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木然又呆滞地躺在床上,像是被人抽去灵魂的木偶,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
梁喑在他额头摸了摸,烧退了一些但还是很烫,“是不是还难受?你烧得很高,没有那么快退,明天就好了。”
沈栖慢了半拍地回过头,微微垂眼说:“梁先生,我挺好的,我想睡一会。”
梁喑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他的遗憾与失落,只能摸摸他的脸说:“好,睡吧。”
沈栖闭上眼睛,不断地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听不见的,却先想到了男人阴冷的眼与冰冷邪恶的话语。
他打了个寒噤,将自己蜷缩起来。
梁喑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抽疼得厉害。
沈栖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差别很大,他以为会哭、会埋怨,至少会说点什么,可现在这个安静的样子完全超出了他的预知。
他是吓坏了,还是不肯原谅自己,还是最后一种可能。
梁喑怕他受得刺激太大开始封闭自己,这一条是最严重的,他宁可沈栖生气朝他发火,拿刀子捅他两下也好。
他接受过心理疏导,还曾因为绑架留下过怕疼的阴影,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梁喑给红蕊发了条消息:让苏医生来一趟,沈栖的反应不太对劲。
沈栖微微合眼,静静地看着医院的墙壁。
七年前他听不见父母的关心,七年之后,他又再次听不见梁喑的声音。
沈栖睁开眼,说:“我想吃楼下的泡芙,你能不能帮我买?”
梁喑抬起头,“现在吃么?”
沈栖端出一个笑,“你要亲自去买。”
梁喑起身拿过自己的大衣穿上,“好,你不要乱动,我让红蕊过来陪你。”
沈栖笑着看他离开,直到房门关上终于忍不住崩溃地落下泪来。
他忍着肩上的疼痛,揭开被子下床险些跪在地上。
他的脚腕上有一圈触目惊心的淤紫,是被捆绑过的痕迹。
这一跌牵动了伤口,纱布立刻又被血洇透了。
他疼得脸色煞白,勉力从地上爬起来到了卫生间。
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眼窝泛青双眸赤红满布血丝,头发却像是被清洗过,清爽干净地垂落在额前。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轻轻叫了一声,接着用力地揉着耳朵,拍打、按压。
什么都听不见。
沈栖狠狠扫落台面上的所有东西,崩溃地吼叫出声。
梁喑落了东西回来取,开门时猝然听见他惨烈又嘶哑的哭腔,心下一沉当即去推卫生间的门,却没打开。
“沈栖,开门。”
“沈栖。”
里头一直没有人应,梁喑再无耐性,直接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看到沈栖的一瞬间,梁喑心跳几乎骤停。
他才结痂的手腕上鲜血淋漓,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
梁喑快步走过去,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怎么了?别哭,告诉我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除了肩膀跟手还撞到哪儿了?”
沈栖蜷着身子,试图用最原始的办法给自己筑起一个无形的壁垒。
梁喑用力握住他的小臂不让他碰到伤口,单手把人从地上抱起来,“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了。”
沈栖知道他在说话,可他听不见。
他不能埋怨梁喑回来的晚,他不能把这个责任推到他身上。
下巴被人捏住了抬起来,熟悉的姿势与熟悉的角度让沈栖一怔。
梁喑将近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他已经经不起再多的变故了。
梁喑单膝半跪在他身前,嗓音带着几分颤抖,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祈求:“不要哭,你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你怨我恨我可以打我骂我,我不还手也不会躲,只要你高兴怎么做都行,我以后不会再跟你食言,我保证。你不要躲起来哭,不要弄伤自己,好不好?”
沈栖听不见他说的每一个字,可无比熟悉这个掐下巴说话的习惯。
他再也绷不住,眼泪决堤一样落下来。
梁喑低下头,眷恋又心痛地吻上他的眼睛,一点点吮去他温热的眼泪,试图把这种痛苦也一并带走。
沈栖别开脸,用力地推开他失声怒吼:“我听不见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梁喑一怔。
沈栖挣开手,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满脸是泪的控诉:“从刚才开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见,我听不见了……”
沈栖呜咽着哭出声来,“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听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梁喑想过沈栖会害怕、看见了他的伤,完全没料到他会听不见了。
沈栖埋头在他颈窝里,似乎要把被绑架这段时间的恐惧、无助、埋怨全都一口气发泄出来。
“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要回国的……”
沈栖一边哭一边骂他,人生中第一次不想讲道理也不想讲原则,只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去。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考虑,只想依靠梁喑,把所有的无助都交给他。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沈栖的哭声像一只巨大的手,当胸穿破胸膛将他的心脏抓碎,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发麻。
梁喑将几乎陷入崩溃的沈栖抱进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明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一遍遍地承诺,“我要你,一直都要你。”
沈栖整个人都在拼命颤抖,“你混蛋,说话不算话。”
梁喑摸着他的头,轻声说:“是,我混蛋。”
沈栖感觉到他的抚摸还有他颈窝里的温度,将整个人都埋在他胸口,哽咽着骂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对不起,对不起。”梁喑一遍遍道歉,避开他肩上的伤口把人抱在怀里。
沈栖哭够了嗓子也哑了,脱力地闷在他颈窝里,呼吸不顺地打了个颤。
梁喑把他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坐着,拿过毛巾湿水拧干,仔仔细细将他的眼泪擦干净,然后拿过他的手,在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对、不、起。
沈栖眼睛又红了,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
梁喑又写:别怕,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不会听不见的。
梁喑:相信我吗?
沈栖一开始是被骤然的失聪吓到了,也许是汹涌地哭了一场,也许是梁喑给他的安全感,他居然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梁喑又写: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不哭了,好不好?
沈栖点点头,低头在毛巾上蹭了蹭鼻子。
梁喑帮他擦干净脸,挂好毛巾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亲。
他把人抱回病床,小心地处理手腕伤口,看他咬着唇瑟缩想躲,抬起眼给了他一个眼神,“我尽量轻……”
梁喑说了一半,拿起手机按下语音键说了句话,帮他点了转文字。
沈栖接过手机,看到他说:我尽量轻一些,如果很疼你就骂我混蛋。
沈栖看着看着,眼睛又红了。
梁喑握着他的手,右手指尖点了点屏幕,示意他按住语音键。
“我看到你放的烟花了,很漂亮,关机是在回来找你的飞机上,没有不要你,我永远不会不要你。这辈子我不会再对你食言,沈小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
沈栖手腕刺痛得一缩,看到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忽然想起来戒指被他丢了。
“我的戒指被我……”沈栖抽了口气,蜷缩着手指忍耐疼痛,慢慢补上后半句:“被我扔了。”
梁喑包扎好伤口,抬起头看他,从他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盒子。
指尖一挑,一对异色袖扣还有婚戒,静静躺在盒子里。
“是因为你留下了戒指所以我才能这么快找到你。”
梁喑握着他的手指,将那枚婚戒重新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温柔又小心地落下一吻。
沈栖指尖一缩,忽然有一种时光在眼前倒流的感觉。
他回到了十一岁,感受到了一醒来就被最爱的人关心的温暖。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释怀了。
沈栖抽出手,在梁喑的眉宇上轻轻揉揉,很缓慢地说:“你……很累。”
梁喑笑笑,冲他摇摇头,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很轻地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一直觉得梁喑对他的爱掺杂了占有欲和掌控欲。
他强硬、蛮横,不讲道理,总用他认为好的方式来对待他。
此时此刻,却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如果梁喑的爱就是这么霸烈汹涌,那他也愿意做这海浪里的一叶舟。
沈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在极致的寂静中抓紧了床单,由着他在眼睛、鼻子……
后颈一重,沈栖睁开眼,陡然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男人。
他下意识眨了下眼,不知所措地红了耳朵。
“哎哟,我来得不巧了。”姜医生单手插在兜里,单手抵在唇上轻咳一声,“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待会再来?”
失聪带来的恐惧没办法一下子消化,沈栖抓住梁喑的手,很想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梁喑拍拍他的手,说:“姜医生,他耳朵听不见了。”
姜医生笑意顿收,快步走到沈栖跟前,“听不见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梁喑大致讲了一遍,“我怀疑他醒来就发现了,只是没告诉我。”
姜医生严肃起来,抬手在沈栖耳朵上摸了摸。
“你先别担心,过度惊吓是有可能造成短时间的失聪失语或者失明的。”
“他的耳朵没有明显外伤,按着不疼,应该也没有内伤,多半是心理造成的。”
梁喑说:“我查过资料,他的异瞳会有几率造成失聪,会有这方面原因吗?”
姜医生盯着沈栖的眼睛看了一会,说:“不能肯定,先做个检查吧。”
沈栖视线不断在两人身上切换,能猜到他们在讨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医生表情凝重,梁喑看起来也不太轻松。
他不禁想,如果自己以后都听不见了怎么办。
他还能不能帮得上梁喑,会不会给他造成很多麻烦。
他抬起头,正好撞入梁喑的眼神里。
梁喑低下头贴住他的额头,然后在他手上写:我们去做个检查,好吗?
沈栖点点头,但他现在走不了路又不好意思让梁喑抱来抱去,便指了指墙角的轮椅。
私人医院病人不多,检查和结果都进行得特别快。
沈栖还没弄明白到哪一个环节的时候就已经被带进了医生办公室。
姜医生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按照检查来说,他的听力系统没有损伤,很大原因是心理障碍。有很多病例表明,病人在遭受过重大打击会有不同程度的应激障碍。”
梁喑想起来一件事,他曾经被气得说要打个链子把他锁起来,当时沈栖特别认真地说不能锁他。
他当时没多想,现在看着沈栖手腕上被绑缚过的淤痕才回过味儿来。
沈栖在这次绑架之前可能还有其他的应激障碍,二次绑架将第一次的阴影激发出来造成强烈的应激反应。
“他的眼睛呢?”
姜医生深吸了口气,先是看了沈栖一眼又抬起头看梁喑,“虹膜异色症会有几率造成失聪,但这是一个过程,不会骤然听不见,我无法跟你保证绝对没有这方面的因素或者说以后绝不会发生,我只能说,你以后要多花心思,按时带他体检。”
沈栖看着医生一张一合的嘴唇,感觉到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一紧,然后又慢慢松开。
姜医生说:“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让他放松心情,我建议你多陪陪他,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
不用他说,现在就是有天大的事挡在跟前,梁喑也不会离开他半步。
漫长的诊疗结束,沈栖又被梁喑抱回病床上。
他迫不及待地拉住梁喑的手,问他:“医生……怎么说?”
梁喑拿了枕头给他靠在背后坐好,先指了指一旁的保温食盒,在他手心里写:你边吃饭,我边告诉你,要听话。
沈栖点点头,梁喑把手机调整到语音转换界面上,端起一份还热着的雪梨燕窝舀了一勺吹凉放在他唇边,慢慢说:“医生说,你的耳朵没有问题,是心理紧张造成的暂时性失聪。”
沈栖盯着手机,又倏地抬头。
梁喑把勺子贴在他唇上,说:“不听话,那我不说了?”
沈栖虽然听不见,但莫名读出了他眼里的意味,连忙张口含住了勺子。
梁喑又舀了一勺,等他吃进去了才又说:“医生说,你想什么、害怕什么都要告诉我,不能瞒着我一个人承受,这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
沈栖一口口吃,看着屏幕上不断出现的文字,似乎还能想象出梁喑的声音和语气。
“医生说,你要放松心情,什么都不许想,只能想我。”
沈栖瞳孔微微一颤,勾起眼尾有些质疑:“最后这句、也是医生说的吗?”
梁喑抬手抹去他唇角晶亮的水泽,笑说:“这句不是,这句是我的私心。”
沈栖觉得他说的不会是好话,但相比较未知而言他还是更希望知道真相,于是低下头。
屏幕上一粒粒的小黑字,蹦蹦跳跳地闯进他眼睛里。
“我私心希望,在这段没有任何繁杂声音的时光里,沈栖一直在想我,心里只有我。”
沈栖怔愣地看着屏幕,梁喑则轻笑着看他,说:“好吗?”
沈栖抬起头,动了动嘴唇,说:“好。”
沈栖现在听不见也不怎么想见外人,梁喑让心理医生先回去。
医院的病床足够大,他帮沈栖洗完澡,自己随便洗洗就上了床抱着他。
九点多时陈亦洲来电话,说那人醒了,承认当年的绑架案是他和哥哥一起为了钱铤而走险,但因为沈栖心眼儿多逃跑了两次,最后因为程术的出现害得他连一毛钱也没拿到,还被通缉这么多年所以怀恨在心。
陈亦洲有些好奇,“这里头怎么还有程术的事儿?”
梁喑说:“我让程术去的。”
陈亦洲愕然:“你当年就认识沈栖了?”
梁喑按照李仁芾说的一点线索和自己的猜测,把整合过的真相说了。
陈亦洲在那头听得震惊又感叹,“这缘分,不过你当年但凡多问一句,但凡他睁睁眼你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才认出他来。”
梁喑比他更惋惜,更希望时光能倒流,带回十一岁的沈栖,亲手把他养大。
陈亦洲见识过梁喑自信闲散的一面,也见过他薄情霸道的一面,但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失控害怕的样子,便也没把那男人是通过公开婚讯的新闻认出的沈栖这件事说出来,也没告诉他在他到之前,这男人还想侵犯沈栖。
只不过沈栖挺狠,找准机会一膝盖把他撞废了。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恐怕会让梁喑会更内疚,还是算了吧。
陈亦洲说:“他还招了点儿其他的罪,这辈子大概是出不来了,让你家小孩儿放心吧。”
梁喑说:“亦洲,多谢你。”
陈亦洲也没客气,当场轻嗤:“你说呢,我是拿来给你做这事儿的么?我在这儿看了一晚上,吓得他们还以为上头有什么大动作要查他们了,简直是把这事儿当头等大案来办,不然哪儿能审这么快。”
梁喑指尖在沈栖侧脸上摩挲着,轻笑一声:“抵了你在沈栖跟前造我谣的事儿。”
陈亦洲沉默良久:“……您老还记着呢,真是有仇必报。”
梁喑说:“还行。”
怀里人猛地一抖,仓皇睁开眼睛,不安地拼命喘息。
梁喑把电话挂了,拍拍他肩膀说:“别怕,我在呢,继续睡吧。”
沈栖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连续熬了将近四十个小时没合眼,梁喑也几乎要到极限了。
他侧身伸直了手臂把沈栖捞进怀里,抵着他的脑袋闭上眼睛。
几乎是一合眼他就睡着了。
沈栖天快亮的时候醒来,先是摸了下耳朵,然后才想起自己听不见了。
小心翼翼地摸到自己的手机,一打开就看到林延问他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方便来看看他。
梁喑昨晚发给他的消息在最上面,他先点了进去。
——已经审完了。
——陈亦洲说,他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别怕。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下巴上有浅青色的胡茬,紧闭的双眼下明显泛青,不戴眼镜的样子比平时温和也憔悴一些。
他抬起手,很缓慢地从他的眉眼一路滑到鼻尖,看着紧抿着的薄唇忍不住想,他好像真的累坏了。
如果亲他一下他会不会醒?
他还在思考,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抓住。
梁喑双眸发红,带着极度疲惫的惺忪倦懒。
沈栖张了张口,试图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掩盖自己的不轨行为。
“做什么呢?”梁喑握着他的手腕压在床上,轻笑着用眼神问他:“占我便宜?”
沈栖很熟悉他这个表情,几乎一下子就读懂了,赧然地别过头又被人捏着下巴转回来,接着就感觉脖子上一热,梁喑在他的颈窝里咬了一口。
沈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接着就感觉他缓缓地在咬过的地方温柔舔了一下,留下一小块湿痕。
他仰高了头,紧张又忐忑地勾住他脖子,却发现梁喑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沈栖茫然地对上他的视线,梁喑单手撑在他身侧,领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心口一笔一划地写:小惩大诫。
沈栖耳朵微热,大着胆子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梁喑眉梢微勾,“这是什么?”
沈栖喉咙动了动,说:“亡羊补牢。”
沈栖的外伤不算太严重,梁喑也担心闷在病房里对养病没好处,所以只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便带他回了家。
程术将老宅的医生接到家里随时待命,
沈栖一到家就看到摇着尾巴的乘黄,还有院子里那两个有点变形了的雪人。
何阿姨眼眶红红的盯着他,转过头抹了把眼泪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上吃完饭,梁喑有个要紧的视频会议要开,把沈栖哄睡了便去了书房。
新的环保规定对当地工厂影响相当大,梁喑派了人去处理,连番交涉下才谈出一个废弃物按具体类别划分执行。
虽然政策有所收紧,但在可接受范围内。
梁喑表示做的不错,接下来按照这个标准执行。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梁喑听见书房门响了两声,接着探进来一颗脑袋。
“会议先到这里。”梁喑合上电脑,朝他招手示意过来。
沈栖穿着睡衣,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走进来。
梁喑抬手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着,问他:“怎么醒了?”
沈栖听不见他问的什么,但猜的出来,低下头靠在他脖子里慢吞吞问:“我能、不能跟……你睡。”
梁喑一怔,眼底闪过几分愕然。
虽然他本来也是打算陪着沈栖睡觉,但却完全没有想到沈栖会来找自己,主动要求一起睡。
沈栖迟疑了一会,从他怀里坐直身子,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行吗?”
梁喑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自己判断。”
沈栖感觉到他衬衫下稍快的心跳,又看到自己和他几乎交叠的婚戒,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慌乱似乎一下子散了。
“好了,回去睡觉。”梁喑起身,将他抱回房间。
沈栖第二次踏入梁喑的卧室,这次有了心情慢慢打量。
这里和他房间温馨的摆设不同,每一个设计都冷硬而简洁,被整齐摆放的文件一衬托活像是间办公室。
床头还放着两个文件夹,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全是项目的企划书。
他不由得想,梁喑睡前也在看这些东西?
家对他来说,也只是换个地方办公吗。
“干嘛呢?”
沈栖头上一沉,下意识抬起头来。
梁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腰上松松垮垮裹着条浴巾,要掉不掉似的在胯上打了个结。
水珠还未干透,顺着沟壑明晰的腹肌留下一路水痕,最后没入雪白的浴巾里。
沈栖怔怔看着他,觉得那结实的肌肉冒着热气似的让人耳热心跳,下意识别开眼,又被人捏着下巴转回去,被迫盯着那张薄唇,一字一顿地分辨:“好、看、吗?”
沈栖下颌传来湿漉漉的凉意,下意识舔了下唇,与此同时梁喑伸手点在他唇上,恰好含进了嘴里。
他一愣,梁喑也是一愣。
四目相对间,沈栖从他眼里看到了莞尔,不甘心总是被他逗得面红耳赤,于是含住他的指尖不轻不重地吸了一下。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坐在床上,微微抬眼用那双琉璃似的异色眼珠看人有多勾人。
梁喑喉咙一紧,抽出手指在他唇上蹭干净,“身体还没好,不许勾引我。”
沈栖别过头,想起件事来。
他半跪起身,向下塌腰伸直手臂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很有年代感的DV机。
黑色的外壳有不少划痕和褪色,看起来是个老物件。
梁喑微微勾了勾眉梢,“是什么?”
沈栖坐直身子,让给他半张床,说:“你……来看。”
梁喑掀开被子上床,手臂从他身后圈住了拢在怀里,拿过他手里的DV机按下开机键。
老旧的机器开机很慢,梁喑忍着笑想他又从哪儿淘来的老古董,恐怕比他年纪还要大了,难道是哪个老艺术家录的皮影戏演出?
机器里存了不少视频,从一到十九,梁喑随意打开其中一个,笑意顿时一僵。
一个肚子微鼓的年轻女人微微笑着看向镜头,眼角眉梢含着掩饰不住的温柔。
林玉宁。
梁喑指尖倏地掐紧,镜头里的林玉宁笑意盈盈地说:“宝贝,今天妈妈突然给你想到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梁音,妈妈希望你的人生清歌坦途余音绕梁,希望等你出生了以后呢,恣意洒脱没有烦恼,做妈妈自由的小鸟。哎呀我真是天才,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喜欢也不行,我是你妈,你必须喜欢。唔,好像有点霸道了,没关系,你实在不喜欢我们再改,改它十个八个总有一个喜欢的。”
“今天开完会逛了会商场,看到这几件衣服挺漂亮,但是导购小姐说这是三岁才能穿的。哎呀,宝贝,妈妈真希望你生出来就能一下子长到三岁,可惜我怀的不是个哪吒。”
“后天就是预产期了,我得把它带到产房里去录,将来等你娶了媳妇儿要是敢忘了你老娘我就砸在你脸上,看看你老妈生你多痛苦。”林玉宁笑着笑着,又说:“哎,我估计也舍不得真砸,怀条小狗也有感情了呀。真希望早点喝到媳妇茶,我一定给她包个大红包,啊,你结婚我穿什么衣服好呢,得从现在开始设计。”
梁喑还是第一次见到林玉宁的样子,和他想象中差别不大,也很大。
他以为的林玉宁雷厉风行,生产当天依旧可以在谈判桌上以一当十,但他没想到她这样……“可爱”。
梁喑找不到一个很好的词来形容她,只是觉得心里又暖又酸。
他小的时候,梁正则不许他提到有关母亲的词,也不许问她的事,更不许他进他们的房间。
老宅里的人虽然不怕梁正则,嘴上也会议论两句但林玉宁到底是为了梁氏而死,也没人会去多事给他讲这些。
后来长大了,他有能力去调查这些的时候,却已经没有那个念头了。
梁正则是真爱母亲也好假装深情也好,他都不在乎,人都死了讲那么多没有任何意义。
他和沈栖不一样,不会对年少不可得之物耿耿于怀。
他快三十岁了,抛开那些年的历练不谈,也早就过了会伤心的年纪,年少没有得到的东西再怎么补上也只是终不似,少年游。
梁喑低下头,看着沈栖期待又忐忑的眼神,心突然被什么撞了下。
那是他不在乎,却被别人谨慎小心地捧到眼前的震撼。
他用二十八个烟花补足了他的生日,用这些片段补全了母亲,用蛋糕弥补了庆祝,他在一点一滴地修补那个千疮百孔的梁喑。
梁喑忽然觉得和沈栖相比,也许更强大的人是他才对。
他轻舒了口气,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我小时候想要很多东西,糖果、玩具、衣服、球鞋、父亲、母亲、全家福……”
沈栖看着手机上的一个个字,心突然紧了紧,“然后呢?”
“后来就不想了。”梁喑放下DV,将他揽在怀里,低声说:“我现在有很多东西,钱、权、名利、地位……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都有了,不缺了。”
沈栖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然而只看着这些字就觉得心疼。
梁喑说:“人长大了,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不想了,我其实不算一个物欲很强的人,想要的东西也不多,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栖在他怀里抬起头,犹豫了几秒钟,说:“是我吗?”
年少的求而不得过了经年的消磨淡化,终于在二十八年后化为了两个字,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
梁喑垂着眼看他,拿过了手机丢在一边,以口型说:“是,只是你。”
沈栖似乎要被他的眼神烫到,呼吸微乱地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又抬起头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梁喑一怔。
沈栖心跳倏地加快,犹犹豫豫半天还是转过身窝进他怀里,手掌毫无阻碍地贴上他赤裸的胸膛,下意识收回手,又有点舍不得刚刚掌心的触感,忍不住放回他饱满性感的胸肌上。
沈栖长得瘦,虽然并不嶙峋但却没有这样的肌肉,一时忍不住捏了捏。
梁喑简直要被他摸硬了,反手将他按在了床上,“干嘛呢?”
沈栖眨巴眨巴眼睛,充分发挥了他现在听不见的“优势”,也仗着自己现在没法儿趁人之危,便肆无忌惮地从他的胸口一路摸到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