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里带着“医”字,于是“法医学”自然也是这个书店书目里会囊括的大类。
柳弈以前闲着没事也会去书店旧址晃悠一圈,挑一挑自己感兴趣的新刊,再订一两本图谱什么的。
不过最近这两个月他忙得要命,得知了书店重新营业后还没机会去瞅上一瞅,现在戚山雨愿意陪他一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是元旦前的跨年夜,不过可能因为今天的天气看着实在不太适合出门,路上的车子竟然比两人预想的要少。
两人顺着车流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江心岛,找了个还有空停车位的商城停好车,然后在导航的引导下,溜达着就往书店所在的那条街走去。
走着走着,天空又飘起了小雨。
雨丝很纤细,细到落在身上只能感到微微的凉意,只抬手一摸才能摸出湿润来。
戚山雨伸手想从包里摸雨伞,却被柳弈拦住了,“快到了,我们加快脚步,再走走就行。”
说罢双眼一弯,也不管戚山雨答不答应,直接拉着恋人的胳膊就在林荫道上小跑了起来。
好在这条路上本来行人就不算多,加之人们大都行色匆匆,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他们两个大男人白日里牵手小跑的模样。
不过这里谁也不认识谁,就算有人因他们过分亲密的举动而侧目,柳弈也根本不会在意就是了。
五分钟后,柳弈和戚山雨终于看到了隐藏在绿荫里的蓝白相间的书店招牌。
一走进书店,柳弈就感到了新店面的巨大变化。
与从前挤在老城区的商场角落的逼仄相比,新书店明显宽敞多了,楼层高度增加后自然而然令空间显得大而敞亮。再加上整面墙的新定制的红木色通顶书架,还有浅色的带有漂亮纹路的木地板,让它多了几分网红书店的气质,连拍照都显得高大上了起来。
果然,因为书店的装修十分漂亮且时髦的关系,书店里人流明显比搬迁前要多了不少。
特别是新增加的一些科普和趣味性质的医学相关的流行书籍区,聚集了许多打扮得漂亮又时髦的青年男女,其中还有一个小姐姐举着最近很红的那本《弃业医生○记》的港城译本版比心自拍,一看就是来探店的。
戚山雨站在书店的玄关位置,左右四顾,“怎么说呢,这间书店跟我先前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确实。”
柳弈笑了笑:“也跟我想的不一样了。”
第217章 8.After Life-03
新书店的书柜空间比以前大多了,不仅能摆出来的书籍数量更多,而且分类也更明晰,不同大类的专业刊物都有了自己独立的柜子,不必再像从前那样一些冷门专业还得委委屈屈地和其他专业共挤一个架子了。
柳弈很快就顺着书架上的目录标签找到了属于法医学的片区。
法医学的书籍数量和其他热门科目当然没得比,不过和真正的冷门专业相比,还是比下绰绰有余的。
大半年没来,书架上确实多了不少不错的新书,柳弈一眼便相中了一本病理学图谱,将它从架子上抽了出来。
“我在这里看一会儿。”
柳弈转头对戚山雨说道:
“你可以到处转一下。”
说着他朝刚才人流聚集得最明显的地方一指,“那边的书应该比较有趣,而且挺多港台译本的,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毕竟这不是戚山雨感不感兴趣的问题,而是对非从业人士来说这些书籍确实相当无聊。
加上这里的大部分是非华语系的外文书,他们家小戚警官的英文水平也确实不到能读懂的程度,陪他干站在这里着实没必要,还不如到流行小说区转一下,或许还能淘到一两本有意思的推理小说。
“好。”
戚山雨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先到处逛一下,然后到小说区那边看看,你挑好了书来找我。”
说罢就转身走开了。
目送戚山雨拐进他看不见的区域之后,柳弈继续看他的书。
他一眼就挑中的这本图谱是他在不列颠留学时的母校邓迪大学的法医病理研究室主编的镜下病理镜检图,展示了在不同腐败和理化条件下各个组织器官的镜下切片改变,并且还附带了多种化学标志物的浓度变化,对柳弈的日常工作很有帮助。
柳弈原本只是打算翻一翻图谱看看质量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入手一本的。
然而搞学问的人通常都有这么一个毛病,一但翻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就停不下来,原本只打算随便翻一翻的手翻过了一页、一页又一页,很快就进入了忘我的状态,看得完全入了迷。
柳弈就那么端着一本硬纸板覆膜,内里全是三百克铜版纸,整本书重量差不多得有两斤的厚厚的图谱站在那儿认认真真地翻阅着,一边看还一边在脑子里梳理他自己做过的切片,默默地与图谱中的图片和描述做对比。
厚书端得久了,手腕自然不可避免的开始发酸。
柳弈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拿书的姿势,并往后又翻了一页。
“小伙子,能麻烦你把书放低一点吗?”
这时,柳弈听到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老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和他手里那本图谱。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在别人看书的时候杵在旁边,又挨得这么近,甚至还在对方调整阅读姿势的时候要求别人将书拿低一点,怎么想都是一件既没情商也没礼貌的事情。
不过柳弈身旁的这位老先生长了一张相貌堂堂的端正面容,表情严肃,眼神认真,给人一种板板正正、一丝不苟的印象,让人感觉他每一句话都很认真,没有一点儿冒犯的意思,只是当真就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不知怎么的,柳弈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同样做事认真但同样稍微有那么点儿不那么通人情世故的俞远光俞编剧,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感觉有些莫名的亲切。
柳弈用手机拍下了封面右下角贴的编号,等会儿就可以凭这个号码让店员给他拿一本新的了。
“这书我看得差不多了。”
然后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双手持书,将它递给面前这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先生,“前辈,您看吧。”
既然会站在法医学刊物的架子前,在旁边偷瞄的又是一般人看来最无聊最不明觉厉的镜下病理图谱,那必定不可能是眼瞅着法医学新鲜而跑来凑热闹的路人,柳弈觉得自己叫他一声“前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到柳弈的这句称呼,老人的眼睛微微睁大,抿紧了嘴唇。
“好,谢谢。”
老人接过柳弈递给他的书,翻了开来。
柳弈笑了笑,回了句“不客气”之后,便往旁边稍稍移开一步,留出给老人看书的空间,抬头继续在法医类的书架里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刊物了。
“……小伙子,你是个法医吗?”
本来柳弈以为老人得到图谱后会专心看书,没想到过了大约两秒钟,那人忽然又开口了。
周遭十步以内也就他们两个人,老人问的当然就是柳弈了。
“嗯,是的。”
柳弈对老人和孩子的耐心向来很好,对这突兀的搭讪并未感觉不悦。
“……”
老人侧头,目光在柳弈过分俊美的侧脸处仔仔细细地看了足有好几秒,然后说出了不少人都说过的那句话:“……你看起来……不像是干法医的。”
柳弈只笑而不语,没对老人的这番评价发表任何意见。
“你今年几岁了?够三十了吗?考证了没?”
老人一口气又问了三个问题,问题一个比一个没有边界感。
柳弈心想这位老先生果然很像俞远光,连提问的语气和提出的问题都十分类似。
“我三十多啦,是有证的。”
他笑着答道。
“哦……”
老人似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几下翻到柳弈刚刚看到的那页,接着慢慢地阅读了起来。
看老人不说话了,柳弈便也继续浏览起了柜子里的书了。
大约是为重新开业而做的准备,书店里的书籍种类明显比还在旧址时多了不少。
柳弈还在书架上看到了两种期刊的本年第三季度的合订本,那应该是上个月才印出来的,居然现在就已经运抵鑫海市了。
“……小伙子。”
就在柳弈伸手想要抽本合并本看看的时候,旁边的老人又开口了:
“你是鑫海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的法医吗?”
柳弈侧头看向老人。
因为鑫海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的全名实在是又长又绕口,他们这些法医,连带市局那边的警察通常更习惯管它叫“法研所”,甚少有像这位老先生这般正儿八经叫出全称的,还把每一个字都念得字正腔圆、清楚明晰。
“嗯。”
柳弈倒也没隐瞒,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同时他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测:“前辈,你以前也在法研所工作吗?”
面前这位老人看着大约六十多岁不到七十岁的年纪,按照他们机关里男性六十五岁退休的标准来看,他最多也就退休了不超过五年。
加上他们这些技术工种时常有人返聘,法研所里多的是老当益壮的老先生老太太仍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每天上班风雨无阻一直干到七十的也不是没有。
然而柳弈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自信,因此他十分肯定,自己在此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位老先生。
不管是在法研所的各种大会小会上,逢年过节的退休员工的慰问、联欢活动上,甚至连每年的职工体检,又或者说什么也必须参加的组织生活,他也从未见这位老先生出现过。
“唔……好多年前的事了。”
老人给了个含混的答案,却并没有解释这所谓的“好多年”到底是多少年,他后来又是调走了还是怎么样了。
他顿了顿,忽然又问道:“老陈……呃,我是说陈理群,现在还在你们法研所吗?”
“陈理群”正是法研所现在的一把手,也是柳弈的顶头上司的名字。
柳弈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位老人以前一定在鑫海市的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工作过,而且还曾经跟他们的陈所长共事过。
“嗯。”
柳弈含笑颔首,“他已经是我们所长了。”
“……是吗,老陈都当所长了,我就知道那家伙是个有出息的,能抗事儿。”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时间过得好快啊,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他还要叫我一声师兄,哈哈……”
轻声笑罢,他低下头,目光在打开的图谱上扫过,“太久没看显微镜了,刚才看你翻得那么快,我心里都有些慌……好多东西,我现在都看不明白了……”
说罢,他合上图谱,像柳弈刚才把书递给他时一样,双手持书,将它又还给了柳弈。
“小伙子不错,好好干。”
老人抬手拍了拍柳弈的胳膊,力道不重,但语气恳切,神色认真,态度之郑重,令柳弈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加油。”
说完之后,老人似乎没有要继续在书架前逗留的意思,朝面前这位年龄最多只有他一半的后辈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柳弈目送老人离开,目光停留在对方梳得很整齐的白发,还有即便上了年纪也依然保持笔挺的背脊上,久久没有移开。
直到老人慢慢走远,拐过墙角,背影再也看不到了之后,柳弈才轻而缓地出了一口气,挪开视线,继续在书架上找他想看的书去了。
第218章 8.After Life-04
柳弈在书架前又徘徊了整整一个小时,挑好了自己想要的书以后,又顺便在别的专业区域晃悠了一下,看了看各个领域的一些新的学术进展和科研方向。
虽说不同的专业意味着术业有专攻,柳弈在其他科室的书柜前转悠着也只是瞧一瞧大概,实在碰到很感兴趣的内容时才会抽出来飞快地浏览一眼。
然而架不住医学的专业方向细分起来很多,而许多学科彼此交叉,其知识点对柳弈这个法医来说也十分有用。
比如柳弈就在药理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本阐述药物相互作用机制的研究进展,其中就有大量柳弈大半个月前才刚刚用上的阿托品类药物与有机磷类药物的拮抗作用的实验数据,顿时让柳弈跟掉进了米缸里的耗子一样,捧着书一页一页翻得极认真,全副心神都用在了用上头的实验结果对照鹿云自杀案的时间判断上。
等他终于看够了,想着干脆把这本书也买回家,以后说不准还能派上用场时,掏出手机低头一瞅屏幕上的大时钟,顿时吓了一跳。
居然已是下午七点四十五分了!
他竟然不知不觉又在这里耽搁了整整一个小时,书店再过一刻钟就该关门谢客了。
柳弈连忙拍下书封皮上的编码,再把样刊搁回书柜里,然后匆匆往柜台走。
他原本还想翻一翻书目名单,看看有什么感兴趣但没时间看实物的,直接先订下来再说的,不过现在实在离闭店时间不远了,他也只来得及在柜台登记了书刊编号,并付清了书款。
柳弈走出店门时,天空仍然在飘着细雨。
大约一小时前戚山雨给他发了微信,告诉他自己挑好书了,在跟书店隔了大约三十米的一家咖啡店里等他。
因为今天挑的书实在有点多,晚上两人还要去江心岛人挤人看烟火晚会和倒数跨年,柳弈没有急着让店员现场给他取书,而是下好订单,并约好下周末再到书店来现场取书。
店员还另外给他一张小卡片,上面有他们书店的和小程序二维码,并告知他如果书单还有要补充的,只需要在取书的两日前在小程序里手动添加一下就可以了,流程和铛铛一类的购书网站几乎完全一样。
柳弈现在当然没空研究书店的小程序,直接把卡片塞进包里,就脚步匆匆地一路小跑往戚山雨说好的咖啡店赶了。
恰逢周末,又是公历年的最后一天,就算天气欠佳,凄风冷雨连绵了有些时日,仍然挡不住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外出跨年的热情。
是以即便戚山雨歇脚的这间咖啡店隐在相对僻静的巷子深处,柳弈进去时,店里仍是人满为患,不仅没有空桌子,甚至连空着的椅子都很难找到一把了。
而小戚警官这会儿正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吧台的最角落里,面前搁了一杯喝了大半但明显凉掉了的拿铁咖啡,还有一本摊开了的已经看了一半的书,神色极其专注,似乎读得非常入神,连旁边坐着的几个女孩子一直在偷偷瞄他,甚至还掏出手机偷拍他看书的侧颜都毫无所觉——或者也有可能是发现了,却压根儿不在意。
柳弈瞄准目标,故意放轻了脚步穿过满座的顾客,小心翼翼摸到戚山雨身后,手往前一伸就想去拿他的书。
然而戚山雨虽然看似沉迷阅读不可自拔,但稍有风吹草动,那反应还是十分迅速的。
他在柳弈的手指堪堪碰到他书页时,就抬手一下将柳弈的手和书页一起压在了掌下。
“柳哥。”
戚山雨甚至都不用抬头,只在对方把手伸到他眼前的那一秒,就知道在自己身后捣蛋的是谁了。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柳弈的右手被压着,他干脆就着这手心贴手背的过分亲密的姿势,直接就去掀戚山雨的书皮。
果然正是现在跟“医”字沾边的小说里最火的那本《THIS IS GOING TO HURT》,只不过是繁体版的港岛译本而已。
“这本真的这么有趣?”
柳弈早听说过这书的大名,甚至还从资深豆梗文青兼电影爱好者林郁清那儿得知它还被拍成了英剧,据说非常好笑,评分也高得吓人。
可惜他开年之后似乎有点水逆,鑫海市大案频发,他在忙着办案之余还得分神搞课题写论文外加还要带教,闲暇时光被大大压缩,“看闲书”这事就被他排在了其他许多想做且等着做的消遣之外,连喜欢的作者新出的推理悬疑小说都没时间看,就更别说其他的了。
“嗯,真的很好笑。”
戚山雨认真地点头。
一旁的几个妹子从柳弈过来时就开始紧张兴奋,等两位大帅哥就这么一坐一站地聊上了,皆十分默契地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结果这会儿听到戚山雨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回答说“很好笑”,三人都露出了一副你约莫是在逗我的眼神。
戚山雨在这里喝了多久咖啡看了多久的书,三位小姑娘就旁边盯着人看了多久,朋友圈里亲友都敲过一轮分享过若干个聊天窗口了,愣是没从这位帅哥脸上看出半点笑模样。
对方那认真专注的侧脸,让三人一致同意他怕不是正在争分夺秒备考下个月的公招。
“是吗?那回去也借我看看。”
柳弈笑着抽回自己的手,又很自然地轻轻搭在了戚山雨的肩膀上,“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去江心岛看烟花。”
“好。”
戚山雨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身。
他随手从桌上抽了张纸杯垫夹进书里签,然后将书合起揣进包里,盯着恋人左右看了看,见柳弈两手空空,奇怪地问:
“你一本书都没买吗?”
“买了。”
柳弈在三个姑娘好奇、兴奋、疑惑又带着遗憾的注视下,和戚山雨并肩往咖啡店的出口走。
“就是买太多了不好拿,而且人家也快要关店了,来不及帮我去仓库取货了,所以我就干脆下了订单让他们帮我打包好,等下周末再过来取。”
“好。”
戚山雨丁点没有嫌弃柳弈跑来跑去的折腾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们下周再过来。”
一听自家小戚警官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也划入了他的出行计划里,柳弈顿时笑得更灿烂了。
虽然户外一直冷雨潇潇下个没完,不过柳弈和戚山雨上市民网查了查,发现通知说今晚江心岛的烟火表演照旧,不会因天气原因取消。
烟花表演预定九点开始,因为是往天上放的,方圆十公里只要是视野开阔的地方都是观赏点,倒也不用非得挤上江心岛去。
于是柳弈和戚山雨沿着江堤旁的林荫道一路缓行,也没有刻意找吃饭的地方,而是经过有空座的小店就进去随便吃点儿出餐迅速的点心、小吃或是甜品一类的小玩意儿,凑合着把晚上的一顿饭暂时给对付了过去。
“对了,今天在书店里,我碰见一位挺有意思的老先生。”
在一间云吞面馆吃着竹升面的时候,柳弈忽然想起自己在书架前碰到的小插曲。
戚山雨正往他的面碗里猛舀辣酱,闻言侧头看向恋人,“怎么个有意思法?”
“嗯,我估摸着他大概是我们所的离退休职工,不过看着实在很面生就是了。”
柳弈对戚山雨手里的辣酱勺没兴趣,转而去拿角落里的醋瓶子,一边给自己的晚餐调味,一边将那老人的形貌简单地描述了一下:
“他自称是我们那位陈所长的‘师兄’……按他的年纪来看,当年肯定是经历过最乱的那段时间的老前辈了。”
戚山雨点了点头。
法研所的陈理群今年也有五十多了,而比他年长十岁左右的老人则在六十五开外的年纪,在九十年代初鑫海市治安最混乱、打击犯罪形势最严峻的时候正是青壮年的业务骨干,想必应当经手过不少大案子。
“那老人家问我几岁了,拿没拿证。”
柳弈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脸,“说我长得年轻我爱听,但也不至于脸嫩到看起来连证都还没拿吧?”
小戚警官瞥了瞥柳大法医因为塞了半只馄饨而明显鼓起来的左侧颊,默默地把心里的吐槽给咽了回去。
“不过我觉得他不管是辞职还是离休,应该已经离开法研所很长一段时间了。”
柳弈会有此推断,不仅是因为他肯定自己从前确实没在单位见过那位老前辈,更是因为老人无意中一句唏嘘叹息透露出来的伤感之情。
“他说他已经连病理图谱都有些看不懂了……感觉像是很久没再接触过实务的样子。”
“……”
戚山雨闻言,手里的筷子浅浅搁在面碗里,不动了。
柳弈:“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既然那位老先生已经有段时间不当法医了,又为什么要大周末的跑去专业书店翻图谱呢?”
戚山雨回答:
“毕竟你今天去的那个书店里的都是比较新的外文进口专业书吧?假如不是工作需要,就算是对老本行还有兴趣,也很少会跑到这种书店里翻阅新出的原版书的吧?”
柳弈点了点头。
从那位老先生假日里还跑到书店翻自己已经用不上了的专业书,以及他看书时流露出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来看,对方身上怕是发生过什么故事。
不过柳弈与那老前辈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两人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交换过,自然不至于为了那点儿好奇心盘根究底。
柳弈和戚山雨很快换了话题,回到了今晚的安排上。
“快吃,烟花差不多要开始了。”
戚山雨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八点四十八分,只剩十分钟了。
柳弈唔唔地应了几声,埋头飞快地将剩下的面条和两只馄饨吃完。
两人离开面店,也没有继续往前走了,而是就在附近找了个视野近处没有高层建筑的位置,靠着堤坝,一边喝着从店里打包的热红茶,一边等烟花开始。
除了柳弈和戚山雨之外,附近还有一些等着看烟花的人。
比起人山人海的江心岛,这一带的堤坝人流虽不算稀疏,但至少不用挤在一起,每一组人之间都留了足够让彼此舒适的距离,算是比较舒服的观赏体验了。
“江心岛……那边。”
柳弈打开手机导航,确定了一下江心岛的位置。
果然,一分钟后,柳弈所指的那个方向处,几束镭射灯忽然射向天空,同时响起的还有含糊的音乐声,以及一个感情充沛语气温柔的男声,约莫是在告知观众烟花表演很快即将开始,以及一些安全注意事项云云。
不过因为柳弈他们现在所站的堤坝位置距离江心岛还有足足半小时的路程,所以无法听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好在音乐和人声虽然含糊,但镭射探照灯随着朦胧的音乐节拍在高空中迅速变换位置,组成一个个华丽又时髦的图案,本身就是很棒的视觉享受,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最后这五分钟等得无聊。
三分钟的灯光秀结束后,夜空恢复了黑暗。
柳弈和戚山雨抬头,只能看到随着萧萧北风打着旋儿乱舞的细白银丝。
附近的围观群众都仰着头,生怕错过天空中任何一丝变化。
戚山雨抬起手,替柳弈拂去了飘到刘海上的细碎雨珠。
下一秒,毫无预兆的,第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忽然炸成一朵金中带红的巨大芙蓉。
第一朵礼花实在太令人惊艳了,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紧接着,随着远处的朦胧音乐声,璀璨夺目的烟火一个接一个蹿上高空,一时间如繁花齐放、斗艳争奇,看客们只觉视野全被奇景占满,一对眼睛都不够用了。
柳弈和戚山雨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依偎在一起,抬头看向漫天烟火,彼此贴在一处的那只手在身体的遮挡下十指紧扣,享受这甜蜜又浪漫的一刻。
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弈和戚山雨过了一个非常快乐的周末。
他们像两个二十啷当的小年轻一样,看完烟花后又跑去江心岛,挤在上万的人堆里参加了跨年倒数,一切结束之后,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或许是今晚他们都喝了不少茶和咖啡,又或许是夜晚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两人谁都没有睡意。于是他们躲在被窝里折腾到天将破晓,直到累得实在没力气了,才相拥沉沉入了梦乡……
本来柳弈还想过等回法研所后,找个机会问问他们陈所长那天在书店偶遇的那位老先生的事的。
结果元旦假期后回单位就赶上农历年前的安全检查,身为科主任的他一查科室的各种日常记录文书,发现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一堆,只能将自查出来的问题一件件摊派下去让大家该改的改该补的补,一下子就把书店的老先生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很快就过去小半个月。
1月13日,星期五。
这天是柳弈的二哥二嫂约好了要来鑫海市的日子。
虽然柳弈跟戚山雨说了不用到机场接人,让二哥二嫂自己打车到目的地就好了,但小戚警官向来对家人极为重视,在他早已将柳弈当成了自己的终身伴侣的现在,柳弈的父母和哥哥就相当于他的至亲,自然是没有理由不尽心尽力的。
于是戚山雨问了二哥二嫂的飞机航班信息,趁着市局最近比较闲,下午补休了半天,开车到机场接机去了。
鑫海市持续了一月有余的阴雨天在上星期结束了。
最近的日均气温有了接近十度的回升,白天时天朗气清、阳光普照,一下子变得不像冬天反而像是春秋,连路边的花草树木也跟着一起错了季节,新芽萌发、花蕾盛开,令人颇觉赏心悦目。
因为天气很好又不在航班高峰期里,柳家二哥二嫂的飞机难得没有延迟,反而比原定计划还提前了十分钟就稳稳地降落在了鑫海市的机场上。
戚山雨在接机等候区只等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柳二哥左手拖着一个大箱子,右手牵着他夫人从乘客通道里出来了。
“二哥、二嫂。”
戚山雨朝两人挥了挥手。
他长得又高又帅,站在车旁边完全就是鹤立鸡群的效果,柳二哥和二嫂在他抬手招呼前就已经瞅见人了,这会儿都笑着朝他打招呼,“小戚啊,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啊!”