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上楼。
池渊带着林妄到走廊靠里的诊室,这一层没有别人,空荡荡的走廊只有他们两个。林妄看见连续几个门口的铭牌都是空白的,不像别的诊室有名字。
林妄手抬起来,停在门前没敲,偏头轻声问:“我先陪你进去?”
池渊皱了皱眉,不让:“你在这等我。”
“听你的,”林妄敲了敲门,眼神还落在池渊身上,带着点柔软的笑,“等你。”
池渊推开门走进去,林妄在门口站了会儿,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回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等。
那边余琦已经到花店了,给林妄发消息让他跟店员商量要包什么样的花,林妄昨天琢磨了一天,要求直接给店员发了过去。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按余琦的经验,每次进去至少三四个小时,长了六七个小时也不是没有。
年后天气一直不错,这几天还有持续升温的迹象,林妄站起来从窗户往下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不多。
这地方不是曲桦现在工作的地方,余琦跟林妄说过,池渊第一次做治疗就是在这,他不想去另一个地方重新适应,所以曲桦就在这边留了个办公室,每次池渊还是来这,她也从别的城市赶过来。
等待的时间漫长,林妄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每个办公室的门,每扇窗户,连每块地砖都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受控制地想象少年时的爱人是怎么在这条走廊里经过,又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走进了那间诊室。
掌心按在冰凉的窗台上,林妄心里有种奇妙的躁动,好像他一脚踩进了池渊的过去里,实实在在地摸到了那个他不曾见过的、少年时的池渊,站在他心底的伤口旁,看着他努力地尝试愈合。
余琦拿着花上来,林妄还坐在诊室对面的椅子上,偏着头看窗外。
“按你说的包好了,你自己拿着。”余琦声压得低,脸往门口偏了偏,“还没出来过呢?”
“谢了,余哥,”林妄接过花抱在怀里,“没有呢,曲大夫也没出来。”
余琦坐林妄身边,手往兜里摸了一下,碰了烟盒又拿出来:“有四个多小时了吧?”
“四小时……”林妄低头看了眼时间,指腹蹭过手机屏幕,“三十四分钟。”
话音落了,两个男人一时半会都没再出声,视线一起落在那扇普普通通的门上,心里各自想着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余琦摸了根烟叼在嘴里。
见林妄看过来,自嘲地笑了声,说:“瘾上来了,医院里面不让抽。我是真佩服你,说戒就戒了。”
林妄扭头接着看门,也跟着笑:“没那么神,你在嘴里咬着,我多看一眼都馋。”
话口打开了,接下来的时间一句跟着一句聊着,时间晃地就过的快了。
“人跟人之间讲究的就是一个缘,你跟池渊也是奇了怪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放一块儿般配成这样。”余琦说。
林妄碰了碰怀里的花瓣,香味丝丝缕缕地往身上扑,听完笑得摇头:“我也没想过,能遇见这么……”
顿了两秒,叹息似的说出几个字:“这么好的。”
余琦呼了口气:“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总夸着他,你不知道工作室这帮崽子都叫你什么。”
“叫我?”林妄有点意外,池渊工作室只围着池渊一个人服务,还能跟他扯上关系呢。
余琦促狭地点点头,带点玩笑的意思:“那帮小屁孩叫你‘池老板的开关’,但凡碰上跟你有关的事,都是重大事故,全工作室加班儿。”
自从有了林妄,池渊哪次“出格”背后都绑着个林妄,当然这事也怪不着林妄,算是个调侃了。
“余哥,要么把池老板的微博收了咱们管着,要么直接官宣得了!”余琦按着太阳穴,学手底下员工的语气,“我看这俩人都快成内娱情侣模板了,还得天天昧着良心控评说‘只是朋友关系’,朋友哪有这样的……”
林妄边听边笑,听见余琦解释这帮人就是开玩笑,都知道林妄尽力管着池渊不让他发东西,说的话都没恶意的时候,林妄主动承认了一把错误。
“别给我戴高帽了,我前天还跟池渊说了,让他情人节拍花,发个微博秀秀。”
“我高看你了,”余琦故意拍大腿,“高看了。”
“也想管,”林妄也叹气,“舍不得啊。”
余琦受不了地啧了声:“管什么了,今天让他发吧,这边危机公关提前几天就做好准备了。”
工作室早有安排,情人节这么甜的日子,池老板不整个大的都对不起他们的工资。
余琦顿了两秒,拍拍林妄肩膀:“这话总说也没意思,但都说到这儿了,哥还是跟你讲一句,辛苦了。没你跟着,这一趟没这么顺利。”
余琦用力咬了咬烟蒂,到这地方有些触景生情,想起以前的种种,跟林妄絮叨:“……小时候还好,不说十五六,就是十七八的时候也好劝,姜姨唠叨几天就来了,现在成年了,他心里想什么谁也猜不出来,姜姨也不好使。”
“前两年根本劝不来,吃没吃药心里都没个数,好在没出什么大事,难受了就闷在家里不出门……我跟姜姨心里其实一直没底,问也问不出什么。”
余琦绷着脸,拇指一下下揉太阳穴:“去年年底果然……又开始自己乱吃药,他都这么大了我们也管不动了,多亏你来了,他连姜姨的话都没这么听过。”
“不是不听话,”林妄声音很低,语气里隐隐藏着心疼,“他从小保护姜阿姨习惯了,比起普通的母子关系,他站在保护者的角度更多,总一个人做决定,到现在也改不回来了。”
余琦叹气:“我明白,姜姨也明白,所以才没办法。”
这么多年池渊都是一个人,他不会和别人商量,因为以前就没人能商量。
极端的童年,小时候池渊为了保护姜岚馨,很多时候都不会告诉姜岚馨自己的计划,因为他要独自扛着父亲的毒打,把母亲藏到安全的地方。
幼时如此,成长后更“不需要”别人来保护劝慰他,尽管那个“别人”是他妈妈。
聊到池渊,林妄心里也没变得轻松,视线时不时瞥到诊室门上。
说来惭愧,父母走后林妄人情淡薄,所谓的知己故交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合伙人,医院的门他自己都很少进。
陪亲近的人来看医生,也是头一回。
余琦上来之前,林妄绕着走廊走了几十圈,温热的掌心隐隐泛着凉。
紧张,担心,心疼……说不清楚的情绪从心口往外翻腾。
联想到余琦说的,池渊每次咨询结束的状态都很阴郁难受,林妄攥着手想,如果还有下次,他要和池渊商量一下,中途他能不能进去看一眼。
什么都不干,进去看一眼池渊还好好的他就出来。
门把手往下压了压,林妄“腾”地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出来的不是池渊。
女人没穿白大褂,看着五十来岁,相貌普通,眼神慈祥柔和。
曲桦和余琦点点头,越过他直接看向林妄,目光里的打量不让人反感:“是池渊的哥哥吧?”
这个称呼让林妄一愣,他反应快,愣完赶紧点头,忍着往里看的冲动说:“是,他现在……”
“别担心,他现在只是有点不舒服。”曲桦轻声说,视线没从林妄身上移开。
余琦马上说:“我下去给他买瓶冰水?”
以往每次都想喝冰的,多冷的时候也喝,余琦条件反射就要走。
“不用买,”曲桦侧了侧身子,让出恰好一个人通过的位置,看了林妄一会儿,柔和地说,“进来陪他待会儿吧,他想见你。”
余琦迈出去的腿还没收回来,曲桦已经走了出来:“我在外面,等他说想出来了,你就可以带他出来了。”
林妄顾不上想为什么步骤和余琦说的不一样,心里急的要命了,抬腿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诊室面积很小,椅子沙发一览无余,很淡的草木香里,林妄的视线被缩在沙发角落的人牢牢锁住。
林妄怔了瞬,嗓子染上了不透彻的哑:“小池……?”
池渊安安静静地靠在沙发里,仰着头,头发散乱遮住了眼睛,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握得指节发白。
听见林妄的声音,池渊肩膀不明显地动了动,过了会儿才慢慢偏过头,眼珠黑漆漆的,没有焦距,紧绷又茫然地看向林妄。
整个人好像散了一地的花瓣,拼不上了。
林妄在外面几个小时里想了几十句浪漫的情话,想要等池渊从诊室出来,一句一句和他说,用情人节这个美好的日子安慰自己的爱人。
现在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跑向池渊的时候膝盖撞倒了椅子,“嘭”的一声都听不见。
膝盖砸进沙发里,林妄半跪在池渊身边,抱住他的肩膀压进自己怀里,力道却轻的不敢多动。
池渊额头抵着林妄的胸口,心跳隔着薄薄的肌理撞在他身上,属于林妄的味道掩盖了草木香,他闭上眼睛,眼皮颤着,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溢出一声细微的:“哥……”
一个字把林妄心都喊碎了,揉着他肩膀,低声说:“我在,我在这儿呢。”
池渊呼吸一滞,慢慢抬头看着林妄的脸,嘴唇紧紧抿着,声音里是林妄从没听过的心焦和紧张:“……你刚才去哪了。”
沙哑的声音里面藏着很深的,几乎瞧不见听不着的恐惧,一下一下灼着林妄的心。
林妄眼眶瞬间红了,单手摸着池渊的脸,拇指小心地擦过眼尾:“我在门外等你,我一直在外面,哪也没去……花是余琦帮我买的,我一直在等你,小池,我答应你了,就等着你。”
池渊瞳孔缩了缩,话里的词触动了什么,眼底渐渐有了湿意。
他抬起手,用力攥住林妄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林妄后背,急切地把人压进胸口,下巴压住林妄的肩膀,声音颤着,眼神还是散的:“你不能,不能把我一个人……”
后面的话随着粗重的呼吸声消散在空气里,听不真切。
林妄手腕被攥的生疼,他没挣扎,只是觉得心疼,疼得揪在一块儿了,掰不开扯不断,淌的血都是苦的,苦得他眼眶湿了一片。
池渊一直想隐瞒的、不给林妄看到的一面,现在赤|裸|裸展露在林妄眼前。
以前的所有设想都显得那么苍白,不及池渊真正痛苦的万分之一。
怀里的爱人从来都是强势的,现在躲在林妄的身边,却像个困在精神迷宫里的盲人,循着一点林妄微弱的声音跌跌撞撞地走,磕碰得浑身是血也挣扎着想要走出来。
因为林妄在外面喊他,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哥……留下……”池渊的吐字越来越含糊,每个字都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抱着林妄的力道一点点增加。
林妄看不见的角度,池渊眼睛紧紧盯着沙发角落,脸上的表情极端又神经质:“不要留我……不能……”
“什么?”林妄用力吸了吸鼻子,把耳朵挨着池渊的脸,想听清他的话,“小池,我在听呢。”
池渊却不说了,沉默地闭上眼睛,偏着头一下下蹭着林妄的脸,呼吸随着情绪的压抑一次重过一次。
林妄两只手抱着池渊,小心翼翼地抚在脆弱的脊背上,一遍遍回应池渊叫出的“哥”。
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缓,林妄试探着低下头,捧着池渊的脸,看着他眼睛:“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在这儿呢,就在你身边呢。”
池渊眼睛是红的,脸上的情绪已经平和了很多,只是眼底还染着病态的执着,紧紧盯着林妄。
“……嗯。”池渊轻微点头。
林妄亲了亲他嘴唇,嘴角很浅地弯了一下,安抚他:“咱们在这多待一会,然后一起回家过节,好不好?”
池渊抓住林妄手腕放在脸侧,歪着头贴在他掌心,闭上眼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让余琦在楼下等你,曲医生——”林妄拭去池渊眼尾的湿润,心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事实,他压下这些,继续说:“我让她去楼上,等会我们绕开她下楼。”
池渊这次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池渊一直靠在林妄肩膀上,卫衣帽子盖住眼睛,从呼吸声里听得出来,他一路都没睡着。
林妄的手腕一直被池渊攥着,快到家的时候池渊的手机响过几声。
余琦小声说可能是曲桦给开的新药单发过来了,有的药直接给开了,剩下的这些得单独去买——
话没说完一直躺在林妄肩膀上的池渊突然动了,拿起手机直接摔到挡风玻璃上,砸了条裂纹。
余琦吓得一嗓子喊出来,以为池渊像以前那样要发病了,眼见着绿灯都忘了走。
林妄没管手机,单手揽住池渊把人重新按在肩膀上,让余琦专心开车。
一路有惊无险,到家林妄把池渊扶到他卧室,看着池渊蜷在被子里好像睡着了,自己出去倒水。
池渊的手机让他摔坏了,林妄按了几下,不能开机了。
曲桦的眼神,年底忽然开始吃药,问林妄去哪了,抵触新开的药……
一个个零散的疑问在脑海里转,一点点转出了模糊的答案。
黑暗里,林妄拿着水杯站在门外,很长时间没有动作。
林妄一夜没合眼,太阳光透着窗户刺了眼睛,才恍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忘了拉窗帘。
心乱了,平时刻在心里的习惯都记不起来了。
余琦给林妄发了几条消息,问池渊现在怎么样,林妄坐在床边摩痧着手机,半晌回了条挺好的。
温热的水扑在脸上,热腾腾的。林妄擦干水珠,用力按了按眼睛。
镜子里的人眼底布满血丝,憔悴得像两天两夜没睡。
给自己捯饬利索,看池渊还在睡,林妄给保姆周芬发了消息,让她今天不用过来打扫,发完下楼开始做早餐。
早饭都端上来,林妄看了眼挂钟,准备上楼喊池渊起床。
一转身手扫到玻璃杯上,豆浆洒得满桌子都是,手背烫红了一片。
“嘶——”
也顾不上疼了,林妄赶紧拿了抹布擦,擦到一半差点把挪到桌沿儿的玻璃杯碰到地上,手快反应也快才给接住。
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林妄硬是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才想起来手还烫着呢,跑到厨房拿冷水冲。
“哥。”
池渊的声音有点哑,从楼梯那边传过来,林妄没听清楚,下意识答应:“哎……嗯!在厨房呢!”
“手怎么了?”池渊眉梢拧着,拿着林妄手腕看,“烫了?”
林妄哪有心管自个儿烫不烫,一颗心都吊在眼前的人身上,看池渊脸色没什么异常,也跟着装没事,说:“豆浆不小心碰洒了,抹点烫伤膏就好了,药箱里有。”
池渊让林妄继续冲冷水,自己去翻药膏,林妄眼神跟着他往外走,挪不开。
昨天那一下后劲儿太大,对两个人来说都是。
林妄手腕搭在池渊腿上,药膏抹着凉丝丝的,有点香味儿。但还是够疼的,刚才没注意,这会儿看见手背上起了两个水泡。
“疼?”
林妄一愣,皱着的眉头松了松,笑了声,刚要张嘴。
“想说不疼?”池渊手上动作不停,抬头看了林妄一眼。
“……疼肯定疼,”林妄手指头动了动,让池渊一把按住了,让他别动,林妄嘴里答应,“有点痒。没那么疼,豆浆晾了一会,不热了。”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没再开口,林妄看着池渊把药箱收起来,跟着他一起去吃饭。
昨天的事在心里压得死死的,池渊背对着的时候,林妄眼神里的心疼和愧疚藏都藏不住,等池渊转过来看他,又没事人似的冲人笑笑。
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做得不好了就给人吓坏了。
池渊把剩的那杯豆浆倒了一半给林妄,林妄烫的是右手,筷子是不能拿了,幸好他炸的是小油条,能用左手拿着吃。
“昨晚上睡得怎么样?”池渊忽然说。
“挺好的,”林妄头也不抬,随口胡诌,“可能早上吹着风了,头有点疼。”
话都是池渊起的头,林妄答,饭桌上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提昨天。
饭后池渊让林妄去坐着看电视,他自己收拾。
林妄放心不下,怕池渊没缓过来状态不好,借口要从冰箱拿水,磨蹭了半天才回客厅。
“洗了水果?”林妄拿了个葡萄,开玩笑说,“现在不是吃这个的季节……还挺甜。”
池渊没坐下,把托盘放下,手撑在林妄身后,拿遥控器调高了电视音量。
他眼神放在屏幕上,问的随意:“演什么呢?”
林妄心思都放在池渊身上了,什么内容都没看,赶紧瞥了眼,笑了下,说:“谈恋爱的偶像剧,你应该爱看,可甜了。”
揽了下池渊的腰,林妄想把人带到自己旁边坐着,池渊没动弹,挺着劲儿站在林妄侧面,又说:“看陶允晴的剧干什么。”
陶允晴演了不少偶像剧,电视上轮着播,池渊这么说林妄也没多想,顺着他说:“给三妹捧捧场,你想看什么?我调出来,咱俩一起——”
池渊这回直接喊了名字:“林妄。”
林妄动作顿了顿:“……嗯?”
池渊低头,两个人视线砸在一起,池渊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语气有点讽刺,听得林妄手心发麻。
“这部剧里没有陶允晴,也不是偶像剧,看了这么半天,你看什么呢。”
神经“蹦”的一声,紧得林妄眼角狠狠跳了两下,沉默两秒,只能说出一个干巴巴的借口。
“嗯,走神了,我看里面女主角长得挺像她的。”
“撒谎,”池渊低头看着林妄,眼珠黑漆漆的,比起昨天多了点亮晶晶的光,“我的花呢?”
花昨天落在诊室里了,那时候林妄只想把池渊带走,两只手都在扶着池渊,没有手拿花了。
“我再给你买一束吧,”林妄手搭在池渊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弯着嘴角,语气轻轻的,哄小朋友似的,“等会儿一起去?你也给我买一束,我也想发微博秀秀。”
池渊拿开了手,过了一秒,重新按在林妄手背上:“你让我去找曲桦,我听你的,我去了……”
林妄反应很快,就是太快了,一开口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是我没考虑周全,小池,这事儿怪我,我——”
“我以后……每次去都可能像昨天那样,”池渊打断林妄,不让他继续说,声音压的很低,沙哑地刺着林妄的耳朵,“你呢?每次都要像今天一样小心翼翼么?”
小心翼翼。
四个字把现在的气氛概括得这么贴切。
这段感情里,林妄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照顾的那方。他大池渊几岁,按理说他应该多付出些的,他也乐意这么做。
感情里林妄和池渊都不计较多少,照顾宠爱对方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两个人都享受其中。
但现在不一样了,林妄知道了池渊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发病,为什么明明好转了的病情突然又恶化——在他出现之后。
池渊本来一个人好好的,因为林妄出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出现在他身边了。
池渊不受控制地害怕,怕哪天一睁眼,林妄就像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高度敏感的情绪受不了这种压力,应激一样地犯病,越是深爱就越是恐惧,恶性循环没有尽头。
一直找不到的病因其实是自己,这个现实等同于一拳重击,狠狠砸在了林妄心上。
担忧和心疼变成了难以言说的愧疚和自责。
这件事里没有谁对谁错,但林妄没法儿觉得自己没错。
林妄这样的人,认定了的把心掏给对方都不觉得疼,只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不够珍惜。
他明明那么喜欢,那么爱惜……到最后却发现刽子手是他自己。
“小池,”林妄嗓子干哑,声音挤压着喉咙,撕开了这层血淋淋的窗户纸,“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开始重新吃药。”
“是。”池渊喉结滚了滚,瞒不住的事没必要再藏。
林妄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池渊抓住林妄的手,很用力地打断他:“这是我的问题,你没必要觉得对不起。”
“不是觉得对不起,”林妄掌心出了汗,任由池渊按着他,笃定地说:“小池,我不可能因为这个离开,不管发生什么,我肯定在你身边。”
池渊眼睫垂着,在眼下打出一小片阴影,看不出在想什么。
林妄继续说,声音温温淡淡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润着两颗焦虑不安的心:“下次有事别瞒着我,叫了这么久的哥,也该多信任我点儿,对吧?”
池渊直直看着林妄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除了愧疚之外的情绪,“哥,你知道除了你消失,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不让林妄回答,池渊坐到他旁边,弯腰拿起一个葡萄放到林妄手里。
“我怕你变成现在这样,处处小心时时注意,整个人像上了弦的箭,仿佛你声音大一点,语气差一点,脑袋转的慢一秒都能让我犯病。”
昨晚一夜没睡的人,不止林妄。
林妄出去倒水,半夜起身坐在床边发呆,早上压着咳嗽声洗脸……池渊全都知道。但是他动不了,他也不能动,耳边幻听出很多声音,头痛得像在晕船,他想吐,藏在枕头下的手一直在抖。
难受得想紧紧抱着林妄不松手,但他不敢睁眼,他怕看见林妄,也怕林妄看见这样的他。
林妄假装自己睡着了,池渊也在装,两个人都希望自己装的好一点,能让对方睡个好觉。
池渊低声说:“我一直好不了,你要一直这样么。”
“胡说,”林妄皱眉,又立刻舒展开,没回应池渊的下半句,只轻声说:“会好的,小池。”
池渊喉结滚了滚,别开视线,没反驳也没认同这句“会好的”。
两人大腿互相挨着,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裤传递,林妄后知后觉地感觉池渊体温有点太高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林妄想摸他额头,池渊往后躲了一下,突然的疏远让林妄一愣,池渊碰了碰额头,很自然地说:“没有。”
林妄手停在原处,看着他叫“小池”。
池渊嘴角扯了扯,歪头也看着林妄,语气轻飘飘的:“哥,别总是管我了,多看看你自己吧。”
林妄:“我是你哥,我不管你——”
池渊说:“我是认真的。”
“……”
沉默在紧挨在一起的两个人之间蔓延,情绪一句一句堆叠,窝在心里像块石头,压得人嘴巴都张不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妄主动打破了沉默,牵了牵嘴角:“等会儿量一□□温,你腿有点热。”
抬起来的手终于还是放下了,搭在膝盖上,过了会儿,林妄从盘子里拿了几个葡萄,一个一个吃。
挺酸的,现在不是吃葡萄的季节。
互相无言的时间里,林妄几次想开口说他没有小心翼翼,但口不对心,他确实在小心,没法儿骗过池渊。
林妄控制不住想要弥补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不是站在原地看爱人独自挣扎的人,林妄宁愿压抑自己也不想看着池渊受伤,这是本能。
池渊最不想看见林妄因为他的病迁就他,到最后一点一点把自己牺牲。他要是一辈子都好不了,林妄会一辈子都像棵悬崖上的草,下面坠着一个不一定什么时候犯病的疯子。
如果不是症状快要瞒不住了,不去找曲桦不行了……池渊会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装一辈子。
两个人这么拧巴着,谁也没法儿后退一步,后退就是把对方暴露在伤害下,谁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一整个白天,两个人没说一句话。
一个坐在楼下看了一天的电视,一个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来,好像都真的来了脾气,没留余地地开始冷战。
事儿不是这么解决的,有问题得聊,沉默在感情里没用——道理林妄比谁都明白,但他心里也拧着股劲儿。
池渊让林妄“别管他了”,话不是这么说的。
刚谈上恋爱就不用他管了,林妄心给刺着了。
想着明天两个人气儿都顺了,林妄主动过去跟池渊谈谈,但事赶事赶一块,林妄晚上接了个电话,不等第二天早上,连夜赶回了剧组。
组里方导给一个演员临时改了戏,包括林妄在内的几个人要回去跟着一起补。
临走林妄还是进门主动和池渊说了声,看他没什么大异常才走。
终归是放不下心,林妄给姜岚馨打了电话,礼貌地把姜女士请过来亲自看着池渊吃药。
【他吃过药睡着了,这些天辛苦你了,下飞机给阿姨回个消息^^】
没多问两个人是不是吵架了,更没要求林妄和她详细说说发生了什么,姜岚馨在这方面的分寸感和池渊如出一辙。这娘俩的处事其实都让人很舒服,只不过一个面冷一个面热,池渊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有些吃亏。
下飞机已经是后半夜了,林妄看了眼黑漆漆的天际,给姜岚馨回了消息。
不管吵没吵架,离开人多远,心里都是想着的。
只是以往下飞机就能看见的好多条未读消息这次没收到,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方导这次戏赶的急,林妄一晚上没睡,刚到剧组就被拉着换衣服上妆,一刻没消停。
孟小晚比林妄到的还早,依旧穿的挺厚背着个大包怀里还捧着个保温杯,跟着林妄这几个月该锻炼的都锻炼到了,孟小晚本来心就细,看林妄嘴唇有点干,从包里掏出几个小面包又麻利地倒了杯水让林妄垫垫肚子。
化妆师也跟林妄熟悉了,见状笑着说:“林老师赶快吃吧,方导发话了,今天可能要一天一宿不歇着。”
“那我真得快点吃了。”林妄不仅嘴唇干,喉咙也带了点沙哑,自己也明白可能是上火了,背着人从孟小晚包里翻了两片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