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长途跋涉在茫茫沙漠里的疲惫旅人, 骤然得到一条退路。
感受到松田阵平的动摇,希拉的语速有些急促。
[你有可能会死的!]
[可能会,但是不代表一定会死,对吧?]
松田阵平懒散地说。
[我和萩原研二的死因都是那个炸弹犯,就算我承认了身份,只要抓到了他,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别忘了,现在因为规则限制,不能互通情报,如果你直接承认,可能还没说完就再也清醒不了。]
[我知道,我会想到办法。]松田阵平道。
[……]
[希拉?]
[你最近不要随便叫我,我要想办法把这个解析出来。]希拉的声音难得的有些冷硬。
松田阵平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希拉是在担心他。
[谢了。]
透过车窗洒落的阳光柔和了他冷峻的气场。
松田阵平随便找了个地方下车,接着去了组织的据点。
组织后勤部有专门负责扫尾的人,他要去确认一下,萩原研二是不是已经被组织确认死亡,昨天的爆炸有没有留下什么不该留下的痕迹。
虽然说公安肯定做了处理,但他还是要亲自检查一遍才能放心。
无独有偶,降谷零也抱着同样的心思来了据点,想要探听一点消息,再去亲自见萩原研二。
结果两人就这样狭路相逢。
刚刚打听了消息出来的降谷零,看见从远处走来的科涅克,心脏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但是表面上,他只是随意地站在一边,挂着属于波本的看似友善实际上暗含刻薄的笑容。
“科涅克前辈,昨天刚把你接出去,今天你就又回来了。是外面的床睡得没有基地里舒服,还是在外面仇家太多了,害怕得睡不着觉?”
松田阵平刚走到后勤部附近,就听到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还没对上脸,拳头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发痒。
降谷零这个家伙,永远知道怎么惹他生气。
如果不是hagi在他的修理店门口蹲守,他怎么会在据点呆了三天。
想到这,松田阵平猛地反应过来!
既认识萩原研二又知道那个修理店位置的,只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个人。
而诸伏景光有那边的磁卡,可以直接刷卡进去,没必要在外面等,所以破案了,透露给萩原地址的,就是你这个家伙吧!
他磨了磨后槽牙,威胁道:“我睡不睡得好不重要,但是我可以让你睡不好。”
比如送他一个可以忙三天三夜的任务。
结果说完了一句,却忽然感觉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松田阵平微微一怔,然后发现不远处,后勤部的成员们正目瞪口呆的望着这边,眼中是他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得出来的震撼和恍惚。
这是什么意思?
松田阵平下意识地看向了对面的降谷零,却发现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小麦色的脸上微微泛着不明显的红晕,胸膛起伏得越发剧烈。
等一下,这个反应……松田阵平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苏醒,果然下一秒,降谷零对着他的脸狠狠一拳砸了过来。
松田阵平猝不及防,狼狈地挡下这一拳,但还是被擦了个边,颧骨的地方顿时火辣辣一片。
金发混蛋!
松田阵平的火一下子被挑起来,他对着降谷零的下巴,毫不犹豫反手回击。
那点沉郁的心情,直接被一拳打没了。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什么承认身份的计划,死亡节点,全都明天再说!他今天就要把这个家伙打到爬不起来!
这场代号成员当众激情互殴事件,以恰好也在基地的卡尔瓦多斯一声震撼的脏话为告终。
从此,波本这个成为代号成员不过几个月的新人,彻底在组织内部出名了。
“只要他能活过三个月,不、一个月,我愿意免费帮他杀一个人!”当天下午,喝醉的基安蒂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将满满一杯威士忌灌进了嘴里。
科恩加注:“半个月。”
旁边卡尔瓦多斯比他们还要兴奋,托科涅克的福,今天贝尔摩德甚至主动约了他午餐。
于是他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深入采访了当时在场的后勤人员,将事情起因经过和整个战斗场面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他打了个酒嗝,一拳砸在桌子上,语气激昂:“我当时亲眼看见波本一拳打在科涅克的侧脸上!”
结果基安蒂和科恩忽然顿住了。
周遭倏然安静下来。
“那你有没有看到我打了他几拳?卡尔瓦多斯。”
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卡尔瓦多斯冷汗唰一下子渗了出来。
他保持着半低着头的动作,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就听见脚步声自他前方来。最后,一双黑色皮靴的鞋尖停在他几步远的地方。
“抬起头。”
卡尔瓦多斯照做,挤出来一个扭曲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
“其实我过去的时候已经结束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是吗?”
“是是是。”
“那你们两个?”松田阵平转头。
“我根本不在场!”基安蒂已经吓得酒醒了。
“那这次你可以在场了。”
科涅克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又落到卡尔瓦多斯身上,“既然没看到,不如直接体验一次吧。”
“到训练场去,还是在这里?”
卡尔瓦多斯面如土色。
一个冷知识,科涅克非常擅长体术,而且体能远超过一般人。目前在日本的行动组成员,可能只有琴酒能和他打得不相上下。
科涅克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径直转身走向训练场。
卡尔瓦多斯目光呆滞地望着那条通往训练场的路,就好像是看见了黄泉比良坂。
十分钟后,卡尔瓦多斯被打得站不起来,而科涅克站在一边,有些气喘地将刚刚不小心拽开的衬衫扣子重新扣好。
而卡尔瓦多斯躺在地上,浑身疼痛,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强的科涅克又是怎么被波本一拳打到脸上的?
“科涅克,凭什么?你怎么就对波本放水?”
反正打已经挨完了,卡尔瓦多斯忍不住问了出来。
确实对降谷零收了几分力道的松田阵平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穿上外套。
“我听说你把中午所有看见的人,都打听了一遍。”
“……”卡尔瓦多斯不敢说话。
松田阵平走过来,踢了他一脚,“那回答我一个问题,波本他为什么动手?”
松田阵平疑惑得真情实感。
他知道现在降谷零对他的信任度大概已经降成了负数,但他也很清楚,降谷零根本就不是为这件事情动手的。
和降谷零打了一架之后,松田阵平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连思路都活跃了起来。
他还记得自己和波本有仇的设定,于是修改了一下措辞,十分有求知欲地问道,
“我知道他一直都想报复我,但是为什么今天忽然动手了?”
卡尔瓦多斯听得眼皮一跳,
脑子里只转了一个想法。
原来科涅克和波本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是真的!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见面的时候,诸伏景光盯着他看了几眼,然后默默地伸手,摘下了他的口罩。
看见他左脸上那一块根本遮不住的青肿后,诸伏景光终于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hiro!”降谷零僵硬着脸,喊了一声。
诸伏景光别过头,还是忍不住笑意:“我本来以为最先听到你的代号传开,应该是朗姆身边晋升最快的情报专家之类的,没想到是科涅克的旧情……唔唔。”
降谷零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
诸伏景光弯了弯眼,等降谷零尴尬地将手拿开后,才仿佛贴心地转移话题:
“先过去找萩原他们吧,班长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们说。”
松田阵平从组织据点出来的时候, 月亮已经升到正当空。
虽然可以明天再离开,但他和降谷零打了一架之后,忽然不想待在那里了。哪怕是他自己设计的地下实验室,也没能留住他的脚步。
松田阵平少见地找出来一辆摩托车, 顺着郊外空无一人的公路骑回到市区。
凛冽的风带着让人畅快的激烈节奏, 敲打在头盔前方的透明挡板上。
[希拉。]
希拉没有回应, 但松田阵平还是在心中继续道:
[不用那么着急。]
[我不打算去刻意承认身份了。]
[接下来还是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先想办法抓住那个炸弹犯,还有整整两年时间,来得及。]
[而且我还可以想办法暗示景光和zero, 事关萩原的安全,不管他们信不信都会采取措施的。]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希拉终于出声。
车在修理店的楼下熄火,松田阵平摘下头盔, 笑了笑。
[因为忽然觉得, 如果在赛时还有一半的时候,就开始想输了要怎么办, 被那些家伙知道,我一定会被轮流笑话吧。]
星光落进暗青色的双眸。
另一边,做了乔装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已经到了公安的秘密医院。
还没到萩原的病房, 就在走廊中听到了他和本应该在外面守着的公安聊天。
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开始的,这会儿居然已经聊到该给女朋友挑什么礼物了。
降谷零冷下脸,但不是对着萩原研二,而是对着那个公安:“擅离职守, 透露私人信息, 你就是这么被培训的吗?”
那个看起来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脸色变了, 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慌乱道歉, 出去前又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萩原研二。
降谷零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瞪了一眼快一年没交流过的萩原研二,感觉警校时期的舒心和糟心同时回来了:
“你故意找他套话?嗓子不疼了?班长你也不拦着他?”
“嘛……降谷,好久不见,还有诸伏。”伊达航挠了挠后脑勺,用爽朗的笑容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已经换下病号服的萩原研二坐在床上,对他眨了眨淡紫色的桃花眼:“小降谷别生气,我只是太无聊了嘛。”
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让他稍显轻浮的上扬尾调也显得真诚了起来。
就算是降谷零,面对两个滑不溜手的同期,也只能选择放过自己。
他把手里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扔给萩原研二,“这是保密文件,你们两个全都签一遍。”
萩原研二对诸伏景光打了声招呼,接过文件放在一边,笑眯眯道:“等下签,我还有点事情想搞清楚。”
他看向降谷零:“可以给我讲讲事情的经过吗,昨天小降谷是在现场吧?”
降谷零目光在他仿若无事的轻松表情上扫过,心中有点发沉。
虽然他到这里,就是打算说清楚的,不然也不至于提前准备了那么多的文件。
但是真正面对萩原研二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怎么说?
说你确实认错人了,我也认错了。科涅克其实不是松田,而是杀松田的凶手,而他杀人的理由更加可笑,就因为松田阵平极为巧合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降谷零心中挣扎,是他们先给了萩原希望,结果最后反而差点害了他。
“小降谷?”
“昨天、科涅克……也就是你见到的那个人,是在执行任务。他身上带着一个针孔摄像头,不止我,还有好几个那个组织的成员,都看到你了……”
话起了个头之后,降谷零终于将事情顺畅讲清楚,包括琴酒和贝尔摩德的对话,只是省略了他们的代号和具体的任务内容。
结果说完之后,他本以为会震惊甚至愤怒的萩原研二却没有任何反应,班长摸了摸下巴,也没有说话。
“萩原?班长?”
降谷零迷惑地喊了两声。
“啊。”萩原回过神,眼神黯淡下来,“果然是因为我差点让他暴露了对吧,所以他才不得不对我动手。”
降谷零:?
降谷零转头看向班长,班长却安慰地拍了拍萩原的肩膀,“不是你的问题,那种情况谁都会反应不过来的,我已经告诉松田你没事了。”
降谷零:??
降谷零:“你们有没有人听到我在说什么?!”
降谷零瞳孔地震:“等等,班长你说告诉谁了?”
“啊,就是松田,我今天去见他了。”班长用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放下了一个大雷,把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炸得表情崩裂。
降谷零深呼吸了一下,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少看了好几集的剧情。
他茫然地看一眼景光,确认了,幼驯染和自己一样。
“你们两个,从头给我解释!”
“事情是这样……”伊达航干笑了一声,开始重述过程。
听到伊达航故意设下圈套等科涅克的时候,诸伏景光用不赞同的目光看过去。
听见伊达航用没开刃的水果刀试探科涅克时,降谷零掰断了拿过来给萩原用的签字笔。
“继续。”他道。
伊达航以强大的定力顶着两位同期越来越犀利的目光,把他和松田的见面先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总结道:
“他手里有枪,桌子上我放了水果刀,但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伤我。”
“就算不说他是不是松田,这样的人,你们觉得他会是因为和别人长得一样就杀人的人吗?”
萩原研二无奈地接话:“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吧,他就是小阵平啊。”
“但是证据呢?”降谷零双手抱臂,“我让风见发给你们的案件应该都看了吧?”
“难道你想说松田阵平在两年前的11月6日晚上10点半,从警局的宿舍溜出来,和琴……组织的人一起炸了港口?”
“他那天晚上,确实不在宿舍哦,而且他那天也确实去了港口。”
萩原研二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骤然震惊的目光中笑了笑:
“不过他是在港口爆炸发生后,作为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察被临时征调过去,勘验现场残留的炸弹痕迹,一直忙到凌晨三点才回到宿舍。”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挤在萩原研二的宿舍刚拼完一个新买的模型,正打算各自休息,松田却接到了出勤的要求。
“港口那边?”萩原研二跟着站起身,“我也过去吧。”
“你明天还要上班,过去干什么。反正只是看看,又不用拆弹。”
松田阵平阻止了他,打了个哈欠,穿上外套往外走。
“可小阵平你看起来比我还困诶……”
萩原研二看着关上的门,只能嘟囔一句重新坐下来。
一直到他洗漱后睡下,松田阵平都没有回来。
半夜,萩原研二醒来,感觉有点口渴,但是房间里又没水了,于是穿着拖鞋出去,打算到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买一瓶水。
刚把硬币投进去,就听见宿舍楼的门响了。
他们住在警校宿舍的一楼,走廊尽头拐过去,几步远的地方就是门口。
于是萩原研二睡眼惺忪地探头往拐角那边一望,就看见松田阵平弯下腰在玄关口的鞋柜换鞋。
“小阵平辛苦了,回来的好晚。”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盘的指针,“已经两点五十了哦,凌晨两点五十。”
“嗯,知道了。”卷发青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似乎是有点疲惫。
他换上拖鞋,直起腰看向萩原研二,注意到他的手表:“你怎么都换了睡衣了还带着表。”
“出来买饮料,不小心顺手戴上了。”萩原研二笑眯眯地解释了一句,把自助售卖机里掉下来的矿泉水拿出来。
“给我一瓶。”松田阵平刚走近,萩原研二就闻到一股过分呛人的硫磺味。
“咳咳。”他扔过去一瓶水,吐槽,“那边到底有多少个炸弹爆炸啊,怎么感觉你完全被腌入味了。”
“37.5个。”松田阵平脱口而出。
萩原研二愣愣的眨了一下眼睛。
“……我只是顺便数了一下。”
“我只是想说为什么还有0.5?”
“……一个哑弹。”
“哦——但是……小阵平,你看起来好心虚,不会是偷偷带了一个回来拆着玩吧?”
“哈?开什么玩笑!那种东西,我……”松田阵平瞪大眼睛,但话却忽然停在一半。
“你眼馋得不得了?”萩原研二接话道。他装模作样地托起下巴,绕着松田阵平转了一圈,结果居然还真发现了点东西。
“这是一根白头发吗?银发?好长。”他好奇地伸出手指,去碰松田阵平右手衣袖上隐约反光的一抹银色。
松田阵平猛地后退半步,躲过萩原研二的手,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烦不烦!快回去睡觉,我要去洗澡了。”
“好吧好吧。”萩原研二也没在意,嬉笑着和他分开,“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
那时候,萩原研二还没意识到,那是他和松田阵平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恍惚了一下,才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继续道:
“所以在港口发生爆炸的时候,小阵平就和我在一起,他确实不在现场。如果你要用这件事反驳我的话,我确实没办法解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你说的都是对的,科涅克杀了松田阵平,又想要杀了我,那他为什么要故意放过我。”
“我后来问过班长那颗炸弹的威力,整个仓库几乎都被炸平了,偏偏只有我被摔下去的地方地基塌陷,这个难道也是巧合吗?”
萩原研二苦笑:“就算都是巧合,那他今天早上就是来继续杀我的。既然如此,白天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对班长动手,甚至没有逼问,只想跑掉。”
降谷零沉默了一会,才道: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演给你们看。”
“你们不知道科涅克在组织内的名声的糟糕程度,我查到了起码有两个代号成员死在他手里。这些人死不足惜就算了,但还有我亲眼见过的……”
他想起矢野绘美,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十分信赖神奈的女孩。想起科涅克解决他们一家的时候轻猫淡写的语气。
想到这里,降谷零身上忽然布满冷汗。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科涅克是怎么一边和矢野绘美说着话,一边对冰箱压缩机做手脚的。他就站在旁边,却半点没有看出来他心中冷酷的算计。
他明明已经对科涅克升起了警惕,但是那天晚上,却……
“他很擅长利用别人的信任。”
降谷零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眼看向萩原,“萩原,别忘了你是怎么被他带到偏僻的地方的,他要动手之前,你难道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哦。”
萩原的语气轻飘飘的,眼底却凝结着沉郁。
“我看出来了,他在挣扎。”
“那种想要说什么,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样子,简直就好像是……”
“像是被胁迫了一样。”
伊达航冷不丁地接话,惊得其他三人一起看过来。
诸伏景光犹豫道:“班长,你是说他记忆的问题吗?”
伊达航沉吟着说:“根据你上次的猜测,是松田失忆了, 但是对我们几个都隐约有印象, 所以才会出手帮降谷, 主动交好你,并且不想伤害萩原和我没错吧?”
诸伏景光点头,降谷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立刻出声反驳他对科涅克的称呼, 只是道:
“班长,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伊达航无奈道:“难道你们没发现,他面对你和诸伏的时候, 并没有表现出排斥, 甚至主动接近你们。
“但他却极力避免与我和萩原产生联系。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降谷零反应很快, 他冷着脸道:“难道你是想说,我和诸伏都在那个组织卧底,而你们两个和组织无关, 所以他不想连累到你们?”
伊达航犹豫了一下,“有点道理,但是还是说不通,因为……”
“因为科涅克不知道我是组织的成员。”诸伏景光稍微一思索就理解了。
“就算他是松田, 他应该也没有渠道知道我在执行潜入任务。
“虽然我当时用了假名, 但是普通的警察进行暗中调查时也会进行伪装, 不能作为判断依据。”
降谷零一怔,发现他确实是忽略了这点。
伊达航点点头表示认可, 跟着补充说明:
“没错,虽然你和景光两个人毕业就消失,但是我们当时也只能猜测到你们进入了什么秘密部门。毕竟需要保密身份并且尽量断绝联系的情况,在这个我们这个行业太多了。一直到松田的……葬礼,和你们再次见面,我和萩原才隐约确定。”
降谷零冷静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更证明了科涅克不是松田,如果他真的是松田,在不确定诸伏景光的情况下,应该像是远离你和萩原一样躲开景光才对。”
“如果找不到别的理由,那这个就是科涅克的破绽,他可能根本不认识景光,只是单纯出于某种理由在接近绿川雅也。”
“不是的,有理由的……”一直垂眸不语的萩原研二忽然出声了。
“我和班长在找的是松田,而你和诸伏……认识的是科涅克。是这样吧,班长?”
他侧过头,对着伊达航扯了扯嘴角,神情像是连绵的细雨,带着轻缓的寒凉。
“……没错。”
伊达航咬了一下嘴里的牙签,力道很大,仿佛在用这种方法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我当时对他喊出了松田,他的反应非常大……不是单纯的情绪反应。”
伊达航想起当时的情景。
他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喊出名字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十分笃定,本以为松田就算不承认,也会泄露出什么震惊的情绪。
结果黑色卷发的青年甚至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忽然脸色苍白地撑住了桌子,虽然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是呼吸骤然急促,按在桌子上的手也用力到指尖泛白。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微微一颤,重新挺直了脊背。像是正在遭遇某种痛苦,但又强行忍住不想露出丝毫端倪的样子。
伊达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结果喊出口后,面前的人反而紧绷得像是快要断裂的弦,接着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掏出枪威胁他。
“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害怕承认身份导致什么糟糕的结果,但是现在想想……”
那种极度抗拒的模样已经近乎恐惧,仿佛喊出“松田”两个字,本身就代表某种厄运似的。
“如果这是演出来的,真的有什么必要吗?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他顺势承认身份或者装作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我不可能不配合。”
“但如果不是演出来的,他就是松田。那他又经历了什么,才会对松田这个名字都产生了明显的抗拒?抗拒到几乎是在听到的一瞬间,就出现了强烈的不适感。这种过度的生理反应和情绪反应,已经远远超出普通的想要回避的范畴。”
伊达航说完之后,整个病房里一时寂静无声。
层层阴霾笼罩住了他们每个人。
萩原研二嘴唇颤抖了一下,听懂了伊达航委婉言辞下的深层含义。
这种生硬又矛盾的反应,简直像是通过某种手段被强制性地训练出来的。
“ 也许小阵平没有失忆,或者曾经失忆已经想起来了……”
“但有人在控制着他。用精神暗示、或者更加残酷的方法,让他对松田阵平的一切相关的人或事都主动远离。这个控制的强度达到了即使周围没有任何人,他也说不出来的地步。”
“能够证明松田阵平身份的关键信息被毁,松田阵平本人又无法承认他的身份,两者结合,从根源上将他的过去彻底抹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
萩原研二闭了闭眼,忍耐着痛苦和愤怒说:
“也许对被控制的小阵平来说,只有在科涅克的身份下进行交流的人是安全的,‘松田阵平’意味着危险或者是……惩罚。‘”
伊达航无声地咬紧牙关。诸伏景光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瞪大了眼睛。
降谷零猛地站起来,带动椅子在地上拖曳出一道极其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他双拳紧握,转过身背对几人,但不断起伏的肌肉线条和仿佛攻击前兆的绷紧的脊背让他的情绪足够明显。
“开什么玩笑。”他的声音干涩得近乎粗粝,像是被毒辣阳光炙烤到不剩一点水分的荒芜沙漠。
“开什么玩笑,你们这些猜测全都是建立在科涅克是松田的基础上吧……没有一点证据,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的胡乱猜测有什么区别……”
本应该笃定的语气越到后面越听不见声音,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降谷零无声又急促地喘了一口气。
萩原研二注视着他不肯面对众人的背影,也并不因为他的反驳生气,只是执着地问,“你见了他好多次了吧,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降谷零沉默了,不发一言,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表示否认。
伊达航摩挲了一下大腿上的布料,“其实,我还有一点事情没说……我本来觉得可能是我的错觉。”
“松田的视力是不是有点问题,比如会看不清东西……”
降谷零猝然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伊达航的表情不太确定,但还是继续道:
“今天早上在医院,他拿枪指着我的时候,对着的是我的脖颈的位置……如果他想一击毙,那应该是对准准头部或者心脏,如果只是想威胁我但害怕伤到我,可能会对着肩膀之类的位置,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目标更小更难瞄准的脖颈。”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呼啸着砸在降谷零的脑中,让他整个人晃了一晃。
无数的细节和画面,被他从记忆中压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