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默不作声地走向下一台机器。
短短两天,他在第四层所有的机器上都留下了白恒一的名字,当然,也惊动了不少人。
他出现在公共区域的第二天就出名了,卓柳带着惊雷的人到现场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中,青年正把设备从那张俊美非常的脸上摘下来。
即使蒙着脸,戴着设备,五官被遮得什么也不剩下,他的身高和气质在人群中也很难被忽视,赵文龙老远就把他认出来了。
卓柳盯着设备看了两眼,注意到他玩的这是一个vr游戏。
这个游戏是根据规定的节奏杀怪,谁都可以玩,但是刷高分需要非常好的协调性,荆白显然是个中高手。
他摘下设备,露出浓黑的眉毛和朗星一般的眼睛,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又在他投来目光时陷入突兀的沉默。
他的黑发微微汗湿,显然刚经历了激烈运动,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白净的皮肤上未曾浮出红晕,眼睛里的神色更是冷淡。
周围的人或是惊叹,或是欢呼,也有想上前与他攀谈的,他一概置之不理,发现身边的围观群众多了几个认识的人,他也没什么旁的反应,甚至神色都没起波澜,只向几人点了点头。
但这样已经足以让众人纷纷向他们行注目礼了。
莫名其妙分走了一部分人群视线的卓柳和旁边的赵文龙、宋家兄弟面面相觑。
宋靖嘉和宋不折这对兄弟前天刚上第四层,他们一来就先找了赵文龙,又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惊雷。
他们本来也想来拜访荆白,但卓柳和赵文龙来找过荆白之后,都察觉他和往日不太一样,至少情绪不太正常,赵文龙出面劝住了兄弟俩。
结果第二天他们就听到了消息,说有个特别厉害的男的在挑战塔的纪录,像疯子一样,来者不拒,什么都玩。
传来消息的女成员露露当时在场,说起这个人,眼睛都闪闪发亮:“虽然看不见下半张脸,但是绝对是大帅哥!!!而且好厉害好厉害,一拳打出978,当时我都看傻了!气场也是一绝,冷冷的,谁都不理。真的好帅哦——”
“就上半张脸能看见,能有多帅?最多也就比我帅那么一丁点吧。”她的男朋友在旁边啧了一声,酸溜溜地补充道:“个子确实挺高的,我183,他比我还高一点,不过实力确实还是挺可以。”
“什么183,你就182.4,四舍五入也不是你这么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女朋友横了他一眼,抢白道:“柳姐,你别听他的!比他帅多了!光看上半张脸,比我家飞扬都帅!”
这话说出来含金量就很高了,首先邹飞扬确实挺帅的,甚至颜值远大于他的演技;其次卓柳知道露露是邹飞扬的忠实粉丝,她进塔的原因就是买了邹飞扬见面会的门票,结果意外死了,没机会去看。
在她眼中邹飞扬是全娱乐圈最帅的男明星,但这个人仅凭上半张脸,就让她下出了“比邹飞扬还帅”的论断。
当时宋家兄弟正和赵文龙站在一块儿聊副本,这描述一听,四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一起。
他们迅速地拼凑出了同一个人的形象。
这个等级的外貌,还这么强,又跟他们在同一层……很难联想到第二个人了。
卓柳的眉心率先锁了起来,不为其他,荆白不像是这种高调的人啊。
“对了,他的名字也很好听!”露露捂着心口说:“他破完纪录,留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叫白恒一。听起来很像真名,但好像不是真名。当时围观的人有好事的已经搜过了,听说查无此人呢。”
卓柳想到了什么,问露露:“你看清是哪三个字了吗?”
露露用力点头:“看清了啊!白色的白,永恒的恒,一二三那个一。”
她憧憬地道:“这名字起得真好,怪不得他破了好多纪录,样样都是第一。”
白恒一……
卓柳和赵文龙对了个眼神,赵文龙低声道:“他之前跟我说,让我们打听的那个孩子,好像就叫小恒。”
卓柳点了点头:“对,我打听到那个副本,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叫周小易。”
赵文龙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他说:“我那天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不用再打听这个人了。”
结合他们看到的荆白这段时间的状态,两个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有了答案。
卓柳喃喃道:“查无此人,不一定是没这个人,也可能是……”
现在他们四个人一起站在人群中,看着荆白摘下设备,向他们投来平静无波的目光。
卓柳看着这张沉静的面孔,一时间竟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说话,荆白不说话,围观的人群也从窃窃私语重新变得安静,直到机器上的音乐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在所有人无声的注视中,荆白伸出右手,在屏幕上写下了那个名字。
随着他的一笔一划,所有人都在心中不自觉地默念了一遍。
白、恒、一。
第251章 塔
来都来了,宋不折和宋靖嘉还是硬拉着荆白吃了个饭。荆白没拒绝,卓柳和赵文龙就当了陪客。
至于游戏区的现场眼见着他们把荆白拉走是怎样的哗然,他们也无暇关心了。
宋家兄弟很熟练地点好了菜,荆白向来不是多话的人,现在更是沉默。好在席上几个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卓柳和赵文龙更是几乎猜到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只是碍于荆白未曾说过,也没有立场劝慰。
宋不折和宋靖嘉两兄弟负责叽叽呱呱说话,赵文龙和卓柳负责不让他们的话落地,荆白……荆白负责沉默地吃东西。
最后,还是十六岁的宋不折没沉住气,趁着他哥正鼓着腮帮子奋力嚼牛肉,少年伸长脖子,好奇地问:“大佬,你这两天是在刷记录吗?”
席间顿时静了,宋靖嘉险些噎住,用力横了弟弟一眼。
荆白倒没觉得他唐突,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宋不折瞪着眼睛:“全刷完了?”
荆白看了他一眼,很平淡地说:“对。”
宋不折不说话了。
宋不折大为震撼。
荆白花了两天就转遍了第四层,吃喝享受的一律没参与,他以前没有口腹之欲,如今更没有。
游戏区和测试区他去了几趟,会的直接上,不会的就现学,以他的能力,并没有耽误多少功夫。刚才的VR游戏就是最后一个可以刷分的项目。
一次消费可以换三次游戏次数,荆白选了最难的曲子,第一次还不太懂怎么玩,第三次就破了记录,刷出了那台游戏机的最高分。
到这里,第四层能刷的纪录就已经都归到白恒一名下了。
有的纪录破了可以减污染值,比如这次的拳力测试,荆白在第三层玩了团体的,这次玩了单人的,打破单人纪录之后,再次获得了五点污染值的扣减;但VR游戏的这个就没有减去污染值。
荆白不是冲着扣减污染值来的,但这两天林林总总地,他的污染值也被抵扣得只剩20,估计下个副本起,他不仅不用排最后一名,说不定还名列前茅。
从今天开始,第四层时常在公共区域玩的人,估计都很难忘记白恒一这个名字。但荆白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丝毫满足。
说实话,他甚至没有什么情绪。按理说这是个不错的成就,但除了写下白恒一的名字时那种疼痛的悸动,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还是对眼前的几个人道:“我准备要上第五层了。”
“噗——咳咳咳!”
这次是宋不折呛住了,宋靖嘉连忙给他拍背,兄弟俩两张相似的脸上,映出的是一模一样的震惊。
卓柳和赵文龙对此倒不是特别吃惊,他们俩把听到的消息一对,几乎已经猜到了荆白遇到了什么事。
从他们听说的只言片语里,能描绘出荆白死去的朋友的一些痕迹。那个人已经很厉害了,这样的人都死在了副本里,可见副本难度很高。
荆白能从这样的副本里活过来,一举冲上第五层也不奇怪。
宋家兄弟则是面面相觑,他们刚来第四层,本意是来和荆白打个招呼的,没想到这就成了荆白的送别宴。
不过这样也好,刚上了第四层,就有认识的人要登第五层,这也算是沾上喜气了。
卓柳犹豫了一下,问:“什么时候走?”
荆白说:“今天或者明天。”
他语气太淡漠了,以至于卓柳都说不出说个大概时间我们来送送你这种话。从这个副本出来之后,他身上那种出世感好像更强烈了。
卓柳虽然从前也觉得和他往来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但这几天以来,总觉得荆白和这个世界的联系都变得很淡薄。
虽然他从前也和人并不亲近,这几天说话做事也一如往常,但卓柳总有种感觉,同他原本就不近的距离被拉得更远了。
荆白说完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好像并没有因此很高兴。
他放下筷子之后就没再拿起来过,眉眼低垂,似乎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要去下一层固然是好,但卓柳再看青年冷淡的眉目时,眼中就不自觉地带上一种悲悯。
不是每个人的哀痛都石破天惊,悲伤在有些人身上是寂静的。
宋家兄弟也察觉到荆白身上并无喜意。宋靖嘉是个不常参与这些人际应酬的程序员,十六岁的宋不折更读不懂微妙的气氛,还在往嘴里大口塞炸鸡翅。
唯有赵文龙用那张忠厚朴实的脸,沉稳地托住了整个饭局的气氛。
他笑呵呵地站起身,敲了敲手中的杯子,笑道:“我年纪大,托大叫你一声小荆。预祝你下个副本顺利!”
卓柳回过神来,也打起精神,笑着说:“那我就祝你每个副本都顺利!”
宋靖嘉和宋不折也跟着精神一振,乐呵呵地道:“我们兄弟俩祝白哥早日出塔!”
荆白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席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八道期许的、真诚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们的祝福是真心实意的。
荆白感觉自己紧缩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松解了一下。
他也站起身来。青年脸上的表情并不热切,也没什么笑容,眼睛却是明亮的。他举起杯子中的清水,对在场的四个人简明扼要地说:“一切顺利。”
荆白起身后,气氛变得更加轻松。在场的四个人都知道他寡言少语,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一切顺利!”
他们都把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没有酒,即使到了第四层,塔里的餐厅也没有酒精。“塔”似乎不愿让这些成瘾性的东西消磨他们的意志,但真挚的祝福并不需要酒精助兴。
几人吃完了饭,就算是道过别了,荆白知道自己现在出去也是被被人围观,他懒得同其他人应酬,索性直接回了房间。卓柳等四人却还要出去和剩下的人汇合,于是就从餐厅门口出去了。
出去就被门口围观的阵仗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
宋不折吓得直接打了个嗝儿,一把抓住哥哥的衣服:“嗝——哥!我恐人症犯了!”
宋靖嘉也吓了一跳,他俩刚上第四层,还没什么认识他的人,可这段时间眼熟赵文龙的人还真不少,卓柳作为惊雷的高层,在第四层也是小有名气。
他们俩立刻被人围住了,卓柳见宋家兄弟这里还好,立即对宋靖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走。宋靖嘉反应很快,趁这个空档,拉着弟弟溜出了人群。
赵文龙这人简直像什么场面都见过,满脸堆笑,谁也问不出他的话,人却离人群的焦点越来越远。卓柳则明显感觉周围几个身材高大的人隔开了人群,一个长卷发的女人在她身边,飞快冲她打了个眼色。卓柳认出来她是谁,便跟着挤了出去。
惊雷和风暴不是完全没有往来,到了第四层,甚至关系都没有第三层紧张,因为大部分人的重心还是放在副本上了,太专注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人,就算侥幸爬上来了,也很难度过第四层的副本。
起码魏思宁和卓柳就都见过对方。
看见魏思宁眼下挂着的黑眼圈,她这几天似乎睡得不太好,略显憔悴。卓柳心里纳闷,却也没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怎么也来了?”
风暴第三层得罪荆白的来龙去脉,卓柳在场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找荆白赔罪被拒绝的事,她也有耳闻。
她知道荆白不会把这些无关的人放在眼里,但风暴的人又不了解他的脾气,为了避免被荆白找麻烦,正该绕着他走才对。
荆白虽蒙了面,但他长相气质那么扎眼,风暴的人又不是没见过他,不至于认不出来。卓柳前几天还听闻说,风暴那边有人画了荆白的像。
以第四层这边风暴的风格,卓柳猜测多半不是恶意,顶多是提醒组织成员不要去触画上人物的霉头。但毕竟是被画了像,卓柳想着去说老方的事情的时候顺口带一句提醒荆白,结果拜访失败了,才知道他进了副本。
魏思宁捋了一把头发,清丽的面孔流露出疲倦之色。卓柳虽然和她没多熟,但也知道她向来是个精致女人,两个人在副本见面的场合也都比较正式,倒是头次见到她在塔里素颜的模样。
可见要么来得很急,要么状态不对。
魏思宁也不同卓柳绕弯子,开门见山说:“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卓柳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你说谁?”
魏思宁皱眉道:“你也开始装傻了?最近破了一堆纪录那个‘白恒一’。”
卓柳见她还当真刨根问底上了,探究地瞧着她,道:“你不会真没认出来吧?我提醒你们一句,别想着拉拢他了。你们得罪过他,还画了人家的像,忘了?”
想起这事就糟心,也不知道第三层那群人怎么想的。
魏思宁忍不住又用力捋了一把头发,在卓柳同情的眼光中,她重重叹了口气,说:“我认出来了。实话说吧,我这次和他过的同一个副本,他还不知道我是风暴的人呢。”
卓柳震惊得眼镜差点滑下来,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忍不住问:“你、你们——”
她稳了稳情绪,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见过白恒一?”
魏思宁没有急着回答,两人原本就站到了角落,见周围无人,魏思宁朝卓柳伸出手,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魏思宁,真名。”
卓柳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她怀疑自己被道德绑架了:“你这……我们还没有熟到要交换真名吧?!”
魏思宁笑了一下,虽然显得有点苦涩:“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方便的话,把我真名带给‘白恒一’吧,如果有用得上我的事,请他尽管开口。我少说欠他两条命,应该的。”
卓柳反应很快。她没有被魏思宁的诚意打动,反而抱起双臂,说:“你是要上第五层了吧?”
风暴和惊雷不能说是完全对立,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兄弟组织。魏思宁既然敢和对面组织的人毫无顾忌道出自己的真名,说明她不怕被卓柳传得人尽皆知。
还要滞留在第四层的人肯定不会这么做,反过来想,那就无所谓了。
“是啊!”魏思宁坦荡地说:“但我只是请你帮我带个话。你要是不愿意,现在拒绝也没关系。反正我的真名你也知道了,你又不吃亏。”
这是阳谋,荆白要去第五层,魏思宁也要去。她单方面说了真名,这话卓柳怎么可能不带?卓柳知道魏思宁这人,人品是没什么问题的,又背靠风暴这样的大组织。如果荆白真有什么事情要找人,她好歹帮得上忙。
收到卓柳的消息时,荆白刚刚洗完一个澡。他最近睡眠不太好,要在热水里泡很久才能稍微松弛一些。
卓柳把魏思宁找上她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重点说了她是风暴的高层,马上要登上第五层了。她们在第三层就认识,但是来往不多,魏思宁风评还行等等,又说只是帮忙带个话,请荆白自行决定。
荆白回了个“谢谢”,就扣上了通讯器。
说得上熟识的人,今天都已经道过别了,他根本不需要魏思宁报答,也无意发生联络。
面容俊秀的青年仰面躺在床铺上。他的目光很澄净,心神却没完全放松。
魏思宁能登上第五层是件好事。
这样,至少除了他以外,第五层有第二个认识白恒一的人。
第252章 塔
卓柳的信息是当着魏思宁的面发的,魏思宁本来说不用,卓柳说不行,你要没亲眼看见,万一说我没发怎么办?
发出去之后,魏思宁看起来很紧张。卓柳猜她多半从出副本之后就没见过荆白了。
她虽然帮了魏思宁这个忙,但猜都能猜到荆白会怎么回,发这个消息只是为了把她的真名递给荆白而已。
果不其然,几分钟之后,通讯器亮了,荆白只回了两个字:“谢谢。”
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卓柳早猜到了这结局,魏思宁难掩失望,但仍对她道了谢。
而荆白扣上了通讯器。
头发已经擦干了,荆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放松,精神也有些疲倦,但他依然没有睡意。
他原本是对着半空中虚无的某个点在出神,后来,目光就渐渐移到墙壁上方那张山水画上。
这幅水墨画元素不多,意境却悠远。轻薄的云雾笼罩在青山之上,山巅上坐落着一座小屋。
山川中有流水潺潺,让画面显得更加清新辽阔。落笔很干净,画风也清朗,多看一会儿,好像能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平和。
按说从《头啖汤》副本里出来以后,荆白对水墨画多少该有些心理阴影,但回到房间,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这幅山水给他的,永远是平静安宁的安心感。
也因着这个,荆白习惯了它的存在,平日里不会对它有太多关注。之前检查房间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
但这次,他意外地发现,这幅画好像有什么细节,他之前漏掉了。
画中的小屋是有窗户的。
只是水墨画的画面主体是山川,小屋只占了不大的一部分。荆白之前以为它和流水一样,只是画面的装点。
房间是“塔”里最安全的地方,荆白在过完《丰收祭》的副本之后,就发现自己的记忆相对稳定,只是试炼副本之前的事想不起来了。他又毫无线索,又没有迫切的情绪,只能暂时搁置了这件事,画也只被当成了普通的装饰。
但荆白这次再看小屋的时候,他发现……这间屋子似乎不是空的。
荆白也顾不上睡觉了,他找了把梯子,想把挂在高处的山水画取下来,但去拿的时候,才发现这幅画好像是被固定在墙上的。
明明没看见钉子,却拿不下来。
荆白难得的起了点悔意。
他第一次检查这幅画时,为了试探自己的本能,拿了把匕首试着扎这幅画,却没下得去手,再看这幅画也没有什么异常,就没试着去取。耽误到今天才发现,这画竟然是拿不下来的,就这一点已是大有古怪!
荆白从梯子上站了起来,他摸了一下画的边缘,没有钉子,也没有胶。但这幅画牢固得就像长在了墙壁上,荆白用了多大的力都拿不下来。
画纸也不是一般的纸,否则被他这么用力拉扯,恐怕很容易就出现裂口。
荆白很怀疑,自己当初那匕首如果真扎下去,恐怕也扎不坏这幅画。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荆白放弃了取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间小屋的窗户,确认了自己方才注意到的那点。
不是他看错了。
这间小屋的窗口处,右下角有一点阴影,飘起来的,看上去……很像是一个人的衣角。
阴影太小,远了不容易看到,如果不是这次出神时不自觉地盯着那里,敏锐的眼睛先思维一步注意到了那块微小的阴影,他恐怕连这次也不会发现。
荆白的手轻轻拂过那块阴影。经历了头啖汤之后,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一小块阴影,之前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他询问塔:“你给我生成的这个房间里,自带的这些东西,人不在房间的时候会有变化吗?”
塔的声音温雅平和,一如既往,它回答:“‘塔’会根据您的命令,自动清扫房间,或者修复损坏的物品。除此以外,房间内生成的物品不受‘塔’干预,不会自行产生任何变动。”
这是合理的,也符合荆白的感知。荆白想了想,试探着问:“‘塔’,房间里的那幅画,你能给我取下来吗?”
塔停顿了片刻,道:“是否确认损坏房间?如需修复,将视损毁程度扣除污染值。”
荆白也顿了一下,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我只是叫你把画取下来。就是我正对面,墙壁上那幅。”
塔无视他的困惑,再次询问:“是否确认毁坏房间?”
荆白:“……”
“塔”的态度让荆白确定了一个事实,这幅画是他房间墙壁的一部分,无法单独取下,也无法去除。
但这同时也打消了他的怀疑,阴影应该是一直存在,只是不太明显,开始时就被他忽略了。
荆白当然不可能为此浪费珍贵的污染值,何况房间修复听上去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便道:“算了。”
这幅画多不多出个衣角,都已经属于过去。他早已有了新的经历,新的记忆,不再是第一层时为空白的记忆忧心的那个人。
过去的记忆抓不住便罢了,只要现有的记忆能保存住就好。
他也必须记住。
荆白让塔收回了梯子。他重新回到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次他很快睡了过去。
几个小时后,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肩膀微微发抖,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伸手去擦额头上的汗。
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睡不着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了四个多小时,晚上两点多。
塔里不分白天黑夜,但是有正常的计时。房间也可以模拟自然光线和自然环境,只是阳光没有温度,刮风下雨也只能听到声音。
塔里的大部分人还是会尽量规律作息,毕竟虽然副本里的伤不会带回塔里,但塔里的身体状态是要带进副本的。
荆白从前也是如此,但从头啖汤副本出来之后,他做不到了。
这是他这段时间的常态。
他现在和从前不太一样,以前他睡眠很好,不会做梦。但从头啖汤副本出来之后,他不能像以前想睡就睡,入睡困难是一回事,睡的时候脑子里总会闪过一些光怪陆离的、浮光掠影的东西,有的画面对他来说刺激非常强烈,他就会猛地惊醒过来。
醒来也觉得头痛,但一时半会又没有睡意,只能起来。
白玉在胸前微微发热,温暖的力量流遍他全身,连因为惊醒而冰冷的指尖都暖热。
荆白默默攥住了白玉,缓缓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每次他惊醒的时候,白玉都会如此,像是某种无言的陪伴。
不知道是不是白玉变得完整了,荆白总觉得它的力量变强了,以前虽然也有用,但力量微薄,更像是一种安慰。但现在,它运转的时候,荆白只觉得浑身都温暖起来,连头也没有那么疼了。
荆白瞧着白玉中的那点红色,在莹润的玉身中,它好像正在熠熠生辉,让荆白想起白恒一的眼睛。
大部分时候,白恒一的眼睛就像荆白形容过的,像湖,又黑又深,叫人看不透,不常有这种闪闪发光的感觉。最接近这种明亮灿烂,就是两人在湖边遇到时,白恒一说,要给他做盏灯笼。
荆白是信他的,白恒一这样的人会什么都不奇怪。但他当时应该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白恒一不能高声说话,就把灯笼举到脸旁边,照出自己的口型,笑眯眯地说,你等着。
温暖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他眼睛里含着笑意,神色很轻松,是荆白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的,纯然的快活。
荆白当时脸上发烫,很快就转开了视线。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瞬间,但当记忆翻涌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睛,温暖的、含笑注视着他的目光,快活的笑容,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忘记了。
白玉渐渐回到了正常的温度,面容清隽的青年抿着嘴唇,沉默地用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柔和眼神注视着它。最后,他将它塞回领口,简单整理了自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现在凌晨三点过一点,应该是登塔区人最少的时段。
他这些天在第四层闹的动静不小,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不如就趁现在登上去算了。
该道的别已经道过了,荆白又没有任何仪式感,决定要去登塔,就直接传送到了中心区域。
他走了几步,才想起自己没带面巾,又懒得为这点小事折返,索性加快脚步继续朝登塔区去。
他人高腿长,走路快得像风,但这样的身高和容貌在人群中实不多见。远近的人就算不故意瞧他,也很难忽略这么个挺拔出挑的高个子。再落到脸上,目光就很难移开了。
凌晨时候虽然人少,但是还停留在公共区域的,都是爱看热闹的夜猫子,很快荆白就注意到他身后和身侧的人都开始变多,还有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
“这也太帅了。”
“这个人是不是那个‘白恒一’……”
前方还有人抬起手,看样子是在遮他的下半张脸,可能是想辨认他的身份。荆白面无表情地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那人被他冷箭一样尖锐的目光一刺,火速放下手,却对身边的同伴挤眉弄眼,无声地大叫:就是他——
荆白拿这些凑热闹的人没办法,只能继续加快脚步,闷头往前走。
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气质原本就冷冽锋利,若不刻意掩饰,大多人都只敢远观,不敢走近。围观的人这两天下来更知道他厉害,虽然眼风不停地往他脸上飞,胆敢挡路的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