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见闭关这三十三年来,他数次有过这样痛苦的感受, 但每次这种痛苦很快就消弭了。
何不见知道越荒州一定是出事了,他一定几度陷入危险之中。
何不见心急如焚,却也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突破、尽快出关,这样才能去寻师弟。
但几次情绪的起伏,还是拖慢了他修炼的进度,直到今日……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当初打断了何不见的修炼。
甚至,那股锥心之痛不减反增。
何不见怔在原地, 甚至忘了擦一擦染在唇上的血。
“准备读档。”
系统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 却也让何不见知道了一件事——越荒州死了。
紧接着,就是一股超乎他想象的慌乱席卷了他的身心。
他想起了一件事,上次系统自动存档时,也就是越荒州离去时,他还在闭关。
哪怕读档,他依旧要待在这里闭关, 根本没办法让越荒州留下或和他一起前赴飞来剑派之约。
而越荒州是不会有读档之前的记忆的,没有外力的干涉下, 他照旧会依据自己的心意离开紫藤小筑
哪怕读档重来, 越荒州独自离去的这段也难以改变。
“不……”
不,不不不不……
然而, 系统的读档并不以何不见的意志为转移。
奔涌的时间之河永恒向着一个方向滔滔而下,只有近于大道的伟力才能拘束住其中一股河水, 让它逆流。
何不见的思维卡了一瞬,随即再次流畅。
他立刻内视探查了下自己体内, 发觉自己回到了最开始外炼四肢、内炼五脏的时候。
还是读档了。
他试着停止闭关,打断自己的进阶,可不行……根本不行。
他本就是被迫进入突破状态,现在打断闭关,体内的力量会反噬自身,那时他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但进阶的路就断了。
何不见还在想着到底怎样才能在不出关的去情况下给越荒州暗示,让他老老实实呆在紫藤小筑哪里都不要去。
紫藤小筑之内,定虚望着这株花开得痛快又热烈的紫藤,静静地出了会儿神。
他的目光顺着飘落的紫藤花瓣下移,移到了坐在秋千上的何不见。
何不见的神情并不平静,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快速闪动,眉微微蹙着,其间积聚着郁气。
这点郁气破坏了这幅精美画面的和谐,但定虚依旧看得目不转睛。
是的,定虚。
借着读档的机会,未来的定虚仙尊再次逆流而上,来到了时间长河的上游。
对于他来说,紫藤小筑内的一切既是熟悉的,又是新奇的。
说白了,他还是他,他有越荒州所有的记忆,刻入骨髓的熟谙与眷恋从一幕幕记忆中渗透出来,浸泡着他这个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意识。
可即使他有记忆,拥有这段过去的意识并不是他,在他眼中一切又都是新鲜的、新奇的。
这种既是旁观者又是局中人的视角,让早已心如磐石的定虚都略有沉溺。
他看着何不见,忍不住上前几步,食指和中指并拢成剑指,轻轻点在何不见的眉间,却没有用力压平他蹙起的眉头。
这一下的触碰如蜻蜓点水,几乎就在指尖触摸到另一个人皮肤的那刻,定虚就收回了手。
因为就在他碰到的那一刻,紫府中被压制下去的意识忽然一跃而起,奋力挣扎,直到他收回手那股意识才重新沉了下去。
比起上次他逆溯时间,这个自己的修为更高了,神魂也更为凝实,还能有几分挣扎的力量。
“不要那么急……”定虚自言自语道。
他了解自己。
他甚至比这个自己还了解自己。
记忆里的一些浓墨重彩的画面,河边、草地、跨坐于身上的赤发少年,腰与胯隔着两层布料紧紧相贴,坚决的眼神,期盼已久的湿漉漉的雨……
还有,微妙滋生的在意与情愫。
这个自己的世界很窄,由于修炼太过顺风顺水,所经历的一切也比不上他。
这个自己只是被一层模糊的情愫推动着,目光追随着师兄,身体也追随着师兄,心也追随着师兄……
而他,从他的视角看来,有些事实在是不言自明。
只是两个笨蛋还龟缩在师兄弟的壳子里。
不过……看样子,自己也快忍不住了吧。
否则,为何这么急切地独自离开,明知危险也要去赴约呢?
“不用担心,”定虚凝视着何不见,对他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师兄专注于结婴就好。”
“师兄。”
“师兄……”
定虚咀嚼了几遍这两个字,接着道:“我会活着回来,我们几十年后再见。”
定虚转身离去,在即将走出紫藤小筑之时,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花美,花下的人也美。
很美、很好的一切,他却不曾拥有过。
在定虚的回忆中,金丹期的自己面对的是成群成群的魔修,杀人杀到斩渊剑身都沾满了血污。
算算时间,几十年后,应当也到了那件事发生的时间了。
“走吧。”定虚自言自语道。
离开紫藤小筑后,定虚先绕去了藏宝阁,在玉璧上浏览了一遍可兑换的东西后,选中了几样能用到的兑换。
走出藏宝阁后,他的身体骤然一顿。
定虚的意识离去,越荒州的意识复归。
越荒州遥望了一眼紫藤小筑的方向,却没有回去再看一眼何不见,而是转身走向了传送阵。
眉心的触感一瞬即离,何不见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他意识到了不对,站在他面前自说自话的并不是师弟,而是定虚仙尊。
但这并不影响何不见几乎要呕血的心情。
自己的选择?什么叫自己的选择?
自己去送死吗?
如果他没有读档的能力,师弟岂不就是莫名其妙死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越荒州,他怎么能这么选择?
难道他不知道……这会让他伤心的吗?
“系统,有没有办法打断我的闭关,只要不影响后续进阶,哪怕重伤需要养个几百年我都可以接受。”
系统沉默了很久,久到何不见反复又问了几遍。
最终,系统道:“没有。”
要你何用?
这时,越荒州已经离开了紫藤小筑,何不见知道自己现在中断闭关也来不及了。
下次……最好没有下次读档。
如果真有下次,他一定要在读档那刻就果断中断闭关,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一定要拦住越荒州。
第二次读档。
何不见听见系统读档的声音时,果断打断了闭关。
原本在神魂引导下淬炼四肢与五脏的力量霎时失控,化为一场体内的刀刃风暴。
“噗,咳咳……”
何不见喷出一口气,不得不抬手抓住秋千绳稳住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但睁开眼那瞬,他眼中浮现的是痛快。
“你……咳,给我站住!”何不见脱口而出。
他顾不上面前人的意识是定虚还是自己师弟,反正他都当是自己师弟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什么选择?你有顾虑过我吗?”何不见想骂人。
定虚眼中闪过一瞬惊讶,他对上了一双满是愤怒的眼。
熊熊燃烧的怒火让何不见的眼睛亮得惊人。
何不见擦了下自己唇边的血,站起身,一把揪住越荒州的衣领,迫使他俯下身。
“仙尊,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让他出来。”
“我要管教一下师弟。”
定虚看着这张贴近自己的漂亮面容,忽然勾了勾唇角。
下一瞬,何不见看到这张日常淡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惊容。
“师兄……”
何不见一拳砸在那张脸上。
看着越荒州偏过去的脸,何不见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第一次用如此冷的语气和越荒州说话。
“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还要独自去赴约?”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去那次读档的记忆。”
“我也没告诉过你我能回溯时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死在外面某个地方,而我却在宗门里闭关并不知情,我会怎么想?”
“难道我能自己继续修行吗?”
越荒州回头看着激动到脸颊泛红的何不见,不由得道:“对不起,师兄。”
“我不想落后于师兄太远。”
“师兄,你不该强行中断闭关。”
何不见打了他一拳后,其实气已经消了一些了。
他从储物法器里翻出真元丹吞下,先修复一下一塌糊涂的身体。
对上越荒州紧张、心痛又混杂着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你看我强行中断闭关的感受是什么,我看你独自离去的感受就是什么。”
何不见重新坐回了秋千上,脚尖点着地面,晃动着秋千,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比如,我口中的读档和时间回溯的事?”
“还有,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天苍山,我口中的仙尊又是谁?”
“师兄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我。”
越荒州眼中的渴望亮起, 又被他强行按入沉默的深潭中。
“很想听,但怕师兄说了,就不会再留下了。”
何不见扯了扯嘴角, 带点自嘲地说:“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罢了……”
反正他刚刚怒极之下跟越荒州提了读档这回事,系统也屁都没放。
感觉他修为上来之后,系统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话多。
他倒是和定虚短暂交流过搅动时间长河的事,但越荒州确实是一无所知,或者是时候跟他说说了。
不过……
“你记得上两回发生过什么吗?”何不见问。
越荒州皱眉,思考了一会儿, 道:“师兄说的上两回是指……”
看样子依旧没记忆。
那这周目告诉他一切, 也没有用。
毕竟这周目他强行中断闭关,反噬太重,几乎断绝了以后的修行之路,他大概率还是要读档的。
“没什么,你一定要去赴约吗?你哪里有落后于我太远?你也已经金丹四元了。”
越荒州有些跟不上何不见跳跃的问题,沉默片刻后, 他反而问了何不见另一个问题:“在天苍山下,师父曾经问过我们三个问题, 师兄想知道我第一问的答案是什么吗?”
“是什么?”
天苍山下的三问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第一问是“求道为何”,何不见的回答是“逍遥”。
那时何不见就很好奇越荒州的回答会是什么。
一个十二三岁, 饱受饥饿蹂躏,没有读过书受过教育的孩子, 他的答案会是什么?
越荒州平静地道:“道。”
“这就是我对师父问题的回答。”
“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 不需在意的。”
“因为我一无所有。”
“食物,水?听上去很重要,但当我常常寻觅不到它们时,我又觉得没那么重要。”
“在师兄找到我之前,我甚至觉得连自己这条命也并不重要。”
“我求生,就是靠本能支撑着。”
“我不会求死,但若有一天我撑不下去,死亡降临在我身上,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后来拜入宗门后,我才找到合适的句子表达我的感受。”
说着,越荒州的眼睛失去了聚集,或者说,他的目光聚集在了过去。
“空。”
“空无所空。”
空无所空。
这句话出自《真经》,何不见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整段话:
内观于心,心无其心;外观于形,形无其形;远观于物,物无其物。
三者既悟,唯见于空。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
如此境界,渐入真道[注]。
“是以师父问我时,我能想到的答案就在题面上。或许只有师父口中那至高无上的大道,才是我应求的。”
“师兄已经寻到了自己的道,我的呢?”
“虽然明面上我只差了师兄一个境界,实际上我已经落后了很远了。”
“对于自己所求的道,我的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因此,我必须去追寻、践行我的道。”
“尽管我很舍不得师兄,尽管前路凶险非常,但我不能蜷缩在师兄身边,舍弃我的道。”
“或者换句话来说,我唯有坚定我的道,才能和师兄长久地在这条求道之路上相伴。”
说话时,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何不见,其内全是真诚与坚定。
何不见听完后,才发觉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与师弟同为求道之人,这份对大道的执着他感同身受。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的种种,被改变的命运节点、被蒙蔽的天机……
越荒州可以说是个天生具有“道心”、完全与修行契合的人,他从来不需要他人的拯救。
何不见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拯救者的位置上,也从来没有将师弟摆在一个需要被拯救的位置。
可他们形影不离,自己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将师弟困在自己身边了。
或许,自己这么急切与愤怒,也实在是……不该。
反正系统拉到只剩存档读档一个功能了。
何不见笑了笑,道:“是我关心则乱。”
“去走自己的路吧。
“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来历、读档是什么……”
“那就活着回来见我。”
“好。”越荒州坚定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活着回来见师兄。”
保证又有什么用,反正再读档你又不会记得。
何不见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然而心中的郁结却散开了,蹙起的眉间也恢复了平坦。
他侧头靠着秋千绳,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多年前的记忆。
曾经他在问心秘境时,曾下定决心不再主动读档。
一来,他认为主动读档是在利用系统取巧,逃避困难。没有迎难而上、视死如归的决心,反而处处想着有后路可退,这样的心境根本无法成就上品金丹。
二来,读档牵扯到系统,选择主动读档仿佛在提醒他,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是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看客和玩家。
如今再次走到要主动读档的境地,何不见竟然又体会到了一番不同的滋味。
他现在不再视读档为逃避困难的退路,有了师弟、师门,竟也不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来客了。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从利用主动读档,再到否定主动读档,再到今日主动读档。
何不见心中越发澄明。
一切法门,不过外相。
但见本心,唯求我道。
何不见果断震断了心脉。
紫藤花,秋千,秋千上神情平静的师兄。
嗡鸣响彻越荒州的大脑,集中精力去听却又什么都没听见。
这次,那个强大的意识没有再回来。
越荒州怔在原地很久,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握剑时从不曾颤抖的手,此刻指尖正在不自觉地发抖。
他后背满是冷汗,心脏更是一下又一下顶着胸膛。
他其实说谎了。
对于读档,他并不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脑海里会闪过一些混乱、破碎的片段,大多是他印象深刻的部分。
记忆断片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关于自己失去一段记忆,他曾有过不少猜想。
可能是修为高了,这次才有了那些破碎的片段。
而这次,何不见安静靠在秋千绳上无声无息的画面,尽管只有一瞬,却让他颤抖不已。
他已经明白了。
他必须要活着回来,为了自己,也为了师兄。
越荒州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收紧了手指,随即转身离去,前往藏宝阁。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读档。
二十一年后,妙有世界,万魔窟前。
一上一下两片冥蓝色的光海搅乱了万魔窟外的战场幻象,苦渡立于其间,五只眼全部张开,紧紧锁着不远处的越荒州。
“逃到现在,也算你有本事了。”苦渡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他周身都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越荒州简直就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鱼,二十一年间数次甩掉他与他师父无定。
像现在,无定还在赶来,他则是好不容易才堵住越荒州。
“你逃不掉了。”苦渡不想等师父来了,故意忽略了师父的某些恶趣味,准备快点解决越荒州。
苦渡五眼齐开,五苦同时浮现,从四面八方交击越荒州。
越荒州则看着他,召唤出了斩渊与蚀心两剑,右手持斩渊、左手持蚀心。
这次,他没有将两剑交叉于身前防御苦渡的攻击,而是倒转双剑,剑身向上、剑柄在下,将双剑并于身前。
“我也,厌倦这一次次的逃亡了。”
乌黑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剑身,与血红的、缠绕着金纹封印的剑身并在一起。
“解。”
蚀心剑上何不见留下的金纹封印乍然浮起,层层旋转着散开。
“破!”
他将蚀心剑向前掷出,斩渊剑紧随其后。
“破”字剑诀作用的目标并非“汲涟溟波”,也并非苦渡的攻击,而是蚀心剑本身。
“当——”
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后,蚀心剑从中断开,其内蕴含的魔气与灵力一同爆发,硬生生将剑身炸成无数碎片。
越荒州毁掉了一件灵器!
灵器毁坏释放出的巨大力量将苦渡的攻击尽数逼退,还将“汲涟溟波”炸出一个巨洞。
爆炸的余波向外扩散开去,更是横扫了战场上无数的尸体、兵卒。
越荒州召回斩渊剑,运起灵力护住自身,接着爆炸的冲击力,猛地向后一跃。
“你!”
灵器爆炸的余波逼得苦渡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就这一刹那的耽搁,越荒州已经跃入了万魔窟。
苦渡都没想到,越荒州竟然会如此果断地爆掉一把灵器。
苦渡站在一片被灵器爆炸炸出来的扭曲图景中,思索着自己要不要进入万魔窟。
反正越荒州刚刚进入,必定不能深入,自己应当可以在他进入核心之前追上他将他斩杀。
就在这时,苦渡身边出现了一股变幻莫测的魔气。
魔气幻化成一个十一二岁的精致天真少女模样。
无定看着四周缓缓恢复的扭曲图景,声音尖利而阴冷。
“徒弟,你居然没能赶在他进入万魔窟之前杀了他?”
说着,不等苦渡反应,无定闭上了眼。
他周身的魔气蒸腾而起,化为一只只漆黑的乌鸦冲入了万魔窟中。
苦渡闭嘴静立在旁边,不敢打扰无定。
十个呼吸后,无定睁开眼,神情依旧不悦。
“进入核心区了。”
无定身上的魔气扩散开来,融入了战场上正在交战的兵卒与尸体之中。
魔气侵入后,这些兵卒与尸体的双眼化为了血红色,浑身上下冒着漆黑的魔气,他们仿佛获得了真正的生命。
不止是在这里,整个万魔窟一圈之内,所有的幻象中,都有一部分被魔气侵入,化为了无定手中的魔兵。
“看守这里,若见到越荒州出来,全力阻拦他。”
无定对这些魔兵下了命令,随后才看向苦渡。
“弟子无能。”苦渡先一步道。
“罢了,他确实有点本事,好似有什么危险感知一样,总能先一步溜走。”
无定脸上的阴冷之色褪去,少女天真的面容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
“不过,这又如何呢?不想乖乖去死,拼命地挣扎,不过是在延缓自己受折磨的时间。”
“他进了核心区,若在里面待得久了,会被天魔气息侵入,到时……”
“呵呵呵呵……”无定痴痴地笑了,“我好想看元辰发现自己的师弟堕魔的模样,哈哈哈哈哈哈……”
无定笑够了,看向苦渡,道:“你留一具化身在这里。”
“距离那件事的时间不远了,我很可能抽不出时间赶来这边。”
“徒儿,师父的好徒儿。”
无定飞到苦渡面前,少女的体型崩解成一团魔气,又再度重组成一位皮肤漆黑、上绘白纹的高大男子模样。
无定凑到苦渡面前,冷声道:“如果你再放走他,你知道师父的脾气的。”
“是。”苦渡应道,“弟子必定尽心竭力。”
又四十五年后,距离越荒州离去已足足六十六年。
秋千上,何不见终于到了将要结婴的时刻了。
正所谓,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婴儿”在修行的概念中,指的更多是一种纯粹、未经后天之气侵染的状态。
在修行过程中, 也意味着“五元归一”后的那个“一”在体内稳固后,与神魂结合,“孕育”出了更纯粹的“我”。
金丹向元婴的突破,五元归一后,抱元守一,凝聚体内的纯阳之“我”。
因此,元婴才是日后弃壳飞升的根基所在。
何不见经过多次读档,对前面锻体的过程驾轻就熟。
别人结婴只会有一次, 他却体会了五六次, 这勉强弥补了他积累不够,提前结婴的缺陷。
否则,他少说要闭关个百年。
不论如何,在越荒州独自离开的第六十六年,他终于顺利结婴了。
抱元守一,丹华流液, 碎而成婴。
何不见丹田之内,圆融无瑕的金丹剥离了点点碎屑, 显露出一个纯净婴孩的模样。
何不见周身气息霎时暴涨。
鼓荡的灵压掀起一阵狂风, 不仅吹起了落在他身上一层又一层几乎将他淹没的紫藤花瓣,还将整个小院内满地的紫藤花瓣都吹了起来。
狂风以他为中心一圈又一圈向外横扫, 裹挟着紫藤花瓣,吹出了小院之外。
此刻还在太无宗的弟子, 日后总会记起这一天。
当紫藤花瓣形成的大雨席卷玄都,将所有人笼罩之刻, 就是灵和师叔祖结婴之时。
结婴之后,何不见收敛好自己外泄的力量,睁开了眼,随即忍不住笑了。
“抱歉。”
刚刚的力量外泄不仅卷走了地上沉积多年的落花,还把茂盛的紫藤本体上的花朵席卷一空。
紫藤现在举着秃秃的藤蔓伸到何不见眼前,张牙舞爪地表示抗议。
它从被主人移植到小院之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完全没有花,它秃了!
但主人对它道歉唉!
紫藤慢慢蜷缩起了张牙舞爪的藤蔓,决定原谅主人的瞬间,它的藤蔓上长出了新的花苞。
何不见感应了一番此刻自己的境界后,不由得叹息。
突破至元婴后,本命法宝的力量也跟着增强,但还没到能被提升到灵器的地步,这对他来说是大幸,否则他的闭关还不知道要延长多久。
金丹之后四境界:元婴,化神,还虚,合道。
结成上品金丹的修士想突破至元婴,大多只需要时间进行积累,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元婴之后,却是一步一门槛,一步一灾劫。
元婴之后,再突破到下一个境界,修士就要面临一道灾劫。
元婴之后,修士终于有了正式寻求大道的资格,因此这每一道灾劫都是起自大道,个个凶险异常。
元婴到化神之间,是水灾。
世上除道外,无不朽之物。修行者想要与道合一,恰如逆着水流向源头处追寻,神魂必然会受到大道之力的冲刷,这就被称之为水灾。
是以元婴境内分为七个小境界,元婴修士需要依次凝练七魄,好抵得住大道之力的冲刷。
若修行不够,水灾便会冲散修士七魄。
化神至还虚之间,是火灾。
七魄为阴,三魂为阳。
是以阴水冲刷七魄,阳火煅烧三魂。
经由阴水冲刷、阳火煅烧之后,修士的魂魄才彻底去除了后天沾染的诸多杂质,只剩下与道贴合的真灵。
若修行不够,火灾会将修士的三魂烧为灰烬,千年苦修荡然无存。
还虚到合道之间,是风灾。
经由阳火煅烧后,还虚境界的修士也可称之为阳神境界,此时可阳神外放、遨游太虚。
起脱对于这个境界的修士来讲,前方最重要的就是坚定自身的道,迈出与道合一的这一步。
此时,会有无名之风起自虚空,此风从修士周身的窍穴涌入修士体内,可穿透修士的肌骨与五内。
修士必须达到“风起心不起,风乱神不乱”的境界。
若修行不够,风灾会将修士的骨肉消解,毁坏修士的道行。
这三灾虽然从根源上起自大道,但这三灾也是大地上万事万物毁灭的三种途径,因而也被称为三大地灾。
但度过三灾后,也并非再无灾劫。
正所谓“才脱地网,又入天罗”,感悟天地法则,便有起自大道的雷劫降下,击打修士的元神。
通常来讲一共有七道天雷,因此天灾又被称为七劫。
三灾七劫过后,方才能达到羽化境,只待弃壳飞升。
当然,对现在的何不见来说,他离水灾都还很远,更别提完整的三灾七劫了。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寻师弟。
其他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
何不见站起身,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道袍宽大的袖子堆在他的肩膀处,他却不怎么在意。
话说回来,宽大的道袍某种意义上也束缚了他的行动。
这么多年下来,他举手投足也会顾虑下真传弟子的形象。
再加上炼气期经受过的锻体训练,他改掉了自己曾经作为现代人的一些习惯动作,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差不多。
何不见放下手臂,宽大的道袍袖子柔顺地垂下来,没有留下一丝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