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复说好,就代表他真的去了短信中的地址,和靳炎见面。
他居然去了,还真的去了。
裴溪洄只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到底是什么视频,会让他脑残到答应这种要求?上赶着被宰?
“叮——”
电子城老板给他发来第二封邮件。
不用猜就知道是那段视频。
裴溪洄没有贸然点开,先扶着长椅坐下来,摸遍全身口袋终于找出根略微发潮的烟,把它放进嘴里点燃,一吸一吐呼出一口白圈。
浓白的烟雾在他脸上逸散。
他小心翼翼地点开视频。
一上来就是靳寒的脸,占据着3/4的屏幕,狭长的下三白眼和眉骨上的小疤都清晰可见。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哥哥,裴溪洄都觉得安心,嘴角弯起个细小的弧度。
下一秒,他就看到靳寒用右手拎起一柄足有个小西瓜那么大的铁锤,向后猛地挥去!
女人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屏幕被一片血色遮盖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靳寒用锤子砸爆了他生母的脑袋。
脑浆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像大力摇晃过的可乐般喷射出来,瞬间染红屏幕。
裴溪洄心头一颤,呼吸骤停。
还没来及反应,他就看到视频里,靳寒杀掉他妈后,又拎着锤子追上想要逃命的父亲。
第一锤快准狠地砸在父亲头上,人没死,向前扑去,他抓着父亲的头发补上第二锤。
一分钟,三锤子,两条人命。
他全程都很冷静,动作井然有序,仿佛只是在菜市场里敲鱼。
他甚至还在杀完人后把他爸妈的尸体用绳子吊在房梁上,站在一旁颇为满意地欣赏片刻,之后泰然自若地走到镜头前,用那张沾满鲜血的脸阴恻恻地对着裴溪洄笑。
视频就停在这里。
裴溪洄脑袋里“嗡”地一下。
傻掉了。
很长很乱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找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原本红润的小脸现在没有半分血色,圆溜溜的狗狗眼此刻瞪得极大,茫然又无措地盯着已经黑掉的手机屏幕,连同他拿手机的手一起在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推。
一根烟快烧到结尾。
电子城老板又接连给他发来几条消息。
裴溪洄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有些呆滞地站起身来,把烟蒂搓灭,丢进垃圾桶,然后给电子城老板回话:这视频你看过吗?
对方秒回:没有!我绝对尊重客户的隐私!
“你现在就把这段视频销毁,所有备份都删除,什么底都不要留。如果被我知道你偷看或者泄露,李老板,你知道我的脾气。”
确认语音发送完毕,他立刻清空了和电子城老板的聊天记录以及邮箱,把自己的微信注销,拿出电话卡掰断,又把手机在地上砸碎,把碎片收拾起来放进装甜豆花的袋子里。
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部手机,拨通了靳寒的号码。
靳寒接得很快,听声音应该在车上。
有一阵一阵急促的汽笛声。
“你好,哪位?”
裴溪洄挤出一声干巴巴的:“……我。”
听筒里传来靳寒的轻笑,似乎是在无奈他又闹妖:“怎么换了号码?”
“没办法啊,其他的都被你监听了。”
话音落定,听筒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两人都没说话。
一片阴云被风吹到他们头顶上空,那么强劲的海风,却无法把此刻凝固的空气吹散。
最终还是裴溪洄先开的口。
其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习惯对靳寒用任何审讯犯人的手段。
他不想看哥哥惊慌无措,更不想他为难。
“不要慌,哥哥,我没想兴师问罪。”
他端起那碗已经凉掉的豆花,甜水入喉,心头却只觉得酸苦。
“换号码是因为我要销毁一段视频,那张卡和手机刚才被我撅了,不过早上九点半到十点这个时间段,负责监控我尾号7903手机的人,哥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他控制起来,他已经反水了,我收到了一些应该被你偷偷删掉的东西。”
靳寒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给豹子打电话去找那个人。
裴溪洄听着他有条不紊地调集人手,分配任务,之后开门下车,皮鞋踩在枫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最后在某个地方站定,出声问他:“都收到什么了?”
声音镇定平静,不见一丝心虚慌乱。
裴溪洄不禁感叹他哥真是沉得出气,老底都被揭了却还能理直气壮地来反问他。
“一段视频,或许该叫你的犯罪证据?”
裴溪洄闭上眼睛,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脑海里不断闪回那些血淋淋的画面。
“你在靳家的小屋,你父母的房间,拿着一柄……很大的锤子。”
靳寒“嗯”一声:“继续。”
裴溪洄指尖掐进肉里,声线在颤。
“你把你爸妈……砸死了。”
“所以呢?”
靳寒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落叶,语调冷漠又凌厉:“声音抖成那样,怕我啊?”
裴溪洄睫毛轻颤,怔愣两秒后,一字一句说:“但我一眼就认出来,那不是你了。”
“杀人的不是你,是靳炎。”
“那个狗日的杀了他爸妈还想栽赃到你身上!他到底还是不是人啊!气死我了!”
他攥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发青,几乎是在咆哮着吼出这句话。
靳寒前一秒还紧绷着的神经倏地松懈下来,特别想穿过屏幕摸摸弟弟炸毛的脑瓜。
“怎么看出来的?”
“太容易了啊!”
他看到视频里的“靳寒”的第一反应,确实以为那是他哥。
身形、头发、衣服、眉骨上的小疤,全都和他哥一模一样。
但第一眼还没看完,他就认出来那是靳炎而不是靳寒了。
因为眼神不对。
靳寒的善良和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一个想要跳海自杀都怕影响别人做生意的人,一个自己有三百块给弟弟花两百九十块的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露出靳炎那种狡诈又恶心的眼神,那种奸计得逞、迫不及待、如同流着口水的鬃狗看向猎物的眼神。
所以他刚才全程都在发抖,不是因为看到哥哥杀人而害怕,而是生气靳炎妄想污蔑他哥。
“就凭这个?”靳寒半倚靠在车身上,姿态放松得如同只慵懒的大猫。
裴溪洄抿抿唇:“还有一个小细节。”
说到这里,他垂下脑袋,抠着手指甲,臊眉搭眼的样子看着很难过。
“靳炎穿着你的衣服,模仿你的身形,手臂上也弄了假肌肉,甚至还在眉骨贴了一块和你一样的疤,但有一点他模仿不了,就是你那个没人知道的习惯。”
枫岛很少有人知道,靳寒是左利手。
不是天生的,纯粹后天为了抱裴溪洄练的。
裴溪洄刚上小学那年,发烧特别严重。
冬天的流感,夏天的水痘,秋天的风疹,他一样没落下。
一年12个月,他加一起可能只有三四个月是好时候,其余时间都在断断续续地生病。
生病不能上学,怕传染给别人。
也不能在家,靳寒要去打工,没人照顾他。
他烧得脸蛋通红不省人事,那么一小团可怜巴巴地缩在被子里,跟只没人要的小猫似的,很小声地叫哥哥抱抱他,说哥哥我不疼,你去工作吧,回来我给你唱歌听。
靳寒心疼得嘴角起了两个大泡,说什么都不忍心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家。
他拿被子把小孩儿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带去了后海码头。
一开始想像小时候那样,拿根绳子把弟弟拴在腰上。
但裴溪洄烧得站不住,没跟两步呢就像只皮球似的自己滚了起来。
他又想把弟弟扛在背上,但这样扛大包时会不小心碰到他。
最后实在没办法,靳寒只能抱着他。
右手抱着他,左手扛大包。
他闷着脑袋在寒风中受冻洒汗,弟弟在他怀里安安稳稳睡得香甜。
那一整年时间,他不管干什么活都这样抱着裴溪洄,左臂渐渐练得比右臂还要壮实。
在船上和海盗厮杀时他也习惯用左手刀,能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打人个出其不意。
后来他左臂被机器绞伤,裴溪洄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再用左手干活,他才又换回右手。
但他如果真被逼到气急败坏情绪失控,要靠杀人来泄愤的地步,一定会首选左手去做。
“你是左利手这件事,除了那帮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外,只有我知道。”
裴溪洄用指甲在长椅上摁出个小印,嗓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右手抱着我,用左手干活,用左手吃饭,用左手拍拍我的脸说醒醒我们回家了,如果这样我还能分不清那人到底是你还是靳炎,我直接跳海算了,良心被狗吃了。”
“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我二十三岁能认出来那不是你,二十岁肯定也能认出来,可我为什么明知道那不是我哥,却还要往陷阱里跳呢?靳炎手里还有其他能威胁我的东西,对吗?”
裴溪洄抬起脸来,两只湿润的狗狗眼茫然地望着海面,一只海鸥衔着枚漂亮的红枫叶飞向远空,突然一阵海浪猛地打来,海鸥惊飞,枫叶飘飘扬扬,落在靳寒脚边。
他穿着一身黑色长款风衣,站在簌簌作响的枫树下,一只手放在西裤口袋里,袖口下露出那块闪着红点的腕表。
他没有作声,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把它揉碎,摊开手掌,让风吹走。
“小洄,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
“我不可以知道吗?”裴溪洄问。
“不可以。”
靳寒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裴溪洄静默半晌后,问他:“那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你先问。”他说。
“三年前的7月16号,我根本就没有出车祸,对吗?”
“我看过医院的送诊记录,显示我是当天傍晚被送进医院的,抢救了三个小时,但靳炎的手机短信却显示我晚上9点还在回他消息,时间对不上。”
“你是用什么办法清除了我那一周的记忆,还误导我进医院是因为车祸的呢?是徐呈吗?”
“所以这三年来他每次给我看诊,不是在检查我脑袋里的‘淤血’,而是在……催眠我?”
裴溪洄问了他三个问题,靳寒一个都没回答,只说了一句话。
“我说没说过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查?”
裴溪洄一下子傻眼了,从审问方变成被审方:“我……”
“你最近一点小动作都没有,我就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看你不仅知道,知道的还不少。”
靳寒从口袋里拿出盒烟,磕出一根,咬在嘴里,掏出打火机。
“啪嗒”一下,火苗在风中亮起。
薄薄的唇里吐出一团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裴溪洄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是哥哥发怒的先兆。
性格使然,靳寒的字典里就没有暴怒、狂躁这类的字眼。
他沉默内敛,寡言温和。
很少像其他家长那样在孩子面前疾言厉色甚至暴跳如雷。
裴溪洄在他手里长了十八年,期间大错小错不断,每次犯错后他的反应都很平静。
然而裴溪洄却知道,哥哥越平静自己就会被整得越惨。
上大学的时候,他有一阵不学好,逃课出去打游戏,还夜不归宿。
辅导员打电话给家长,靳寒正在外面出差呢,连夜赶回来找了他一晚上,直到凌晨才在一个连牌子都没有的小KTV里找到他,当时有个酒保正要脱他衣服。
靳寒踹门进去,卸了酒保的胳膊,端起一杯水泼裴溪洄脸上。
裴溪洄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看到哥哥站在自己面前,吓得半死,差点给他哥跪下。
结果靳寒没骂他也没打他,反而心平气和地把他带回家,让他自己反省,一个人去门外抽烟。
裴溪洄能反省出什么四五六来,特别殷勤地扮演勤劳小蜜蜂,又擦桌子又拖地,还把哥哥出差时没来及洗的脏衣服都抱到水池前拿手搓。
他会洗个屁的衣服,洗衣机都用不明白,顶多把衣服泡水里涮涮再拿出来。
吭哧吭哧涮了老半天,给自己折腾出一身汗,心道哥哥看我表现这么好应该消气了吧,美滋滋地跑上二楼想要哥哥给自己讲睡前故事,结果一进去就看到靳寒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等着他,手里拎着根戒尺,让他“过来”。
毫不夸张地讲,裴溪洄当场就吓哭了。
眼泪和手里的衣服一起砸在地上,溅出来的水沾湿他一裤脚,他淌着水跑过来,抱住哥哥的手臂,眼泪吧嗒地认错,说自己什么都没干,就唱唱歌喝喝酒。
靳寒压根没搭理他。
“裤子脱了,趴水池上。”
“不要哥哥……求求你……”
“等我给你脱呢?”
裴溪洄可怜巴巴地攥着裤腰带:“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当然知道,这事你干之前就知道它是错的,知道你还是干了,那该怎么罚你就受着。”
“可是……不要用戒尺好不好?求求哥……好哥哥……”
“叫哥没用。”
靳寒把烟拿下来,在戒尺上碾灭。
裴溪洄看着那猩红的火星都觉心惊肉跳,急中生智,垫脚要亲他:“那求求daddy……”
那时两人刚好上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从单纯的宝贝弟弟变成宝贝弟弟加恋人,靳寒把他宠得都没样了,不管犯什么错只要给哥哥亲一下,叫声daddy都能翻篇。
但那次靳寒没惯着他。
掐住他的后颈拨向一边,“你要叫这个我就得去拿皮带。”
出个差的功夫男朋友跑到KTV稀里糊涂睡一宿还差点出事,就不是用戒尺揍两下能完的了。
裴溪洄一听更害怕了,脑子一昏竟然想越过哥哥往外跑。
怎么可能跑得掉。
他刚跨出去一步就被靳寒拦腰抱了起来,按在水池上抽了三十多下。
手段简单粗暴但实在有效。
之后整整一年他都没敢去过任何一家KTV鬼混,看到逃课两个字都吓得腿肚子转筋,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卖乖:“哥哥……”
靳寒没理他。
他把衣袖抻长了攥在手心,“你是、是……在抽烟吗?”
“不然呢,抽你吗?”
“……”裴溪洄摸了一把屁股,还是肿的。
“哥想抽……就抽吧,只要不生气。”
“我抽你有用吗?”靳寒冷声问,“我就是把你屁股抽烂,这个记性你也不会长。”
“我长了!我真长了!”
“长小狗身上了?”靳寒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还真是长大了,能瞒着我做很多事了。”
小时候那么单纯的一个孩子,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
生蛀牙不让他吃糖,他自己偷偷藏一点红糖渣渣都惴惴不安,靳寒一个眼神看过去就不问自招了,说对不起哥哥我在床头柜里藏了点糖渣,我知道我现在不能吃,能让我舔一小下吗?
现在倒好,先是给他装双层定位器,又瞒着他搞了这么多小手段。
裴溪洄苦着一张脸:“没有做很多事,都是顺手的。”
“那你手挺多。”
靳寒把烟拿出来在指尖碾灭,“都查到什么了?”
现在说出来算主动坦白,等被哥哥发现再承认就等着完蛋。
裴溪洄咬咬牙,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哥还记得你之前出差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靳家吗?”
“嗯,我一出差你准作妖。”
“没有!我是收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
“私家侦探的消息。”裴溪洄说,“三年前我车祸之后,就一直托人打听靳家的新住址,三年都没找到,那天却突然找到了。”
“不觉得太突然了吗?”靳寒问他。
“确实突然,但我当时没多想,找到就去呗,他们家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就一部靳炎的手机,我看到的他杀人的视频就是那部手机里的。”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我当时答应你不再查这件事,就真的没有再查,我只想看看手机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它要以那么显眼的方式出现在那里。”
“所以我买了十个和它一模一样的手机,分别送去十家维修店,不出我所料,那十家店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帮我修手机,还把我给他们的手机全掉包了,这是哥派人做的,是吗?”
“是,但那十部手机没有一部是真的,真的一直在你手里。”贼得都成精了。
裴溪洄一阵心虚:“那我前三年怎么都找不到靳家的新地址,也是哥的授意?”
“对。”靳寒供认不讳。
裴溪洄心里有了底:“既然你那么大费周章地想要销毁那部手机,那部手机就一定不是你留在靳家的,而是某个人故意把它留在那里给我看的,就像他故意把靳家的新地址透露给我一样。”
“可如果你不想我查,直接把靳家烧了多好,为啥要原封不动地留着?是要引什么人出来吗?”
靳寒:“没错。”
“那所有事就全通了!”他把自己掌握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得到最终结果:“哥想引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把靳家新地址透露给我,又留下那部手机的人,同时,他也是三年前7月16号那天晚上,和靳炎一起设套迫害我的主谋,对吗?”
“不对。”
“不对?”裴溪洄嘴巴圈成个圈,“怎么可能不对?再没其他可能了啊。”
靳寒垂下眼,双手紧握成拳,浑身紧绷的样子仿佛在回忆一件极其痛苦的往事。
几秒之后,他轻声说:“三年前那个人已经死了。”
“死——”裴溪洄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后背泛起一层冷汗,“那现在这个人……是谁?”
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也要害我?
为什么蛰伏三年才露出破绽?
难道这三年来,他一直躲在暗处窥探我伺机动手吗?
“那是我该查的事,和你没关系。”靳寒起身走向大G,“智力问答到此结束,你该回家了。”
“不是!等等!什么叫和我没关系?他们的目标是我!”
裴溪洄急得原地跳脚。
而靳寒只是云淡风轻地反问他:“是你是我有区别吗?”
裴溪洄一愣,眼底慢慢泛起水光。
是啊,他们的目标是谁有什么区别呢?
他和哥哥是一个不可分割的个体,是一条因为爱而变异的长着两个脑袋的畸形小鱼,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灵魂和思想,却共用一条生命、一副身体。
哥哥受伤他比哥哥要疼十倍,他死去哥哥也会同时枯萎。
裴溪洄的心脏变成了一块柔软的泥巴,他把它拿出来团成哥哥的形状。
“可是哥哥,我想和你站在一起,我们并肩作战,你明白我的心情的,不是吗?”
靳寒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个很浅的弧度,这里面有骄傲有欣慰同时也有无奈。
他养大的孩子是全世界最善良、最勇敢、最聪明、最可爱、最有担当的孩子。他从没觉得裴溪洄有任何一点的不好,哪怕嘴上说的他那些臭毛病,比如爱哭,比如犯欠,比如满脑子坏主意,也只是小孩子的个性而已,真让他改他两天就能改好,是自己不舍得逼他去改。
但欣慰是一回事,真让他扛起担子又是一回事。
靳寒坐到车上,让司机开车去茶社,他手里很小心地捏着片枫叶,刚从地上捡的,本来想捏碎,但发现那叶子的形状像只猪头,他一看到就想起弟弟。
他摩挲着那片叶子,脑海里满是裴溪洄幼时胖嘟嘟的脸蛋。
他说:“宝贝,我明白,但我不允许。”
“天塌了塌我头上,和你没关系。”
“你以前怎么过,以后就还怎么过,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胡思乱想,我知道你长大了,变得很厉害了,但哥受不了你吃苦受难,一丁点都不行,我的心情你也明白,不是吗?”
他第一次叫裴溪洄宝贝,这是比崽崽更宠爱和珍惜的称呼,是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表达心里满到快溢出来的爱意时脱口而出的答案。
他也是第一次敞开心扉,用这样柔软的姿态和弟弟说这些腻人的话,柔软的都不像他。
听筒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裴溪洄眼睛鼻子红成一片,从椅子上滑下来蹲成一小团,揪起帽兜把自己罩住,像一株撑开伞盖的蘑菇。
“你突然这是干嘛啊……我哭……哭得不行了……还在大马路上呢……全被人看到了……”
靳寒哭笑不得:“那怎么办?我叫几个人去挡住你?”
“那不更明显么!”裴溪洄把喉间的哭腔用力压下去,开口黏糊糊的,“我明白哥的心情,但我也想保护你啊,我之前追你的时候说我来做哥哥,你做小孩儿,我宠着你。”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怎么可能真的我去做小孩儿,我不适应那样的身份,也不喜欢,如果可以,我倒是宁愿你再长得慢一点。”
靳寒侧过脸,望着窗外一株没绽放的花骨朵,眼底有层层涟漪。
“我就是让你做孩子,你又能再做几年呢?二十三就不爱撒娇了,再过两年二十五,三十岁,三十五岁……就和现在两模两样了。”
裴溪洄有些意外,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你很喜欢我撒娇吗?可我每次撒娇你都嫌烦。”
靳寒:“你不撒娇的时候也烦。”
裴溪洄一脑门子问号。
这回答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我以为你会说我一点都不烦你特别喜欢呢!嘴怎么这么硬啊,哥你是直男吧!”
“什么是直男?”
“解释不清,就是一种男的,如果没有你或许我也是直男了呢。”
“是吗,黄瓜被炒软之前也挺直的。”
“啊!”裴溪洄头顶冒火:“你这不是挺明白吗!”
靳寒忍笑:“行了别在路上丢人了,来茶社吧我就快到了,一起去看你的宝贝密室。”
一说密室裴溪洄又偃旗息鼓了,蔫蔫地垂下脑瓜:“可我有点不好意思,哥你自己看吧……”
“没跟你商量,五分钟后豹子去接你。”
“嗷……知道了。”
他拨愣拨愣脑袋后的小揪,挂上电话,心里一阵酸一阵甜一阵忐忑,人间百味来回体会。
脸都哭花了十分不酷,他想买瓶水洗洗脸,还不等洗豹子就到了,二话不说把他挟持上车。
要不是认识自家保镖他都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从小河湾到茶社只有十分钟路程,都不够他做好心理建设,车停时他还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地念叨:我不紧张我不紧张谁紧张谁是猪。
旁边车窗突然被哐哐敲了两下。
“裴溪洄,下车。”
靳寒站在外面,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呜……”裴溪洄整个垮掉,夹着肩膀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车座底下,“哥我真不行……不下去行不行啊……我怕你看完会抽我……”
靳寒更想知道密室里到底有什么了,打开车门把他抱下来,“放心吧,该你的抽一顿少不了。”
他捏着裴溪洄的后颈,半拖半抱地把人拽进去。
裴溪洄全程闭着眼睛没敢睁开,马上进内园时靳寒忽然停下脚步,“不对劲儿。”
“嗯?”裴溪洄睁开眼睛看他,“咋啦?”
“太安静了,你的猫呢?”
“猫?哎,对啊!我的大胖猫都哪去了?”他探着脑袋左右张望,一只猫都看不见。
如果是往常他一进园子就该有七八辆小猫车围上来才对啊。
“可能是龙龙带它们去湖边吃鱼了吧,找找。”他掉头往湖边走,手腕却被靳寒握住,扭头就看到哥哥面色凝重地看向西南方,他跟着看过去,在草坪上发现一串鲜红的血迹。
新鲜的血珠挂在草叶上,像个醒目的箭头,指向拐角后面。
裴溪洄心下一惊:“那边是……假山的方向!坏了!大花还在那呢!”
他给大花做的小窝就在西南方的假山里!
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忽然冒出来,裴溪洄拔腿就跑,靳寒想拦没拦住,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连忙跟上想把他拽住,但为时已晚。
裴溪洄跑出拐角的那个瞬间,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猫咪的惨叫,看到正对着自己的假山上,他最心爱的大花闭着眼睛被钉在曾经是它的安全小窝的石头上,一根小臂长的铁钉,穿过它假.孕隆起的肚子,血淋淋地直刺出来,钉子尖端挂着一排廊下雨水般的血珠。
滴答,滴答……
喵……喵……
血一刻不停地往下滴,其他猫咪围着它惨叫,大花眼睛下有两道血泪,好像什么东西从它眼睛里掉了出来,顺着它的毛毛一直滚到下面溅满血的石桌上。
桌上放着两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黑乎乎的球状物,和一行血字。
赛莉的儿子,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大K。
这几个血字变成某种恐怖符号,从桌上逃脱出来,飘到半空,围着他打转。
裴溪洄直愣愣地僵在原地,就像一具被利剑洞穿胸口的尸体,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眼皮眨动,失去了作为活人的一切特征。
“别看了!小洄!”
靳寒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拽进怀里。
视野从一片殷红变成一片昏暗的刹那间,裴溪洄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闪过很多很多画面。
有些画面在他的记忆中出现过。
比如靳家小院的墙壁上,钉着一只同样姿势的干掉的动物尸体。
有些画面他从没见过。
比如靳寒死气沉沉地站在他面前,紧闭着的双眼里流出黑红色的鲜血,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一只手,手里捧着两团看不出形状的血糊糊的小球,那人用英文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