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2—— by吕吉吉
吕吉吉  发于:2024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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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似我心》改编自一部很有些知名度的女频玄幻仙侠小说,只不过原作相当之长,剧情长度远远超过了电影的体量。
于是这次电影直接截取了原作里最悲情最狗血也最有讨论度的小说女主爸妈的爱情故事,将其改编成了一个能在两小时内说完的完整剧本,同时还给结尾留下了个“真.女主出生”的钩子,如果市场反应好、票房收入高的话,就可以顺着这个尾巴直接拍第二部 了。
几个主要资方对这部电影期待值相当高,给的投资不少,导演是个导过同类爆剧的商业片导演,几个主要演员也是提早就已经联系好档期,宣发过定妆照的。
就算是性格有些特立独行,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的俞远光俞编剧,也能叫出包括导演、男女主角和几个重要配角在内的所有主创的名字。
当然,俞远光年纪虽轻,却已经是有几部代表作的小有名气的编剧了,大家对他的态度也很是客气和热情。
参加这场主创碰头会的人里没有真正意义上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大家在业内的咖位都差不多,互相介绍起来都能称一句“久仰久仰”。
加上制作人今天花钱爽快,安排了价格不菲的冷餐,于是今天这场碰头会上众人和气一团、相谈甚欢,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气氛很活泼。
因为《君心似我心》是一部大女主戏,所以女主角选了个差不多能摸到一线尾巴的上升期的年轻花旦,自然也是在场的演员里咖位最高的。
女主角名叫闵靖,去年年底刚刚过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十分尴尬地正巧超出了能被称为“小花”的年龄。
她长了一张偏向柔美挂的精致脸庞,看人时习惯眉尾微微向下耷拉,配上一对翦水秋瞳,颇有楚楚可怜之感。
闵靖在影视圈里人气不低,演过几个形象很好的女二女三,自己也担过女一,演技算是年轻女演员里拿得出手的,据说哭戏演得特别漂亮,所以每一部剧导演都会想方设法让她多哭几次。
可惜闵靖的运气不太好,演出履历长长一串,偏偏比那几个同样三十代的已经功成名就的大花们差了那么一口气,手上没有能拿来做PPT的大爆出圈代表作,人气和圈内评级仍只吊在了二线的头部,至今没能升到一线去。
是以闵靖对这一部一看就是大女主配置的电影十分重视,认为这是她一个很难得的飞升机会——万一票房大卖了,那么她就能彻底甩脱没有代表作的名头,跻身一线女星的行列了。
由于下月就要正式开机了,主创团队的这场碰头会要交代的事情非常多也非常繁琐。
会议从下午两点开始,众人轮流发言,除正事之外还要互相吹捧、拉近感情、协调行程,一心N用之下,效率实在不怎么高。
大概是对此早有经验,制作人给与会众人准备了十分精致的冷餐盒当垫肚子的“下午茶”。
大家光看餐盒盖子上的法式缠花烫金LOGO就知道是出自鑫海市某个十分有名的西餐厅,里面的烤明虾三明治、蓝纹奶酪夹心饼干、水果沙拉、奶油浓汤和小蛋糕什么的无一不精致,看着就十分有牌面。
有个演配角的年轻小鲜肉还拿手机拍下了这份精致的餐盒,准备晚些时候发到微博上晒动态。
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对《君心似我心》这部电影的重视一般,女主角闵靖还特地给所有人另外点了咖啡和奶茶,让大家配着冷餐盒一起吃。
俞远光一向是个毫不做作的实诚宝宝,拿到餐盒打开就开炫。
一边吃,他还一边琢磨着这部仙偶剧能不能赶在四月前拍完,这样等开始拍法医纪录片的时候,他还能拿着自己的新小说细纲,到法研所每天骚扰柳弈柳主任……
终于,到了傍晚七点半,这个持续了五个小时有余的主创碰头会好不容易总算结束了。
众人坐了一整个下午,虽说有吃有喝也难免腰酸背痛口干舌燥,维持了许久的营业用的笑容也有点绷不住了。
在听到“散会”一词的时候,从主演到配角,或多或少都忽略了表情管理,皱眉的歪嘴的口呼吸的张鼻孔的,如果在这一瞬间按下相机快门,拍到的一溜都是黑图。
虽说现在可以下班了,但大家都十分默契地等制作人和导演勾肩搭背地先离开了会议室,再按照各自咖位的大小和在这部剧里的角色分量先后有序离场,谁也不争先不推辞,出门时个个礼貌周到,专业意识强得令人佩服。

第277章 9.Premonition-05
俞远光不是碰头会上咖位最低的,或者说他这么一个对于人际关系过分钝感的I人来说,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这些演艺圈里的职场潜规则——反正演员们的注意力通常只放在彼此身上,他这么个小编剧不管是早走还是晚走,也不会有谁会在意。
他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没人等着,不着急回去,所以磨磨蹭蹭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眼瞅着会议室里没剩什么人了,就淡淡地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在大家表面功夫做得很足的“再见”下拿起自己的包,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与带着助理或者经纪人的艺人们不同,俞编剧是自己来也是自己走的,他甚至至今没去学过开车,出入也只能靠叫网约车。
他站在电梯间里,一面等电梯,一面掏出手机用APP叫车。
这栋写字楼的电梯有点奇怪,为了在高峰期有效分流上下班的人流,四台电梯里左手边的两台只停一层,而右手边的两台则是直达负一层的停车场,且控制按钮并不互相共通。
当然,这些设计在电梯的控制面板旁都有清楚的中英双语指示,不过心不在焉的俞编剧甚至根本没注意到那个精致的镶金边指示牌的存在,随便按了一个向下的按钮就等在那儿了。
大约过了不到两分钟,他就听到“叮”的一声提示音,顺着声音抬头,果然看到右手边的其中一台电梯的门缓缓打开了。
俞远光进去时好歹记得确认了一下行进方向是朝下的。
然而等门关上之后,他才发现不管他怎么按键,一楼的指示灯都没有任何反应。
俞远光十分茫然,左右四顾,好容易才看到按键最上方那行【不停1层,仅停负1】的标注。
“……好吧。”
俞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从负一层出去也是一样的。”
这个点儿用电梯的人不多,俞远光很顺利地一路乘坐电梯下到了负一楼。
电梯门打开了,外面是特地弄成了微水泥侘寂风的停车场电梯间。
可惜因为这里光照实在太差,加上清洁维护人员显然也不够上心,以至于放在最显眼处的那棵一人高的保罗大叶伞一副干瘪萎靡,要死不活的样子。
俞编出了电梯,没有费心再乘坐旁边两台电梯折返一楼,也没有从斜对角的楼梯间上去,而是决定直接从停车场的出口走到室外。
像所有的路痴I人都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一样,他甚至根本不费心寻找指示标志,直接就在迷宫一般曲曲折折的地下停车场里用两条腿开始随意地乱逛。
如此走了好一会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晃悠到哪儿了。
好在俞远光在迷路这事儿上实在太有经验了,是当真一点儿都不着急,就像是在很随意地散步一样凭直觉选择方向,连自己其实已经连续三次经过同一辆黑色的比亚迪海豹都完全没有察觉。
在第三次从牌照末三位为996的比亚迪海豹前路过之后,俞远光这次终于不再左拐走回头路,而是选择了右拐。
顺着车流间狭窄的过道往前走了大约十五米,他看到了一扇小门,似乎是一条位置比较隐秘的逃生梯的楼梯间。
随即,他听到了隐约的说话声,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争吵声。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话的是个女人,音调高而尖利,俞远光听着总觉得有点儿熟悉。
那女声显然很生气,虽有刻意控制音量,但仍然没忍住用近乎咆哮的语气狠狠地骂道:“你跟踪我!?你竟然敢跟踪我!!”
“是你先跟我玩失踪的!”
反驳的同样是个女声,从音调和音色听来应该是个青年,但跟一般年轻女性的声音比起来又略显嘶哑,且情绪似乎很激动,“你明明说过我可以随时找你的!是你自己答应的!”
俞远光的脚步在楼梯间门口停下了,犹豫挣扎了足有半分钟,终于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很不君子地伸着脑袋,悄悄朝里面瞅了一眼。
随即,他看到了令他大吃一惊的场面。
楼梯间深处的拐角那儿站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竟然是本来应该早就离开了的女主角闵靖。
闵靖的容貌和身材在新生代的女星里都是数得上号的,本身的身高就超过一米七,加上五厘米的高跟鞋加持,即便站在男性面前气势都不落于人。
只不过闵靖的长相是偏柔美挂的,让观众留下印象的角色也大多是知书达理、隐忍温婉的纤纤美人,加之她平日的妆容也大多往亲切温柔的方向来化,所以很容易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柔弱印象。
然而现在的闵靖完全没有了出镜时的娇弱模样,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面前的女人,柳眉倒竖、双目圆睁,声音拔高到了“尖利”的程度,显然已是气到了极点:
“我已经给过你钱了!”
闵靖朝面前的女人喊道:“明明是你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来骚扰我的!啊!?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被闵靖指着鼻子骂的女人光是身高就矮了大半个头。
因为她是背对着楼梯间入口站的,俞远光俞编剧看不见她的长相。
但与打扮得精致且知性的女主角相比,陌生的女人的头发乱蓬蓬地扎了个低马尾,穿了一件版型很不怎么样的松松垮垮的灰色套头卫衣,配上再普通不过的厚牛仔裤和几十块钱一对的穿旧了的平跟板鞋,从头到脚跟“娱乐圈”三个字格格不入,俞远光实在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怎么跟闵靖这么个二线头部的大明星搭上关系的。
穿灰色套头卫衣的女人被气势全开的闵靖唬得后退了一步,说话的态度也软化了下来,“我……我……我现在真的很缺钱……”
她抬起手,似乎想去拉闵靖的胳膊,从卫衣袖口露出的手腕伶仃细瘦。
闵靖抬手狠狠地打掉了对方向她伸来的手。
“你已经从我这里拿了很多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灰卫衣女:“你把我当成印钞机吗!我哪来的那么多钱!”
“……哈!”
灰卫衣女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竟然就此笑出了声音:“你随随便便出席个商演就能赚几百万了,怎么可能没钱!”
她再次朝闵靖伸出了手,语气急迫:“你从指缝里漏一点点给我就行……一点点就行……我真的、真的很需要钱,求你了……”
顿了顿,女人又接着说了下去:
“而、而且你是闵向濠的千金啊!大小姐啊!不可能没有钱吧!”
“——你闭嘴!!”
似乎是最后那句话踩到了闵靖的尾巴,几乎是在瞬间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气到了极点,女明星直接破了音。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她一把揪住了灰衣女的衣服,将她狠狠地拽到身前。
两人因为闵靖的这个举动而出现了位置变化,躲在门边偷看偷听的俞远光得以看到灰卫衣女的侧脸。
女人看着也就三十上下的年纪,脸颊十分消瘦,脖子更是瘦到经脉凸起,一米六的人看起来也就八十来斤的样子,相貌平凡,因为气色很差且不修边幅的关系,跟“漂亮”二字根本搭不上边。
灰卫衣女素颜朝天,肤色蜡黄,双眼下一片青黑,好像是生了什么病,嘴唇苍白干燥,额头、颧骨和下巴处有几个像是青春痘一样的脓疮破溃了,红红白白的看着让人感觉有点儿恶心。
如果说平日里盛装华服的闵靖大美女是高高在上的白天鹅,这灰卫衣一脸病容的女人看着就像是泥塘子里一只不起眼的灰羽鹬,站在一起的对比实在太有冲击力,过于戏剧化的矛盾冲突感,让俞编剧产生了一种她们是在演戏的不真实的错觉。
此时灰卫衣女任由闵靖揪住她的衣襟,丝毫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只垂着头嘟哝着重复着同样的话:
“只要给我一点钱就行……只要给我一点钱……我立刻消失……真的……我立刻就会消失的……”
“你还敢跟我要钱!?”
闵靖一把薅住女人蓬乱的马尾辫,粗暴地将她的脑袋向后拉,“上次你也这么说!这次你还这么说!那以后呢!?你打算一辈子缠着我吗!?”
“啊……或许吧……”
灰卫衣女仍然不挣扎,只咧嘴笑了,露出了一口又黄又黑的仿佛多年老烟枪一样的牙来:
“谁让你是……是闵家大小姐啊……”
“够了!!”
闵靖像是粘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一把推开了瘦弱的女人。
女人跌坐在地,一动不动,只仰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盛怒的大明星。
闵靖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摸出自己的钱包,再抽出一叠现金,朝女人的身上砸去。
“拿了钱,滚!!”
不知是不是常年职业习惯使然,俞远光以一个专业编剧的眼光来看,觉得闵大明星的这个砸钱的动作非常具有画面感,拍下来说不定比她引以为傲的哭戏更有冲击力。
而坐在地上的女人则在看到钱的瞬间双眼一亮,立刻扑过去,将散落身周的粉红毛爷爷全数拢起,揣进了怀里。
——该撤了!
就算是没心没肺、人情迟钝的俞远光,也知道再看下去很可能就要被里头的两人发现,不止不礼貌,而且估计有点儿不好收场。
于是他连忙转身随便选了个方向,远远地跑开了。

第278章 9.Premonition-06
俞远光只以为自己路过吃了个瓜,根本没有把自己目睹的女主角闵靖与另一个女人的争吵放在心上。
在正式进组之前,驻场编剧还有很多活儿要忙,对身为I人的俞远光而言,也是相当痛苦的一段时间。
他要频繁地和总编剧、导演、执行、场务等人沟通,一天十七八个电话和数不清的群文件,还经常要开碰头会,会议后通常意味着连夜修改剧本,第二天再开会、再修改,如此循环。
俞远光一忙起来脑子里就只剩下工作了,根本就没时间继续他的小说创作,也忘了要带新文细纲给柳弈看一看的计划。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
2月20日,周一。
俞远光今天再度拿着他负责的又改过细节的那一部分剧本去参加碰头会。
今天要跟诸位编剧扯皮的是剧组的执行。
他和他的团队要根据剧本的描写敲定细节。
比如剧本里简简单单的一句【女主妹妹拿出一妆奁的珠翠在女主面前炫耀】,那所谓的妆奁是个什么规格、里面要准备什么会影响后续剧情的必需品等等,琐碎但又必须提前准备好,不然等开机了那可就要手忙脚乱了。
会议从早上一直折腾到下午三点还没有要结束的样子。中途休息时,俞远光一脸电量耗尽的模样从会议室里飘出来时,只觉自己头重脚轻,似乎有点低血糖了。
他实在没力气走到写字楼外买东西吃,又不想开口请别人帮忙,甚至懒得点开外卖软件等送餐,于是决定到茶水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不行他至少还可以蹭一杯速溶拿铁或者奶茶提提血糖。
茶水间在靠近楼梯转角处的一个隐秘的角落,俞远光照例迷路了三分钟,在楼道里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才找到那个拐角。
然而他刚刚一个拐弯,就看到狭窄的茶水间里已经挤了四个人了。
那四人都是剧组里的年轻小姑娘,其中一个正是他手下带的一个新人编剧。
四人似乎趁着休息的间隙躲在茶水间里摸鱼,一边磨磨蹭蹭地泡奶茶泡咖啡,一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八卦,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身后不到五米处忽然冒出来了一个俞远光。
“是吗?居然这样啊!看不出来哎!”
他带的新人编剧发出了一声压抑但明显忍不住惊诧的低呼:“我还以为她人挺好的,原来也会耍大牌吗?”
“哎,其实吧,有句讲句啦,闵靖的性格还是可以的。”
回答新人编剧的是四个女孩里最有大姐大气场的,俞远光隐约记得她好像是个化妆师和造型师。
姑娘的措辞比较客观:
“她平常都挺好说话的,虽然化妆时比较有自己的想法吧,不过都会好好的跟我们沟通,有时候对妆容不满意也会耐心地等我们调整……”
她顿了顿:
“不过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枪药还是姨妈来了,看着心情忒不好,小月给她修眉毛的时候说刮出血了,直接就推了小月一把!那样子啊,可凶了,我在旁边都吓了一跳呢!”
……哦对哦,这两天好像是要拍照呢。
俞远光低头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日期,才模糊地想起了这件事。
为了配合开机宣传,演员们要拍几套照片用来当物料和海报素材,这几天会分批陆续来进行化妆和拍摄,场地就安排在楼上的一间摄影工作室里。
听几位女孩的对话,看来闵靖的拍摄行程安排在了今天,只是心情不太好,惹了工作人员的不满,这会儿正在背后悄悄吐槽她耍大牌。
“我听她助理说,闵大小姐心情不好已经有好几天了,最近完全不在状态呢!”
另一个女孩轻轻笑了两声:“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哎呦,没听说过闵靖有绯闻啊!”
新人编剧语气里透着听八卦时特有的兴奋:
“再说了,她可是闵家的独女哎,金汤匙啊!娶了她至少可以少奋斗三十年吧?而且又长得那么漂亮,要是追到她了,哪个男人肯撒手啊!”
“对,光是闵家独生女这条件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化妆师也同意:“加上又是个美女,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不过啊,说到闵靖的那张脸,我听说啊……”
一个女孩顺着话题发散,刚刚起了个头,又意识到自己这个话题比较敏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与三个好姐妹凑到一起低声嘀咕起来。
俞远光站得有些远,只能勉强听到“整容”、“留疤”之类的零星两三个关键字。
他意识到自己无意间似乎又吃了一回瓜,还正好又是关于闵靖的。
……看来没法进去泡咖啡或者奶茶了。
俞远光转身,拖着因为饥渴而愈发沉重的步子挪向电梯间,决定到楼下便利店买点儿吃的。
2月24日,星期五。
早上十点四十五分。
柳弈带着江晓原,以及年轻的女法医沈青竹,来到明桂街26号楼的门口。
他们是来出现场的。
明桂街位于鑫海市六个老城区之一,属于在老城区的范围里也算没经过改造的老破小的类型。
虽不是城中村,但柳弈他们眼前的这栋九层高的建筑物足有三十年的楼龄,至今没有加装电梯,连房屋结构都是现在几乎只能在八十年代的时代剧的取景里看到的——中间一个带着开放式楼梯的天井,四周被“回”字形走廊包围的筒子楼的样式。
“各位法医同志,这边呢。”
负责该片区的民警们早就在出事的单元楼前拉好了警戒线,就等着他们到场了,远远看到法研所的外勤车停下来,就一直朝着车子的方向招手。
“是个什么情况?”
柳弈简单与民警打过招呼后,直接向领头的警官询问道。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八点多,我们接到报警,说在八楼809号房有人死了。”
说到这里,民警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神色中带了明显的不适,“而且吧,看着死了得有段时间了。”
“哦?死者是男性还是女性?”
柳弈问:“死了多久了?”
“是个女的,年纪三四十岁的样子吧。”
民警一边带着他们爬楼梯,一边回答:
“至于死了多久,这方面我们没什么经验,实在说不太上来……不过闻着那味道应该得有三五天了吧。”
警官给出了一个十分笼统的答案。
一听说“闻着味道”,跟在老板身后的江晓原同学很不谨慎地做了个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这时,他听到柳弈又问:
“现场情况怎么样?”
“唉!”
民警摇了摇头,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描述,只能以一声长叹作为回应:
“简单来说,一塌糊涂!”
一口气爬上八层楼的柳弈很快见识到了那句“一塌糊涂”的概括到底有多精准。
他家小戚警官和搭档小林警官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到了现场,此时正一左一右站在门外,像站岗的卫兵,又像守门的门神,就等着他们这些法医到场后协助勘察了。
“里头很糟糕吗?”
柳弈闻着敞开的门板里逸散出的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腐败臭味,抬头问戚山雨。
戚山雨严肃地点了点头。
就算还没进屋,柳弈站在走廊上便已经能看到,玄关处凌乱地遍布着横七竖八的血痕,已经呈现出一种陈旧血迹特有的没有光泽的暗褐色,是影视作品难以还原的,真实且不祥的质感,量虽不多,但一看就会让人潜意识中感觉威胁和不安。
“死者在沙发上。”
戚山雨领着柳弈小心翼翼地进入809室,注意避开脚下的血迹,“怎么说呢,看着情况有些古怪。”
明桂街的这栋26号楼从前是某个国企给管理层分配的职工房,但时过境迁,不仅该国企已经合并重组,原本的住户也已经过世的过世,搬迁的搬迁,房子都不知道转了多少手了。
根据负责这一片的民警所言,这栋楼里现在住的大部分都是在附近上班的租客,图的就是一个便宜,物业则由居委统一委托给了一个物业公司代为管理。
不过由于业主和租客互相推诿,长期拖欠物业费,这栋楼和附近不少类似的建筑一样,所谓的物业基本形同虚设,别说水电维修之类的服务,连门卫室都早就空置多时了。
而809的业主是个年逾五十的中年汉子,他是从他爸那儿继承来的房产,自己和妻儿在室内另有住处,这套卖不出价钱的老楼就交给附近的房产中介代为出租。
因为租金定得便宜,业主本人也懒得过问,只一年半载的跟中介结算一次,平常压根儿不会来这套房子看上一眼。
“所以说,业主根本不知道自己家里死了人?”
听戚山雨简单说明了这套房子的情况,柳弈很快抓住了重点。
“没错。”
戚山雨点了点头,将柳弈带到了客厅角落的沙发上,指了指上面躺着的一个女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女尸。
“她应该是这套房子的租客……我们刚刚从房产中介那儿拿到她的名字,叫郭若岚。”

就如民警同志们所言,这个名叫郭若岚的女人死了有些时日了。
死者的角膜完全浑浊,无法透过灰白色的角膜看到瞳孔;全身关节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空气中能清楚闻到腐败特有的臭味;腐败绿斑发展至全身,腹壁处的尸绿甚至已呈现出一种明显的污褐色;腐败最早出现的区域的皮肤上,因渗出的血浆在表皮与真皮间聚集,已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淡红和淡绿色的水泡。
鉴于鑫海市年后的气温明显回暖,全市入春,这半个月来日均气温都稳定在十五度左右的区间,柳弈凭经验初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约莫有个一周左右。
女人虽然死亡时间不短了,但尸体的腐败进程仍然没到“面目全非”的程度,因此就算是现场经验最浅的江晓原和林郁清两个业内菜鸟,也能一眼就看出死者极可能是一个瘾君子。
这个名叫郭若岚的女人很瘦,不是死后脱水的那种干瘪,而是脸颊凹陷、病骨支离的消瘦。
一米六的身高,体重看着大约也就八十斤出头的样子。
此时她身上穿了一件毫无特色的浅灰色的稍有些厚度的套头T恤,小号的衣服套在他身上仍然显得过于松垮,领口滑落下来,锁骨和一侧肩膀的皮肤上满是暗褐色的腐败血管网。
同样爬满了蛛网纹路的脸颊、下巴和额头上零星散布着几个脓疮,似是在生前早已破溃多时,创口呈火山口状,局部炎症和增生的反应都十分明显。
“没错,确实是针眼,还很密集。”
柳弈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隔着手套轻轻地将死者弯曲的左胳膊掰开,让肘部内侧皮肤的情况清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同时也方便江晓原拍照存证。
女人左臂的T恤衣袖本来就挽到了肘部,因此众人不用特地撩她袖子,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肘部内侧的皮肤处有许多针孔。
针孔的黑色点状创口周围有范围不一的类圆形淤青,下方的静脉也比一般人的更显突出与肿胀,明显是因为长期静脉注射导致的静脉炎症。
种种迹象都表面,这姑娘生前曾经有时间不短的吸毒史,而且已经到了静脉注射毒品的程度,大概率磕的是海洛因。
除此之外,茶几下方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垃圾桶,里面有用过的棉签;茶几上也有敞着口子的酒精瓶和拆封后随意散落的棉签袋子,沈青竹还眼尖地瞧见了滑到沙发下面的一根止血带。
如果是单纯从死者这副瘾君子的典型长相、死亡地点和周遭散落的吸毒用品来看,法医和警察通常首先考虑的肯定是吸毒过量引起的死亡。
然而此时他们不仅没有在郭若岚身周发现注射吸毒最重要的两样东西——盛装毒品的容器和注射器。
除此之外,这个现场还有一个无法用“药物过量”来解释的非常离奇的疑点,那便是死者身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明显是锐器划拉出来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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