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宋自明冷声道, “否则我根本不会来万魔窟外围……”
“我只是在想,我们对于君上而言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君上……
四十九年前, 那时宋自明还只是一位金丹魔修手下的药人。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吞下金丹魔修练就的种种毒药。
待他撑不住死去,被剧毒和怨恨浸泡透了的尸体, 就会成为金丹魔修最好的补药。
那时的宋自明满心只有绝望和仇恨……因为,他的亲姐姐和年幼的弟弟,都先他一步那样死去了。
他眼睁睁看着魔修一点点吞下两具尸体。
他居然连亲人的尸身都保不住。
宋自明那一瞬间,甚至怨恨过自己强健的身体,怨恨自己对毒药的耐受力要比亲人强。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亲眼见证那残忍的一幕。
也就是从那时起,报仇就成了他苟延残喘的唯一执念。
可他的仇人……毕竟是金丹魔修……
那时的他也不过才筑基中期修为,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尝试,都没办法报仇。
直到……
某一天,一个重伤的剑修路过此地。
金丹期魔修以为自己撞了大运,捡到了一块肥肉,兴冲冲地杀了上去。
结果没几下就被一把乌黑的剑钉死在地上。
而那位剑修,连眼神都没有变过一次。
就在那把乌黑的剑抽出,瞄准了魔修的眉心,正要刺下之时,他忍不住大喊了一声“等等”。
随后他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掏出自己藏了不知多久,涂满了自己毒血的匕首,走向了那个魔修。
那个剑修并没有制止他,那把剑也没有再刺下去。
他用匕首穿透了魔修的眉心,随后像头野兽一样扑在魔修的尸身上,用牙齿撕咬尸体。
那时宋自明被亲手杀了魔修一事冲昏了头脑。
待他从情绪的剧烈起伏中回过神来,重新找回理智,就在魔修不成人形的尸体旁看到了一小瓶解毒丹。
他将那瓶解毒丹灌入口中,又用匕首挖出了魔修的金丹,后来用金丹换来了法宝,一步步修炼走到今日。
宋自明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位剑修。
他修炼的过程中,也不时听到无定真君和苦渡真君似乎在追杀谁的消息。
很快,他也从和自己有差不多遭遇的高爽等人口中,得知了那位剑修就是被追杀的人。
此后,就是剑修坠入万魔窟核心,苦渡真君留下了化身,与魔兵一同包围万魔窟之事。
那些机缘巧合受过剑修恩惠的人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之间没什么情谊,身份背景各不相同,但目标是一致的——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君上。
可……宋自明望向万魔窟的核心。
可我们的行为是有意义的吗?我们对于君上来说又是有意义的吗?
那个金丹魔修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在修炼的过程中,脑海中总是反复回放两段记忆。
一段是姐姐和幼弟被吞噬的那一幕。
另一段,则是剑修将魔修钉在地上,自己掏出匕首杀死魔修的那一幕。
那时,剑修的目光是那么冷漠,无悲亦无喜。
对于魔修向他出手,他没有愤怒。
对于自己出手杀了魔修,乃至于后来像野兽一样啃食尸体,他都没有表现出惊讶。
宋自明很清楚,自己对于君上来说,什么都不是。
那位剑修并不是想要救自己,也并不是想杀那位魔修……
只是那位魔修阻碍了他的逃亡,恰逢其会撞上了他的剑锋,而自己也是恰逢其会地报了仇。
那个人……并不需要自己报恩,也不需要自己的拯救。
高爽见宋自明沉默,他冷笑了一声,转头走回窗前。
“你要是觉得没意义,那就走吧。”
“本来我们也只是为君上,才勉强合作的而已。”
宋自明看着高爽的背影,默然无语。
高爽却忽然神情一变,传音给宋自明:“那是谁?”
何不见穿过一道道幻影,来到了战场前。
此处依旧有数不清地幻影继续着这场无始无终的战争。
同时,在交战的幻影之中,也夹杂着不少浑身冒着漆黑魔气的魔兵。
这些魔兵看似散乱、实则紧密地封锁了进入万魔窟核心的道路。
魔兵的修为从金丹巅峰到筑基初期不等,它们单个对何不见来说威胁不大,但数量却很大。
一旦陷入它们的围攻,何不见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况且,何不见不确定追杀越荒州的人会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万魔窟逸散出的魔气和幻影对灵识的探查有很大的干扰和迷惑作用。
何不见虽然没能看到无定或苦渡的身影,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就在何不见计划该不动声色地撕开魔兵的包围,突入万魔窟时,一条充斥着魔力的绸带忽然从旁展开,向他袭来。
何不见发觉这绸带所带的力量以试探为主,也怕召唤出宝珠和紫虚云卷会惊动可能还留在这里的敌人。
因而,他只是融了左手上的星珠,将其内的力量拧成了锁链,向着绸缎迎去。
锁仙链绞住绸缎,如同蛇一样逆着绸缎攀缠而上,直接缠住了某个人,将他强行拉了出来。
高爽有些狼狈,他睁着那双赤红的眼睛怒视着眼前之人,传音道:“你是天魔妙欲宫的人?”
何不见出手时惯例伪装了一下力量,在高爽看来刚刚何不见身上涌动的魔气就是出于天魔妙欲宫。
何不见轻轻笑了笑,没有回应,而是反问道:“你们又是谁呢?你们为何在此?”
高爽神情一变。
他贸然出手就是为了试探这人,为了保险起见,他让宋自明藏在暗处。
可面前之人却一开口就点明了暗中另一人的存在。
高爽打量着面前人,心中百转千回。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人的左手腕上。
那里,一串蕴含着星辰之力的莹润珠子串成了珠链,缠绕在面前人的手腕上。
苦渡和魔兵封锁万魔窟已有数十年,普通魔修根本不会靠近核心区。
此时能来这里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来追杀君上的,另一类就是像他们这样想来救君上的。
高爽出手试探,也正是因为拿不准。
本来看出面前人出身天魔妙欲宫时,他心中的警惕占据了上风,可那串手链……
高爽死死盯着那串手链,咬紧了牙关。
他忍不住传音给对方:“你和君上是什么关系?”
何不见眉心一跳,疑惑道:“君上?”
他注意到了高爽的视线,不确定地道:“你口中的君上……是一位剑修吗?”
高爽瞬间肯定,面前之人绝对认识君上,且与君上关系匪浅,他应该就是来救君上的。
高爽闭了闭眼,压下心中骤然涌起的情绪。
“没错,君上就是我们此时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我等都是受了君上大恩,为了将君上救出万魔窟才自愿来此的。”
“不知阁下,能否移步与我们一叙?”
何不见还在咀嚼这个称呼。
进入妙有世界一个多月,追寻着越荒州留下的星星点点的踪迹,何不见自然也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事迹。
在有些魔修口中,他是杀戮成性的大魔,曾一夜之间以一把血红的魔剑灭掉一个小宗门,满门上下无一活口。
在有些魔修口中,他又是硬抗天魔妙欲宫的狠角色,谈论起他的人无不带着些钦佩的口气。
在另一些魔修口中,他又是狼狈的丧家犬,是被赶着到处逃窜的笑话。
如今,在面前之人口中,越荒州又多出了一重身份。
他成了某些人口中的“君上”。
这一切都让何不见感到有些陌生,也有些奇妙。
他之前与师弟形影不离,在他眼中师弟似乎永远都是师弟。
如今六十六年未见,他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师弟的过去,经由旁人的口去了解这段时间里越荒州的经历,也经由旁人的眼看到了许多个不同的越荒州。
仿佛……重新认识了越荒州许多遍。
何不见至今都很难将那些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形象,和自己熟悉的师弟形象重合到一起。
因此,听到高爽的话,何不见还是答应了。
“好,带路吧。”
他想听听,高爽等人口中的“君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爽打量着面前这个“平平无奇”的魔修。
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脸,周身的魔气平和到近乎平庸的地步,看上去就像个最普通的妙欲宫外门弟子。
可当高爽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忽然与面前的眼睛对上, 却又让他心中一颤。
面前的人……确实与君上有几分相似。
不是容貌或者气质上的相似,而是精神或这说境界上的相似。
他们看似身在此世之中,却又游离于此世之外。
高爽咬了咬牙,还是不想承认这种相似。
他又看了眼面前人手腕上的星珠,先报上自己和宋自明的姓名,再道:“你到底是谁?和君上是什么关系?”
“嗯……我是你口中君上的师兄。”何不见笑了笑,“两位在这里多久了?对万魔窟核心区有什么了解?如今是否有人守在万魔窟外?”
“师兄?你和君上到底出身于哪个宗门?”
何不见淡淡道:“你无需知道。”
“你……”
宋自明伸手摁住高爽的肩膀,制止他再说下去。
“抱歉, 他性子有些偏执, 并无恶意的。”宋自明先替高爽道了歉。
何不见对此不置可否,不过他并不在乎。
“说说你知道的。”
宋自明干脆得多。
“你应该知道,追杀君上的是无定真君和灾厄真君。”
“君上坠入万魔窟后,无定真君留下了大量魔兵包围了万魔窟外围,灾厄真君留下了名为‘苦渡’的化身。”
“我们曾合力想冲破魔兵的包围,但……”
“只有苦渡在?无定真君不在?”何不见再次确认到。
苦渡大概率只有元婴巅峰的力量, 金丹期时他就杀过一具化身,如今更是不怕。
唯一怕的就是无定真君, 万一他还留有什么瞬间传送的后手……那就麻烦了。
“是。”宋自明回道, “这几十年来,无定真君从未回到过这里。”
“这段时间无定真君和灾厄真君都抽不出身来万魔窟, 想要救君上,这是最好的时机。”高爽忽然插话道。
高爽阴沉着脸, 他本就是偏冷厉的长相,一沉着脸更为阴郁了。
宋自明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
高爽目光颤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整个人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变得空洞。
而那空洞之中,又隐隐有什么在疯狂燃烧着。
就在何不见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高爽说话了。
“我……曾经是无定真君另一位徒弟的炉鼎,我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些隐秘。”
“妙欲宫一直在谋划着一件大事,这段时间无定真君和灾厄真君都抽不出身。”
高爽看向何不见,赤红的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
“你要去救君上的对吧?”
“光凭我们,根本不是数量众多的魔兵的对手。”
“我们可以帮你撕开一个口子,帮你拖住苦渡,让你进去救君上。”
“只要能救出君上,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这是最好的时机!”
何不见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没到那个地步。”
“你们是怎么认识师弟的?你们说你们受过他大恩,能跟我说说吗?”
何不见本来就没指望别人帮自己什么,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事。
宋自明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过去简单讲了讲。
高爽本来想说“凭什么告诉你”,但一想到这人是君上的师兄,要救君上或许还要和他合作。
高爽闭了闭眼,道:“无定派徒弟去追杀君上,那位徒弟死于君上剑下。”
“正因他死了,我才抓住机会逃出来,重获自由。”
“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我对君上的心!”
“他是我的恩人,我而今这条命的价值,只在于报答君上。”
“我……”
宋自明掐了掐高爽,让过于亢奋的高爽冷静一下。
“君上或许是无心救我们,但我们确实受了君上大恩。”
“这样啊……”何不见听完,平静地道,“我明白了。”
“我会进去找他,至于你们的命,还是不用了……”
何不见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在高爽的灵识内,何不见的身影投射到了战场幻境中。
“你……”
高爽当即急了,立刻施展遁术追了过去,宋自明也只能跟上他。
高爽顾不得许多,径自往魔兵的方向闯。
说了这是救君上的最好时机,说了苦渡还守在这里,说了他们可以为他争取一个时机……
这个人为什么这样擅自行动。
是,就算他是元婴修士,可他看上去也才元婴初期。
苦渡可是元婴大圆满。
加上这附近还有许多魔兵,一旦他被苦渡拖住,陷入魔兵的包围,这个人必死无疑。
他死不死无所谓,可惊动了苦渡和魔兵,岂不是错失了救君上的最好时机?
还说是什么师兄,根本就是个一意孤行不管君上死活的蠢货!
高爽又气又急又恨,可事已至此,他还是必须尽快赶到然后帮他。
可当他赶到战场之时,映入眼帘的一切却让他怔在原地。
他看到那个平平无奇的魔修轻松穿过了兵戈交击的战场,他的身影就像投入水中的一块石头。
凡是他身影投射到的位置,周围的幻象顷刻消融。
甚至高爽的灵识还捕捉到,战场周围的魔气似乎有意识地避开那个人。
那个人,就像破开风浪的巨舰,也像是海啸发生时的定海神针。
在魔兵围过来之前,苦渡的身影就出现在那人的面前。
“是你。”
苦渡话音刚落,便有刀山拔地而起、剑树从天而降,上下夹击何不见。
何不见看着苦渡,冷冷道:“灾厄真君,多年未见,你的化身还如我上次相见。”
“这六十六年来,我师弟有劳你‘照顾’了。”
何不见并不怕苦渡,也不怕魔兵,但他害怕拖得时间久了,灾厄真君或无定真君会赶来。
虽然高爽说他们不会来,但这种事谁能确定呢?
速战速决。
何不见直接召出了紫虚云卷和三颗宝珠。
宛如天边紫云织就的云卷展开,其内浮起复杂的阵纹。
三颗宝珠光芒大放,缓缓沉入其中。
何不见向着天空举起左手,群星听从他的号令,降下浩荡星光,洞穿了层层魔障,披在他身上。
苦渡见状不妙,脸上所生的五眼齐齐睁开。
“三元曜变!”
“汲涟溟波!”
何不见手腕上的星珠崩散,落入了云卷内。
一紫一蓝两道力量轰然碰撞在一起,整片战场似乎定格了一瞬。
下一刻,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轰然炸开,摧枯拉朽,震天撼地,围过来的魔兵离得近的霎时化作齑粉,离得远的被横扫而出。
赶到附近的高爽和宋自明神色大变,两人立刻合力撑起了一件防御法宝,才勉强在扩散开的余威中保住自身。
在碰撞中心,一道又一道“咔嚓”声响起。
苦渡撑起的冥蓝色地狱龟裂开来,轰然破碎。
苦渡也闷哼一声,五眼同时飙血,霎时间他的脸上就只剩下了五个血窟窿。
这就是紫虚云卷的厉害之处了。
紫虚云卷与太无宗的主脉契合,对何不见而言,他可以提前于其内绘制好各种阵法。
待到对战之时,直接展开云卷,迅速布阵。
在三元曜变阵和灵宝的加持下,苦渡的溟涟地狱只抵抗了几息便破碎了。
“很好。”苦渡冷冷开口道,“你以为你能带他离开妙有世界吗?”
“这一切只是个开始,你们谁都逃不掉。”
“是吗?”何不见伸手一指赤红宝珠,打出九道赤芒。
苦渡五眼俱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和何不见抗衡的力量,再挣扎不过是给自己徒增折辱,因而也没有躲闪这一击。
九道赤芒轻易洞穿了苦渡的身躯,如同一朵红莲在他身上绽开。
苦渡的身躯化为魔气溃散。
溃散前的那一瞬,那五个血淋淋的窟窿还正对着何不见,似乎还在“看”他一样。
在同一个人修为不如自己的人身上丢了两具化身,对一位化神真君而言已是奇耻大辱。
铺面而来的恶意如针一样何不见,何不见却不为所动。
经由刚刚的对撞,战场幻象中多出了一块空白。
核心区的断崖就在前方。
刚刚与苦渡交手,他用出了八成力量,还消耗大量星珠,作出了雷霆一击。
这样的输出下,他根本掩盖不了自己的灵力波动,干脆就不再维持伪装。
魔气避让的空洞间,他抬起皎若明月的脸,看向断崖的方向。
师弟……我来了。
何不见收起云卷与宝珠,身影一闪到了崖下。
战场上,旁观了一切的高爽和宋自明这才回过神来。
高爽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片空白,怔怔道:“一招……仅仅是一招吗?可他只是元婴初期……”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宋自明回过神来后,神情严肃。
他看出了那人用的是灵宝,而且那灵宝明显不是魔道灵宝,他用出的力量也并非魔气。
种种迹象都指明了一个结论,那人并不是魔修,而是正道修士,甚至可能是四大宗出身的大人物。
既然他说他是君上的师兄,难道君上也是……
不,这怎么可能?
宋自明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他可还记得君上手中那把血红的魔剑,那上面传出的波动显示那确确实实是一把混有天魔血肉的灵器。
那把灵器甚至比许多魔道修士的本命法器还要邪狞,还要充满恶意。
而用这样的剑,碾死魔修如碾死蝼蚁一般无情的君上,又怎么可能是正道修士?
哪个正道修士是这个样子的?
宋自明理性上觉得自己猜测得可能是正确的,但感性上却无法接受这个推论。
旁边,高爽在经历了不敢置信后,眼见周围的魔气向着这里汹涌而来,想要填补这处空白,种种幻象逐步生出……
他望向断崖的方向,竟然飞身而起想要冲入其中。
“你干什么?”幸好宋自明就在他身侧,他用防御法器结成的盾将高爽挡下。
“你让开!这是最好的机会,我要去核心区救君上!”
高爽那双本就赤红的眼此刻宛如充血一般,连瞳孔都隐没不见。
宋自明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清醒一点。”
“你没看到吗?那人带着灵宝,修为远在你我之上,一招就能跨越小境界杀死灾厄真君的化身,他完全能够救出君上。”
“我们进去干什么?送死还是拖他的后腿?”
“你让开!”高爽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要救君上!”
宋自明对上他疯魔一样的眼,沉默片刻。
“你到底是要救君上,还是不甘心救君上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高爽一怔,疯魔一般的神态中竟然多了几分不知所措的天真。
像是个向大人说了谎,却被大人毫不留情戳破的孩子。
宋自明却毫不留情,继续道:“别发疯了。”
“你还不明白吗?那个人不需要我们帮他清扫魔兵、拖住苦渡,君上也不需要我们去救。”
“君上从来没有指望过我们,也没有在意过我们。”
“我们和死在他剑下的那些魔修本质上没有差别。”
高爽崩溃地用手捂住脸,喃喃道:“别说了……别说了……”
“所以你别发疯,也别太自以为是了。”
“君上敢跳下万魔窟,或许是因为他有把握,但也有可能是他知道会有人来救他。”
“但君上等的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你。”
“是那个人,是他的师兄。”
“我让你别说了!”高爽放下手,歇斯底里地喊道,脸上的表情彻底崩坏。
宋自明看着高爽乱七八糟的脸,还是残忍地将一切摊开。
“别傻了,他们是师兄弟。”
“这样上天入地跨越万界寻觅彼此、生死相托互相依靠的事,之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你赶不上头一个。”
我也是。
“所以,别发疯了,也别去拖君上的后腿。”
“走吧。”
听宋自明说完,高爽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木木地站在原地。
“君上不需要我……”高爽的喉间飘出一道幽魂般的声音,“那我又该为什么而活呢……”
这道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融入汹涌的魔气奔涌声中。
宋自明叹息一声,一挥手拉着他向着外围飞去。
何不见刚到这里, 就招来了小镇上许多魔修的关注。
在这里,何不见与分辨不出这些魔修究竟是幻象还是真人,保险起见,他打算按兵不动观察一番。
何不见这么想着,踏入了小镇上最大的欢楼。
在楼内侍者迎上来时,随意道:“安排一个厢房,上一壶好茶。”
侍者看着他,欲言又止。
在何不见看过来时, 他才忍不住道:“客官, 我们这里哪有茶啊,只有酒。”
“那就换成酒。”何不见并不在意这些。
侍者应下后,带着何不见走到了厢房内。
“客官请稍等,酒马上就到。”
何不见刚一走进厢房,就发现了这里有些问题。
这间厢房内隐蔽地布置了阵法。
如果单看阵纹,这只是个用来隔绝声音和聚拢灵力的阵法。
但……何不见的目光掠过室内放着的香炉。
这样的阵法配合上特殊的香气, 就能不知不觉间让修士失去意识。
这点小把戏当然瞒不过何不见这个阵法大师。
自己哪里得罪了店家?还是这本来就是一家黑店?
何不见想起自己踏入小镇后感受到的各种若有若无的窥视,和听到过的那些传言。
这个世界据传在一位“魔尊”的统治之下。
在那些魔修口中, 那位“魔尊”嗜杀成性, 喜怒不定。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每次找到那个人后又会一剑杀了他, 如此循环往复。
魔尊的执念让此世的魔修不堪其扰,渐渐所有魔修都达成了共识。
一定要帮魔尊找到他想找的人, 哪怕找不到,也要隔一段时间就送一批人过去给魔尊杀。
何不见这样忽然出现在小镇上的无名魔修, 显然就是因此被盯上了。
心念一转,猜到厢房内阵法背后关系的何不见干脆顺着那些魔修来。
他坐下后,假装喝了几杯酒,然后晃了晃倒在了酒桌上。
在他倒下后,厢房的门被拉开,有几个人走进来架起了何不见。
魔尊啊……
何不见还挺想见见这些魔修口中,那位嗜杀成性的“魔尊”。
何不见被人架着带离了厢房,随后身上被下了禁制,又被用禁魔绳捆了起来。
如果何不见真只是个普通魔修,肯定无法挣脱这样的束缚,不过那些魔修显然不清楚何不见的修为。
他被那些魔修带到了法舟上,与另外几个被捉来的人一道送向某个地方。
全程何不见都用灵识“看着”一切,但当法舟穿过某到界限时,他的灵识猛地撞上了什么,被强行压回了体内。
加之何不见头上被那些魔修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他彻底无法看清周围了。
何不见心中暗暗一惊。
虽然他知道万魔窟的核心很危险,也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但这一路以来的轻松还是让他有了些许玩味的心态。
法舟在空中飘摇,越是前行,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越重,无形的杀气和压迫感扑面而来。
法舟上有些受不住的人已经开始以头撞甲板,妄图现在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段路程不知过了多久,法舟上押送他们的魔修悉数跳舟离去,法舟上只剩下了他们这些送给魔尊的“祭品”。
很快,法舟似乎又穿过了什么。
血腥味消失了,强大的压迫感也消失了,一道天音般曼妙的阅读回荡在天地间,也回荡在法舟上每个人耳中。
那些以头抢地的人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天地间只能听见那悦耳的天音。
不知何时,法舟停了下来。
何不见侧耳听了半天,同一条法舟上的其他人都没有动静。
或许他们都被蛊惑了。
何不见心中叹了口气,正打算解开捆在身上的禁魔绳,他却忽然感到自己面前多出了一个人。
不待他发应过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在了他的侧颈。
何不见周身灵力一吐,眼前的布料、身上的绳子霎时化为灰烬。
待他重获视野,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个黑纱蒙面、手中执剑的人。
那黑纱似乎是某种法器,何不见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脸,灵识也被什么阻隔着。
但何不见认识抵在自己喉间的剑。
这是一把乌黑的、没有花纹的剑——斩渊剑。
何不见与面前人对上双眼,撤下了自己维持的幻法幻身术,露出自己的真容。
可面前人对方目光依旧冰冷,其内没有任何波动。
何不见倒是十分肯定,这就是越荒州。
“师弟。”何不见唤道。
黑纱敷面的越荒州没有挪开剑,却也没有划下去。
他盯着何不见,不知在看什么。
忽然,他抬手,一道血红的光自他左手飞出,洞穿了与何不见同舟而来的其他人。
何不见侧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