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他们入不了城,幸好老道士在长安郊野找到了一座半已倾颓的野寺,他松了口气,叫醒了小徒弟,道:“今夜我们暂宿于此,明日入长安城。”
小徒弟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跟着老道长下了马。
此时已过夜半,四周众响渐寂,老道推开门,入目还是那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老道登时眼前一黑,当即脚踩禹步,急急咒曰:“吾朝太上,忽逢神将。教吾杀鬼法,授吾斩鬼方。上带太素符,收摄诸不祥。吾含天地之正炁,咒破邪鬼之殃。咒神神自死,咒鬼鬼自亡。急急如律令![注]”
咒毕,无事发生。
何不见奇怪得看向这个突然闯进来的老道士,他嘴里诵的确实是道家的伏魔经,但他毫无修为法力,诵这些有什么用?
而且他们两个也不是邪鬼,对他们诵什么?
何不见与老道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老道见不起作用,膝盖发软,但还是强撑着行了一礼,道:“福生无量天尊,不知二位是何方神圣,为何缠着老道和徒儿。”
何不见本来还有些疑惑,越荒州给他传音道:“一路西行,我们曾三次碰见他们。他们从驴车换马车,又从马车换了骏马,今夜又在野寺遇见我们。”
何不见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他与越荒州没有用遁法,一路上一时像凡人那样步行,一时在施展“轻功”穿越无人的森林荒山。
行进的速度大致相当于普通人骑马赶路的速度。
本来这老道如果一直赶驴车,他们根本不会三次遇见。
结果这老道从驴车换到马车,又从马车换到骏马,赶路速度越来越快,才会接二连三碰见他们。
“道长何必多礼,什么叫缠呢?我们能接二连三碰见,算是有缘。”何不见笑着道。
天上浮云飘动,月光自云间缝隙泄露出来,又穿过窗牖照在何不见与越荒州的脸上,浮光游动间,让那老道看到两张英俊年轻的面庞。
老道定睛一看,觉得这两人确实也不像邪鬼,可这次他可是换了良马日夜兼程,这两人居然还在他前面赶到了野寺。
不是邪鬼,难道是山精野怪?
老道挡住自己的小徒弟,问道:“那二位又是如何赶路的,竟然能比良马还快?”
何不见眼都不眨地说:“吓到道长了吧,我们师兄弟二人自小习武,练得一身迅如飞鸟的轻功。我们来长安有急事,在官道上不敢太过,但在无人处便施展身法,以轻功赶路。”
原来如此……
老道松了口气,道:“真是抱歉,老道周游天下,见多了邪怪之事,一时误会两位小友了。贫道北山老人,不知二位小友怎么称呼?”
“何不见,这是我师弟越荒州。”
北山老人点点头,折回去从马上解下行李,在地上给小徒弟铺了个垫子,随后点了盏烛灯,拿出干粮给小徒弟吃。
此时夜已深了,小徒弟吃了两口又沉沉睡去。
这间野寺,何不见进来之前大致看过,发现这寺庙曾经规模不小,只是不知何故已经荒废了。
如今他们住的这间是寺庙的偏殿,偏殿中只有一尊石雕佛像,但怪异的是这尊佛像断了首,佛头被放在莲台前。
不知这佛像到底放置在这里多久,佛像上满是时间流逝遗下的风化痕迹,连佛首的五官都模糊了。
何不见还有些奇怪,石料比木料坚固得多,连石料都风化成这个样子,怎么这偏殿居然还存在?
不过他的灵觉也未探查到什么异常,他们也只是在此待半夜,等到明早长安城开城门便离去。
何不见与越荒州其实亦可以直接施展遁术入长安城,但如今的长安城有宵禁,进城了也找不到居所,不如在城郊这处野寺暂住。
此时室内一片寂静,烛火能照亮的范围很小,恰好能照到佛首上,有几只被烛火吸引来的小虫飞于佛面前。
突然,何不见的灵觉被触动了下,他睁开眼看向烛火下的佛首,定定凝视了一会儿。
越荒州亦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他给何不见传音:“师兄?”
何不见盯着看了一会儿佛首,回道:“你有没有感觉……这佛首的嘴角微微比刚才翘了一些?”
越荒州也扭头看了一会儿。
佛首的五官已经很淡了,光看雕刻的嘴角,完全看不出来是不是比之前要翘。
越荒州皱了皱眉,正要回答,侧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有僧人诵经声,有行人祭拜声……
北山老人豁然睁眼,惊疑不定。
随着外间的声音越来越大,何不见眼见着佛首模糊的五官慢慢清晰起来,它嘴角翘起的弧度也越来越明显,到最后本该慈悲威严的面容,竟盈满邪气。
此时外间传来一清晰女声,压过了喧闹众声,道:“寺西南渡有灵应台,台上有一尊菩萨铁像,菩萨铁像上常见身光。”
另一道女声应和道:“众人云此乃圣灯普照。”
“又云常见圣灯出,其灯或在半山,或在平地,高下无定。”
“奴婢刚刚听人言,在西南灵应台见着了双圣灯。”
前一道女声闻之,道:“快快快,我们快去灵应台,有圣灯在,辟邪破魔,无忧矣。”
女声言毕,寺庙的大门突然无风自然打开。
何不见从门中望去,正见到一青衣女子提莲灯向远处走去。
门外不知何时起了大雾,树影幢幢,青衣女子缓步前行,唯有她手中的莲灯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这……这该如何是好。”
北山老人也看到了那佛首上诡异的笑容,他哆嗦着抱起小徒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何不见若有所思,道:“那青衣女子似是期望我们跟着她走。”
“老道来时便发觉这附近荒芜人烟,怎会突然有个青衣女子?”北山老人道,“不可不可,万一跟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之前被女声压下去的喧闹的礼念声又响了起来,这荒废已久的偏殿竟如时光倒流般,在缓缓恢复不知多久之前的状态。
何不见顿时道:“跟那青衣女子走,这寺庙不能再待了。”
越荒州自然听何不见的话。
在太元世界,最高能修行到的境界便是筑基大圆满,他们两人联手,哪怕再对上筑基大圆满亦可一战。
不管那青衣女子是精怪也好,是鬼魅也罢,他们都不惧。
北山老人见他们真要冲出去,顿时急了:“你们两个娃娃别仗着有功夫在身就跟过去,小心被挖了心、吸尽血。”
何不见扭头道:“道长,你我萍水相逢,我不能保证离开寺庙便是安全,也不求你信我,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这寺庙远比那青衣女子险恶。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老道看他们提起纵身离去,他又扭头看了眼旁边断首置地佛像,一咬牙一跺脚,道:“罢了罢了,老道便跟上去救你们一命。”
说完他也抱着小徒弟,撒开腿拼命跟上何不见与越荒州。
何不见与越荒州离开野寺后,那青衣女子突然由缓步变疾行,极速向着山林内行去。
浓雾深夜的山林远非白日的山林,高大的树木枝叶纵横勾连,如庞大的鬼魅拥挤着遮蔽了夜空。
唯有青衣女子手中的莲灯,在浓雾笼罩的山林间照开了一条道路。
浓雾弥漫、树影摇曳,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听不懂的窃窃私语。
何不见充耳不闻,破开浓雾紧坠在青衣女子身后。
在他察觉到北山老人和他的徒弟快要跟不上时,他还暗暗以灵力推动北山老人,让他能够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后,提灯的青衣女子停了下来,她背对着四人,口中传出一阵阵笑声。
“嘻嘻嘻,几位糊涂客官,抬抬头,可见到双圣灯否?”
何不见抬头望去, 只见浓雾笼罩的夜空中,升起了两轮硕大如磨盘般的明月。
运起紫极破魔瞳的越荒州,却透过这浓雾看出了什么。
“白虎。”越荒州冷声道。
越荒州这一声叫破了对方真身, 下一刻狂风忽起,吹淡浓雾,露出一头如小山般庞大的白虎,只见首,不见尾。
原来那青衣女子口中的双圣灯,竟是这白虎的双目。
北山老人傻在当场,完全丧失了言语能力。
他怀里的小徒弟被狂风刮醒,睁开看了一眼, 下一刻又闭上眼重新扎回老道怀里。
何不见看到这庞大的虎首, 心中同样震惊。
这怎么可能?
白虎可是传说中的神兽,早已随真龙、凤凰、玄武等神兽一同消失在万界。
普通妖兽只要有一星半点的白虎血脉,便是妖族中的异种,生来至少便是筑基期。
而他们面前的这头白虎,如此庞大的身躯,如此强大的气息, 这不是真正的神兽白虎,亦是有极纯正白虎血脉的白虎后嗣。
但太元世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大妖存在呢?哪怕是上古之前遗留下的神兽后嗣, 也不可能还存在于太元世界。
此时, 虎首之下的青衣女子笑出了声,她转过身对何不见几人道:“吓到了吧, 就该吓吓你们,谁让你们胆子这么大, 敢住进死佛的寺庙中。”
何不见回过神来,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试探着问道:“还未请教姑娘是……”
那青衣女子身形骤然散去,化为一只毛色青翠、尾翎狭长的鸟儿,口中衔着那盏莲花灯,飞上枝头,停在虎目前。
青鸟并未张口,但女声自它身上清晰传出:
“我乃青鸟亡魂,我非为虎君所食,而是死后才被虎君收容为伥。”
何不见心头一跳。
紧接着,就如同心有灵犀一般,越荒州传音给他:“紫极破魔瞳之前并未看出她是亡魂。”
何不见看青鸟与白虎未表现出什么恶意,便大着胆子请教道:“敢问前辈,此处曾经发生了什么,死佛又是什么?”
青鸟笑道:“你们两个出身太无的弟子,连此都不知吗?也罢也罢,你们年纪尚小,许是还不够资格知晓这事。”
说着,青鸟对着北山老人扇了一翅膀。
北山老人刚刚又经历了人变成鸟的惊吓,此刻倒是和怀里的小徒弟一起,如愿地晕了过去。
青鸟见他们晕过去了,才满意地回过头来给何不见与越荒州讲古:
“上古之前,神人与仙人还未离开万界之时,在此曾与神兽、大妖有过惊天一战。”
“此战打破了空间,使得此地与幽冥界相通。”
“在幽冥气息的感染下,在那大战死去的不少大能、大妖的魂魄聚集于此,此等大能、大妖的魂魄又进一步引得幽冥气息汇聚。”
“幽冥气息凝聚阴魂,阴魂复又勾连幽冥气息,如此往复,使此地化为了幽冥地。”
“幽冥气息壮大后,渐渐侵染生人,使得不少妖邪堕为恶鬼。”
“所谓死佛,乃是前朝之时有一妖邪自称五戒贤者,诓骗无知者,焚身即可成佛,有近千人自焚而死。焚身者愈多,他的修为愈高,寺庙的规模也愈发庞大。”
“后五戒贤者遭了天谴,他的身体内无故燃起大火。大火自他身上而起,及至寺院,无法扑灭,将整个寺院烧得一干二净。”
“后来又有僧众在此地建立寺院,寺院内的佛像总莫名断头,亦总有僧众莫名死于院内,新建的寺院便逐渐荒废了。”
“实际上,那五戒贤者确实有些修为,他死后魂魄受幽冥气息感染,化为恶鬼附于佛像上,以人之生气修行,故被称为死佛。”
“若不是我引你们离开,你们也要成了他的血食了。”
“多谢前辈。”何不见谢过青鸟,又有些奇怪,“那五戒贤者生时作恶遭了天谴,怎么化为恶鬼后,却没有遭天谴?”
青鸟垂首,道:“这是由于幽冥界的特殊之处,你应当知道幽冥界特殊在何处吧?”
何不见点头,他自然知道,学堂的夫子教过。
这诸天万界所有死去的魂魄由都会前往幽冥界。
其实幽冥界与三天一样,属于诸天之一,也可称之为幽冥天,只是一般修行者不惯于那样称呼。
在幽冥界里,阴魂便如活人一般存在,由执掌幽冥界的大帝及阴司清算其生前善恶因果。
能轮回的阴魂便饮下孟婆汤、踏过奈何桥,到达各世界投胎。
幽冥界其实与万界都相连,但这相连是有诸多法则限制的,并非直接相连,而太元世界这里则是因为空间破碎导致直接贯通了。
青鸟继续道:“正是由于幽冥气息的侵染,此地的法则被幽冥界同化,一定程度上隔绝了天道的威势。因而活动于幽冥地的阴魂,既不受幽冥界的管制,又不受太元世界天道的控制。”
“只不过阴魂一般也被困于幽冥地中,轻易不得干涉太元世界。”
“我与虎君,亦是如此。”
何不见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太元世界此地由于与幽冥界贯通,两界中间形成了一个“夹心”,名为幽冥地。
这幽冥地的空间属于太元世界,因而幽冥界没法管。
但幽冥地的法则又被幽冥界同化了,太元世界的天道想管但没法管。
这就导致幽冥地成了个“三不管”的地界。
虽然太元世界的天道没法管幽冥地,但它让里面阴魂恶鬼不轻易出来,还是做的到的。
何不见又问道:“既然如此,死佛应该很难作恶,为何今晚我们还会碰见。”
青鸟扇了扇翅膀,清冷的女声多了几分叹息,她道:“那是因为不久前,又一个朝代灭亡了,长安又被屠城。”
“新死的怨魂误入幽冥地,加强了幽冥地与太元世界的联系,我们才又能来到外面的世界。”
何不见想起了康兴运留下的书,书里摘录着重提到了那一次屠城。
但那次屠城是近百年前的事了,这对于青鸟来说,居然是不久前吗?
等等,空间破碎叠加、屠城、幽冥地、上古残魂……
何不见灵光一闪,问道:“前辈,幽冥地中可有城池?”
青鸟道:“当然有,幽冥地与长安城重合,长安城为数朝都城,被屠城不下数十次,人类又往往在故城故地再建新城。”
“许多阴魂被缚于当地,分不清故城与新城,渐渐形成了死者居故城、生者居新城的局面。”
“城与城相叠,人世与幽冥平行。长安每遭一劫,幽冥地便多一座阴城。”
那便是了,幽冥地中的城池,就是康兴运误入其中那个的秘境。
何不见郑重谢过青鸟与白虎,道:“多谢两位前辈。晚辈与师弟正要去幽冥地中一探,不知该如何进入幽冥地,也不知幽冥地内有何宝物风险,两位前辈可否告知我们二人。”
“两位前辈有何所需,亦可告知我们,在我们能力范围内的,我们必然尽力而为。”
何不见话音刚落,一阵低沉的虎啸响起,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虎像是在提醒青鸟什么。
青鸟道:“天快亮了。”
“幽冥地内凶险异常,除去像我与虎君这样的残魂外,亦有不少你们人类大能的残魂,还有妖邪所化鬼魅,甚至还有鬼修。”
“你们有心去探,我亦不拦你们,只告诉你们,万万不可深入。”
“幽冥地最恐怖之处在于其内重重叠叠的空间,一不小心便会被困于其中,不得脱身。”
“至于进入之法,幽冥地与长安城重叠,你们只需夜里在城内漫步,能不能成功进入,看你们的缘分了。”
“至于宝物……”
“当年不少妖兽与大能陨落于此,宝物实在太多。幽冥地内步步杀机,你们若是深入,凭你们的修为,怕是走不出来的。”
“我只能告诉你们,幽冥地由于与幽冥界连通,其内有黄泉水,在城中一口枯井内。”
“这口枯井随空间变动而动,能不能得到,亦看你们的缘分。”
“至于我们所需……”
“我们未能帮你们什么,便不必说了。”
浓雾渐渐涌起,青鸟展翅飞至白虎头上,二者的身形缓缓隐入雾中。
何不见见此,高声道:“前辈不妨一说,万一日后有机缘实现呢?”
浓雾中,传来青鸟缥缈的声音。
“我与虎君,虽然籍由幽冥地,保住了几分魂魄,不至消散。可数千年了,幽冥地又何尝不是我们的牢笼,困住我等,不得解脱。”
“来日,若你们渡劫成功,勿忘回幽冥地,给予我等残魂解脱。”
“衔灯埋骨幽冥地,莫问青鸟何不还。”
浓雾渐次消散,东方一缕日光跃出地面,破晓之时已至。
何不见望着青鸟与白虎消失的地方,低声道:“青鸟与虎君,见我们进入死佛寺庙,特意引出我们,是想救人。古往今来,不知他们救下了多少人。”
“杀人者人恒杀之,救人者人恒救之。”越荒州道,“来日我们渡劫成功之后,必来救他们。”
青鸟与白虎本不必救人,但他们有善念,愿意现身救人。
像北山老人和他的小徒弟这类的普通人,若是信了青鸟,便实打实地能够活命。
哪怕何不见与越荒州可能不需要青鸟来救,但他们确实承了一份情。
太元世界最多容纳金丹以下的修士,但若修士度过天劫,修炼至羽化境,只要不干毁灭世界的事,天道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赤元子,便是修炼至羽化境后,回到太元世界坐化的。
先不论他能不能修到羽化境, 反正越荒州肯定是可以的。
若真有修炼到羽化境那日,来幽冥地释放残魂,也不过是顺手为之。
何不见转头看着地方昏睡的北山老人和他怀里的小徒弟, 道:“这两人怎么办?这里树林茂密、荒无人烟,放着不管别到时被野兽吃了。”
越荒州道:“把他们带回马匹旁弄醒。”
何不见也觉得该这样。
何不见施展薄云化雾遁,将这两人带回马匹旁,随后和越荒州一起撤到了老道看不见的地方,隔空用灵力把老道拍醒。
老道猛地惊醒,抱着徒弟豁然站起身,慌张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野寺旁。
“这怎么回事?”老道自言自语, “做噩梦了吗?”
他明明还记得, 昨晚看到了如小山般的白虎和活人变成的青鸟。
老道的目光滑到马上,发现原本放在马上的行李不见了。
“不是噩梦!”老道顿时一激灵。
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进入了这间野寺,也真的在野寺里看到了断首的佛像,也真的遇见了那两个奇怪的人,也真的见到了白虎与青鸟。
老道顿时不敢在这野寺附近停留了, 他也不敢进去拿行李,干脆把小徒弟往马匹上一放, 自己跃上马, 向着长安城赶去。
荒郊野外多妖邪,还是赶紧入城吧。
十天后, 长安城一酒楼内,何不见坐在临窗的位置叹了口气, 道:“十天了,我们晚上都快把长安城逛上十圈了, 却还是没有进入幽冥地,难道哪里有问题吗?”
何不见也试过在夜晚给从康兴运那里得来的天子信玺灌注灵力,但依旧没能进入幽冥地。
越荒州在他对面饮下一杯新丰酒,道:“缘分未至。”
缘分这种东西玄而又玄,何不见也不纠结了。
他看着越荒州喝酒的样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尝试着喝了点,然后立马把酒杯放桌面上。
“看你喝了这么多,还以为这酒好喝,结果还是那样。”
何不见笑看越荒州,道:“我倒是想起来,之前在樊楼里,你也喝了好几杯眉寿酒,你爱饮酒吗?”
越荒州放下杯子,道:“说不上喜爱,只是不同酒有不同滋味,多品了几杯。”
何不见看着他面色不变的样子,心里有些可惜,他还想看看越荒州喝醉是什么模样。
不知道这冰块醉了的时候,是会痴痴软软的,还是撒酒疯呢?
何不见想了下,随即暗笑自己糊涂。
他忘了,越荒州虽然外表是十五岁的少年人,但已是筑基修士,凡间的酒怎么能让他喝醉呢?
“既然如此,等我们回灵天,有机会去品几杯灵果、灵草为原料酿的酒。”
两人说话间,何不见听到了旁边桌的一些酒客的交谈。
“你听说了长安近日出现的那位北山老人吗?”
“北山老人?”
“就是那个自称在城外遇见青鸟白虎,据说擅相面,亦擅长驱魔伏鬼。北山老人近日声名大噪,他近日常出入显贵府中,据说还被雍王请去了。”
“雍王?雍王最近召集了不少方士异人,他这是……”
说到这里,有人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据说是雍王被召回后,雍王府便出现了鬼魅,雍王召集方士异人,是为了除鬼。”
“除鬼,怕是有人心中有鬼。”
“不可胡说!不过最近雍王府附近是阴森森的……那宅子不是自前朝留下的吗?”
“是啊……就因为是前朝覆灭后留下的,才赐给雍王。”
何不见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北山老人、雍王府?
何不见将刚刚放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再抬眼时眼中波光潋滟,他说:“师弟,如果我没猜错,这缘分岂不是来了?”
“今夜我们去雍王府。”
越荒州错开视线,点了点头。
夜晚,雍王府。
往日戒备森严的雍王府内,今日却有些嘈杂。
雍王府大堂里或坐或站着许多“千奇百怪”的人,有疯疯癫癫穿着破衣的道士,有身披金红袈裟的高僧,亦有手拿罗盘、嘴中念念有词之人……
在这群人中,穿着道袍、身边随侍着小徒弟的北山老人,居然看上去还算正经。
坐在上首的雍王大约三十许,身穿紫袍、腰系玉带,哪怕眉宇间萦绕着一层极薄的黑气,亦是如山如岳、气势不凡。
他开口道:“闲话不说,本王请诸位来,正是为了解决雍王府内的怪事。”
北山老人离雍王最近,他赶紧在其他人开口前道:“雍王可直言之,老道必尽力而为。”
雍王见北山老人气定神闲、清须飘飘,颇具仙风道骨,比之满室奇形怪状的人,他自然对北山老人多了几分好感。
“本王一个月前受父皇相召,自封地返回长安,入住雍王府。此后没多久,王府后院有一处土地突然向上涌水,扑扑有声。”
“王府内诸人本以为是后院多了一处泉眼,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王府内诸人梦魇连连,王妃因惊惧病倒,便是本王亦觉得身体发寒,越见疲惫。”
“我察觉不对后,命仆人掘开地面,想一探究竟。结果发觉涌水处,居然是一口井。”
“这口井上本覆了巨石和土层,不知为何巨石裂开,其内的水涌上来冲破了土层,才被王府内的人发觉。”
北山老人皱了皱眉,捋着胡须道:“井乃通道,水又属阴,本就是极佳的阴物容身之地。覆石井上,应是为了封住井内的阴物。”
“大王没有命人重新封上井吗?”
雍王疲惫地叹了口气,道:“本王自然命人寻了新的巨石,封住了井口。然而根本无用,没过多久又有水自地中涌出。”
北山老人觉得有些棘手,他虽然习得几卷经书,日常也帮大户处理异事。
但这些异事大多是人的错觉或人心中有鬼,而非真的有鬼。
他往往也是做个科仪,收点银子,就当那些人花钱买个安心。
不过他处理得多了,也遇见过一些凶险之事,因而他对分辨一件事危险与否,颇炼出了些直觉。
此刻,北山老人听完,便觉得雍王府此事,恐怕真的是有鬼魅作祟。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便有其他人抢在他前面,急急道:“大王莫慌,此等鬼魅作祟,只需我焚香请神而至,此等邪物,挥手即灭。”
随后那手拿罗盘的人反驳道:“不可,这口井方位不对,祟客居于其中,阴害大王,还需我布八卦阵,引出祟客,为大王平了此患。”
旋即又有人驳斥那手拿罗盘的人,室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更让这室内如菜市场般嘈杂喧闹。
雍王呵道:“够了。”
雍王领兵多年,积威极重,他一发话,顿时满室无人再敢出声。
“诸位,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解决此事,本王愿奉上千金作为酬劳。若是不愿受金银的,想谋个官职,本王在朝中也说的上话。”
“不过若是解决不了此事……”雍王沉声道,“那便是招摇撞骗的骗子,直接拖下去下天牢。”
雍王这话说得杀气逼人,让部分人心生退意,然而此时已有亲兵和健仆守住了大门,想走也来不及了。
北山老人心中打鼓,他看了眼小徒弟,不由得心中哀叹,真是进退不得,但愿他学得那点能起效用吧。
雍王在亲兵与健仆的护卫下,与这些人一起来到后院。
后院本来栽种着不少花草树木,此时花草萎谢,土地中有一处不断有水涌出地面。
涌出的水看上去清澈干净,比之山泉水亦不逊色。
北山老人刚一看到那涌出的水,便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到了后院,之前抢在北山老人之前开口的人,反而对北山老人道:“听说老道你曾见过青鸟白虎,有驱逐鬼魅的本事,不如老道先来?”
“是啊是啊,让我等见识见识。”
不少人附和。
北山老人心中想骂人,这些人抢功倒快,真到了要上的时候却推他先来。
北山老人看了看雍王,又看了看旁边亲兵身上的佩刀,只能道:“大王,想要驱逐鬼魅,亦需要找到应对方法。不知这王府此前可否有过什么传闻?”
雍王沉吟片刻,道:“倒是有,前朝覆灭之时,逆贼将领曾纵兵洗城,此后又放火烧毁大半城池。雍王府在前朝时便是王府,幸得免于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