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明知自己九死一生的时候冒险抓伤了袭击者,为的就是留下能证明对方身份的证据,好将渺茫的破案希望交到他法研所的后辈们的手里。
从简一端被杀害到现在只过了六天,指甲留下的浅表的抓伤已经结痂,但还没到痂皮脱落,伤痕难辨的时候。
来不及让人去拿比例尺,柳弈挤到床边,以自己的手作为参照物,用手机拍下了夏天右前臂外侧的那处五指抓痕。
三个匪徒外加一个司机都在翻车事故里伤得不轻。
主犯夏天左臂桡骨粉碎性骨折外加外伤性脾破裂、血气胸,黑痦子男陆平钧颅内出血,司机则是脑震荡再加上颈椎错位,也就左肩关节脱臼的土蛋是这些人里伤得最轻的了。
因为嫌疑人全部送医,警察一时半会儿的连把人带回去问话都不行,只能派人留守在医院,等着看几名嫌疑犯手术或治疗结束,什么时候能脱离危险。
1月23日,星期一。
凌晨三点五十分。
柳弈从医院取走了四个嫌疑人的衣物以及其他部分物证,在戚山雨和林郁清的陪同下折返法研所。
为了追捕逃亡的夏天等人,市局专案组的刑警已经足有两天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囫囵觉了,这会儿又是人最困最乏的凌晨时分,小戚和小林本该累得要命才对。
但或许是十日来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主要嫌疑犯已经全数落网的关系,戚山雨和林郁清的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
尤其是林郁清,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拉着柳弈讲述刚才追车的惊险情景——其描述之具体,形容之丰富,情绪之饱满,让柳弈感觉这小孩是不是当真跑错了赛道,不然现在推荐他给俞远光俞编剧当个副编剧还来不来得及。
戚山雨在有人滔滔不绝的时候一般不怎么说话,只默默地听着,除非被专门点名才会回上一两句。
不过柳弈看恋人歪在市局的外勤车后座上,背脊放松斜靠窗户的姿势就知道,他家小戚警官现在的心情相当的好。
严格来说,夏天等人翻车的路段已经出了鑫海市的辖区,属于隔壁D市了。
基于重伤患者就近送医以免耽误治疗的原则,他们被送进了鑫海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南城院区。虽然又回到了鑫海市的范围,但距离法研所所在的市中心有四十公里的车程,就算是在道路畅行无阻的新年长假的凌晨,也要足足开上一个小时。
是以柳弈回到法研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病理科里除了值班的小蒋法医之外再无别人。
这会儿小蒋法医接到柳弈的电话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出了电梯后穿过空空荡荡的走廊,除了三人规律但并不整齐的脚步声之外,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连中央空调换气的声音都比平日更响了。
小蒋法医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办公室里钻出来,准备和柳弈一起归置刚刚取得的物证。
“小蒋,麻烦你了,好几大袋子的东西呢。”
柳弈抬起手,他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半透明的塑料袋,是医院用来装污染类废物专用的制式。
“哇塞,肯定是医院给随便塞的吧!”
小蒋法医一看这草率的打包方式就忍不住直咂舌。
毕竟医生护士的工作是抢救人命——哪怕那是个手染鲜血的杀人犯也不例外,着急起来还记得把伤员的破衣服脏鞋子囫囵打包起来就不错了,实在不能对他们有什么过于不切实际的要求。
“看开点吧,人家好歹还记得给我们写上名字呢。”
柳弈指了指黄色垃圾袋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的龙飞凤舞的“夏天”两个字。
柳弈和小蒋法医带着几包黄色垃圾袋进了解剖室,开始分拣几个嫌疑人的衣服和随身物品。
他们首先拆开了标注了主犯夏天名字的那个袋子,将东西全都倒在了一张大桌子上。
两人看到了一对名牌球鞋,被剪刀剪成了布条的裤子和衣服,上面或多或少都沾了血迹。
他们一边清理衣服裤子的碎片,记录并采集可疑血迹,一边注意翻看口袋里是否有东西残留。
不久后,小蒋法医就在裤腿被剪开的厚牛仔裤口袋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的皮夹。
小蒋法医将它打开,一眼就看到了夏天的身份证和几张信用卡。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能证实本人身份的东西,小蒋法医熟练地在戚山雨和林郁清两名刑警的见证下拍照、打包并贴好标签。
“怎么好像没见到刀子和枪啊?”
小蒋法医一边整理一边问:“我听说这人应该带了枪和刀子的,对吧?”
“嗯,他是带了枪和刀子没错。”
戚山雨回答:“不过枪和刀子我们现场就缴了,已经送回市局了。”
林郁清点头,还顺带又跟刚才没听着的小蒋法医又描述了一遍主犯夏天身受重伤还企图伤人自杀的猖狂劲儿,听得小蒋连连摇头。
就在两人一唱一和聊得正欢的时候,柳弈拿起一件剪破的白色男士打底衫,从里面抖搂出了一个物件,“叮当”一声落在了金属的桌面。
硬物与金属碰撞的脆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朝着桌面看去。
只见一块一指长的弯月形状的玉璜正斜躺在清空了大半的桌上,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出了一种暗淡的、仿佛蒙了一层无形雾气的沉郁的灰黄色。
在场的所有人对玉器和古董都没有什么了解,实在看不出这种灰沉无光的、比起像玉不如说更像石头的玉质到底好在哪里。
但玉璜表面的雕工那是真的精美非常,线条纤细、纹理清晰,即便认不出是什么花纹什么含义,光看这细腻的刀法和灵动又不失对称美的花纹就知道,这艺术水平实在是没得挑的。
鉴于夏天是个专门从土夫子们手里收货再走私到国外的古董贩子,手下养了能鉴宝的行家,众人都不认为他会随身佩戴一块平平无奇的拙玉,是以大家总觉得,这定然是什么很有历史很有来头的古物,说不定还能是个国宝。
柳弈放下手里的血衣,小心翼翼地拎起玉璜的挂绳,将它提溜了起来,另一只手在下面虚虚地托着,以免不慎掉落给磕出个好歹来。
“走,我们到那边去。”
柳弈朝旁边一张空着的小一些的桌子抬了抬下巴。
戚山雨、林郁清和小蒋法医跟着他,缓缓地、缓缓地挪到了隔壁的空桌上。
“小蒋,你拿把手电筒给小戚。”
他又吩咐道。
小蒋法医自然不知道柳弈要干嘛,但病理科的法医们都习惯了先做后问,想也不想就从工具台上拿了一把长柄的小电筒,将它递给了戚山雨。
小戚警官上前一步,站到柳弈旁边,打量了电筒。
柳弈又吩咐道:“小蒋,关掉解剖室的顶灯。”
小蒋法医立刻照做。
偌大的解剖室顿时暗了下来,悬在大桌上方的无影灯成了唯一的照明,亮度刚好卡在了能让房间里的人看清周遭的情景,手电的光柱又能让物体投出清晰的影子的程度。
“这样应该就行了,来吧。”
柳弈对戚山雨笑了笑。
戚山雨抬起手电筒,将光柱落在了被柳弈小心地拎起来的那块玉璜上。
小桌上顿时浮现出了玉璜弯钩状的影子。
小蒋法医和林郁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专心地看着两人手上的动作。
有了前天晚上在家里的“实验”经验,戚山雨将手电筒往高处移动,让玉璜的投影渐渐缩短,从长长的弯月状的C字型变成了只有一块硬币的长度。
只是此时它投影的长度差不多了,形状还与他们期待的结果有差异。
于是戚山雨左右调整了几次角度,终于在与正面成四十度夹角时,复刻出了一个两头稍粗中间偏细,有点像个变形的、没剥壳的花生的短C字型。
“哇哦!!”
看到这个十分有辨识度的形状,小蒋法医顿时明白了。
“是包珏外套肩膀上那图案,对吧!”
他雀跃地欢呼了起来、
“没错。”
柳弈示意他放上比例尺,然后拍照存证。
“看来不止是简老前辈死的时候,连车荣华和包珏那案子,也是他‘亲力亲为’的。”
1月29日,星期天。
今天是农历大年初八,同时也是华国绝大部分上班族新年长假的最后一天。
而对于柳弈和戚山雨来说,今天才是他们这个新年真真正正的第一天的假期。
是的,折腾了他们半月有余的,横跨十八年的两桩重大刑事案件,终于在今天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过大案告破后无事一身轻的柳弈和戚山雨今天并没有睡到日上三更才醒,更没有宅在家里懒洋洋地过上一个无所事事的休息日。
他们早早地就起了床,吃过早餐后,八点出门,开车前往位于城西开发区的西苑镇。
柳弈和戚山雨跟简一端的长子约好了在简老先生从前独居的别墅里见面。
九点整,柳弈和戚山雨按响了简老先生家的门铃。
门铃只响到第二下就打开了,身为律师的简小哥显然也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说了九点见面,他早早就在客厅等着了。
“你们来啦。”
简小哥将他们迎进屋子。
老父亲在年前出事,简小哥这些日子不止要治丧,还要关心警方那边的调查进度,心力交瘁外加伤心难过,跟柳弈第一次见他时相比,目测半月足足瘦了得有三斤。
不过现在案子终于查清,从主犯到从犯无一逃脱已然全数落网,简小哥的神情也跟每一个亲人沉冤得雪的遗属一样,带着显而易见的解脱与释然。
简小哥让柳弈和戚山雨在客厅稍坐,然后转身上了二楼。
三分钟后,他怀里抱着一只圆圆胖胖的大橘猫下来了。
“喏,就是它。”
简小哥将猫递给了柳弈。
柳弈伸手接过了这只他和戚山雨决定收养的猫猫。
这只猫是一只十分典型的橘白,毛发偏长又还没到毛量爆炸的长毛猫的程度,从花色到脸型看着都只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那种田园橘猫。
这是简一端简老先生留下的爱猫,名字十分的土气,小时候叫小福,长大了长胖了就成了大福。
大约一年半前邻居的小姑娘往家里捡了一只伤了腿的怀了孕的流浪母猫。
不久后猫猫生下了四个崽,因为母猫身体不好奶水不够,家里实在伺候不起那么多只幼猫,只能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的到处找领养。
那会儿简一端的夫人刚刚去世不久,老人一边嫌弃照顾小奶猫麻烦,一边从邻居家领回了一只小小一团的还没有断奶的小橘猫,一天好几顿的用奶瓶喂幼猫奶粉,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小猫养大,并且从猫咪的毛色体型可以看出,老人照顾它照顾得很是精心。
大福被放到陌生人怀里,一点都不害怕,也没有一点儿要反抗的意思,就这么在柳弈的臂弯里拱了两下,自己把自己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脑袋一仰露出下巴就不动了。
柳弈伸手,在猫咪的下巴处撸了撸,大福眯起眼,发出了惬意的呼噜呼噜的低吟。
“真不错,看来大福很喜欢你。”
简小哥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知道他爸不是死于交通意外,而是被买凶杀人的之后,他心里一直都十分痛苦。但逝者已矣,他也只能接受现实,和从德意志赶回华国的妹妹一起处理父亲的后事。
好在他是个律师,对这些事情懂得比较多,料理起来好歹不至于手忙脚乱。
然而当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兄妹两人却对着橘猫大福犯了难。
说实在的,大福长得福相又讨喜,性格好也粘人亲人,兄妹二人是都很喜欢并且愿意照顾的。
可简小哥在外省工作,路途遥远托运不易不提,住的又是和同事们合租的公寓;妹妹则学业未竟,再过两天就要回德意志继续攻度她的硕士学位了。
两人都没条件将大福带走,而匆忙间随便替它找个不知靠不靠谱的领养,兄妹两人又既不放心也不舍得。
两天前柳弈和戚山雨去参加简一端的遗体告别式,听简小哥不经意间提起不知道该怎么安顿老爸留下的大福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动了收养这只猫猫的念头。
因为两人工作都很忙,柳弈和戚山雨在同居了以后虽然也聊过几次要不要养个宠物,不过一直没有抽空一起去物色一只合适的小动物。
于是两人回家以后仔细商量过假如真要养猫,猫猫该怎么安置、物品摆在哪里、又要怎么照顾,确定软硬件都没有问题之后,就给简小哥打了电话,说如果不嫌弃,可以将橘猫交给他们。
一听柳弈说他们愿意收养大福,简小哥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他在电话里连说两遍“你们在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嫌弃”,一边就和妹妹一块儿打包好橘猫的一应物什,就等着柳弈和戚山雨今天来接猫了。
现在简小哥眼见着大福在柳弈怀里乖得跟个大毛团似的随便摸随便撸的模样,心中甚觉欣慰,对柳弈和戚山雨愈发感激之余,心底又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莫名的、或许该归类为迷信的念头:
——老爸在天有灵,现在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大福是个有点灵性又情绪稳定的胖子,仿佛是知道自己即将去往新家一样,柳弈将它塞进宠物箱里时除了晃悠了两下尾巴之外,一点都没有挣扎,连坐在车里的一个小时里也很安静,乖乖地把自己团在笼子里,只在车子停下又再启动时才会喵上一声。
猫咪的一应吃食用度必需品都是现成的,简家兄妹给他们打包了老大几个袋子,几乎塞满了他们的后备箱。
柳弈和戚山雨这两天要做的事情不多,只请人来给阳台和窗户装了防宠物坠落的防护网,又给猫猫添置了一个自动猫厕所,以防两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时没人给猫猫铲屎。
回到家以后,柳弈将大福从笼子里放了出来,看着猫猫翘着尾巴地四处巡视自己的新领地,动作虽然小心,但肢体语言并不惊慌,知道这猫大概率不会应激,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还行,看来大福对咱们家还算满意。”
柳弈笑着说道,然后和戚山雨一同收拾刚刚拿回来的好几大包东西。
他们这两天稍稍移动了一下沙发和茶几的位置,将客厅靠近观景阳台的落地窗的大约六平米左右的半弧形区域收拾出来,用来放置猫猫的一应生活用品。
自动饮水机要清洗和插电,猫爬架需要重新组装……两人都是第一次养猫,折腾起来有些生疏,拿不准该怎么弄的还得现场求助万能的网络。
等到一切都搞定了以后,到处溜达了好几圈的大福已经回来了,似乎是逛得饿了渴了,正围着自己熟悉的猫粮机喵喵喵得转圈,叫两声还抬头看柳弈和戚山雨几眼。
柳弈给大福放了猫粮。
猫咪把头埋进食盘里一通呼噜,吃得贼香。
柳弈站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伸展开自己蹲太久了酸疼的肩膀和胳膊。
“呼,累死了,没想到养猫的东西还真挺多的!”
伸展完胳膊,柳弈一边看猫猫吃饭,一边给自己揉脖子。
戚山雨看着三层高的华丽大猫爬架子——刚才两人光是安装和固定这个大架子就花了足足半个小时,“那是简老先生太宠大福了。”
“嗯。”
提起性格刻板但实际上嘴硬心软,非常尽责又非常善良的简一端简老先生,柳弈又忍不住有些难过。
他拉着戚山雨坐到旁边的长沙发上,将脑袋枕到了恋人的肩头。
刚才两人忙着收拾猫用品,光是安装又大又沉的猫爬架就是一个体力活儿,是以两人都脱掉了又厚又不方便施展的居家服,只穿了一件打底衣和套头毛衣就开始忙活。
毛衣的领口比较低,此时柳弈一低头就能看到他送戚山雨的那块白玉无事牌半遮半露地垂在胸前,与黑色的打底衫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
柳弈伸手,轻轻地在恋人的无事牌上拨弄了两下。
“还好这个是正常的工艺品,不然我还得纠结让不让你继续戴了。”
自夏天被捕后,警方在他的住处还有暗中经营的几间古董店里查封出了大量来历不明的古董文物,大过年的还得把人家省博的专家们喊回来加班,让他们鉴定东西的来历。
别的不说,光是夏天每天戴在脖子上的那枚看着色泽灰黄毫不起眼的玉璜,竟然就是后汉时期的古物,不止年代久远到一听就知道很“刑”,而且本身的来历就极不正当——甚至可以说,它就是后来那一连串事件的开端的最有力证明。
十八年前,鑫海市靠近旧采石场的某个地方准备新建一个直通附近一处港口的仓储中心,工人们无意间挖出了一个后汉时期的本地割据政权贵族的古墓。
照理说这样级别的墓地是必须立刻报警并保护起来,请考古学的专业人士进行处理的。
然而建设那个仓储中心的开发商,以及当时负责专管开发的官员都与夏家父子是“老友”,或许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又或者是当真是钱财迷人眼,他们竟然瞒下了这个发现。
工地负责人悄悄通知了夏日和夏天两兄弟的父亲,让他带人来连夜搬空了墓室,又连挖带砸,一天之内就将一座保存得极其完整,考古价值非凡的古墓毁了一干二净。
夏家从古墓里起出了许多宝贝,有些甚至还是独一份的孤品。
只是盗墓贼究竟是盗墓贼,只会简单粗暴地偷,却根本没有保护的意识。
再加上华南地区气候潮湿土壤疏松,金属、木材、陶瓷、织物、丹药五谷香料等珍贵文物,甚至墓主尸骨在墓里往往会碎成渣渣,非得在专业人士手里细心清理精心修复才能焕发昔日风采。
盗墓贼即便知道满地不成型的器物残片或许价值连城,却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也压根儿没有时间给逐一筛查清理出来,拿不走的就直接一铲子挖烂埋了,当真是一点都不带心疼的。
而夏天戴着的那枚玉璜,就是从那处被毁的后汉古墓里偷出的最贵重的文物之一。
本来不管是涉事的开发商还是替他们撑腰的官员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甚至还美滋滋地等着过段时间能收到夏家的“孝敬”。
没想纸包不住火,他们自以为做得很隐秘的毁墓行为,不知怎么的被当时已经退休的鑫海大学的考古学教授庄临知道了。
第270章 8.After Life-56
庄临庄老教授痛心疾首,不肯就此罢休,又是写举报信又是准备往杂志社投稿,誓要揭发他们偷盗随葬品、毁坏古墓的恶行,追回不知所踪的大批珍贵文物。
庄临毕竟是业界有些名气的老学者,一旦事情闹大了,他们吃不了得兜着走——开发商和官员都慌了,连夜找到夏家,问他们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夏天的老爸是个狠人,在几次变着法子威逼利诱,试图令老人屈服无果后,决定干脆杀人灭口。
按照夏家的计划,他们原本只设计了一场单纯的入室抢劫,让那不识相的老头子看起来像是被犯人给灭口的。
不过既然是杀人案,那就得有个犯人。
于是夏老板选中了因为肩部疾患急需用钱的包永兴当替罪羊。
他们告诉包永兴,他们需要他运一些货物,以及带三个人到鑫海市郊的别墅去。
包永兴隔三差五就会开货车帮夏老板送点儿见不得人的东西,对自己的这趟“专务”见惯不怪,出发前乃至行程前半段都没有半分疑虑,很高兴地就接受并执行了。
夏老板早调查过庄临庄老教授的情况,知道他平常自个儿独居在城郊的自建别墅里,在那个监控尚不够普及的年代,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最合适安排杀人灭口戏码的所在。
本来夏老板的计划是让包永兴直接将三个杀手送到庄家别墅外等着,等他们将庄临杀死,再把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之后,再载着人逃到林区附近,最后来个过河拆桥,强迫身为司机的包永兴写下认罪自白书,再找棵树上吊或找个坡跳崖一死了之便完事儿了。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在那天晚上碰到了落单的邓警官。
邓警官当时正在执行另一个调查任务,拦下包永兴的车子单纯因为觉得大半夜的如此偏僻的路段出现一辆运货车实在不太正常。
可当他让包永兴打开货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却躲了三个看模样就不好惹的强壮青年时,便出于警察的直觉意识到他们这群人有些问题了。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盘问清楚这些人的身份。
而正是这一举动让他遭遇了杀身之祸。
夏老板为了让包永兴做背锅人,需得让包永兴看起来一整晚都是独自行动的。所以他多次耳提面命,让三个杀手千万把自己藏好了,不要让沿途任何人看到,更不能在任何人面前现身。
可现在警察一开货柜的门就跟他们所有人直接对了个正脸,将三人的长相看得一清二楚不说,等会儿八成还要检查他们的证件确定他们的身份。
加上众人身上都携带着管制刀具,被查那就是直接进去先喝一轮茶的结果。
即便此番放弃任务改天再来,等庄临真出了事以后,警察曾经在他家附近发现可疑人员的线索也会迅速被锁定,他们就当真别想跑了。
为了不让邓警官叫来支援,其中一名匪徒恶向胆边生,趁着警官转头跟试图解释这个情况的司机说话的机会,抡起扳手,狠狠地敲在了邓警官的后脑勺上。
邓警官猝然遭遇袭击,倒地不起。
反正都已经袭警了,三个杀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连砸了两下,确定警察当真断气了之后,还拿走了他的手枪。
眼见死了人,死的还是个警察,本质里还是个不敢犯大错的小老百姓的包永兴吓坏了,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执行“任务”,求着三个杀手放他走。
但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杀手们又怎么可能给亲眼看着他们袭警抢枪的“人证”活路?
他们将包永兴控制起来,其中一个会驾驶货车的负责开车,趁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将车开到庄临庄老教授的别墅附近,再分出一人看管住不肯配合的司机,剩下两人潜入宅中,用刚刚抢来的警枪射杀了毫无反抗之力的爷孙两人,再把别墅内部弄得一团乱,仿佛刚刚遭遇了抢劫一般。
因为包永兴一直没有下过车,所以邻居瞧见他的货车停在附近是真有其事,但“目击者”所谓的“看到包永兴在别墅后门徘徊”的说辞却完全就是编造的,只是当年的两人按照夏老板的交代提供的伪证罢了。
接下来,包永兴被三名杀手挟持,连夜带到了山上。
杀手们用枪和刀子指着吓破了胆的包永兴,并用他家人的性命胁迫他抄写了他们临时修改过的“遗书”,承认自己是那个杀警抢枪,又入室抢劫兼枪杀庄家爷孙的凶手,然后穿上了沾满硝烟微粒的衣服,最后将脑袋伸进他们替他系好的绳套里,来了个“畏罪自杀”。
三人按照夏老板的交代把自杀现场布置得相当仿真,甚至还很机智的自行修改了遗书的内容,让它的逻辑看起来通顺合理,连警察也挑不出错处。
唯有那把警察配枪,因为其中一人实在喜欢得紧,于是没舍得把它直接丢弃在包永兴身边,而是带回了自己家里。
他认为反正警察多半会觉得包永兴是将枪随手丢在山林间的哪条旮旯缝里了,就算真找不着了,也不会对后续调查产生什么关键的影响。
这个带走了警察配枪的人,正是平日里跟包永兴关系很好的族兄,也就是后来死在车荣华车老板的别墅里的包珏。
“十八年前被夏家派去杀庄老教授的那三个杀手,除了已经死了的包珏之外,另外两人已经抓到了。”
戚山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大胖橘猫吃饱了以后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它的新厕所,一边将他们目前已经调查清楚的细节说给柳弈听。
柳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是,太惨了……”
庄临的死让他没法不想起简一端。
同样是对待工作认真到近乎刻板的老学究,同样是因为较真而得罪了人,他们双双惨遭杀害,实在令人无法不为此愤懑难平。
幸而天理昭昭,作为简一端后辈的柳弈终究没有辜负两位可敬的老人,用自己的方式替他们讨回了公道。
“对了。”
提起这个,柳弈就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于是抬头问戚山雨:
“那些人知不知道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原件到底去了哪里?”
“嗯。”
戚山雨点了点头。
夏天等人全数落网以后,警方从他的公司里搜出了大量的证据,再结合夏天本人的供词,当年给他们撑过腰的“保护伞”自然也就跑不掉了。
涉事的官员——不论职务高低,也不管是已经退休的还是仍在职的,无一不面临着落马的命运。
“你们法研所那个前所长,就是挤兑走简老前辈的那个,也收过夏家的‘东西’。”
戚山雨说道:
“一套宋代的官窑瓷器,已经清缴出来了,现在在我们局里搁着呢。”
“原来如此。”
柳弈懂了。
难怪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消失得那么彻底又无迹可寻,档案室上上下下自查了大半个月,愣是没查出是什么时候怎么丢的,因为带走并销毁了那份尸检鉴定书原件的,正是当年的法研所所长本人。
想必法研所的前所长心里其实也知道包永兴的“自杀”确有可疑之处,细究下去甚至可能会推翻整个调查结果。
只不过他收了夏家的好处,拿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于是通过职务之便悄悄拿走了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这样即便以后想要再复查尸检结果,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