也挺好的。”
他说着,目光逐渐变得悠远:“塔每次给出的场景范围是随机的,也没有人,可是景色真的太美了。我进来之前是摄影师,走哪儿都带着设备。现在没设备啦,用眼睛就是最好的记录。虽然不能进去看,听别人说说也有滋味。”
荆白若有所思地听着,他虽不回应,但也没走开。男人见他在听,更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道:“哥们,我跟你说,我之前进去那回,看的是云海。可太漂亮了!太阳从云后面钻出来,云和雾在风里,像海浪一样翻腾,缝隙里漏出点儿金光,整体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我感觉整个心胸都被打开了,特广博,特浩瀚!”
他说到后面,激动得手舞足蹈,说着说着脸上还露出遗憾之色:“唉,我这破嘴说不清楚,反正那时候才知道‘云蒸霞蔚’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可惜没有设备,拍不下来。总之就是美,特美,美死了!”
荆白见他这副模样,难免也对他说的景色升起了几分好奇。
外面的世界在荆白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所谓的美景奇观,他的印象大多来自自己看的书。
那会是什么样子?
荆白还未及回应这个男人,已经感到白玉在胸前微微发热。
他感觉自己冻结已久的心湖微微一动,泛起一阵酸涩和柔软。
白玉里只剩那点氤氲的红痕了,可荆白日日摩挲,总觉得他好像还在。
——你也想看吗?
他在心底悄悄问。
再转念一想,说不定还真是这样。白恒一说过,他在“塔”里连实体都没有。
他是个从不道苦的人,当时告诉荆白他在塔里没有实体,是为了和认出他的荆白解释自己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的,为什么几次出现面貌都不一样,出了副本又消失不见。
但白恒一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在塔里怎样生活。荆白之前不敢细思,现在一想,他连个真正的名字都没有,恐怕也不会有自己的房间。
无论过了多少次第三层以上的副本,都累计不了消费次数。
他想起这些天里看过的佛经,里面有一句话,说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①
看见这句话时,荆白感觉胸口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穿了。他把书丢到一边,本能地蜷缩起来,可这句尖锐的叩问,依然时常在他心中回响。
白恒一会去向何处?荆白不敢去想这件事,因为他哪怕活着,也是个无处安身立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