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哥:不是?他在那干嘛呢?
靳寒的喜好并不能片面地用变态来涵盖,只能说有些特殊。
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人性,喜好不可能千篇一律地趋于雷同。
有人喜欢温柔就有人喜欢粗暴,有人喜欢脏话,也有人喜欢疼痛,仅此而已。
而靳寒喜欢掌控。
从内到外、完完全全的掌控。
幼年被抛弃的经历并没有因时间遗忘,那根油乎乎的绳套一直栓在他脖子上扼制他的呼吸,即便他已经坐拥如今的财富地位,心口的缺失也从没有被填满补足。
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有裴溪洄一个。
十六岁那年,把他从奔向死亡的路上拉回来的弟弟,是他全部的安全感来源。只有把对方死死攥在手里,才能让他感到片刻心安。
而这些隐藏在冷漠皮囊之下的阴暗面,裴溪洄全部都知晓。
他知道靳寒的偏执,知道他的脆弱,知道他看似满身荣光内里却伤痕累累,知道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就是一种温和的掌控,更知道他可怕的占有欲早晚会变成禁锢自己的牢笼。
但裴溪洄不再抗拒,甚至说甘之如饴。
他是吸食着哥哥的血肉长大的小孩儿。
于他而言,哥哥是另一种形式上的阳光和氧气,有哪条鱼会抗拒自己赖以生存的水呢?
靳寒的提议对他来说是天大的诱惑。
把自己连同这桩破碎的婚姻一起交付出去,由着哥哥喜欢的方式来做出改变,那不管他将来会遭遇什么不太好过的事情,最起码可以隔三差五地和哥哥见一面。
他受够了这种看不到哥哥也摸不到哥哥的日子,只要能见面,对他做什么都行。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主动权。
他不再有自己弥补的机会,他要在哥哥的引导下一步步挽回婚姻、挽回爱人。
可这明明是他犯下的错,却要由被伤害的一方想办法补救,这根本不是在祈求靳寒原谅,而是逼他把离婚那晚吐出的血再咽回去。
“再让我想想好吗?”
裴溪洄爬起来,一点一点试探着坐到靳寒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这次靳寒没推开他,他同过去十八年里做的那样,伸出一只手圈住弟弟的背,让他可以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撒欢都不会掉下去。
裴溪洄心尖酸涩,低下头来看着哥哥,靳寒同样在凝望他,眼尾弯起个淡淡的弧度。
“还有什么好想的?”靳寒问。
裴溪洄垂下眼,用眼神描摹他的每一寸五官,他说:“我不想你再受委屈。”
“那天我去会馆找你,被你晾在门外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用指腹在靳寒眼尾摩挲一下,“原来我哥已经三十二岁了。”
时间是最残忍也最狡猾的东西。
它用一岁一礼的方式提醒人们自己在有规律地长大,却将成长的烦恼和钝痛一笔带过。
直到裴溪洄在会馆里看到靳寒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看到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以前从不曾有过的疲态,才猛然意识到这是哥哥养育他的第十八个年头。
十八年眨眼即逝,靳寒已经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跨过而立之年。
“哥比我印象里的样子高了很多,帅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裴溪洄说,“在一起的这十八年,你让我体验到了一个人能体验的所有角色:无忧无虑的孩子、恃宠而骄的弟弟、永远被偏爱着的男朋友。但我却一直在让你做哥哥,我甚至都……我都没有认认真真地追求过你……”
他垂下头来,抬手捂住眼睛,无声的泪好像粘稠的河水。
“明明你刚捡到我的时候也才十四岁,我说过我会做你的家人,会对你很好很好,但这么多年,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到。我看到你吐血的时候,我都想给自己一刀……”
夜色虚虚地勾勒着他的轮廓,路灯在他身上留下一圈昏黄的光晕,他不想再在哥哥面前流泪,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眼。
靳寒却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下来,强迫他低下头,轻轻吻走了他眼尾的一小行泪:“别哭了,哥给你指条明路,要不要?”
裴溪洄闭上眼睛,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我想要,但哥先说说有多明。”
靳寒开口前先拍了拍他的背:“你现在告诉我一年前我去外地出差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觉得它足够抵消你之后犯下的所有错,那离婚的事就此翻篇。家离这里只隔着一条公路,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今晚你可以睡在我怀里,想怎么闹都由你,明早我们就去民政局复婚。”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差像小时候教弟弟识字那样手把手地教他说话,告诉他只要你开口,只要你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就可以接受,我给你留了一万张免死金牌,只要你会用。
可裴溪洄还是拒绝了。
他这次没再像之前那样拒绝沟通,他试着开诚布公地和哥哥说:“那是我最拧巴的一件事,我刚发现的时候很怕很怕,你不在,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靳寒点点头,把他按进怀里:“那件事和我有关吗?这个能说吗?”
裴溪洄迟疑片刻,轻轻嗯一声,“有关。”
“你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吗?”
“……算是吧,对我来说是。”
“是一件已经存在的事?”
“对,它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我说出来,我们俩就完了。解决不好,我俩也随时会因为它完蛋,我现在……正在试着去接受它。”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靳寒听得也一头雾水。
他不认为他和裴溪洄之间存在什么说出来就完了的定时炸弹,但他想先明确一点:“你如果接受不了它,就又要放弃我,是吗?”
“不是!”裴溪洄激动地吼起来,“不会放弃你!我怎么可能再放弃你!我不过刚冒出来一个念头你就治了我这么久,这半年够我受的了!这狗屁日子我一天都不要过了!”
靳寒提着的心安稳下去,又问:“所以它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吗?”
“嗯。”
“会违背你的本能和意志?”
“会。”
“即便这样都要逼自己去接受它?”
“是。”
靳寒沉默一瞬,忽然抬手捏住他的后颈,“裴溪洄。”
“嗯?”
“你的意思是,你的本能和意志加在一起,都没有我重要吗?”
裴溪洄眸心微颤,呆呆地眨眨眼,然后张开水红色的饱满唇瓣,缓慢而又无奈地对哥哥说:“根本用不着和一整个你作比较。”
“应该说,我的本能和意志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你一双流泪的眼睛。”
他心疼地凑过去贴贴哥哥的额头:“离婚那天晚上,我在监控里看到哥流泪了……”
暮色四合,海边刮起凉爽晚风。
晚风卷着红枫叶在路灯下一圈圈打旋儿。
裴溪洄从车上下来,昂首挺胸地站在靳寒面前,像只等待主人摸头的骄傲小狗。
靳寒坐在车上看着他:“我给你选好的路你不要,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追。”
裴溪洄忙不迭点头,给他机会追就好。
“摩托不准骑了,我给你放到车库。”
“好的。”裴溪洄双手把钥匙上交。
靳寒补充:“别的车也不许飚,再让我发现你飚一次,你就和它一起进车库。”
裴溪洄面露喜色:“是要把我关起来吗?”
那岂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了!
靳寒:“我真把你关起来会把你吓哭。”
“……啊,也未必吧,我又不是吓大的。”裴溪洄非常大言不惭,话里话外都是期待。
靳寒不会让他走捷径:“我最多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你要是还追不到,就按照我的方式来,到时候你有大把机会被我关。”
裴溪洄转转眼珠,得寸进尺问:“那我今晚能不能回家睡啊,有点晚了。”
“不行,什么时候追到什么时候回来。”
“……好吧,那我加油。”
裴溪洄有些失落又不那么失落,虽然还是被拒绝了但今晚算是个里程碑式的胜利,起码以后和靳寒见面不会那么难了。
一想到这他忍不住有些贪得无厌,向前探探头:“哥能不能给我件你的外套,好冷。”
夜风习习,从两人肩上掠过。靳寒扫过他颈间薄薄的汗,不留情面地拆穿:“你是想要我的外套,还是想要我的东西?”
裴溪洄红着脸嘟囔:“就外套——”
“说实话。”
“啊好吧好吧!我就是想要你的东西!”他羞得闭上眼睛,没脸没皮地赖叽,“你办公用的那根钢笔或者小时候你揍我的戒尺,什么都行,你给我来点吧求求哥哥。”
他以前这么耍赖十次有九次能如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靳寒都给摘。
但现在可不比以前了,还没追到呢。
“要来干什么,回去自己打自己?”
“啊?”裴溪洄一愣,眨巴着眼睛很诚恳地问:“哥觉得我又欠打了吗?”
“你还有脸问?”
“嗷……那我自己打两下给你出出气?”
“不用,等着我打吧。”
“等到什么时候?”裴溪洄心里有点痒痒。
“等到做梦的时候。”
“嘿!哥怎么戏弄我!”裴溪洄气得要跳脚,他刚才都有点条件反射地想撅起来了!
“不行啊?”靳寒挑眉看他。
“行行行!你怎么都行,你是我祖宗!”
靳寒冷哼一声,脖颈上滚动的喉结在路灯下显出极性感的弧度,看得裴溪洄心猿意马。
“钢笔不能给你,我还要用。而且我不喜欢你用这种东西。”
他把外套脱下来,丢到裴溪洄头上。
猝不及防被满是哥哥身上古龙水味道的外套盖住脸,裴溪洄一把扣住那布料大吸两口,吸得双腿发软,微微有些晕眩。
“如果还是出不来,就自己想办法。”
扔下这句话,靳寒叫司机过来送裴溪洄去茶社,自己开车回了后海。
晚上十点,窗外柏树暗影幢幢。
靳寒开完线上会议,上楼去拳击室。
他们家里有个简易的小型擂台,每周末他都会和裴溪洄在这儿打两场玩。
现在就他一个人,只能打打沙袋。
他兴致不高,手上绷带都没缠,一拳一拳机械而狠厉地砸到沙袋上,紧绷的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完全不像在打拳,倒像在发泄某种无处纾解的冲动。
耳机里来电铃声响起时,他正使出全力挥出最后一拳,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赤裸着的麦色肌肉上飞溅到空中。
“砰!”地一声闷响,百来斤的沙袋被拳头砸裂,沙子哗啦一下从裂口中倾泻出来。
靳寒侧身躲开,拉起围绳走下擂台。
他从冰箱里拿出罐啤酒,单手扯开拉环,另一只手按下蓝牙耳机,接通电话。
冰箱门还没关上,冷气吹着他挂满热汗的胸膛,他不说话,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喝酒。
对面也没说话,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哼唧声、细小的哭泣声……实在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溢出一声破碎的喘息。
一声就够了。
光这一声靳寒就能知道裴溪洄在干嘛。
那是从他手里长大的孩子,那具身体从十九岁起就由他掌控。
他攥着冰箱门,面无表情地把啤酒往嘴里灌,眼睛却死死盯着墙上挂的钟表。
十分钟一到,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空瓶捏扁丢进垃圾桶。
“哐啷”一声脆响,换来对面一声忍到极致的、带着可怜哭腔的哀求:“daddy……”
靳寒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用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腔调命令道:“she吧。”
小狗得了救,趴在沙发上眼神涣散地大口喘息,慢慢平复剧烈起伏的胸口。
这一哆嗦憋了大半年,他轻易缓不过来,但怕哥哥挂断电话,他气息还不稳呢就急声说:“晚上的问题,我……想好了。”
“哪个问题?”靳寒晚上问了他很多。
“是要自己追还是让你来那个。”
裴溪洄翻身把脸埋在哥哥的外套里,大吸一口汲取勇气,十分郑重地说:“我想先自己追,因为我十八岁时也没有正经追过你。”
他说完这句有片刻的停顿,“但如果哥想要的话,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偶尔来一下,什么时候都可以,没让我追到的时候……也可以。哥哥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房里没开灯,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夏日夜晚的闷潮气湿塌塌地黏在皮肤上,难受得很,裴溪洄却一点都不想动。
他想哥哥了。
以前每次弄完,靳寒都要把他抱进怀里哄很久。他们家客厅和卧室里都有单人沙发,靳寒就面对面抱着他坐在单人沙发里,扯过薄毯把他从头裹到脚。
他是在哥哥怀里被宠大的小孩儿,十八岁和哥哥在一起,十九岁缠着哥哥干了坏事儿。
那时靳寒根本舍不得动他,一点力气都不敢用,他眼睛一红眼泪一掉靳寒就什么都不想了,把他抱起来轻声细语地哄。
第一次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裴溪洄还觉得挺挫败,软趴趴地窝在他怀里,拿鼻尖儿去拱他肩头到脖颈之间的皮肤,超级小声地问:“哥,我是不是不好啊……咋不整了?”
“没不好。”靳寒低头,拿下巴上那层看不见的胡茬儿贴贴他脸,“我受不了你哭。”
裴溪洄的心脏被这几个字捣得碎碎的。
“那下次把我眼睛蒙上吧。”
靳寒听笑了,沉闷的笑声在那样温情的时刻灼人又性感。
“饶了我吧,蒙上眼你看不到我更要怕。”
“也没怕啦,就是……以前没这样来过啊。”裴溪洄没出息地抓抓头发,爬起来在他嘴唇上吧嗒亲一下:“那下次我忍着点,再不哭了,让哥好好舒服一下。”
他说起这些话来从不害臊,黏糊糊的腔调让人没法不疼他。
靳寒看着弟弟趴在自己怀里的圆脸蛋圆眼睛,就像只双手捧着最喜欢的玩具球要分享给自己的小水獭,心脏麻麻胀胀的。
那一整个晚上靳寒都这样抱着他。
裴溪洄睡着后在他身上打滚,折把式,头和脚睡掉个个儿,脚丫子往他脸上踹,靳寒也不恼,就那样一脸无奈地随他闹,等他消停了再把他拽回怀里,亲亲额头,拍拍后背,重新哄睡熟。
再喜欢也没他这样的,宠得没边儿了。
十九岁的大小伙子做点亲密事哪用得着这么小心,但靳寒就是舍不得。
那时不舍得,以后也不舍得。
他在那种事上,温和和专制是并存的。
即便之后他们来过再多次,尝试的花样儿再刺激,大汗淋漓一场后他还是会这样抱着弟弟哄哄。
昏暗的房间、柔软的沙发、紧密相贴的皮肤、还有两颗同频共振的心脏……
那是裴溪洄最喜欢的时刻,环抱在背上的手臂就是哥哥为他筑起最安全的巢。
但现在没人抱他,也没人哄他。
他就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拿抱枕把自己四外圈围起来,假装哥哥就在背后。
靳寒电话还没挂,能听到他这边抱枕和沙发摩擦的声音,皱了下眉,让他起来。
裴溪洄不想起,没回味够呢,赖赖叽叽地说小话儿:“哥,我好想你啊,这半年我从来就没痛快过,我自己不行,没你就不行。”
靳寒骂他:“小废物。”
裴溪洄让这三个字搞得又要起来,赶紧翻个身趴沙发上,夹着枕头缓缓,一边缓一边不老实地说:“那你呢哥,你没有我行吗?”
“这话不该问呢。”
裴溪洄装傻:“为啥不该问啊?”
“没到时候。”
“行吧,那我不问了,但我要说一句。”他扬起脑袋,手机托在嘴边,红扑扑的脸蛋上还带着层汗,卷翘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显得很小,“不管哥还要不要我,我都是你的,永远都是。”
他惯会拿这些话哄人,甜言蜜语信手拈来,靳寒不接茬儿:“我让你起来你起没起?”
外面下雨了,他一身汗晾着容易感冒。
裴溪洄侧躺着把手机放在耳朵上,哼哼说:“不冷,我给自己搭了个小窝儿。”
靳寒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小时候他最忙的那几年,经常晚上也不能回家,裴溪洄就在沙发上给自己搭个小狗窝,说只要钻进去一个人睡觉也不害怕。
这些往事让他的眉目变得柔和,他又拿了罐啤酒。
裴溪洄听到拉环声,眉心立刻拧起来:“快别喝了,这么晚还喝酒胃又要疼。”
靳寒面不改色地灌了口酒,冷不丁道:“你冷着我的那半年我喝得更多。”
裴溪洄眨眨眼,眼底慢慢潮湿。
“胃疼过好几次,没人管过我。”
“有一次半夜发烧,烧醒了家里连个人都没有。”
“你去摩托拉练的时候,我因为想你分心,在路上出了个小车祸,手震麻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自己在路边坐了半小时缓过劲儿来才走的。”
他话说得快,酒喝得也快。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又快速直白地说出来,不给一丁点反应的时间就把裴溪洄的心脏捅了个对穿。
四句话说完,一瓶酒正好喝光。
捏扁的酒瓶扔进垃圾桶里发出“哐啷”一声轻响,裴溪洄被那声音吓得浑身一颤,两行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眼尾滑了出来。
靳寒却轻飘飘地问他:“心里疼吗?”
裴溪洄根本说不出话。
他半张脸埋在胳膊里,露出的半张脸涨红一片还全是泪。从靳寒说第一句开始他的呼吸就停了,一口竖着倒刺的气硬生生哽在喉咙里,哽得他整个胸腔连着喉管都在疼。
“问你话呢。”靳寒的声音平静又低哑,听不出丝毫情绪。
裴溪洄颤抖着把脸在胳膊上狠擦两下,嘴唇控制不住地发颤,他咬着牙、咬着唇、哽咽着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完全不成调的字:“疼……疼死了……”
“知道疼就好。”
靳寒垂下眼,海上灯塔亮起光,遥远的灯光透过窗户的格纹,照在他硬朗冷漠的脸上,仿佛一条皲裂破碎的冰河。
窗外响起几声狗叫,混着破旧的喇叭声。
他把后半句说完:“你冷着我的时候我也挺疼的,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突然就那样了,我都在想我这人是不是天生就招人厌恶,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扔掉。”
裴溪洄绝望地闭上眼,崩溃抽噎,除了哭声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像只失声悲鸣的雏鸟。
“我以前从不和你说这些,我觉得没必要,也不舍得,但现在不了。”
靳寒看向窗外的灯塔,白色灯塔陷在黑雾中,影影绰绰不真切,就像他迷路的爱人。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冷着我,那我就全说给你听。下次你再想冷着我就回想一下现在的感觉,如果你觉得无所谓,尽管再犯第二次。”
他说完直接挂掉电话,只留一串忙音。
裴溪洄那句“再没下次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头。
小狗窝倒了,六七个抱枕压在他身上。
他死了一样躺在枕头堆里,恨不得这是一个可以埋葬过去那个罪大恶极的自己的坟墓。
脑海里处刑似的一遍遍闪现曾经质问哥哥的话:你怎么这么狠?
这句话刚开始只是根小刺。
细细短短的,扎在他心上微微刺痛。
看到监控时,这根小刺变成把小刀。
就着伤口往他心里捅,密密麻麻地疼。
而在刚才,小刀变成了电锯。
伴随着靳寒的四句话,把他的心劈成一滩碎肉渣。连带着送还金瓜子的那个晚上,都变成了他除了离婚当晚之外的第二个噩梦。
他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意识到谁才是他们之中真正心狠的那一个。
他永远被偏爱,永远有特权。
他想哥哥了可以打电话,可以去蹲点见他,十次里总有一次能看到个侧脸。
即便干出追车这样的蠢事,哥哥也会把他平平安安带出隧道,前一秒怒气汹汹地让他滚过来,下一秒却为他拿出一万张免死金牌。
可靳寒想他的时候呢?
打电话不通,发消息不回。
找到基地去像傻子一样苦等一天,用胃疼来卖惨求他见一面都没被理会。
一整年里唯一期待的生日被忘了不说,想要亲热一下都被烦躁地推开。
这么一看他比靳寒狠得多,也精准得多。
他能把那么薄情寡性、冷静自持的一个人逼到用离婚来不破不立、来寻找出路,他最知道怎么往哥哥心里捅刀才会见血了。
电话挂断良久,墙上挂钟指向午夜。
裴溪洄爬起来,脸上泪痕已经半干。
窗外夜雨骤然转急,噼里啪啦打在湖心亭上,他站在窗前,看檐下雨珠成排,砸落一池荷花瓣。
这是夏至前最后一场雨。
第二天裴溪洄起了个大早,照例练一场拳然后去湖边给猫钓鱼。
钓鱼的时候七八只大胖猫在他脚边翻着肚皮花式求摸,他爱撘不理地摸两把然后把猫全轰起来:“别叫了祖宗们,生怕人家鱼不知道岸上有深渊是吧。”
猫让他赶跑了,湖边终于清净下来。
他很喜欢早上钓鱼的这段时间。
刚下过雨的清晨,湿润的风,随风慢摇的粉荷花、黄睡莲、和只有他一个人的小红亭。
他能在这里极大限度的放空自己,脑海中像过电影般闪回过很多片段。
想哥哥,想怎么追人,想他们过去的十八年,想那颗一直在尝试着去接受的定时炸弹,最后再想想茶社……茶社好像没什么好想的,那就继续想哥哥。
诚如靳寒所言,他真的很不会追人。
自认为辛辛苦苦地忙碌大半年,实则一直在执拗地逼哥哥和他见面,逼靳寒心软原谅。
他忘了做错事后第一步应该是补偿。
人的劣根性作祟,总是对唾手可得的宝物不知道珍惜。
他这辈子得到靳寒的每一个关卡,都打通得太过容易。
五岁时在福利院,用一周的泪水换到靳寒把他带回家。
七岁时拿出十九颗瓜子仁,靳寒就答应要把他养大。
十八岁抛出一句青涩又蹩脚的告白,靳寒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双手捧着献给他。
二十三岁因为一颗定时炸弹,居然昏头到想把靳寒抛下。
离婚前他冷了靳寒大半年,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接受分开生活的相处模式,但连裴溪洄自己都忘了,他们和普通情侣不一样。
爱人之前是兄弟,比血缘更深的羁绊是十八年。
两颗共生缠绕的病态的大树,攀附在对方身上的每一根藤蔓都竖着数不清的根茎,刺进彼此的血肉深处。互相吸食,互相寄生,互相供养,互相哺育。
那是连接着他们灵魂的脐带。
他们的生命是一个共同体,是交织在一起的上万个瞬息。
想要把这根脐带斩断,只能把两棵树都连根拔起。
说白了,谁离开谁都别想活。
一旦想通这一点,裴溪洄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做法有多可笑。
喂完最后一只猫,他收竿转身回到湖心亭。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闷头乱撞,要做个周密的计划才行。
计划一做就是三天。
这三天裴溪洄也没闲着,时不时就去靳寒跟前刷个存在感。
当然不是当面刷,顶多发发消息。
他哥放话可以见面之前,他压根不敢露脸。
小裴老板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想干啥干啥,哪用得着这么瞻前顾后。现在怂得要死,消息都不敢多发,一天就两条,还得斟酌着来,怕把他哥整烦了收到拉黑警告。
-哥!园子里荷花开得好,我嚯嚯了几朵做了盘新茶点,让你助理带上去了,你尝尝。
-哥哥哥!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去小金山?别从海底隧道过,这儿有旅游团把路堵了。
-哥!雨太大了我看你刚才出门淋湿了,给你拿了套换洗衣服,挂你办公室门把手上了。
-哥,你今天怎么加班到这么晚啊都十一点了,码头那边要做的事我帮你做了,仓库查了最后一批货出了,你不要过来了工作结束就在办公室睡吧,给你送了晚饭你记得吃。
裴溪洄给自己定的一天两条,绝不多发,但今天靳寒淋了雨又加班到半夜,听助理说中午饭都没吃几口就被一场紧急会议叫走了,一直忙到现在。
他心里难受,又实在担心,攥着手机犹豫大半天还是发了第三条。
-哥,你累不累啊?胃疼吗?
这条发完他就把手机揣兜里了,直接开车去了中心大厦。
他没指望靳寒会回他,这几天他发的消息靳寒一条都没回过,因此车开到一半来信通知突然响起时,他完全没往靳寒那想。
直到他把手机掏出来,看到屏幕上弹出来一朵紫蘑菇——那是靳寒的微信头像,裴溪洄给选的。
他俩刚注册微信时互相给彼此选头像,靳寒给他挑了个小水獭,裴溪洄问为啥是水獭?
靳寒说:我捡到你的那天,你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被海浪打到鱼排上,湿漉漉地一小团趴在那里一动都不动,就像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水獭。
裴溪洄哈哈笑,说那我觉得你像蘑菇。
植物大战僵尸里那个噗噗噗吐泡泡的紫色小喷菇,一个不需要花阳光购买、不心疼被僵尸吃掉、即便前方一无所有也会默默守护着身后家园的蘑菇。
小喷菇后面只跟着一个字:
这一个字把裴溪洄的心砍成了好几块。
他关上手机,什么话都没说,任何甜言蜜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红灯一过,他一脚油门踩到底,最快速度赶到中心大厦。
午夜将至,高耸入云的大楼亮着寥寥几扇窗,他能精准定位到哥哥在哪一扇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